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祸菩提 >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山陵裁作墓 血海点魂灯(六)
    这一夜颇不宁静。暮色降临,残灯初上,前路茫茫。鲁平领命率一众人马出了酆都王宫,就在鲁平出门不久,柴达已集结埋伏在城中的两千兵马,直朝王宫逼去。

    酉时即将来临,酆都城中,钟楼之上,多罗正负手而立。她的面前是一张雕花大鼓,身后是暗黑的天色。寒风由栏杆外旷阔的天地肆意闯入,惹得楼中之人一头青丝散乱。

    多罗看了一眼面前的雕花大鼓,又看了一眼鼓边的两个大型鼓槌,心里已做好选择。她又看了一眼天色,再瞧了瞧藏在黑夜里的时晷,双手抓起了鼓槌。

    她一咬牙,鼓槌落于鼓上,一声猛烈低沉的“咚”字流出。一声还不够,多罗运使全身力气,接二连三敲响巨鼓,鼓声顺风而传,直叫满城皆可闻。

    这一连串的鼓声在寻常人耳内稀松平常,不过是报时的鼓声罢了。而在有心者耳内,这便是讯号了。

    此刻酉时,柴达闻讯,驱使兵马攻入酆都王宫。他由南门进入,直往西府前进,一路并无阻隔,直到清心阁前遇到万俟空拦路。

    万俟空手拿八尺长枪凌凌而站,他目有惊雷,气藏山野,对着柴达一声高喝。

    “你我曾同为四卫,今如何成了叛贼?还不束手就擒,改邪归正!”

    柴达似是嘲笑,反口说了一句“本将不屑门狗”,接着便左手一抬,掷出一把飞刀。万俟空见飞刀来袭,当下不敢托大,立刻提长枪应对。长枪当头一扫,将飞刀拦下,那刀回旋将落,恰将枪头的一缕红缨绞断。

    柴达嚣张大笑,十分挑衅,万俟空心中不爽,立刻奔去与他缠斗。四下士兵见家主酣战,于是两处呼啸而起,开始了这一场千人大战。

    宫中战斗热火朝天,宫外也有了不小的动静。

    祝枚已在底河水中浸泡了一天一夜,直到鲁平唤他上岸,才勉强蹒跚步伐而往。他已浑身僵硬,走路尚且困难,更别谈上马征战。

    鲁平高坐马上,盯着那抹湿漉漉的身影嫌弃道,“你好歹也是武者,怎这般没用?这如何带得了本将身后的二千余人!”

    祝枚将左腿膝盖一弯,勉强做了个敬礼的姿势,低声告罪。

    鲁平心里惦记三面城火,他想将情况打探清楚,于是差遣祝枚道,“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前往东南西三处城门看看,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城楼上是何人,本将在钟楼等你,可有清楚?”

    祝枚将弯下的膝盖直起,道了个“是”。

    两方汇聚,刹那再分,鲁平带着两千人浩浩荡荡往钟楼方向行去,独留祝枚一人牵马前往城门。底河处离西门最近,祝枚自然先往西门查探。

    西门之上,习赟正夜观天象,楼下泥沙不再,转而化作一个个身体健硕高大的人影。人影岿然不动,静静等待大鱼上钩。习赟也作静默等待,不待多久,果然见一人一骑前来。

    习赟右手顺风挥舞,不过一个简单动作,楼下泥人开始动作,几百个泥人一字排开,等待与来者绝命。

    祝枚见西楼楼上灯火微茫,楼下人影幢幢,不由心头大叫不好。他刚准备骑马退却,却见一排整齐划一的黑影铿锵行来。他的鼻息满是尘土,肉眼逐渐模糊,随之而来的竟是漫天黄沙。

    泥人站定,并未与祝枚产生冲突,祝枚见眼前黑影安然不动,瞬间敛好心绪。他提马往佯作北跑去,谁知半途被一黑影挡道,他身后又有数只黑影围来,前后左右夹击之下,马在缝中动弹不得。

    祝枚不欲正面与这些黑影纠缠,他一踩马背,顺势跳起。他的动作刚刚落定,只见头顶也有一黑影朝他扑来,整个场面寂静无声,好似一出哑剧,却叫看客胆战心惊。

    祝枚头顶的黑影半空中解体而下,一阵黑灰扑面而来,生生将围困在泥人之间的祝枚冻住。祝枚再次动弹不得,他知道此次再逢习赟,他又是输得一败涂地!

    楼上的习赟见泥人已将祝枚困住,他也不作耽搁,立刻提起轻功,往酆都城中心的钟楼跑去。他方才算了算卦,竟是一出“四吉神毁,亡奴命推”之象。此次钟楼设局,危矣!

    钟楼鼓声已停,这样空白的等待更叫人惶怵不安。多罗后背倚靠在鼓皮上,双眸望着黑夜出神。

    还有两日便是新年,她下山之后的过的新年,有人烟的新年。这样的新年半途夭折,明明白白的使人空欢喜一场。

    这个夜更加浓稠c冰冷,昨日还是晴空方好,今朝就变得不近人情,天象变化如人,世事如棋莫测,流言空穴来风,一生差强人意。

    多罗双眼酸涩,便闭了一会儿眼睛。脑海内浮光掠影,她所有的人事物具在心头回忆了一遍,真的细究起来,发现无一宽心。

    多罗埋起脑袋,口中含着呢喃不清的小调,欲唱罢最后一曲长词。

    “十五结下连理枝,红花赠君君手执。

    两厢吐露知心事,圆月幽梦情已痴。

    五十年,自来时,

    一个往返鬼门关,一个烧尽阎王纸。

    道两句话儿去,

    叫一人记心头直到死!”

    记一人可由生到死,可那般刻骨铭心。原来,最放不下的那个,仍是最初惦记的那个,还是最不屑的那个。可惜那个人正在石屋内沉睡,他们之间隔着生与死!

    多罗还在回忆往昔,忽然,楼底铁门传来声响,细听之下,发现有人正在砸门。

    多罗心中警觉,立刻扒着栏杆往钟楼楼底望去,只见一行车马浩浩荡荡的压过来,所行终点正是这座钟楼,而为首的那个人,一身华服,体态臃肿,满腹戾气,不是鲁平又是谁?

    多罗觉得不太可能,她来此的计划除了她自己和习赟外无旁人知晓,莫非习赟他们的行动失败了?多罗还在想着这般事态发展,另一边的鲁平已快走进钟楼的门口,两者只隔五丈高度。

    鲁平想找个地方歇歇,本欲找个销金窝呆着,可又顾虑手底下的一千多人,没办法,只好占据城心等待,这才来到钟楼处。

    可惜钟楼铁门紧闭,守楼人早已不在,门栓由内插上,无论他们如何叫喊,楼中人始终不肯露面。

    鲁平走近铁门,问了问近前首领,“楼门为何久久不开?”

    那首领额有薄汗,解释道,“回禀将军,门栓由内反锁,几番呼唤未有人应,现在正在砸门,恐有石星尘土飞溅,还请将军坐轿内稍等,别脏了将军好衣!”

    鲁平闻言鼓着腮盘哼声,“你们不会爬墙翻入吗?”他指了指头顶,那里正是钟楼的瞭望台,“瞭望台不过离地面五丈高度,你们的能耐连窄小的围栏也跨不进?”

    首领闻言立刻喊了声“将军英明”,随后制住手下手里动作,找人往钟楼窗台爬去。

    多罗藏身楼内,她将窗户关上,在室内布置好香自苦寒来,静静等待敌者开门一刻。

    不消多久,栏杆内窗户口果然出现了几道身影,身影谨慎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并无异常,领头的那人才一把踹开窗户。

    窗户一开,由外向里看去,除了昏暗空洞外,一无所有。为首之人从窗户外跳了进去,室内并无他物,只有一面雕花大鼓并着鼓槌,时晷之下是一条直梯,楼底漆黑深沉,望之令人生畏。

    敌者见屋内无碍,便缓慢步子巡视一番,发现确实安全后,才唤窗外人进来,使他们走下直梯,替他们将军开门。

    就在这时,一阵冷香盘旋而来,细闻恍如腊梅,又似傲寒霜雪,实在清冽怡人。敌者分不清这香味从何而来,便去寻找源头,谁知步子还未踏出,人已倒地不起,长睡梦中。

    多罗感觉到楼上人已入眠,才从直梯下端爬出,由黑暗走进昏暗,两个天地,两副心境。

    楼下鲁平见楼上迟迟没有动静,开始暴躁起来,他立刻遣更多探子上楼,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探子刚刚顺着墙壁攀爬,便惊闻远处有“哒哒”马蹄声传来,一行人马大约八百,具是金装铠甲,体段峥嵘,士气磅礴。他们由北而来,为首之人剑眉星目,不怒而威,却又在严肃外表下暗藏文人俊朗,正是临危受命的邱泽。

    邱泽领兵不与鲁平等人正面对抗,他指使士兵分段而行,将整个钟楼外围团团包住。鲁平不明所以,但也不想这么快就与对方交战,于是出言和谈。

    邱泽并不管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只高喊一声“放”。刹那之间,外围士兵具从马鞍下拿出一副弓箭与倒钩,弓箭并无出奇,只是那倒钩银光闪闪,上头布满奇文异字,真叫看者移不开眼。

    鲁平见四面行动颇为诡异,心中大骇,不由高叫,“邱泽!你莫妄为!”他话音未落,几百只箭已发出,箭端之上是缥缈银勾,眨眼功夫,几百银勾已入钟楼墙体。

    鲁平见对方并非朝着自己射击,这才心里定了定,他还未喘息结束,他身后异动再起。

    缥缈银勾挂击石壁,本该只镶嵌在墙体表面,谁知银勾仿佛有了生命,竟不停张牙舞爪往石缝内钻去,石屑尘土纷纷坠落,叫靠近它的人心惊胆战。不消半刻,钟楼墙体似有松动,鲁平望之连忙惊恐大吼,“快撤!钟楼将倒!”

    外围邱泽哪给他撤兵时机,他见钟楼将毁,于是一鼓作气,又命士兵上箭,开始对包围圈内的鲁平轮番射杀。鲁平初始还在蒙头转向,待有人死在他面前时才如梦初醒,这个邱泽根本就是要杀他的。鲁平撕心裂肺高叫,“速速拼杀!随本将军突出重围!”

    话音刚落,士气震天,他们身后大厦将倾,一派尘土嚣张。士卒翻身上马,提矛应对,正准备鱼死网破。

    鲁平一众高喝嘶喊,实在威武,他们驱马往外奔袭,欲将手上矛头用敌寇鲜血染红。邱泽倒是淡定,他见鲁平已回过了神,且来势汹汹,料想硬碰硬必定讨不得好,于是下令退兵,往北城门赶去。

    邱泽军士整齐划一,顿时调转方向两翼并作四翼跟随邱泽而去。鲁平见对手将离,也铁了心穷追到底,他们也是快马加鞭,上千人浩浩荡荡,追缴逃兵贼寇。

    几千人尚未离开多远,只听一声闷雷作响,再接着地面猛地一颤,人头往后望去,钟楼方向尘埃茫茫。

    “轰”声再度一落,又叫身处地面的人物一惊。只见不远处钟楼拦腰塌断,巍峨巨物于半腰折损,乱石崩起,尘烟肆掠,一地残骸翻滚,断首之姿堪称轰轰烈烈。

    消停了一会儿,人们恍如隔梦,待回首时,那座存在了百年的钟楼已经壮烈牺牲。城中百姓多有震感,连忙呼朋唤友竞相外出瞅看明白,等看见这座钟楼只剩颓垣断壁时,才真正知道大事不妙。

    城心兵马停住对垒,百姓躁动不安,眼看一场杀戮即将来临。

    就在这时,一丝血光由钟楼楼底冒出,接着血光由一丝变为一缕,最后铺天盖地。钟楼断壁再度激烈崩塌,遇到血光后,大石削为小石,小石化为齑粉,尘埃扑鼻扑面,搅得人间灰头土面。

    众人抹了把脸,仍旧将目光对准钟楼,旦见红光渐渐消失,一阵大风刮过,整个钟楼已是湮灭不见。

    钟楼之下突然显出深刻的凹痕,上头画了一座黑鼎,鼎长约三丈,宽约三丈,与整个钟楼平齐。而那黑鼎的上方正浮着一个人,那人似乎昏迷,容颜清雅,一身绿罗裙染成灰袍。她的头顶悬着一盏燃火白灯,明明灯光微弱,却拼命照耀四方。

    酆都将成血海,谁愿做点灯人?吾不愿万人同葬,只好一人入墓c渡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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