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父子的到来，就像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一块巨石。漪波触及了石羊沟一带的每一条船的利益和每个角落。他们看着，又有一层同学关系和敢碰敢打的王苏刚。挤在这儿，就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只能恨在心里，但又无可奈何。也只能把自己的地段缩短守好。本来就不宽绰的地段，不得不把瓶索折搭起来，凑合着干。
这些变动，富有经验的王庆方。心里非常清楚它的严重性。几天后，就和船邻大胡子协商好。主动让出一些地盘。把孤岛上的掐下来，续到南岸的石嘴处。甩出四个浮头，是为了提倒着方便。
这石咀处，水深坡陡。水深得，十几米长的纲绳，居然蹾不见底。滚下去的瓶中。水凉的冰手，连个虾毛也没有有。说它陡，陡得下瓶，也只能擦着水岸搁。就这样，两遍倒下来，瓶串就滚进了万丈深渊。更重要的是，其中还包含一段碎石岩。这个碎石咀，被水掏塌成碎石带。潜伏在水底，凹凸不平，犬牙交错，棱硬刃尖。稍不注意就碰碎许多瓶子。要不然，人家也不会让出这段地盘，让他俩用。
这一带，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当地小柏村里的人，不在这捉虾，听说是嫌这的产量低。都到西边的河头或河槽里捉了。这一带完全由外地人把持着。
反过来说。正因为这个地段不好，没人捉过。虾却出奇的大，出奇得多。每宿只能倒两遍，也只倒两遍，就远远超过其他船的产量。他俩还可以睡上几个小时。就凭这，
就算再受些委屈，也是尽量避免冲突的。由于地盘是硬挤出来的，他俩万分小心谨慎。总是把瓶子丢在水里，刚过中午就赶来，一边倒虾换瓶中的水，一边再捉一趟虾。总的下来就是三遍。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由于这儿的虾，确实比家乡的虾好几倍。虾贩总是抢购。就把虾价特殊得抬高了几倍。卖了虾，他们乐呵呵地当场分清款项，各自回家。歇上一晌午，中午再带些晚上的干粮和虾食等必备品，就迅速返回。因为他俩时刻惦记着，丢在西岸上的瓶子。
几日以来，王家父子就像吃满分数的小学生。脸上总是露着掩饰不住的喜气来。他俩的名声又是无翼而飞。传遍了东岸。引来了羡慕和嫉妒。
这一日，王苏刚驾着轻舟，浑身是劲地开着虾船。虾船轻捷如飞地疾驰着。他心里总是美嗞嗞的。他思想着美好的虾，美好的人，美好的山山水水。唯独美中不足的是，多日以来，还没见过霍云霞的面。他虽然每天回家。但总是抽不出空来，把喜讯传给她，同享丰收之乐。也许人们的传言会传到她的耳朵里吧。但愿如此。想起她，就想起了那日在水边的亲吻。从她眼神里迸发出难忍又急不可待的神情来。这会儿，才觉得她那种神情是那么的珍贵和真诚。半月没见了。只有半月没见，就像有好几个世纪没见似的漫长c思恋c牵挂。这会也许，她的父亲通过关系给她找到了工作。也许她还在家里苦苦等待着工作。等待他。他想着想着不由的搭心里一个叹惜：嗨——虽然，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离开它还真不行，没它，就不能和自己心上人团聚，没它，就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没它，就不能尽快结束心上人的等待和煎熬。所以，只有攒钱，吃劲地攒钱，拼命的攒钱。有朝一日。把几摞钱，往丈母娘前的石桌上一甩。我用几摞钱去证明我不但是个有情有意的好男人。还是一个负责任有本事的好女婿。那该是什么劲头，看她那母老虎还有啥话可说的。乐死她，财迷精！c
再说。王庆方他屁股底下，垫坐着放衣物的工具兜，背靠着隔舱板。脸朝后坐在大舱底。眯着双目，嘴角微微上翘着。似笑非笑着，头颅随着小船的晃动而晃动。心里老是重播着，今早刚回家的情境：他刚迈进大门口，回头看看，见门外没人。就像小孩子一样奔跳了几下，慌忙放下家当，低声叫道：“翠花，翠花。你在哪儿，快过来！”
“啥事那么高兴。都多大年纪了，还奔。跟孩子似的，当心歪了脚。”
“让你过来，就过来！”
“到底啥事？大呼小叫的。”老半伴听了他的呼唤，慌忙丛兰狐棚底下，拄着双拐奔跳着露出头来：“啥事就说呗，在自个家里，还神神秘秘的。让我过去，那么容易呀。什么事快说。”老伴大声嗔怪着。
“喂，我说老伴。”王庆方故意大声叫嚷着：“今天轮到咱们蒸虾食了。你可千万别忘了。”他说着话，几步跨到翠花跟前，抱住翠花的头颅，就在她的老脸上。就和啃西瓜似的来了几个亲吻。
“你，你干——什么。”翠花惊恐着好不容易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究竟你想干什么？你个老不正经。我，我棒你一拐杖。不知是为了啥。”她被王庆方从来未有过的举动，嫃怒了。轮起了拐杖，又轻轻搁下：“都啥年纪了，还没个正经。有事就说话，没事就拉倒。我还正忙呢。”
王庆方这才，再向大门口看看没人。从上衣兜里摸出几张十元钞票来：“你看，这是啥，”把嘴舔到翠花的耳尖上。悄声说：“你看，这是今天的收入。你点点是多少。”
“哎呀，这么多呀!”
“嘘——小声点。别让外人听去了。”
翠花喜出望外地把双拐夹在胳肢窝里，腾出双手来。接过钞票。笨手笨脚地捻来捻去。好半天，把钱弄乱了。还是没点清。又还给王庆方：“这都是些新印的，我知道几是几。多少就多少呗。又不是偷得。看把你给吓得。好像几辈子没见过钱似的。没出息。”
“瞧瞧，我说你笨吧。你还不服。就这点钱也点不清。就两天，挣了七十元。”王庆方把钱整理好，又递给翠花：“拿着，把它放好喽。再干几天，孩子们的学费就不愁了。嗨，养儿养女就是罪。将来指望不指望上，就得先供上。”
“七十块？我的天。外边上班的，一个月的工资也就这么多吧。还是你去放吧。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你看我的腿脚灵活还是咋的？”翠花又把钱推了回去。
“哦。对对。我把钱又放回原处了。”
王庆方回放着今天的事。不由的又摇了摇头。心里又是一阵心酸：是呀，家里的营生虽说不多。可对于一个拄着双拐的女人来说。也就够她受得了：喂狐c喂猪c喂牛。特别是喂狐，绞肉煮饲料。烟熏火燎不说。光她一起一坐，就得费多大劲，需要多半天时间。翠花，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女孩。瓜子脸，好身段。高中文化。就是坏在了，她搭小就得的小儿麻痹上。使她双腿站立不起来。才嫁给了我这个没人嫁的小个子而穷酸男人的。也是因为有了她的激励，我才过上了像人过的日子。她和我依然没有摆脱穷困的光景。她，跟着我。受苦了c
“前边有鱼！快准备捡。”王苏刚驾着船。发现了在左前方的水中，漂浮着条形物。惊喜地叫道：“又该咱们开荤了。”把船头掉了过去。
王庆方的思想猛然被打断，“咕噜”一下返爬起身子。顺着船头方向瞄了一会后，丧气的回归原位：“别过去了，那是条臭鱼。没见白肚皮鼓得那么高？”他又懒洋洋的眯起双眼。回复了迷糊状态：“加紧开，一会我替你。”
王苏刚不服气，硬是把船开过去。果然，鱼肚皮鼓得，像气球一样圆。都要快爆了。肯定是腐臭后才浮上来的。可惜了一条大鲤鱼。把船故意冲压上去。想把它压爆了沉下去。可鱼只是被撞到了一边。：“妈的。真他娘的贼，眯着眼，就知道是条臭鱼。”
王苏刚刚开过不到五十米，就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现象。只见在平镜的水面上，有锅盖一片大小水花暴起。向这边滚过来。深怕再惊醒了王庆方，就没吭声。直到水花，到了跟前，才叫给王庆方：“叔，你看那是啥？”
“又怎么啦？别搅和了行不？我还想迷糊一会呢。”王庆方仍然没动。
“真的，都好一会了。就是到不了它的跟前。快看！”
这才王庆方又一咕噜返爬着，向王苏刚指点的方向看去。他看准后，顺手拿起虾兜。站到船头：“是鱼群。快点开过去。轻点声。别惊跑了它。”说着就拉好了。猛捞的姿态：“这可怪了，怎么这个时候就有鱼群呢？快点冲过去。”
王苏刚驾船，慌而不乱的扑了过去。而鱼群一下子沉到了水里，不见了。他急了在原地打起了转。
“别动！等会儿。”
果然，鱼群又在右后方出现。有的居然露出了脊翅，脊翅逆着水纹滑行。有的上下翻滚着，不时露一下雪白的肚皮。整个鱼群是欢快的。王苏刚静了静心，才又向鱼群摸去。谁知道富有灵性的鱼群，总是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你快它也快。你慢它也慢。王庆方心生一计。让船绕出一个大圈，到前头截住它。静心等它过来。果然生效，鱼群按预先的路线过来。当鱼群擦着船头，经过时，王庆方在水中猛然一耪，鱼群又消失了。由于虾兜眼小密集，被水护住，没能耪住一条。还差点闪坏了兜柄。王庆方不得不放下抓鱼的心思：“看来，咱们往后，就得准备些炸药。要是有了这些，它们还能跑了？咱又丢了一次发财的机会。嗨——忒惋可惜了。”说着又回大舱里坐下。“财不找人，人找财。不行呀。”
王苏刚也丧气的驾船继续向西开进。还不时的向消失的鱼群方向看去。
“别看了，后边才是两条，若人烦的鱼。”王庆方眯着眼说。
后边有鱼？不可能。王苏刚开着船，虽然向后看不方便。但看前方还是比他看的清楚的。我都是从后边一路开过来的。怎么我就没见什么两条鱼，就一条鱼还是条臭的。他眯着俩眼就看见了？王苏刚不信，停下来。半信半疑的向后看。“什么他娘的两条鱼。分明是俩条不知啥时跟上来的虾船。你敢诓我？！”“咚咚！王苏刚心里一气。就狠狠地跺了几脚脚踏板。想振振他。
“干啥？你想振死我呀。快点开！”王庆方被铁皮船振得受不了了。睁开眼，叫嚷了几句。又合上了眼任凭船的摇晃而摇晃。信遊自在起来。
王苏刚心里得到了平衡。这才把船放慢了速度，向后看。看看，追者是谁。想等他们一会。好结伴同行。好到了地头，闲下来时有个玩伴。就像在东扇上时所看见的，打个扑克下个象棋什么的。这两条船，离他们至少四五百米远，看着像装瓶的重船。却看不清来人的面貌。为了看个仔细，就撒了双浆，站起身来像后看。边看边等着。
“别看了，他们都是重船。一会半会是撵不上咱的。快点开。想法甩开他们。”王庆方依然合着眼，下着死命令。
王苏刚还以为他迷糊着呢，不想，稍有迟疑。就被他发觉了。他实在受不了他的命令式的口气。更何况他俩想法恰恰相反。他认为，多两条船就多两个伙伴。打架也有个帮手。再说了，几天以来。寂寞的他实在难受，正盼着有个同龄人来解闷呢。更何况，都是同乡人，乡里乡亲，抬头不见出门见的。哪有人家赶来，自己撒开脚丫就跑的道理。显得自己多么不仗义，往后见了面怎么说话。他这样想着，也就私自松下劲来，想与他们同行。
以此同时，后边的船速，也露出快来。虽然他们是重船，当走到河中心，已经跟了上来。他听到了，后边稍微的桨击声。显然，他们也是内吃一把劲。
王庆方假装眯糊着。打算让王苏刚来甩掉他们。自己充个好人。不想竟然隐约听到了后边的桨撞声。他“腾”地从大舱里弹跳起来：“咋搞的，越开越慢。他们都快追上了。你成心的是不是下来，快下来。”他几乎是低啸着。
“我认为，这么深又远的水路。来回有个伴多好。”王苏刚极力争辩着：“再说乡里乡亲的多不好意思”
“让你下来，就有让你下来的道理。以后再给你解释。”王庆方不容分说。跳进后舱。就去抓桨：“让开，快让开！”
王苏刚怒气冲冲地甩开双桨。翘着嘴，来到大舱里。坐到王庆方的位置上。脸朝后，看着快赶上来的船。又被拉开了距离。心里焦急得念叨着：“快，快点。只要搭上一句话。他就不好意思再跑了。”
王庆方几桨下来，后边赶上来的船。就被拉远，又只能看出人和船的轮廓。后边船上，也慌乱起来。不断地交换着人开。却没有搭话的意思。只是拼命地划着船。王苏刚看着这些景象。他的脸不由的涨烧起来。心里骂道：“妈的，真不够朋友！”
王庆方回头看看，被甩远的虾船。再看看，满脸不悦的王苏刚。才喘着气，边开船边解释道：“你c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啥事也不懂呢？你知道，咱是，咱是怎么进来的。钻挤进去得费多大劲，啊？再去两条船c咱咋办？那里还能容下两条船？更重要的是，咱和他们一块走。被西扇清水湾里的人瞭见了。还以为是咱们领着他们来的，还在和他们赌气呢。这还能有咱们的好果子吃？你想过没？为啥你和王志方，一提起在西扇捉虾的事。他就吞吞吐吐地不乐意说呢。他可是和你最要好的朋友。这下明白了吧？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恐怕就是，你俩和刘金锁之间，都是平等关系。他怎么能容下一竞争者呢。对吧。不过，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现在的人，谁也嫉妒恨谁发财。见你稍有点发财机缘，先是嫉恨，后是羡慕。接下来他们就效仿，跟随。一旦有机会，就想尽办法，挤兑你，争夺或斩断掩埋你的财路。什么朋友，乡亲。都扯蛋。”
“看你说的，没哪么严重吧。如果像你所说，还有什么朋友和乡亲可谈。就你一个光秃秃的人，在这世界上，怎么过，怎么活？这下好了，他们回家后，肯定嚷遍，说咱们不仁不义。鸡肚小肠了。咱回家后，俺们见了面说什么？多没面子。”王苏刚听了，虽然觉得有点理。可还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仍然，还是觉得欠了人家什么似地不妥。
“这人都是在脸面，交亲和朋友的掩饰下而活着的。
一旦，这些正真触及到了他的利益。一切都是扯淡。只不过，聪明人会在利益和交亲之间周旋。这样好像两者都得到了平衡。其实还是有轻重之分的。就拿今天的事来说，怎么做，咱也肯定落不了好。你看，就算咱们把他们引进来。可这里，根本就没有下瓶的地方，咱总不能撵走谁或者自己给他们腾地盘吧？那他们就对外人说，咱们是在耍笑他们，本来没地盘了还叫他们来。如果，不引他们来。又会对外人说，咱们小肚鸡肠了。不够朋友了。这怎么能落了好？说句实话，咱们呆住呆不住，还吃不准呢。还能管了人家？别忘了，咱可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哩。有些时候，计较名声。我觉得就是累，现在不是流行一句话叫什么‘走自己的路，让他们说去吧’吗。那就让他们去说呗。”
王苏刚被他所说的人生哲理，说的是一塌糊涂。和他原来的为人之道，纯粹是背道而驰。但却说不出错在哪，对在哪，无法选择。反正不全对。他丢失了人生准则倒是真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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