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祸菩提 >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山陵裁作墓 血海点魂灯(四)
    第二日天光大亮,祝枚终于悠悠转醒,醒来瞬间,一股刺鼻的尿骚味扑鼻而来。祝枚赶忙爬起,细嗅衣袖,发现确实由己身发出,不由一阵懊恼。

    这时宰谷从船舱外进入,手里抱着一套干净的衣裳,外加一包热食。他见到宰谷,好心的打了个招呼,并叮嘱了几句,将前因后果说的清楚。

    宰谷换好衣服便出了破船,出了船门便看见明拓拿着一根鱼竿钓鱼。他正坐在老柳树下,面前是已经解冻的底河,碧水湾湾,配上一身粗莽布袍,加上神情不悲不喜,倒真有超凡的意境。

    祝枚刚要向明拓走去,却被宰谷阻了,只听宰谷慢道,“祝统领请留步。我家主子钓鱼,不可打扰。还请祝统领用口热食稍待,稍后我家主子自会前来。”

    祝枚只好点点头,接过油纸内的馒头,大口啃食起来。

    明拓手中是截发黄c染了黑斑的竹竿,他正静坐,等待水中之物咬到鱼钩。等了一会,果然不负众望,水面掀起粼粼波纹,接着激流涌动,使水花四溅。明拓感到手里竹竿沉浮不定,遂鼓起一气将水中之物拽离水面。

    钓上来的哪里是鱼,分明是一块破布做成的小人。明拓连忙唤宰谷前来,宰谷闻声以应,顺便从船舱里拿了一包黑乎乎的灰屑,又提了一木桶的水去了。

    祝枚倚在船口悄悄打量那二人动作,只见明拓将那破布从鱼钩上摘下,撂置木桶内,宰谷连忙把一包黑灰洒进水里。待一系列动作做完,他们才一前一后朝祝枚走来。

    祝枚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直起身以示友好。

    “祝统领久等!”明拓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祝枚提手应对,说了几句客套话,“不曾久等,王子过谦。倒是昨夜祝某令王子受累,实在过意不去。”

    明拓笑了笑,他边笑边把木桶提来放下,说道,“今早多有怠慢,主要是这桶里的畜生不得安宁,本王子才费了些功夫。”

    祝枚顺势将目光放入桶内,只见木桶里上浮一层薄细均匀的黑粉,黑粉之下有异物流动挣扎,却始终不得脱身。祝枚觉得这场景怪异,自己从未得见过。

    明拓见对方面露不解,遂解释道,“这是水虫,专门查人行踪的。昨夜本王子来到这里,这畜生就跟来了。后来被本王子发现了它,于是它就趁夜躲进了水里,可叫本王子一通好找。”

    祝枚张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言语,最后才道,“王子真是博学。”

    明拓望着他哈哈一笑,接着道,“本王子与你们洛国的太后有过协定,一本《造化簿》每人执半部,世间诸多异法我的那半部有详细记载收录,知道如何破之并不奇怪。”

    祝枚无法接他的话,只好默不作声。明拓又瞅了他一眼,捻了捻手指,慢声道,“太后遣人从本王子这里偷了这半本书,好叫她的傀儡脱于本王子的掌控,可惜她只认得傀儡术,却无视书中其他异法!”

    祝枚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也感觉对方话中有话,于是直言,“祝某感激王子昨夜救命之恩,但凡有事,还请王子明言,祝某定不辞辛劳,以报恩德!”

    明拓依旧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只是双目灼灼,十分认真。

    “本王子现在流落在外,早不得势。先逢太后背叛,后遇皇帝设陷,身边跟着的几人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只留一个忠仆。想来也是讽刺,本王子待人遇事虽多暴躁乖张,但对身边人多加敬重,你说他们究竟为何作了叛别呢?”

    祝枚低首,他吞咽了口口水答道,“逢人自有目的,也各有选择,王子勿恼,安心为好。”

    明拓负手而立,一身粗袍依旧,眉间盛气不减,“本王子欲对统领招安,虽说本王子现下一穷二白,但鸿鹄终有展翅时。前缘种种,本王子牢记在心,以后不会再犯!”

    祝枚能听得出来,这个明拓王子仍对在洛东啼手上吃亏的事耿耿于怀,如今他能敞怀心胸正视这段过往,也确实丈夫。

    祝枚心中对此人生了几分敬佩,但还是道,“对不住王子,祝某受命太后,恐怕无缘与王子的主仆之情!”

    明拓听闻此言也不意外,他爽朗一笑,拍了拍祝枚肩头,“若是如此,本王子也不可强人所难,只需统领记住,本王子虚以待位。”

    祝枚连连称是,他不敢在明拓破船处久呆,他需要回酆都城内,对鲁平上报昨夜所观。祝枚向明拓辞行,明拓也不阻拦,任由对方去了。

    等到祝枚离开许久后,一旁的宰谷才试探着问了问,“主子拉拢祝枚,这是何意?”

    明拓目光连着底河边的那株枯柳,脸色阴沉,不见方才的晴好。他的声线也被刻意压低,有种阴雨绵绵的破败感。

    “本王子大业未成,一身布袍依旧,一路寄居逆旅,这拜谁所赐?是鲁安,是洛东啼,是北族的王!本王子必须收拢人心,唯才重用,才能翻手为云!”

    明拓勉强从方才的神思中恢复几分,强压心头不满,又道,“好了,自怨自艾不是能者所为,快快收拾东西,咱们该搬家了!”

    宰谷望着他的主子陷入沉思,他一直都知道他的主子心有乾坤,可是他也知道,他的主子生不逢时!

    今日腊月二十七日,离柴达进攻酆都王宫只余一日。

    天空彤云密布,霞彩漫天,虽说已近辰时,可惜浓云不减。酆都城内,离底河往北二十里处,有一户农家正冒炊烟。农宅不大,纵横三间,得五室,一室厨房,一室厅堂,一室茅房,另外两间居住。住室有置窗,糊以绵纸,几案整洁,阳光纤柔闯入,落得满室清辉。

    柴达正住在这里,于厨房忙碌,烧了灶台许久才端出一碗宽面。他看着手里的面一声长叹,无奈何,还是端着走了。

    柴达走至一间住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细声道,“多罗姑娘,煮了许久的面,这回应该可以入口了。”

    停了一息功夫,屋门由内而外打开,顿时出现一位身着绿罗裙的娇俏姑娘,观其模样,正是从神苦峰上消失的多罗。

    多罗双手捧过那碗宽面,报以回礼说道,“其实无需那么麻烦,我不计口舌之欲,你忙活了许久,倒让我觉得歉疚了。”

    柴达心中涩涩,他回以笑容道,“姑娘解了我们奇毒,一碗宽面难表心意。真是可惜,柴某手拙,忙活了半天也得不出一样美味。”

    多罗听他诉说,微有不满,开始板起脸来,“治病救人本来就是医者分内之事,感激之话以后莫要再提!”多罗言毕,转身回屋,留柴达一人在外。

    柴达看着敞开的门似有犹豫,他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若是走,是否要将门带上。正在柴达犹豫功夫,多罗对着门外道,“你的面煮的不错,我会全数吃完。”

    柴达站在门外,也不敢朝屋内看,他眼睛盯着墙角荒草,作漫不经心道,“姑娘若是喜欢,下顿还做这个。”

    屋内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笑声完毕,又闻一声叹息,叹息过后才是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没有下顿了,哪来的下顿呢,这顿饱食还真得多谢你,恐怕不多久你就得忙碌了吧?”

    柴达抓抓手,他想再抓抓腮帮,手提到一半立刻被自己阻了,接着无奈道,“这些都是朝堂之事,姑娘仁厚为本,还是救苦苍生就好,千万别深陷其中”

    多罗打断对方的话,“你两次载我入酆都,现在叫我不要深陷,不觉得晚了吗?”

    柴达以为对方怪罪自己,他刚想开口揽责,却听屋内多罗轻笑,然后严肃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但也需知,凡事有始有终,一生之命,妄改不得!”

    柴达并不理解多罗所说的“一生之命,妄改不得”,他只知道还有一日功夫他就得杀进酆都王宫了,到时是死是活,全凭天意。

    一餐既罢,柴达已经离开,多罗搬了一张椅子出了屋门,大大方方的坐在阳光下晒着。

    微风和煦,满面春光,天上彤云消散,流露一块宽阔干净的青天。门前矮山静穆于古,小道衰草枯黄连绵,虽说万物蛰伏,但看看田园浩野,感怀农家旧土,也是颇得其乐。

    寒冬腊月里难得还有这样的好天气。多罗闭眼微醺,静静等待别人将她领去酆都城。

    习赟来的稍晚,直到午时过了才出现人影。他今日穿着一身蓝色绸衣,面上表情藏着几缕愤怒,衣摆沾了湿泥也不自知。

    多罗正对着阳光,她感受到身后之人来势汹汹,便闭着眼懒散问道,“脚步急切,血气上涌,脉跳凶猛,何人惹你大动肝火?”

    习赟停住脚步,微微平复后才往她身边一站,“有人将我的巡逻虫杀了,此人先救祝枚,后断退路,还知晓对付此虫的办法,当真不容小觑。”

    多罗目光眯开,有点无精打采,但也说了一句恭维话,“还有人能难得到你,也真的不容易。”

    习赟不置可否的笑笑,深吸口气对着多罗道,“知你在农屋过的不错,但也到此为止,你该走了!”

    多罗将眯着的眼睛半张,言辞温和,“这阳光暖和,竟有些不舍”

    习赟不去看她的脸,只把目光放远,与绵矮群山连成一体,最后吐露一番恳切言语。

    “为医之道,替生者谋福,恩泽及物。小医者,治天下病;大医者,医天下心。你怀其道而隐于医,以心施为,济人救苦,该有功德。若是有心退却,习某不加怪罪,也是感念你的一腔赤城的!”

    多罗目澈波光,额浮霞彩,接着低眉一笑,令满园生辉。

    “你无需拿话激我,一生之命,妄改不得,此理已然受教。烦请先生带路!”

    习赟眼藏复杂,他并未再言,只把身影调转,往茫茫前路走去。

    祝枚夜里被明拓救起,清晨又和这位远道而来的王子一番谈论,待他回到酆都城内时,不知不觉,已日上三竿。

    鲁平正穿着底衣在自己府宅酣饮,他赤着脚坐着,臀下是一张云纹交椅,足底是八尺长宽的龙须方锦褥,他单手趴在面前的黑漆圆桌上,神态迷离的盯着眼前的莺歌燕舞。

    圆桌上陈列八小碟,由江鲜到杂牲再到素单,都有涉及。面前美人舞到尽兴处,鲁平便从小碗里捻起一粒金丝枣,往舞动的美人身上砸去。其中一位美人身影柔软,她腰肢一弯,恰恰以唇舌接过枣儿。

    红唇艳齿,美容玉体,唾水芬芳,直叫鲁平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鲁平还在兴奋大笑,忽然帘外传来一阵低语,正是鲁家的仆人说话。

    “将军,祝枚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这声低语实在煞了风景,鲁安怒气不平,一拍大掌,高喝了一声“滚”。众美人并不惊慌,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反倒是帘外的仆人约有不安,他又催了一声,才被鲁平骂跑。

    仆人也是无奈,从隔帘出门后又一路往前厅走去。

    祝枚此刻正坐宽凳上低头饮茶,茶气清幽淡雅,与四周雕梁画栋格格不入。

    鲁平宅中厅堂有五间,合成抱拢之势。其中三间厅堂藏的隐蔽,另外二间,一间朝阳,一间向阴,合乎天南地北中与阴阳分说原理。四季景观环山抱水,建筑回廊坐北朝南,正是一出聚风藏气c洋洋得意c高官厚禄的风水布局。

    祝枚呆坐的厅堂是一间通风与采光都极好的堂室,此堂二面有窗,风窗有梅花转心图案,可灵活开关。

    室内宽约一丈五,长约二丈五。于正北方位挂着一块匾,匾上书有“真君子”三字。字下挂着一张中堂画,画上有倚石寿松,并两只白鹤。白鹤底下设一条压画桌,压画桌前是八仙桌,八仙桌左右立着几张太师椅,太师椅再往前立着两根列柱。

    列柱上以泥金刻了一副楹联,楹联写着“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德,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十八个大字金光闪闪,即使对上屋外斜阳,也毫不逊色。

    祝枚将这庭室逛遍,始终等不来鲁平人影。他踏出厅门,欲往他处找找,却被一进门仆人拦住。

    那仆人低背弯腰,道了声抱歉,才连忙道,“将军此刻尚有要务,还请祝统领再等等吧!”

    祝枚无奈,只好返回坐好。这一坐,就是人命危浅,日薄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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