一
“朗轩广场田园寿司，等你。”李阿妹刚走出车间，准备去饭堂吃晚饭，就收到了杨景的短信，她才想起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跟他见面了，于是换掉工服，坐226路公交车过朗轩广场。
近期是牛仔服的销售旺季，车间里天天都在加班，今天刚好是周六，老板一高兴就说今晚不用加班了。李阿妹负责钉钮扣这一工序，她手脚麻利，动作熟练，迥异于刚进厂的时候。
公交车经过滨海大道的时候，她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不禁笑了一下，赶紧望望四周，公交上人人目光呆滞，幸亏没有人发现自己的失态。记得刚到新贸牛仔厂的时候，老板问她会不会踩三轮车，为了不失去这份工作，她硬着头皮用三轮车送货到门市，一路上可谓处处风险，到滨海大道的时候，不小心刮到了一个提着公文包的年轻人，那人“唉哟”一声坐到了地上，李阿妹赶紧下车把他扶起来，到花坛边坐下，并用纸巾包住他那渗血的脚踝，年轻人抬头正待要骂，望了李阿妹一眼，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连说没事没事，坐了一会就走了。后来阴差阳错，在门市附近与那年轻人有几次碰面，李阿妹本来说请他吃饭作为致歉的，他反客为主，说请她去吃寿司，李阿妹没听明白，说速食啊，可以啊，又便宜又好吃，我们经常吃的。有一次更搞笑，她把他说的“肯德基”当成“啃的鸡”，还驳他一句说我还当是什么珍稀食品呢。年轻人叫杨景，是本科大学生，毕业于本市重点大学——三山科技大学，父亲是三山市知名的民营企业家。
公车到站了，李阿妹在人流的推拥下，来到了朗轩广场，快到田园寿司的时候，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李阿妹拿出来一看，是家乡那边的区号，李阿妹接了，“喂喂，那个李阿妹吗？”声音洪亮显得十分急促，“是啊，哪位，什么事？”“这样的，我香炉村的老李，你弟李书在采石场被石头砸伤了，你赶快回来一趟吧。”李阿妹脑袋一轰，赶紧回到厂里请了假，收拾好东西，坐长途大巴回香炉。匆匆忙忙之间发了个短信给杨景，“我家中有急事，下次再聚。”杨景马上复了电话给她，她说了句“别太担心，我能处理好”就把电话挂了。
五年没回来，香炉村一如以前那样山清水秀，一下子从喧嚣的大都市来到宁静的乡村，看到耕牛在翠绿的草地上安祥地吃草，李阿妹甚到有点无所适从。她三步并作一步回到村里，见到了老李，然后坐车来到香县人民医院。
李书肋骨骨折，刚做完手术，嘴唇显得有点苍白，见到李阿妹就说姐我没事，相依为命的弟躺在面前，李阿妹抑制不住流下了两行泪水。李书在高中毕业以后，开了个采石场，请了一些村民帮手，自己既当老板又当工人干起了这一艰难的营生，李阿妹劝过他很多次，叫他改行，他没有听。
二
李书伤情好转，李阿妹跟弟回香炉住了一段时间。
有一天在村口小卖部见到了黄黑古，黄黑古其实并不黑，几年时间一过显得成熟了很多，他抱着两岁的女儿、赶着猪仔走在村道上，从小卖部买盐割肉出来的李阿妹与他撞个正着，两人呆呆地站在路中间互望了一眼就不再说话，还是李阿妹打破了僵局，“黑哥，最近还好吗？”“嗯，我要回去了。”黄黑古瓮声瓮气，赶着猪先走了。
李阿妹辗转反侧睡不着，干脆点亮油灯坐在床沿发呆，“滴滴”，手机响了一下，是杨景发来的短信，“阿妹，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很担心你。”“没事，我弟受了点伤，你放心好了，我过几天就回三山。”回完短信，李阿妹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间，已差不多到晚上十二点了，她重又躺下来，思绪纷纭，仍旧睡不着。
杨景对她很好，在她面前完全没有居高临下的样子，反而是对她百依百顺，杨景说那次撞车以后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那几次碰巧见面是我故意创造的机会，记得当时杨景说完还“嘿嘿”地坏笑一声，李阿妹在杨景凌厉的攻势下渐渐松动了，重又打开了心扉。
他们有过美好的日子，他们是在滨海大道拖的手，杨景当时显得很兴奋，脸涨得通红，后来他们经常来滨海大道散步，感受海风的洗礼，有一次杨景问她，“你喜不喜欢樱花？不如我们去野狸公园看樱花吧。”“樱花？没见过，我喜欢家乡的李花，洁白洁白的”
三
“阿妹，有两件事要向你宣布，赶快过来吧。”刚回到三山市，李阿妹就收到了杨景的短信。
来到田园寿司的时候，天色已暗下来，华灯初上的大都市犹如眨眼睛的舞女，充满诱惑。李阿妹在人流中挤出一身汗，来到田园寿司坐下以后，终于舒了一口气，空调的凉爽感觉渗入皮肤，让她感到很舒服。突然她的双眼被一双手蒙住了，她拍打了一下，双手很快松开，杨景坐到了她对面，哈哈笑了两声。“阿妹，你瘦了很多。”杨景不断给她夹饭团、肉片，“今天，有两件事要向你宣布。”“什么事？这么神秘。”“先吃饱再说。”“我已经很饱了，想撑死我啊。”“第一件，我找到工作了！”刚毕业的杨景显得很激动，“哇，不错啊，在哪里呢？”“一间外贸公司，老总人挺好的。”“第二件呢？”“我想带你去见我爸。”“还是缓缓吧。”“不行，一定要去！”
虽然家境不错，杨景独立性很强，他不想依赖他父亲，虽然他父亲在毕业之前跟他说了很多次，叫他毕业后到公司帮忙，杨景却情愿到处奔波，希望找到自己的工作。本来以为老爸会骂他一顿，没想到昨晚告诉他自己找到工作的消息以后，老爸反而显得特别高兴，还破例喝了几杯红酒。
四
杨景的家很难用词语来形容，李阿妹坐在沙发上显得局促不安，不停地喝白开水，“不用紧张，我老爸又不是老虎。”杨景安抚她。
杨景的父亲从二楼慢慢走下来，他穿着吊带裤，腆着肚子，叼着烟斗，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嘘长问短，显得慈眉善目的，李阿妹松了一口气，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杨伯”，“嗯，你叫什么名字啊？”“李阿妹。”“哦，哪里毕业的？”“嗯……只读过高中，现在在新贸牛仔厂上班。”……
杨景的父亲坚决反对他们来往，杨景在家闹了几天，只能偷偷约李阿妹出来，阿妹认真考虑了几天，决定跟杨景分手，听到“分手”两个字，杨景显得歇斯底里，“你想让我死吗！”他咆哮着，双手不停地拍打滨海大道的石栏杆，手掌甚至渗出一些血来，李阿妹捉住他舞动的双手，两人抱在一起哭了……
爱情这东西真是捉摸不透，一见钟情的故事在我们身边可以不断上演，阿妹有心伤的过去，在拖手的那一天她就告诉了杨景，杨景完全不在意，反而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五
李阿妹刚来到三山的时候，孑然一身，孤独无助，随身只有几件衣服和一百多块钱，在老乡的介绍下，她进入三山电子厂上班，有了安稳的所在，她显得很满足。那老乡是香炉邻村牯牛村的，叫陆方子，对阿妹很热情，也很关照，帮她安顿宿舍，带她熟悉环境，在上班以后还帮了她很多忙。
陆方子长得比较高大，四方脸，浓眉大眼，厂里很多姑娘都暗恋他，自然而然成为她们宿舍的谈资，是卧谈会必不可少的佐料。
陆方子毫不避讳，说出了他对李阿妹的感觉，李阿妹婉拒了他，阿妹有自己的心思，她没有忘记自己跟黄黑古的约定。而陆方子，在李阿妹面前显得日益殷勤，使阿妹成了某些女工的攻击对象。
一天，李阿妹记得那天是中秋，工友生日聚会，人们都显得很高兴，喝了很多，在聚会结束的时候只有李阿妹是完全清醒的，因为她没有喝多少。人渐渐散去，李阿妹环视一下，只剩下陆方子了，他喝了不少，走路还有点晃，阿妹正待要走，陆方子走了过来，“阿妹，我送你回去吧。”“不用了，我自己会走。”“晚上多不安全啊，两个人有个照应，走吧，怎么，难道你还不放心我？”沿着安江往回走的时候，陆方子显得话很多，阿妹勉强应答着。走到安江公园，走到檀香路，路树繁密很多，犹如龇牙裂齿的怪兽，阿妹心紧了一下，硬着头皮跟在陆方子后面，陆方子突然发难，转过身来，扑向阿妹……
李阿妹在泥地上坐了一晚，她曾冲向安江，本想投入水中不了百了，但为了家中仍读高中的弟，她放弃了。
事件发生后，厂里议论纷纷，陆方子离开电子厂，隐匿不见了。
李阿妹离开城北的伤心地，搬到了城南的新贸牛仔厂，在单调、繁重的工作中，她的伤口渐渐愈合。
六
看到杨景不肯放弃她的样子，阿妹答应不离开他，两人背着杨父继续交往，“阿妹，顶多不理我爸就是了，让我们开创新的生活吧。”“你不觉得你付出太多吗？”“你只须记住三个字——我爱你。等我赚到钱后，我寻思出来搞个餐饮连锁，让你来做我的助理。”……
七
纸终究包不住火，杨父不依不挠，杨家闹得天翻地覆。
李阿妹不忍心破坏他们的家庭，辞掉了工作，关掉手机，回到了香炉。
李花盛开的季节，村里萦绕着淡淡的清香，李阿妹有一种久违的温暖感觉。
一天，她往香炉嶂去砍柴，走到村口，坐在竹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的陈婆婆突然睁开眼睛对她说；“阿妹，我看你气色不好，还是不要去了吧。”“没事，我很快就回来的，谢谢陈婆婆。”
李阿妹来到山顶，打好一捆柴，正准备回去，黄黑古突然从灌木丛中冒出来，“黑哥，你怎么在这里呢？”“哦，我准备打一些柴。”“阿妹，我有话对你说。”黄黑古嗫嚅着，“我并不爱小娥，我真正爱的是你，自从上次你弟受伤见到你之后，我天天都受着煎熬啊。”“黑哥，说这些是没用的，我们已经没有可能了，还是好好对待小娥吧。”“不，阿妹，难道你忘记了我们的誓言了吗？”“你还敢说誓言？”“我不想的，陆方子那件事发后，村里的流言太厉害了，是我父母不同意的，是他们逼我跟小娥结婚的。”“你不要再说了！”李阿妹显得异常痛苦。
为了供养弟弟李书，李阿妹离开了香炉，记得当时黄黑古送她到村口的时候，曾信誓旦旦地说阿妹我们永远在一起，李阿妹也告诉他说赚够钱就回来过耕织生活。发生了陆方子事件以后，阿妹曾回过一次香炉，村里人对她嗤之以鼻，她不得不离开香炉，临走的时候，弟向她跪了下来，“姐，是我害了你，你一定要坚强起来，我要宰了陆方子！”“不！你千万不要这样。”李阿妹含泪离开了香炉。
刚回到三山，在新贸牛仔厂找到工作，弟就打电话来恨恨地说：“黄黑古结婚了。”阿妹伤心欲绝，只能在劳累中麻醉自己。
“阿妹，原谅我吧。”黄黑古把阿妹拉回到现实中来，山风飕飕地刮过来，阿妹不禁打了个冷战，“黑哥，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就原谅我吧。”“你要对得起小娥，不要再来纠缠我了。”“你！”黄黑古显得恼羞成怒，他冲向前，双手抓住李阿妹的双肩，“你放开我！”阿妹拼命挣扎着，“你不要装清高了，你都这样了，就当我求你了，听村里人说，你奶奶当年被土匪绑在板凳上，后来才有了你，你有什么值得显摆的资本，听说最近又搭上了个大学生。”黄黑古涎皮着脸，变得阴阳怪调，阿妹愣了一下，“黄黑古，五年时间，你怎么变成这种德性！”“是是，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黄黑古了，你也不是当年的李阿妹了！”乘黄黑古不备，阿妹冲向山崖，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犹如断线风筝般摇摇摆摆地坠落到白色的李林里，红色上衣挂在李树上，丝丝缕缕的，鲜血般刺目。
八
李书被派出所抓去了，罪名是故意伤害。三山的陆方子半身不遂，坐在轮椅上苦度残生；香炉的黄黑古被打破脑袋，变成了痴儿。
一个年青人背着背囊，在李林里徘徊了几天，后来怅怅离去。
冷风呼啸，香炉嶂似在呜咽、似在低语，白色李花大批从兰溪源源涌出，漂过重重山峦，漂向遥远的未知。
九
人们之前都说香炉盛产美女。
五年前，李阿妹刚十七岁，身材就已经出落得凹凸有致，嫩嫩的脸蛋儿不用施朱傅粉就已胜过万万千，用《登徒子好色赋》来夸赞她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村里的年青人都喜欢她，他们之间暗暗展开了角力，都想取得她的欢心。
李阿妹跟弟相依为命，住在香炉嶂下的李林里，天真无邪的她，喜欢的只是黄黑古，黄黑古长得高高大大的，在村里被誉为最英俊的年轻人，他经常来李林帮阿妹捡柴、挑水，他们逐渐互相爱慕，俨然成了一对小夫妻。
盛夏的李林，李子挂满了枝头，黄黑古摘了个又大又红的李子递给阿妹，阿妹拿来吃了，甜滋滋的。黑古突然从树上跳下来，跟她追逐、戏耍，李书也加入进来，李林里充满了欢乐的笑声。
李书快要读高中了，阿妹不想靠村里的人接济度日，决定到沿海城市打工。临走的那晚，跟黑古并肩坐在兰溪旁，“黑哥，我走以后你会想我吗？”“我会每天都想千万遍。”阿妹紧紧地搂住了黑古，“黑哥，你是我的生命。”“阿妹！”初吻的味道是甜蜜的，夜晚的李林充满了温馨，“黑哥，今晚我给你吧。”阿妹搂得越来越紧，黄黑古喘着粗气，突然挣开阿妹，急匆匆地走出李林，临走抛出一句话，“阿妹，我等你回来！”
（2008.05.27于山中涌·谨以此纪念美的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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