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祸菩提 >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山陵裁作墓 血海点魂灯(五)
    鲁平姗姗来迟,踏着一路夕阳余晖,口中哼着艳词小调,颇为春风得意。然他并未在“真君子”厅堂见到祝枚,反而在山水回廊的尽头看见了他。

    祝枚有些凄惨,他拉耸着脑袋,被五花大绑在回廊石柱上,待瞧见了鲁平,又开始激烈挣扎起来。

    鲁平脚步慢了慢,接着快跑起来,直跑到祝枚身边,又替他解下绳子后,对着仆人愤懑爆喝,“谁人做的此事,剁碎了拖去喂狗!”

    那仆人正是先前替祝枚传讯的那个,他两腿颤抖,想要辩驳几句,却在看见鲁平横眉冷对时瞬间消退了心思。最后两手一松,双腿一软,已是瘫倒在了地面上。

    祝枚无心鲁平家事,但心里委屈难平,于是半是质问半是恭敬问道,“将军一直忙碌,叫祝某等了好久,不知将军所忙之事可有进展?”

    鲁平张着嘴,双手背在腰后,他用鼻子哼了个“嗯”字。接着用目光打量了一眼祝枚,从他头顶到足下黑靴,无一处放过。

    “本将军的事乃是大机密,怎可与旁人言?你先说说你的吧,若是没有进展,本将军定当问责!”

    祝枚头颅一低,双手奉拳,快速道,“昨夜遇袭,幸得明拓王子所救,他也夜探步兵营,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将军不妨去问问,他就住在南边底河枯柳下的破船里。”

    鲁平对这答案并不满意,他甩甩袖子,给出个不好的脸色,“为何不直接将王子带来,倒要本将军跑一趟!”

    祝枚一直俯首低头,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毕竟是一国王子,大洛礼数周全,祝某做不得这等违背礼节的事!”

    鲁平音节陡然升高,“祝枚!你这是在骂本将军不知礼数是吗!”

    祝枚拳头握紧,高喊了声“祝某不敢!”

    鲁平怒气冲冲,他将祝枚撇下,往前跨了几步,几步之后又停了下来,对他喊道,“天色将晚,还不速速带路!”

    祝枚领着鲁平往酆都底河方向行去,而另一边的习赟刚刚将多罗领进酆都城门。

    多罗坐在车厢里,习赟在外头赶马车,马车到街道上停了一会儿。再行动时,多罗怀里被扔进一包花饼。

    “天色已晚,这包饼你先将就。若有什么想吃的,单列一份清单,我找人去做。”习赟声音不冷不暖,好似煨火的温度。

    “不劳烦,这饼可口,已是足够。”多罗无心搭话,单手捻起纸包里的碎屑,细细品尝。

    二人再无对话,直到车马行至酆都中央城的钟鼓楼前,习赟才喊了句,“该出来了!”

    多罗掀开车帘从车上跳下,举目而望眼前高楼,只见楼顶悬挂一口硕大铜钟,铜钟背后纳入万顷红霞,最后一缕斜阳微动,已叫人完全步入阴影之中。

    多罗抬着头问道,“今夜我该栖息这钟楼里吗?”

    习赟缓缓点头,接着道,“你可以上去了,我会封闭钟楼。”他顿了顿,再度言语,“封了楼,你便再下不来了”

    多罗收回目光,抬腿往前迈了一步,接着第二步,最后踩上石槛越走越远,人影消失在黑漆木门后。

    多罗踏入楼中,拾级而上,不消多久,人已站立在钟楼楼顶。

    时霞妆归晚,烟笼日暮,晚风送声。远处可见平畴广野,近处可闻人声犬吠,街道万千灯火长明,却独留天边一抹残红。

    残红入眼,叹的是不能相救,苦的是黎民苍生!

    白日余温已消,阵阵凉风又将大地铸成冰窖。身处其间的人变得粗暴无礼,喜庆的街头人影攒攒,好事者正推波助澜,阴谋家正伺机而动。

    底河枯柳旁,寒意比城巷更猛。鲁平对着滚滚河水高声谩骂,一旁的祝枚低头跪着,周围矗立的人影如寒蝉噤声。

    鲁平骂累了,才喘口气道,“你想如何处罚?”

    祝枚依旧低眉顺眼,他快速道,“自取五十军棍。”

    鲁平冷笑一声,拢拢衣领袖口,“这夜挺冷,怕下半夜要结冰。你就在底河水中站着,就看着这艘破船,好好反思反思!”

    祝枚悄然应了个“是”,他实在没有料到明拓离开了。他一离开,这茫茫人海,何处可寻?

    鲁平率领众人扬长而去,祝枚脱衣下水,直到冰水漫过胸膛才罢。这一夜果如鲁平所料,难得一日的暖冬被寒风代替,酆都又复冰天雪地。

    底河河水无声凝结,冰花从河面铺设至枯柳枝头,再散入酆都人家,直到残月东升,身处高处的人已瞧见了满城霜白。

    身处高楼的不止多罗,还有从破船离开的明拓。他斜躺在楼顶,手里端壶烈酒,正在痛饮。

    此地是鸳鸯楼,灯火辉煌,常集风流。只听楼下一位女郎慢声低唱,唱的是:

    漱石过泉水,苔青任洗磨。

    金风吹露叶,漫漫月如梭。

    半亩清净地,一枚安乐窝。

    三间茅苫厦,五月满松萝。

    底下有人故意与她调笑,“小娘子的茅苫厦缺不缺相公啊?”此音刚了,便有人讽笑道,“若你去了,只怕安乐窝成了猪圈了!”其余人作哄笑一团。

    明拓耐心倾听,双眸有些涣散,神识已不清晰,他想起破船枯柳,不由悲从中来,也念了一首阙令:

    青萍津度芦岸秋,江风散白蓼滩头,红消翠减物华休。

    少时有梦西征客,老来独倚霜冷柳,一人一影一弯钩。

    一诗念毕,人已经瘫软在楼顶,楼下一地白霜,显得凄凉如许。他面前不远就是冰封起来的底河,他的方向还可看见曾经居所,若是目力尚可,仍能见到水中正在受刑的人影。

    残月将消时,宰谷才上了楼顶。他来时明拓便已醒了,正望着河道呆呆出神。

    宰谷从怀里拿出一只烧鸡块牛肉,四个馒头出来,嘱咐他主子食用。

    明拓顺手拿了个馒头啃食,他边啃边问,“昨夜看的如何?”

    宰谷语气隐有钦服,“果然不出主子所料,祝枚昨夜被罚,他在底河水里冻了一个晚上,现在还没离开,主子是要”

    明拓阴狠笑笑,咬了一口馒头,“看着吧,本王子会接管鲁安所有的人,本王子要破而后立!”

    明拓有自己的选择,这场仗,他从未想让鲁安赢过!

    今日腊月二十八,虽说街道人声鼎沸,却仍掩藏不了霜寒之下的危机感。今日是个阴天,从东方边线至西方云脚,层层浓云堆叠,弥望汪洋风雨,浩瀚无涯。

    如今酆都城四门均被暗中控制,往来百姓出行尚算方便,除了城楼内囤积的士兵多了许多外,其他看不出丝毫变化。

    东门之上,冯逸正坐轮椅上瞧着手里的地图。地图上绘有酆都城内各方地点,他领有八百人,正在思索该将这八百人如何分配。

    申时一到,城门必将关闭,城外援兵暂且不谈,城内的鲁安四卫必将做困兽之斗。其中万俟空和祝枚是有名的勇夫,若是对方两股势力合二为一,他的八百人恐怕固守不了东门。所以,他必须找一下固守南门的严晨和固守西门的习赟,以安排对方全线攻一个门的情况。

    冯逸找到严晨时,严晨正坐在城楼上聚精会神的看书。冯逸制住部将通报,不动声色的摇了轮椅过去,从严晨身后一把将书夺了下来。

    冯逸略略扫了一眼内容,只看到“海棠”“梨花”等字样,还未细瞧,便被机警过人的严晨又抢了回去。

    “你这人怎么无端端的抢别人书看!”严晨恼怒,一张白玉脸涨得通红。

    冯逸觉得他反应也太激烈了些,遂打趣问道,“怎么,这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严晨一听,脸又涨红了三分,“你个翩翩公子,怎么净想这些歪门邪道!说罢,干嘛来了,若没有重要军情,定饶不了你!”

    冯逸收了方才的玩乐,换成一副正经态度,他对严晨道,“习赟将兵力分散在各城门处,可否想过,对方集中兵力攻一个城门该如何?”

    严晨表情瞬间严肃,“你是说,对方有可能不往北门行,反倒从某一个门突围?”

    冯逸点点头,应了个“是”。严晨思忖片刻,回答道,“你的担忧不无道理,可有想过该怎么办?”

    冯逸心思缜密,他料想过十多种解决办法,最后选了两种告知严晨,“我的想法有两种。第一是扎草人,令对方以为咱们兵力众多,他们一旦察觉人多必然不敢轻易来犯;二是放讯号,对方来攻,可让其他守门者赶来支援,这样可起到围歼效果。你认为如何?”

    严晨觉得冯逸想得在理,他觉得两种合在一起会更好,于是道,“不如这两种方式合并吧,先扎草人,若对方仍执意进攻,再放讯号也不迟。”

    两人一拍即合,速速前去找习赟商议。二人赶到西门,却并未发现习赟踪迹,反而在西城门下发现诸多堆叠起的泥沙,冯逸数了数,大约三百多处。问了城楼士兵,那士兵也是一问三不知。

    严晨给习赟留了一封信,两人不便久呆,至此回府。

    严晨冯逸两人刚走,习赟便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柴达,两人站立楼下耳语不断,正做着最后安排。

    “西宫地界你最为熟悉,此次进攻鲁安之举非你莫属。另外,西宫陷阱布阵图已交由你手,望你此役不败。”

    “目前西宫守卫乃是万俟空,这人有勇有谋,对鲁安极为忠心,若是一晚难以攻破,可换多夜骚扰袭击。一旦鲁安派出傀儡兵,立刻收手,将其往酆都城中引来,自会有人对付他们。”

    柴达脑海思绪不断,他立刻察觉到这中间的问题所在,遂问道,“那城中百姓呢?现在邱泽还未疏散百姓,众人也都不知道大战将起,一旦傀儡出了王宫,那全城百姓岂不c岂不!”

    习赟认真的瞧了一眼柴达,他知道柴达想的是什么,一旦傀儡出宫,这些无辜的百姓必然会成为牺牲品。可是,牺牲品再多,也不得不如此!

    习赟叹了一口长气,无奈道,“此次师出无名,只有傀儡现身,这场仗才能给百姓一个说法。死的人越多,百姓就越恨鲁安,这场战事才会对咱们更有利!想想你那些冤死在狱中的兄弟吧,他们都在为你今日壮举白骨铺路,你的犹豫只会叫他们寒心!”

    柴达低着头静默无言,习赟并不打扰他的天人交战,他知道,柴达最后只会领命服从。

    不多时,柴达俯首领命,他踏着一路白霜归去。头顶阴云浓密,艳阳高照转瞬消失,这场凛冽寒冬看似遥遥无期。

    习赟站在城楼入口处,看着那抹萧条人影渐行渐远,忽感疲惫至极

    申时刚过,东c南c西三处城门紧闭,人畜不得行。城楼之上布满士兵,刀枪弓箭一一在列,火把烧红,火光耀天,这阴沉沉的夜终于来临。

    城中百姓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样的不对劲,终于再次汇报给了依旧养尊处优的鲁平。

    鲁平正坐在暖炕边捏着鼻子准备喝药,这药极苦,却可以续命,他中了多罗预留下的毒,也无奈何如此。

    一名小厮打扮的人慌慌张张的进了屋,倒头便喊道,“大事不好了!”

    鲁平心情正糟,他见了这副场景那还忍得住?于是将药碗一摔,高声斥骂,“哪来的狗杂种,敢费本将军汤药!”

    小厮颤抖喊道,“将军请恕罪!实在迫不得已,东c南c西三处城门火光耀天,百姓不得进城出城,只怕c只怕大事不好啊!”

    鲁平闻言立刻惊起,他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小厮衣领,咄咄逼问,“你说什么?三处城门发生了什么?可有探明?还是你信口胡诌?”

    小厮望着鲁平据实说道,“奴才不敢欺瞒,将军您出门看看就知道了,三处城门已被封锁,领头人都是当今陛下的能臣,他们来者不善啊!”

    鲁平赶忙丢下手里的人,立即上府中高处眺望,这一望,果然见远处城门口火星点点。

    鲁平心中着急,即刻宽衣,往酆都王宫而去。

    申时五刻,鲁安正在自己宫中用膳。桌上只有两碟小菜一碗薄粥,身边跟着红蔻和璞,三人眉弯目秀,冶容艳饰,各成美态风流。

    鲁安拿着玉箸迟迟不下,她心有不安,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果然,不多时鲁平掀帘闯入,他顾不得行礼,连忙道,“洛东啼已围住东c南c西三面城,可如何好?”

    鲁安停了玉箸,仰面而观,舌挢不下,美眸流动惊愕。只消一瞬,鲁安收起方才窘态,放下玉箸细问,“何时得到的消息?”

    鲁平喘了口粗气,“就在方才。”

    鲁安不满起来,将桌上碗筷一推,“为何之前没有查明?哀家给了你不少时间吧!”

    鲁平有丝难堪,当着两位美人的面被训斥,这感觉着实不好受。

    “是c是祝枚,上报不及时,他偷懒懈怠,该狠狠的治他的罪!”

    鲁安“哼”了一声,继续问责,“祝枚现在何处?城中必定大乱,他还不速速带兵清理乱党?”

    鲁平哪好意思直言祝枚还在他的体罚当中,鲁安见他有所迟疑,立刻逼问,“快说!祝枚现在何处?别想骗过哀家!”

    鲁平只好直言,“祝枚被臣弟体罚,如今正在底河思过,尚未回归。”

    鲁安听了这话,怒火中烧,她拿起手边一碗猛地砸碎,顿时一地狼藉。

    “这就是你这几日忙的?哀家若是死了,恐怕你这个弟弟当属第一功臣!”

    鲁平不敢答话,只能埋着头被骂,等他姐姐气消。

    鲁安倒也没有与鲁平过多纠缠,她即刻传下命令,一是命万俟空率领西宫武卫c金吾卫前来护驾,二是命鲁平带威卫c骁卫前去接应祝枚。两人务必清除乱党,洞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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