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欲壑乱世 > 正文 第18章 倾心
    第十七章:无垢国(倾心之计)

    长夜虽漫漫却有尽时,尤其在充满着憧憬与希冀的夜。

    夜空苍茫中袭来一层又一层的雾霭,让人在倦怠时有些迷醉于幻境的缥缈虚空之间。

    残叶不待凋落,新枝又吐嫩芽,看似静谧的水滴在深绿的叶林中徜徉着摆动,间或捎带着月色的余光溅落在尘埃里,湿润了泥土的芳心,终于惹得晨曦的珠泪涟涟

    深夜谋划的人群尚未完全散去,那个假的曲无极百无聊赖地斜倚在凉亭中,他的眉头并未紧锁,而是完全地舒缓开来,双眼微合,鼻息声中沉稳地一呼一吸,似乎在小寐的状态。

    他睡眠一向很轻,每当从木屋内走出一人,他都会从眯缝的目光中窥视得见,在伊荒讲述计划的时候,他只扫了一眼,就默数出木屋内算上自己,一共有三十九个人。

    同时他清晰地知道这些人看待他就像是看一个笑话,他做不了自己,他只是一个随用随丢的工具,等到他不再具有价值的时候,他会像晨曦中的露水一样,虽然熬过了凄凉的长夜终究还是要消失在艳阳普照的白昼之中。

    他知道这个时刻自己的命运已牢牢地被别人操控着,他压根没有想过去反抗,冒充当朝国王的机会不是便随什么人就能得到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遭遇了不幸。

    但是他都能坦然面对,他以自己的付出与牺牲换取了父母妻儿的生活改善,起码他不再担心他们吃不饱饭,即便他已一年多不曾见到过他们。

    伊荒将他们不知藏匿在了何处?他只是知道他们的存在就是四王子手下众人要挟自己的资本所在,他不得不俯首听命于人,并心甘情愿地舍弃自己的性命为他人登基做嫁衣裳

    无数的小人物沉溺在历史隆隆的战车席卷下的恢弘洪流之中,巨浪吞噬了一切,教后人无从考证。

    直至伊荒领着一位英姿挺拔的将军从屋内走出,他赶紧快步跟上,小心翼翼地随着他们身后走进地牢的入口。

    他在这座不见天日的地牢内栖居了一年有余,因为他这个人原本就是见不得光的。

    地牢内的装饰倒是异常的奢华,里面虽然不大,但却是依照宫廷内景摆设而成,这是伊荒为了他能无缝重合真正的曲无极所耗费的心血所在。

    里面的婢女早早地迎将上来,柔腻的小手伸进他的腋下,托起胳膊,将他搀扶进一间偌大的房子里,这座房间的正中是一把极为宽阔的座椅,扶手处镶嵌着各色宝石玉器,在墙壁上悬挂着的油灯的照射下发出妙幻失真的颜色。

    在这里永远不许有人知道他真实的名字,这座小小的地牢里面,他就是曲无极,无垢国的大王,或许在三天之后,他也许能够成为地牢之外的曲无极,但是能够维系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

    计划在三天后开始实施,这是伊荒亲口所说,另外的三十八人都是四王子曲云风的心腹爱将,他们每个人都在接受指令后赶回去筹谋着行动计划,心意不坚定者如同令大人与寺大人那般,早已草草地掩埋在这座破败的王子行辕之内了。

    这时一名面容姣好的婢女端来一盆清水,另有一名男子手托着衣盘走了进来,不待他们说话,假的曲无极已开始宽衣解带,他明白宫廷内的大王今日的穿戴必然也是这套服饰。

    他鞠了一捧清水轻轻扑在脸上,水珠沿着指缝滑下溅落在木盆内,一个清秀温婉的面容在涟漪中微微晃动,他怔怔地看了良久,直至盆中的清水恢复平静,一双含烟带愁的眸子在水盆的倒影中清晰地显现出来。

    这是那名婢女的双眸,在低头的时候映出的影子,他忽然间心生怜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却看见那名婢女樱唇轻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这一声中饱含着幽怨与无奈,似乎是在自艾自怜又或是同情他的境遇。

    旁边的男子将衣盘搁在一旁,犹如唱戏般地说道:“恭请陛下更衣”话虽说完,但拖拽着尾音拉长,显得有些滑稽。

    婢女将水盆放下,从衣盘中取过衣饰,伺候着牢内的曲无极穿戴整齐,她转至曲无极的身后整理玉带的时候居然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这一声与方才那声叹息同出一辙,皆是含着无穷的凄凉。

    曲无极转过身来与她四目相对,以极其微弱的声音试问道:“你有什么心事么?”

    那名婢女偷偷抬起双眼,双目之中竟积聚着两泓清泪,她身子微微轻颤,两行泪水从眼眶中径直滑下,恰巧滴落在曲无极的手心之中。

    曲无极轻声问道:“你怎么哭了?”那名婢女强行收起泪水,为他系上襟环,抬头与他对望一眼,轻抬柔荑,用三根葱葱玉指在他胸膛之上敲击了三下,不待他反应过来,已转身收起木盆,袅袅婷婷地走至旁边男子跟前颔首示意。

    那男子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这几日服侍陛下须得用心些才好。”婢女“嗯”了一声旋即匆匆离去。

    那男子上前拿起衣盘,上下瞅了一眼,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口中却戏谑道:“陛下嘿嘿容小人先行告退”

    曲无极目送他离开,缓缓踱步至座椅前,一跤坐下。

    他回味着方才那名婢女三指轻敲究竟饱含了什么寓意?还有她那满面愁容与凄清的眼神,仿若他一年未再谋面的妻子临别时的感伤,他一时无法理清头绪,只好静静地坐在宽大的座椅上,直至另有一位哑仆端来了饭菜,一碟碟一盘盘地摆放在他面前,伺候着他吃下。

    他委实有些吞咽不下,那个哑仆怒目一翻,将送食的盒子重重的摔在地上,随后双手掐腰,喘着粗气乎乎有声。

    曲无极只好拾起筷子胡乱地吃了几口,他心中本来已经看淡生死,知晓计划成功之日也便是自己殒命之时,但不知为何,此时脑海中时刻萦绕着方才那一双含烟带愁的双眸

    哑仆收拾好残羹剩肴步履蹒跚地走了,只留下他一人觉得甚是无聊,便想着举步四处走走,地牢之内他尽可自由通行,起初伊荒尚且担心他会逃跑,于是派了重兵把守,一年多下来,不曾见他有丝毫异动,似乎已经渐渐习惯了地牢内锦衣玉食般的生活,便只留下十余名兵士驻守,牢内养了一些小厮丫鬟专为服侍于他。

    他藏有心事便随性而走,不一时走到一个地牢的门口,门口守着一名兵士,曲无极刚向前迈出一步,那名兵士微笑着摇摇头,将手中长戟横过,意思是不得进入。

    他不禁有些奇怪,这个地方前几日他曾经进出过,里面确是个牢房,地上还铺着一层枯草,莫非今日有人被关在里面?他探头向着里面瞅了瞅,怎料那名兵士斜跨一步挡在他身前,将他目光遮了大半。

    虽只有余光扫进,却分明看见一个头戴士冠周身锦服的人伏在干草上一动不动,这人面孔向下,看不见容貌,鬓间数缕银发披散在后背上面。

    那名兵士看他一直向着里面窥望,有些着恼道:“陛下还是速速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逛逛罢。”

    伏在干草上的人忽然抬起头低声叫道:“陛下陛下你在哪儿”

    曲无极自知自己是个冒牌货色,但也知道此人必是当今大王身边的近臣,只是不知为何也被抓至这里。

    地上那人挣扎着探起上身,目光向着这边望了过来,一眼瞥见假的曲无极的长袍锦服,忙不迭匍匐在地,惊慌失措道:“老臣老臣恭迎陛下”

    曲无极叹了口气,抬步正待走开,谁知牢房里那人突然声嘶力竭哭喊道:“老臣万死不信陛下会要了老臣的性命老臣这条命早就是陛下的只求陛下再看老臣一眼”

    曲无极听他这番嘶喊,心中略有不忍,便想停下脚步应他所愿多看一眼,却见那名兵士长戟往地上一杵,眉头紧皱,脸色有些难看。他心道:“便是多看他一眼终究还是救不得他性命,多看这一眼又有何用?这人瞧着倒像是个忠臣,不过我这个冒牌大王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多活不过几日,就算有心多行善事也不能够,还是各人各安天命罢。”

    他心中有些颓丧,任凭那人大声哭喊也作充耳不闻,抬步继续向前走去,前面有处拐角,里面分作两条通道,一条蜿蜒幽深通往丫鬟们的住处,另外一条则是去往水牢的途经之地。

    这一年多来,他在地牢内来来回回不知走过多少趟,伊荒早先让人将这座地牢扩建壮大,里面前后修缮多遍,名义上是地牢,实则成为一座地宫,四王子远在边境驻防之时,伊荒便精心筹谋这等逆天大事,这座地宫是他成事根本,里面大到足以藏下一支数百人的军队,以备不时之需。

    曲无极走近几步,只见里面有两个人影晃动,瞧着身形便是女子,里面两人蹑手蹑脚地走至靠近门口的垂帘竖木处站立下来,这两人发髻衣饰都是一模一样,曲无极离得颇远,无法辨认出哪个才是那名轻轻敲他三下的婢女。

    但里面的声音却隐隐约约地透了出来,只听到一个女子“哼”了声道:“这几日过后,咱们便能重见天日么?你呀,想也别想了。”另有一名女子道:“珊姐姐,我偏偏不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一切逆来顺受,那才真的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了。”

    唤作“珊姐姐”的那名女子半晌无语,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倾心妹妹,这里是四王子的地下行辕,只怕连当今大王都不知道,咱们来此已有一年,这一年里我早已四处探察过只有一前一后两个出口,外面都有人看守,想要逃出去的话是绝无可能的。”

    “倾心妹妹”嗯了声道:“四王子失宠多年,处处又为他的两个兄弟暗中倾轧,按理说来,早应绝了登基为王的念头才对,珊姐姐,你说是不是?”

    珊姐姐有些疑惑她怎会突然换了话题,但转念一想:自己若是身居四王子的境地,虽然屡立战功,但身受父王与兄弟们的猜忌,心中只会想着如何保存自己的性命,登基为王一事只怕想也不会去想。

    “倾心妹妹”继续说道:“然而四王子终非常人,他知道躲得了一时,避不开一世,就算他能活得过大王在世一天,若是他的兄弟登基继位后仍是不会放过于他,珊姐姐,是不是这个道理?”

    珊姐姐听她说得颇有道理,不由得点头道:“是这样的道理,但但这是他们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倾心妹妹摇头道:“若是我们身处这地宫之外,不在伊府作了丫鬟,那自然与我们没有半点干系,但如今我们被伊大人送至这里伺候那个假大王,却是有了性命之忧,四王子与伊大人谋逆之举无论成败,都不会让我们这些人多留世上一天,那个假的大王要死,我们这些丫鬟要死,甚至外面守护地宫行辕的兵士连一个也休想活命。”

    珊姐姐声音委顿道:“从进来的第一天看见那个假大王第一眼我就知道再也看不到外面的日出日落c月盈月亏了,这等谋逆的大事一经沾上就休想脱身事外,眼下多活一天是一天罢!”

    倾心妹妹似乎沉默了一会,忽然又说道:“珊姐姐,你知道伊大人决定三天后行事么?”

    珊姐姐身子一震,慌张道:“这么快?”随即语带哭调幽怨道:“咱们姐妹一场,就就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了”

    谁知倾心妹妹轻笑一声道:“伊大人定的是三天之后,以妹子在伊府这些年伺候大人对大人的了解来看,伊大人明日就会动手,绝不会拖至三日之后”

    珊姐姐轻泣道:“倾心妹妹,姐姐一生下来就命薄福浅,一天享乐舒己的日子也不曾过过,好不容易长到花蕊年华,却却”她越说越是伤心,忍不住啜泣起来。

    倾心妹妹的声音又轻轻缓缓地传来:“珊姐姐,妹子纵然命毕于此,心中仍是对着四王子与伊大人敬佩不已,他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身处险境却绝非束手待毙,这份胆识气魄足以令妹子甘心情愿地献出这条性命”

    珊姐姐泣道:“你甘心情愿,我又不是我还没有活够呢。”

    倾心妹妹忽然语调放轻,说了几句话,曲无极竖耳倾听却模糊已极,实在听不到她说了些什么。却听得那个珊姐姐惊声轻呼道:“你这话当真么?你当真给他留下了暗号?”

    这时倾心妹妹的声音才又传了过来:“他若是个聪明人,自然知晓我不是无意之举,若是此人愚笨蠢呆,那么咱们姐妹也只好同赴黄泉一路上作个伴也好。”

    珊姐姐急问道:“倾心妹妹,你怎知这人愿意帮我们呢?”倾心妹妹“扑哧”笑出声来,轻声道:“傻姐姐,他自己性命难保,是我们帮他保全性命,顺带着保全了自己罢了,他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拒绝咱们姐妹的一片好意?”

    珊姐姐思索一番,语带坚定道:“那倒也是,今晚三更时分姐姐在外为你把风,你去说服于他,他若肯听你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倾心妹妹忽然间叹气道:“妹子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是此事不成,姐姐也休要怪责妹妹”

    珊姐姐道:“若是不成,早死晚死不过多了几个时辰而已,妹妹你只管耐心劝说于他就是了,怕就怕那个人不知晓三更时分与你的约定。”

    两人又耳语了几句,身影一转便消失不见了。

    曲无极再听不到有人说话,侧耳又听了一会,着实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挪开步子沿着来路返回,他边走心中边想:“若是伊大人当真明日举事,四王子得势之后,自己尚能多活几天,若是宫廷之变功败垂成,真正的大王便是再糊涂透顶,也绝不会容自己多活一个时辰,何况大王子二王子环伺在侧,手起刀落,自己一条性命只得就此交代。”

    他自知已是必死之人,却不免奇怪那位叫做“倾心”的婢女如何助他保全性命,今夜三更之约,他立意无论如何都要前往赴会,好好听听那位婢女如何说法。

    正如人溺于江河之中抓住一根浮木,拼死也不放手的缘故,他决心已下,心中顿时豁然,脚步也变得轻盈了起来,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径直走回屋内,斜身卧在长椅上,静静地等着光阴流逝,夜晚降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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