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
一
月光如水，树影婆娑，虫儿在草丛里“滋滋”地叫，枫树的枝叶投影下来，使菊花身上斑斑驳驳的。时间差不多是早上五点，菊花背着个鼓囊囊的书包，提着挎包，快速地走在山间小路上，粉红色的衬衣在迷蒙的山谷中格外显眼。
翻过几座山，终于到了村口，天边刚露出鱼肚白，雄鸡们次第鸣叫，张婶正蹲在溪边刷牙，菊花打个招呼，满口白沫的张婶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菊花涉流而过，把托管在张婶家的自行车推了出来，发现车胎已没有多少气了，从大门角落拿出气筒打气，然后用“绑带”（用车胎橡胶制成，伸缩性强，用于捆绑货物）把书包、挎包捆绑在自行车后座上，书包里装的是书、衣服，挎包里装了米、咸菜（腌制的菜，保存时间长），菊花特意扎紧了一点。
“哟，新凉鞋呀。”菊花刚跨上自行车，刷完牙的张婶好像发现新大陆似地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菊花回头对她说是墟日在镇上买的。
二
绿油油的禾苗一地儿铺开，金色的阳光使禾叶尖的露珠熠熠生辉，清爽的晨风让菊花感到手臂有点凉。爬上一个坡，路面变得平坦，前面也有三三两两的返校学生，大货车“轰隆隆”地碾过水泥路面，道路两边的禾苗摇曳生姿。
“菊花！菊花！”回头一看，原来是黄鹂儿，黄鹂儿车后架上绑满了蒜苗、大白菜，因为住在当教师的表姐宿舍，表姐购置了煤气炉，黄鹂儿不用啃咸菜根。黄鹂儿说回到学校把《数学园地》还给你，菊花说不急不急，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到了学校。
数学是菊花的强项，菊花常常觉得老师太慢了，教科书上的题也太简单了，上数学课的时候她做《数学园地》的题，老师也不干涉。语文菊花也学得不错，特别是写作，一到作文课，菊花乐在其中。菊花喜欢看梁羽生、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喜欢读苏轼的诗词，还喜欢读一些不知名作家的言情小说，年轻的语文老师说菊花文采不错。
三
在家的时候，菊花是勤快的。上午扛着锄头跟母亲去柚林里铲草，下午挑着水桶去菜地淋菜，晚饭后她又主动承担起洗碗的任务。在用布条抹碗的过程中，菊花神思飞扬，构思自己那篇作品《天湖剑侠传》。
晚上没有月亮，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绵毛细雨，菊花点着油灯回到房间的时候奶奶已经睡着了，她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桌边，铺开自己那摞稿纸，在昏暗的灯光下“耕作”起来。屋外的雨点逐渐变大，击打着后山的香蕉叶，发出“沙沙沙”的响声，一阵雷声在天空中滚过，窗外风雨大作，油灯火焰不停地闪烁，奶奶转了个身嘟哝着说菊花还没睡啊。
四
语文老师李一平静静地坐在茶几旁，他肩上搭了条毛巾，额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手里拿着菊花的那摞稿纸，炯炯有神的双眼透过眼镜片仔细地阅读着稿纸。菊花局促地坐在小板凳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阳台上蒸汽升腾的电饭煲。
“文笔还是不错的，就是结构稍显凌乱。”李一平边说边用红笔在稿纸上划了几下，“这些先放我这里，你继续写后边的。”菊花站了起来说谢谢李老师，李一平说吃过饭没，菊花说吃过了然后就离开了教师宿舍。
刚走到操场的时候，郑浩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说菊花这几天这么忙啊，菊花说浩子一起回教室晚修吧。两人默不出声地走在林荫道上，浩子突然伸出手来，轻轻地抓住菊花柔软的手掌，菊花双颊飞霞。郑浩功课不怎么样，菊花在讲解的过程中显得特别耐心，十点钟晚修的下课铃声响起，教室日光灯渐次熄灭，菊花只能点上蜡烛，火苗儿调皮地伸了伸腰，燎了一下菊花稍微显长的刘海，郑浩心疼地帮她捋了捋头发。
《天湖剑侠传》的进度蛮快的，主要得益于一平老师的认真修改，菊花打算早点定稿，她挤出大部分休息时间用于写作，傍晚的时候经常造访一平老师宿舍，跟郑浩单独见面的机会少了。这天中午正在饭堂打饭的时候，郑浩拍了拍她肩膀说中午我们在菩提树下见面。
菊花回到宿舍洗了把脸，匆匆赶到菩提树下，郑浩显得无精打采，“浩子，怎么了？”“你最近很忙吧？”“是啊，正在赶稿呢，这几个月学习方面靠你自己加把劲了。”“你觉得一平老师是不是很斯文？”“怎么了？很奇怪的问题呀。”“经常跟一平老师在一起是不是很快乐啊？”“不是这样的，浩子你胡思乱想了。”“胡思乱想的是你！”“好，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菊花扭头就走，浩子在后边添了一句，“谁怕谁啊。”
五
课间操结束以后，乐乐跑过来捅了捅菊花的手肘说姐这几天怎么了，菊花说没事没事，“作为结拜弟弟，我有义务关心你。”乐乐嘻皮笑脸，“真的没事啦，不要多想，可能是最近功课累的吧。”“呵，功课哪能累倒你，姐，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不要拐弯抹角的，小心我割掉你舌头。”“嗯……是这样的，这几天我好像看见浩子跟你同桌兰兰在一起。”“爱谁谁，关我什么事！”
上课的时候，坐在菊花旁边的兰兰显得心神不宁、面有惭色，特意向菊花借橡皮擦以观察菊花的脸色，菊花觉得那件事其实很无所谓，她甚至有点怜悯兰兰。
六
花样年华，美丽的想象无处不在，作为大山里走出来的少女，菊花对蓝格莹莹的大海、如诗如歌的涛声充满了向往。在梦里，她不止一次站在细碎松软的沙滩上，接受带着咸味的潮湿的海风的洗礼，而在海天交接之处，有个绿色的岛屿。
菊花隐隐体会到落寞、无奈与痛苦，之前找郑浩谈过几次，他都显得心不在焉，菊花受不了他这种态度，最终两人只能不欢而散。幸亏升学的压力不断增大，菊花投入紧张的学习之中，把与郑浩的不快压入心底。
几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天湖剑侠传》完工了，菊花没有拿去投稿，她把这篇作品锁在箱子里。在学习方面，菊花没有丝毫放松，班主任说她升重点绝对没有问题。
在升高中考试前夕，郑浩终于服软了，两人的误解很快冰消雪融，菊花心情重又快乐起来，她每天都抽出时间来辅导郑浩。
七
毫无悬念地，菊花考入了县第一高中，成绩整整超过重点线二十分。郑浩成绩不是很理想，进入了一所普通高中。
鸿雁传书，消弥了距离的阻隔，两人的感情日益炽烈，菊花觉得阳光空气中充满了甜丝丝的感觉。
转眼很快升上了高二，暑假期间跟郑浩的相会是短暂的，菊花来不及细细体味，学习的压力就已如影随形，在高手如云的重点班，学习再也没有初中的时候那么轻松了，菊花有点厌恶这种生活，好像找不到真正的意义。
一个周末，住在县城的乐乐过来找她，告诉她郑浩生病了，好像是感冒发烧，情况不是很稳定，现已住入了镇卫生院。菊花心急如焚，透过几个老乡，她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原来郑浩上星期到同学家去玩，晚上回家的时候天空下着小雨，郑浩开着摩托车回去，受了点风寒。想想问题应该不是很大，菊花空悬的心放了下来。
转眼一个月时间很快过去了，郑浩那边没有只字片言，有几个老乡看她的眼神也怪怪的，菊花有点纳闷。菊花找来乐乐，问他有没有郑浩的消息，乐乐显得吞吞吐吐的，在追问之下他才告诉菊花说郑浩情况不乐观，镇里的庸医给他打了一针以后，病情反倒复杂化，全身浮肿、青紫，现躺在家休息。前几天家人带他来过一次县医院，县医院的治疗、用药没有多大效果。在县医院的时候，郑浩叫旁人不要将情况告诉菊花，以免她担心。
几天以后又到了周末，菊花买了车票，心急火燎地坐车来到郑浩那条村，问了几次路才来到郑浩家院子门口，菊花发现大门两旁贴了青紫色的对联，她的心彻底凉了下来，只能呆呆地站在地里，脑中一片空白，周围鸡鸣狗叫的声音仿佛是从天堂发出的。犹如过了半个世纪，菊花揉了揉眼，希望是场梦，回过神的她冲进了院子里。
八
菊花认郑浩的母亲作干妈，当时她们两人搂在一起哭了很长时间，爱情、亲情的丧失让她们歇斯底里。
菊花没有回家，回到学校以后整天都昏昏沉沉的，每天的生活如钟摆般重复着，她打算退学。通过电话，菊花向父亲说了自己的打算，父亲暴跳如雷，菊花仿佛看到他青筋暴跳的额头，倔强而又不甘示弱的菊花跟父亲谈崩了。
九
海面洒满了金辉，海天交接处果然有个绿色的岛屿，这不是梦，经过一天的颠簸，菊花孤身一人来到潮汕的大海边。她赤脚踩在松软的沙滩上，脸庞上串串晶莹的泪珠很快被风干。
太阳渐渐沉下去，无所着落的菊花漫无目的地在沙滩上走来走去，她没有感到怕，兜里只剩下不足十块钱，其余三十多块已花在从梅州到潮汕的路程中。
菊花感到很累，她躺在沙滩上不知不觉地入睡，可怕的梦魇让她无力挣脱，迷迷糊糊中一只有力的大手摇了摇她的肩膀，她看到的是一个*的帽徽。
忧心忡忡的父亲第二天赶到了派出所，他轻轻地拉着菊花的手说我们回去吧，迎着朝阳他们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派出所，父亲不停地感谢送到门口的那几位民警。
十
菊花辍学了，她打点好行囊，来到珠三角，投身于茫茫人海中。不知这是不是她疗伤的方法。
主题词：青涩·生活画卷·乡愁·绿园旧事
（20080902于山中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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