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天知道自己的长相会对来访者产生干扰，所以更加注重跟来访者保持身体距离。如无特殊情况，她从来不接触来访者的身体。对于异性恋的异性来访者，她更是如此。
依然是两个灰色沙发，中间一个茶几。元沫没有说话，低头熟练地坐到离门口更远的沙发上。对面墙的布局一点没变：一个多层架子，上面摆着书c工艺品c模型c合影等。
他忽然想念马尧。他的出院时间很显然会被推迟。心理咨询是通过爱来治愈来访者的。所以即便是短期治疗，咨询师也需要花时间和来访者先建立关系，更何况是像元沫这样的长期治疗。
水云天穿着深色平底鞋慢慢走过来：“高先生，我和马医生的风格有点不一样。我喜欢使用躺椅。你介意吗？”
元沫抬头看她，说道：“你要我躺在椅子上？我不习惯。躺着我会头晕。”
他有点烦躁。躺着跟人说话？躺在沙滩上，枕着胳膊一边晒太阳一边跟人聊天。躺在床上，靠着枕头在黑暗中跟人聊天。泡着不断冒热气的水，双手搭在浴池边上，仰着脖子，脸上盖着毛巾跟人聊天。
这样太放松了。当人的身体处于一种悬浮c飘荡的状态下，内心很容易松弛下来。均匀悬垂的平躺更甚。元沫不能这么做。虽然他已经极度精简了高志远的灵魂，但并没有彻底完成。
他没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
水云天平静地说道：“没关系。那高先生你坐着，我躺在你身后的椅子上，可以吗？”
如果水云天躺在沙发的后面，元沫将看不到她的脸c她的肢体动作。同样，水云天也看不到他的外部反应。这很好，所以元沫不急不慢地答应了。
他微微侧目看了看，发现水云天是身体舒展地平躺在一张宽大c深红色的皮质长椅上。他感觉不习惯，因为马尧之前一直都是跟他对面坐着。
随即他内心又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丝羡慕，羡慕对方居然可以如此轻松c淡然c毫无负担。如果他现在去躺在水云天旁边空出的长椅上，会是什么感觉？
转眼他又意识到这样还是很危险。因为水云天没有坐在对面看着他，在心理上他会因为缺乏监督者而无意识地放松，暴露出真实的想法。
他立刻端坐起来，保持腿部肌肉紧张。他听到水云天从身后传来的声音：“高先生，我们的访谈频率将会调整为一周三次。初步计划是定在一，一次一个小时，你感觉如何？”
元沫问道：“之前不是一周一次吗？”
水云天解释道：“高先生，我在尝试，看看一周三次，感觉会不会更好一点。”
元沫道：“那就这样吧。”
水云天想了一下，说道：“高先生，马医生说你十分想尽快出院。”
元沫故意略显急躁地说道：“水医生，对的。我觉得自己绝对已经好了。这儿太无聊，人要憋疯了。什么时候可以做那个，那个出院要用的鬼评估？如果可以快点出院，一天聊十次也可以的。”
水云天道：“不要急。现在医院多数爆满，床位不够。我想院方是不会强留病人的。如果轮到你了，你准备出去做什么？”
元沫立刻说道：“继续做客服呀。不然还做什么？”
水云天道：“我很好奇，客服具体是做什么的呢？”
元沫知道她要做什么，装傻道：“就是客服，坐在电脑上接单子。我以前是卖电脑的，显示器c显卡都卖，高级货，生意很好的，一天几百单。”
水云天道：“几百单？”
元沫继续说道：“当然。生意超好的，客单价又贵，老板赚翻了。别看他开着中档车，其实赚了超多的。装低调。”
水云天嗯了一声。
元沫有点生气地说道：“都怪那个元沫。要不我现在肯定工资翻倍了，说不定已经在一个大名牌店铺当上客服主管，月薪绝对过万，绝对的。哼，我能说什么？这就是命。谁叫我遇上他？轻轻碰一下，他就变成植物人。他死掉绝对跟我没关系。”
水云天道：“高先生，你觉得自己为什么会在打元沫后出现精神问题？”
元沫努力幻想水云天的脸浮在眼前，以保持警觉性。
他假装气恼地说道：“我怎么知道？医生说他有怪病。我妈说人死之前嘴里会喷出最后一口气，估计变植物人也一样。不要去闻，特别特别毒，里面带病毒的。闻了就会得重病。可能我当时倒霉，离得最近。我倒霉，他最后一口气肯定毒得要命。”
水云天道：“这个说法有意思。”
元沫道：“当然。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总错不了。好多病还得偏方治，大医院也不管用。我命大才活下来。其实他也很可怜，听医生说还是个名牌大学出来的，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但是，为什么要倒霉到我头上？我是跟他吵过，但又没真动手。真是倒霉。”
水云天道：“我感觉你喜欢说倒霉，倒霉。”
元沫道：“是啊。水医生你不觉得我倒霉透顶吗？鼎信那么多人，偏偏我被毒了。我妹妹那么有钱，却不肯给我花，我不倒霉？还有我二叔，也在曦城上班，一天到晚碎嘴，烦死。我就是倒霉。”
说完，他笑了起来，然后说道：“真是好笑。水医生，你知道我妹妹在哪儿上班？”
水云天道：“在哪儿？”
元沫笑道：“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哈哈，我要笑死了。她的公司就在曦之园隔壁，隔着两堵墙，哈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就在精神病院上班呢。”
水云天道：“隔壁的金融公司？”
元沫道：“你答对了。她老板脑子应该来咱们这儿看看。就让水医生你看好了。”
然后元沫话题一转，说道：“水医生，你看起来很年轻。”
水云天嗯了一声。
元沫道：“真的很年轻。”
水云天道：“我今年二十八岁。”
元沫假装惊讶地说道：“什么？”
水云天道：“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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