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11)
处理好朱俞的后事,三人在山顶的玉皇庙大战。
那一战,悲壮惨烈较之我俩当初在民国和宴恪的一战远不能相提并论。他们都以虔诚的态度势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朱俞的死似乎让宴恪陷入一种自暴自弃的状态,他再没有兴趣和狐狸他们兜兜转转玩游戏,他不管不顾地放任自己亲手大开杀戒。他平日也大开杀戒,但却都是指使手下傀儡代行。
我觉得我对宴恪身体里的那个灵魂,月露,只有一种意义上的懂得。庄之瑶c吴天c皮皮c天,他们每个人都自有执念,而月露的执念在月霜。
但这种执念的具体却是不清楚的。月露到底希望从她阿姐身上得到什么?她执着于她阿姐的什么?
我不清楚,我甚至觉得就连月露她自己恐怕亦迷惘不解。
这次大战,宴恪最后之所以伤得如此之重,在于他少有的一个失误判断。
两年前,许是他于漫长寂寞缺乏对手的无趣中对庄之瑶产生了一点欣赏,他放任这个姑娘成长。
但他忽略了这个姑娘的成长速度是惊人可怕的。
一个旦夕间失去一切的人,她化悲愤为力量之后,便长成了对他最具威胁力的对手。
两年里,庄之瑶在和宴恪派来的妖长年累月的打斗中,实力与经验风火轮般飞旋成长,拔地参天。
短短两年,她在行业里以强劲狠辣的实力闯出威胁四方的天才捉妖师名号,大名在整个妖族如雷贯耳。
两千多年前的公主姐妹大战于狐狸口中是风起云涌天地变色,但我到底没亲见,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个怎么样的风云变色法。
庄之瑶与宴恪这场大战却是在幻境里得以亲见,无以复加的凄惨激烈。
庄之瑶用掉的符篆能盖了整个座庙,金黄两色符篆为主。她能使用金色符篆,虽使用过度大伤自身元气,但她在所不惜。于玉皇庙上设五行收妖阵,五门八卦皆用的金符。符则被用来震慑妖。
宴恪虽不是妖,但古往今来大抵也未曾有捉妖师有收降非人非妖怪物的经验,她死马当活马医势要收降宴恪。
幸而她这番死马当活马医亦是起了大作用的,虽终究杀不了宴恪,但功大在于救了狐狸。
狐狸先头因朱俞缘故,在宴恪那里吃过一次大亏,受了重伤不止,法力还被压制大半。
他这番要命时刻掉链子,若不是有庄之瑶,我看他三百多年前就得在宴恪手下丢掉那条命。
我这么的意思看狐狸时,他还死要面皮活厚脸,说:“俞在他手上,我能怎么办?”
我一撇嘴,很是善解人意不和他辩论。
这三人在山顶玉皇庙青天白日黑夜打,玉皇庙被削了个平。
我记得唐时有位诗人的一篇凭吊古战场的诗文,里头的几句词用来形容他们的战斗情形挺贴近的。
写的是: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
以我那点通俗理解,可大概翻译为类似于千山鸟飞绝万径啥都死灭,夜里乌云遮月阴森,日里晴天白雪荒凉,孤魂遍野,天地肃杀,何等凄凄惨惨戚戚那么个意思。
双方斗得如火如荼,不知白日与黑夜,直至两败俱伤c你死我活方休止。
其后,覆盖山顶方圆的结界如重锤击中的一面玻璃镜,裂缝四面八方纵横交错成蜘蛛,然后噼里啪啦分崩离析,碎落同那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飘洒。
庄朱两家抄家灭族是寒冬,庄之瑶死时亦在深冬。
她的死,原是在开头就能猜中的c属于她的结局。
但看到她死时的场景,我还是觉得难受不能忍。
她死得极惨,遭受一遍狱中酷刑似的,身的骨头都碎了。宴恪一掌将她震飞出去,她被砸进墙壁里去,破墙而过,轰然倒塌的墙体把她埋了个密密切切。但宴恪也没有比她好。她一把桃木剑当胸穿透他身体,将他钉在卦阵中心。他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地方,跟现世影视剧里那些被啃得破破烂烂的腐败丧尸一样,毁了个体无完肤。
狐狸大伤,满脸满身的血,倒在赤黑的泥土地上,动弹不得。
双方都已奈何不得对方了。
但穿心透骨,月露仍不会死的。
狐狸眼睁睁,呕心沥血,亦无可奈何。
他和庄之瑶风雨兼程两年,他看着这个倔强的姑娘如何冰冷c如何成长c如何执着。他曾对她说:住在名宴恪身体里的那个人是不死的,她是否仍无惧无悔!
这是一句问亦多余答亦多余的话。
庄之瑶只沉默对狐狸一瞥看。
如今,他们双方三人都倒在地了,他们俩一死一伤,而对方重伤不死。
狐狸趴在泥土地上,侧目的视线里是遥远的山峰与雪影,他无知无觉无所想,只知人间已走两千年。
风雪来归人,吴天飘飘荡荡的身影出现在残破不堪的山顶庙外。
狐狸与庄之瑶两年患难成友的旅途里,非俩人同伴,而是三人成行。
两年前,庄府门前一跪,吴天和庄之瑶从此彼此相随,一路同行。
他们是一样的人世孤魂鬼。
吴天原还有个娘,不过他娘因他爹的罪孽深重,本积劳成疾的身体一气之下吐血身亡。从此他也家破人亡孑然一身。
两年里,不管庄之瑶去哪里,吴天只管跟她到那里;他不说什么偿还赎罪的话,亦不以跟着她为赎罪,他更不阻止她做任何事,他就只是跟着她。
而庄之瑶,她不管他,不理他,同样只是不置一词任由他跟着她。
他们之间不再说话,他们彼此是人世的一对最亲密又陌生的同行孤魂鬼,他们相爱却死仇。
于这场无望的爱情而言,这也许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庄之瑶杀的第一个人,是吴天的爹吴老爷。她言出必行!
吴老爷当年举报有功,庄朱两家被抄财产一半被赏入了他的口袋,他还被重新起任为右佥都御史。
庄之瑶当年在吴老爷启程闽中的时候,在一处半山地界等候他。
她当着自己一生所爱的面一剑划过吴老爷喉咙;而吴天亲眼看着自己一生所爱一剑结束他爹的性命。
庄之瑶不后悔。她是个恩怨分明的姑娘,她能背负自己的杀伐决断。吴老爷害她家,她不杀他,就是下了地府做鬼亦不会安宁的。
吴天无痛无泪。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爹生前鱼肉百姓且欠着无数人的命,阿瑶拿回他爹一条命,很公道。为人子,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默默为他爹收了尸。
我再没有见过比庄之瑶和吴天这一对相爱得如此恩怨分明是非曲直的情侣了。
他是那样的懂她,她亦是那样的懂他。
造化弄人,命运残酷!
玉皇庙上一战,是这场命运的结束时。
吴天摇摇晃晃飘到埋了庄之瑶的废墟当中,跪坐下去。
瓦砾碎石,他徒手空刨,一刨一刨,将她从下面挖出来。
庄之瑶一张脸已面目非。
他将她抱入怀中,纳在胸口心跳的地方。
他无痛无觉擦擦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扯下衣衫一片布,胡乱包扎一下。之后残手轻颤从贴身里衣里抽出一方洁净的帕子,托着她的脸,一点一点,认真细致为她擦去满脸的血迹与污垢。
庄之瑶只剩一双依然洁净明亮的眼睛能动,但她一眨不眨定定凝视着他。
生命走到落幕,那一刻于彼此似乎都是解脱。但两人之间的遗憾,在那一刻亦让彼此涌上太多的留恋与不甘。
两年里,有多少话是想对对方说的。可是不能够,两年前就已通通不能够了。
到最后一刻,想说,却发现依然千言万语皆不需。
好比她在最后很想摸摸他,但碎了关节骨头的手却是已无力抬起;
好比他很想贴在她耳边,细心温柔地哄她,别怕,阿瑶,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庄之瑶的瞳孔已涣散,她徒然挣扎拼命睁大双眼,执拗的一丝光亮里,是他沾着雪花的脸。他的模样还是那样软绵绵的,裹挟着一片湿,那样温柔细腻。
她感觉不到难受与痛苦,可心里的那点不甘为何还要腐骨蚀心折磨着她呢?
她原觉得他还能陪着她两年已是很好。他们生已是死路,死后亦依然殊途。他爹害了她家,而她杀了他爹。两家人就是在黄泉地狱里,也断没有握手言和冰释前嫌的可能。
可是啊!
漫天的雪花飘落,她忽然笑了笑,笑里叹尽她短暂一生的悲苦与留恋。
她眼角有泪滑下,微弱的气息溢出一声轻唤:“天”
这一点点儿声音,轻得像一缕儿烟,飘散在了风雪里。
她就那样死去。
在他怀里。
白雪覆天地,把一切的恩怨情仇c生死别离都通通埋葬掉,他们的过往前尘似也随战斗的落幕烟消云散
茫茫一片白里,只剩他抱着她坐在废墟堆里,他们额抵着额,脸贴着脸,肢体相依生死相连。
我听见亦是极轻的c哄着珍宝一样的一声“阿瑶”飘入耳。
可她也再听不见了
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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