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出神，琴声悠然响起。
一片静谧之中，这琴声来得很突然，却并不突兀，宛如谁缓缓睁开了眼睛，吐出一口清气。
琴音很清，很静，没有什么离愁别绪，也不见哀婉痴缠，仿佛只是信手拈来，随意弹拨，却带着一股山岚尽散的清气，仿佛不是身在这宅院之中，而是在山水之间，孤舟，冷月，一人独行。
眉目冷淡，白衣翩翩。
如一滴水，落在一汪池水中，惊起孤鸿。
唐青语睁开了眼睛。
此时明月皎皎，疏星点点，偶有薄云轻纱般飘来，拂过夜的双颊，在唐青语姣好的面容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影子。
她坐起身，倚在树干上，从怀中摸出随身玉笛，素手轻移，笛音自指尖流淌而出。
唐青语的笛声并不大，也没有太多高超的技艺，似是有些玩闹一般，时快时慢，偶尔间杂一声清亮，却大多时都如孩童笑语，浅浅一笑便足够摇落整个山间的繁花，自层林之中而出，一路奔至山下溪边，有水潺潺，有烟袅袅。
笛声与琴声，并无相较高下之意，清冷出尘与轻快纷闹交缠在一处，时而压低声音谦让，时而蓦然拔高，你来我往，倒有几分知音之交。
鼎剑阁中一片静谧，连远一些的外院也都静了下来，似是不想惊扰这一琴一笛的相和。
好半晌，琴声才缓缓低了下去，继而停歇。
而唐青语也收了笛声。
一时寂寂无声。
风穿过林间树梢，带起一片夜语纷纷。
有一片叶子缓缓落下，落在唐青语的指间。
好半晌，唐青语从树上跳出院子，向前走了一会儿，来到另一个院子外。
还没敲门，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唐青语一愣，随即笑了：“慎之哥哥知道我要来？”
楚慎之笑道：“我猜你心里有事难以入眠，必定会来找我问个清楚。不过没想到能在这里听得如此琴声，当真让人惊叹。”他一笑，又补了一句，道：“当然，青儿的笛声也是进步斐然，愈发出众了。”
唐青语哼了一声，道：“这种安慰人的话就不用说了吧？六音姐姐早就说过我没什么天分，练着玩还行，想要成大家，这辈子都没戏，慎之哥哥这么说，确定不会让我理解成为在打击我吗？”
楚慎之笑着摇摇头，道：“我认识的青儿美丽善良，当不会产生这样的误会吧？”
唐青语嘴角一瞥，道：“那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呢！”
楚慎之温和一笑，摸了摸她的头。
但手都到了唐青语头顶，楚慎之似乎想起来什么，突然顿住了，末了收了回去，无奈笑道：“多年不见，青儿也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了。”
唐青语抬起头，看着他温和的眉目，轻轻一笑，轻声道：“慎之哥哥，瑜儿已经和我说过啦。”
楚慎之走出院子，反手把院门关上了。
月光下，他的身躯高大，神色却沉默而孤单，挺直的肩背和臂膀，瘦削的脸颊，下颌的线条格外分明。
他的表情藏匿在月影里，看不清楚。
他的声音温和如月色：“青儿，对不起。”
唐青语一笑，道：“慎之哥哥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楚慎之低声道：“我曾允诺过却未能实现。”
唐青语笑道：“允诺过什么？娶我吗？”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苦涩的意味，笑容温润甜美，道，“当时我年幼无知，为了和瑜儿抢你，才会那么任性说要嫁给你，你为了哄我而应下，这原本就不是公平的允诺啊！慎之哥哥不必为此懊恼，本就是我强行要求的，说穿了，是个年幼时的玩笑罢了。”
楚慎之的声音更低了：“我”
他只说了一个我字，却到底没能说出后面的话来。
好半晌，楚慎之长叹一声，伸开双臂，把唐青语揽在怀里。
他的个子很高，唐青语只能够到他的肩头，因而被他这么一抱，脸便贴紧了他的胸膛。
楚慎之的怀抱很温暖，双臂带着常年习武之人特有的紧实，温柔又坚定地把她圈在怀中。
但是，他的手臂并没有收紧。
唐青语慢慢闭上眼睛。
良久，楚慎之松开手臂，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青儿，我曾经很喜欢你。”
唐青语心中微微一怔，面上却没有带出来，笑盈盈道：“知道知道，我这么好，喜欢我的人很多啦！算你一个！”
楚慎之微微一笑，并不为她的胡言乱语而转移话题，柔声道：“不过，我知道你对我一直只是兄妹之情，所以，以后我对你的喜欢也会只是兄妹情分。以后你和瑜儿，在我心里是一样的。”
唐青语笑道：“总算等到这一天了！以后唐尺语再跟我打架，你这个哥哥可要替我出气啊！”
楚慎之笑道：“好啊，只要你跟他打架的时候能坚持到我赶去，我一定替你出气。”
“这种应付的话不如不说啊！”唐青语愤怒地挥了挥拳头。
楚慎之一笑，转移了话题，道：“方才的琴声，是那位殿下弹奏的？”
唐青语道：“不知道啊，我跟人家不熟。”
楚慎之道：“鼎剑阁内院之中，无人能弹出此中意境。”
唐青语道：“那位殿下音律方面的造诣远胜于我，我不好评价。不过实话实说的话，这等琴声我望尘莫及。”
楚慎之轻叹道：“琴声沉静如水，又恢宏浩大，可见其人胸中自有沟壑。但隐有几分孤寂在其中，似龙困浅滩，一时不得弘志，只等来日翻身脱困，飞天而起，化身真龙。这位殿下不简单啊！”
唐青语笑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们在云门山上的事吗？”
楚慎之点点头。
唐青语笑道：“其实老实说，那山洞里的环境比我们先前去时还差些，外面又有人搜山，天气也不好。那位殿下身上有伤，第二天开始就起热了，我一度以为他那样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公子爷是熬不住的，都在考虑怎么带他强闯过关了，但他竟然真的撑了下来。且不说他身上的毒，就说山上的粗茶淡饭就让人难以下咽了，但他从始至终竟然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过，反而很从容很适应的样子。只这份淡定，就让我刮目相看了。”
楚慎之看了她一眼，笑了，道：“传言中，这位殿下性情冷淡待人严苛，但当真接触后，方知传言不可信。”
唐青语回想了一下，撇撇嘴道：“严苛不严苛的不太清楚，但冷淡是真的。”
“哦？”楚慎之不太相信的样子。
唐青语解释道：“我把他从画舫带下来时，他的护卫和江浙影护都在画舫上为他拼命，其实那时有十六叔假装音杀之术迷惑敌人，当真反击一波也不是不行。不过那位殿下可半分都没有提及要救这些人的意思，确定自身安全后，他就没再说过了，可见他冷血冷脉不把人命当回事。这可不就是冷淡吗？”她想了想，再补充一句，“或者说冷漠也行。”
楚慎之摇摇头，道：“太子殿下虽是元后嫡子，但元后早在他年幼时便薨逝，他由太后抚养长大。在宫里，没有母亲庇佑，圣上也不算看重，他其实一直都如履薄冰。这样的情况下，他要自保，还能在朝堂之争中占据一席之地，若没有这份冷静冷淡，他只怕早已被淘汰。你不能怪他。”
唐青语奇怪道：“我怪他什么？人家是太子，我一介平民小女子，跟人家八竿子搭不上的，能怪人家什么啊？”
楚慎之无奈地笑了，轻轻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呀！”他叮嘱道：“这位殿下既然对你印象不错，你可趁机与他多接触一些，也好多一些了解。”
唐青语愈发想不通，问道：“我跟他接触干嘛？”
楚慎之道：“他身上的毒和你们唐门有关，不管因为什么，毒害太子这种罪名，若殿下当真要与你们清算，你们整个唐门都要倒大霉。你不和他联络联络感情，到时候谁去替唐门说话？”
唐青语一愣，显然没有想这些。
楚慎之轻叹道：“唐掌门不容易，你也大了，有些事该学着替他分担了。”
这句话让唐青语沉默了。
片刻之后，她拱手行礼告辞。
楚慎之一个人站在院门外，看着月光，站了许久都没有动。
第二日一早，楚慎之与凌轩密谈后，安排了得当的人手，将凌轩与唐青语二人送走。
看着鼎剑阁的车队越走越远，楚瑜芝站在楚慎之身边，轻声问道：“大哥和青儿说过了？”
楚慎之笑了一下：“嗯。”
楚瑜芝叹了一口气，道：“青儿还是那么没心没肺的。”
楚慎之笑道：“我和她说，与她是兄妹之情。”
楚瑜芝一惊，转头看着他，语气不确定地说道：“大哥你”
楚慎之轻轻摇头，道：“不用多说了。青儿无心，我也无意。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他转身向鼎剑阁内走去，边走边道，“再者说，她的性子也不适合做鼎剑阁的阁主夫人。走吧！”
楚瑜芝无言，站了一会儿，跟在楚慎之身后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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