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旧时的盛宴 > 第 17 章
    的一种方法,也由此可得到些许的奇异与快乐的愉慰。比较起来,一具白棺材,几个贫民在雪街上走更何足一顾!不过这样冷的天气,一条大街,一个市场玩腻了,更没有什么,所以站在巷口的人,坐在茶肆的人,带了皮帽穿了花缎的外衣叉手在朱门前的fù人们,也有些将无所定着的眼光投向这一行列的生和死者看去。

    这一群的行列,死者固然是深深地密密地把他终生的耻辱伏在木匣子内去了,而扛棺的人,刚二,李顺,以及老祖父,也似是生活着被装在匣子以内,他们虽没有不敢的思想,却也以为这是不必要的,无需的,抬起头来似乎也不能更向着暗笑的苍穹将生的耻辱涤尽,所以他们并不顾及还有些看热闹与消闲的人,以他们这一行列为有趣味供玩赏的,实在他们也理解不到。他们如同被命运支配着往前走;他们走着,并不像那些争命运的人要计算时间,与目的地的。

    然而正当他们走过长街待要转向西出城门的时候,一家门口站住了几个男子,与两三个华服的fù女,还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而汽车的轮机,正将停未停地从覆盖的狼皮褥下发出涩粗的鸣声。忽地那位也穿了皮衣的小姑娘横搂着一位中年fù人的腿部说:“娘,娘,害怕!……”那位fù人向汽车看了一眼,便抚着小姑娘的额发道:“多大了,又不是没见过汽车。这点点响声有什么可怕?”

    “不。不是,娘,那街上的棺材,走着的棺材!……”

    “乖乖!傻孩子!……”fù女便不在意地笑了。

    但是在相离不到七八尺远的街心,这几句话偏在无意中被提了铜旱烟管的老祖父听见了,他也不扬头看去,只是自己咕嚷着道:“害怕!……傻孩子!……”说着便追上他那些少年同伴们出城去了。

    出城后并不能即刻便到墓田,但冷冽的空气,一望无际的旷野中,他们似乎是从死人的穴中觉醒过来,他们便自然地,不约而同地扬起头来望望天空。三五桠杈的枯树立在土堤上,噪晚的乌鸦群集枝上喳喳地啼着。有一群羊儿从他们身边一起一伏地走过,后面跟了个执着皮鞭的长发童子,他看见从城中出来这一行列,却不禁愕然地立住了,而且质朴地问道:

    “那儿去?是不是在五里墩的义地?”

    “小哥儿,是的,你要进城,……,这样天气一天的活计很苦!”老祖父代表这一群人郑重地对答。

    牧羊的长发童子有点疑惑的神气道:“现在天可不早了,你们还是赶紧走吧,到了晚上城外的路不大方便。……”他说到这里又精细地四下里看了看道:“灰色衣的人……要不得呢!”

    老祖父独自在后边,听童子说完,不禁从有皱纹的眼角上露出一丝笑容来说:“小哥儿,真是傻孩子,像我们还怕呢!”

    童子自己也知道说得不很恰当,便笑了一笑,又转过身去望了望前边送棺材的一群,就吹着口琴往对方而去。

    老祖父的脚力,实使这群人吃惊!他也不用拐杖,走了几步,便追上了棺材,而且他开始同他们谈话。蒙儿黄皮裹了的颧骨的面上,已现出红晕的颜色,他的两只犹噙有眼泪的眼,确已表现出疲乏来;就连在一旁用右手扶住他的李顺似乎也很吃累,不过不敢说出来,独有刚二既不害冷,也不见得烦累,只是很自然地jiāo换着肩头在前面横了棺材走路。

    老祖父这时从裤袋里装了一烟斗的碎烟,一手笼住破袄的袖口上的败絮,吸着烟气说:

    “这便是老魏的福气了,待要安葬的时候,雪也止了,冷点,还怕什么。只要我们不死的,不装在匣子中的先给他收拾好了,我们算是尽过心,对得起人!……”

    久不做事的刚二也大声道:“是呵,我早上还说老魏叔死的日子没拣过好的,现在想想这也难得。他老人家开了一辈子的笑口,死后安葬时没雪没风,也可算得称心了!……我今天累死,甚至三年没有酒喝,也要表表心儿,替死人出点力!可是人生能有几次这样?……”他说时平时第一次的泪痕在眼眶内慢慢地滚动,又慢慢地收回去。

    老祖父接着叹口气道:“人,早晚还不是这样结果,像我们更不知是在那一天?老魏我与他自从二十余岁结邻居,他三十多年的光yīn,作过挑夫,茶役,卖面条的,清道夫,烈日的薰蒸,冷风的逼迫,他那有一天停住手脚?……有几个钱就同大家喝一壶白烧,吃几片烧ròu,这是这样过活,不但没有家室,就连冬夏的衣服,也没曾穿过一件整齐的。现在很安稳死去,他一生没有累事倒也算了,不过就是有这个无依靠的蒙儿。……咳!咳!我眼见过多少人的死,殡葬,却再也没有他这么平安又无累无挂地走了。我们还觉得大不了,其实他在暗中还许笑着我们替他忙呢!……”

    坚定沉着的刚二急急地说:“我看得棺材里装着死人,一具一具地抬入,一具一具地抬出,总算不了一回事。就是我们吃这碗饭的也看惯了,如同泥瓦匠天天搬运砖料一样。孝子们在白布打成的罩篷下,像回事地低头走着,点了胭脂却穿着白衣如同去赛会的女子们坐在送葬的马车里东望西望,在我们看来,太不足奇。不过……老魏这等不声不响的死,我反而觉得了,自从昨夜晚上心里似乎有点事了!老爹,你说不有点奇怪!……”

    老祖父从涩哑喉咙中哼了一声,没说出话来。

    冬日的旷野中的黄昏,沉静而带有死气。城外的雪一些也没有融化过,白皓皓地挂遍了寒林,土山,微露麦芽的田地。天空中若有灰翅的云影来回移动,除此外更没有些生动的景象了。他们在一角的陂陀下面的乱坟丛中,各人尽力地用带来的铁锹掘开冰冻的土壤。老祖父蹲在一坐小坟头的上面吸着旱烟作监工人,而蒙儿斜靠在已停放下的白木棺材上无聊地用指画木上的细纹。

    简单的葬仪就这样完结,在朦胧的黄昏中白木棺材去了麻绳埋入土坑里面,他们一面时时用热气呵着手,一面不停地工作,直至将棺材用坚硬的土块盖得很严密的时候,便不约而同地嘘了一口气。蒙儿只有呆呆地立着,冷气的包围直使他不住地抖颤。眼泪早已在眶里冻干了,老祖父还是不住地用大烟斗轻轻地扣打着棺材上面的新土,仿佛在那里想什么心事。刚二却忙得很,他方做完这个工作,便从腰里掏出一卷粗装烧纸,借了老祖父烟斗的余火燃起来力微的火光,不多时便也熄了。而左近的树木上的干枝又被晚风吹动,飒飒刷刷如同呻吟着低语。

    他们回路的时候轻松得多了,然而脚步却越发迟缓起来。大家总觉得回时的一行列,不是来时的一行列了!心中都有点茫然,一路上没有一个人能说什么话。但在雪地的暗影中,他们离此无边的旷野愈远,忽地催晴的北风吹得更利害了,干碎的枯叶,吹散的雪花,都追迹向他们逐去,仿佛来伴这回路的一行列的沉寂。

    )第六节 [风筝]

    鲁迅

    本文被选入多个版本的语文教材。它写于1925年,当时鲁迅先生44岁,心情颓唐,严于自省。《风筝》收在鲁迅先生1927年出版的散文集《野草》中。

    北京的冬季,地上还有积雪,灰黑色的秃树枝丫叉于晴朗的天空中,而远处有一二风筝浮动,在我是一种惊异和悲哀。

    故乡的风筝时节,是春二月,倘听到沙沙的风轮声,仰头便能看见一个淡黑色的蟹风筝或嫩蓝色的蜈蚣风筝。还有寂寞的瓦片风筝,没有风轮,又放得很低,伶仃地显出憔悴可怜模样。但此时地上的杨柳已经发芽,早的山桃也多吐蕾,和孩子们的天上的点缀相照应,打成一片春日的温和。我现在在那里呢?四面都还是严冬的肃杀,而久经诀别的故乡的久经逝去的春天,却就在这天空中dàng漾了。

    但我是向来不爱放风筝的,不但不爱,并且嫌恶他,因为我以为这是没出息孩子所做的玩艺。和我相反的是我的小兄弟,他那时大概十岁内外罢,多病,瘦得不堪,然而最喜欢风筝,自己买不起,我又不许放,他只得张着小嘴,呆看着空中出神,有时至于小半日。远处的蟹风筝突然落下来了,他惊呼;两个瓦片风筝的缠绕解开了,他高兴得跳跃。他的这些,在我看来都是笑柄,可鄙的。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似乎多日不很看见他了,但记得曾见他在后园拾枯竹。我恍然大悟似的,便跑向少有人去的一间堆积杂物的小屋去,推开门,果然就在尘封的什物堆中发见了他。他向着大方凳,坐在小凳上;便很惊惶地站了起来,失了色瑟缩着。大方凳旁靠着一个胡蝶风筝的竹骨,还没有糊上纸,凳上是一对做眼睛用的小风轮,正用红纸条装饰着,将要完工了。我在破获秘密的满足中,又很愤怒他的瞒了我的眼睛,这样苦心孤诣地来偷做没出息孩子的玩艺。我即刻伸手折断了胡蝶的一支翅骨,又将风轮掷在地下,踏扁了。论长幼,论力气,他是都敌不过我的,我当然得到完全的胜利,于是傲然走出,留他绝望地站在小屋里。后来他怎样,我不知道,也没有留心。

    然而我的惩罚终于轮到了,在我们离别得很久之后,我已经是中年。我不幸偶而看了一本外国的讲论儿童的书,才知道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使。于是二十年来毫不忆及的幼小时候对于精神的虐杀的这一幕,忽地在眼前展开,而我的心也仿佛同时变了铅块,很重很重的堕下去了。

    但心又不竟堕下去而至于断绝,他只是很重很重地堕着,堕着。

    我也知道补过的方法的:送他风筝,赞成他放,劝他放,我和他一同放。我们嚷着,跑着,笑着。然而他其时已经和我一样,早已有了胡子了。

    我也知道还有一个补过的方法的:去讨他的宽恕,等他说,“我可是毫不怪你呵。”那么,我的心一定就轻松了,这确是一个可行的方法。有一回,我们会面的时候,是脸上都已添刻了许多“生”的辛苦的条纹,而我的心很沉重。我们渐渐谈起儿时的旧事来,我便叙述到这一节,自说少年时代的胡涂。“我可是毫不怪你呵。”我想,他要说了,我即刻便受了宽恕,我的心从此也宽松了罢。

    “有过这样的事么?”他惊异地笑着说,就像旁听着别人的故事一样。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全然忘却,毫无怨恨,又有什么宽恕之可言呢?无怨的恕,说谎罢了。

    我还能希求什么呢?我的心只得沉重着。

    现在,故乡的春天又在这异地的空中了,既然我久经逝去的儿时的回忆,而一并也带着无可把握的悲哀。我倒不如躲到肃杀的严冬中去罢,但是,四面又明明是严冬,正给我非常的寒威和冷气。

    一九二五一月二十四日

    第7章 爱恋

    )第一节 [我的求婚书]

    吴文藻求婚于冰心,写给她父母的书信,十分恳切:自我钟情于令爱以后,我又无时不沉思默想,思天赐之厚,想令爱之恩,因而勉励自己,力求人格的完成,督察自己,永保爱情的专一……藻父母在堂,一姐已出阁,一妹在学。门第清寒,而小康之家,尚有天lún之乐。令爱和我的友谊经过情形,曾已详禀家中。家严慈对于令爱,深表爱敬,而对于藻求婚的心愿,亦完全赞许。此事之成,只待二位长者金言一诺。

    徐志摩给陆小曼的书信,除了称呼亲昵,也可见他被生活琐事团团困住,事事cāo心,实在不易。

    石评梅的爱恋,却是泣血的,在清明呼唤着爱人的亡魂,希求哪怕能再见一面……

    吴文藻

    吴文藻,江苏江yīn人。著名社会学家、人类学家、民族学家,中国社会学,人类学和民族学本土化、中国化的最早提倡者和积极实践者。他的妻子是冰心。本文是吴文藻向冰心正式求婚的信件,是要呈报冰心父母亲的。有趣的是,这封信是经冰心修改过的。

    谢先生、太太:

    请千万恕我用语体文来写这封求婚书,因为我深觉得语体文比文言文表情达意,特别见得真诚和明了。但是,这里所谓的真诚和明了,毕竟是有限的,因为人造的文字,往往容易将神秘的情cāo和理外的想像埋没掉。求婚乃求爱的终极。爱的本质是不可思议的,超于理xìng之外的。先贤说得好:“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我们也可以说,爱是一种“常道”或是一种“常名”。换言之,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常道”,故不可道;爱又是超于理xìng之外的“常名”,故不可名。我现在要道不可道的常道,名不可名的常名,这其间的困难,不言自明。喜幸令爱与我相处有素,深知我的真心情,可以代达一切,追补我文字上的挂漏处。

    令爱是一位新思想旧道德兼备的完人。她的恋爱与婚姻观,是藻所绝对表同情的。她以为恋爱犹之宗教,一般的圣洁,一般的庄严,一般的是个人的。智识阶级的爱是人格的爱:人格的爱,端赖乎理智。爱真挚的和专一的爱是婚姻的惟一条件。为爱而婚,即为人格而婚。为人格而婚时,即是理智。这是何等的卓识!我常觉得一个人,要是思想很彻底,感情很浓密,意志很坚强,爱情很专一,不轻易的爱一个人,如果爱了一个人,即永久不改变,这种人的爱,可称为不朽的爱了。爱是人格不朽生命永延的源泉,亦即是自我扩充人格发展的原动力。不朽是宗教的精神。留芳遗爱,人格不朽,即是一种宗教。爱的宗教,何等圣洁!何等庄严!人世间除爱的宗教外,还有什么更崇高的宗教?

    令爱除了有这样彻底的新思想外,还兼擅吾国固有的道德的特长。这种才德结合,是不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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