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良玉回到宏图大酒店的宿舍时，朱小东还没睡，他看见良玉被雨完全打湿了，进门喘着粗气，后面还跟着个小黑狗，小东笑道：“马哥，好手啊！拉布拉多，还黑色的，少见啊，拐来的？”
“我，我不知道，跟着我来的。”良玉的脸色煞白，说话有点哆嗦，他还惊魂未定，感觉浑身冰凉。
小黑狗抖起了身子，把雨水甩到了小东的脸上，然后盯着小东看。
“马哥，快去洗个澡吧，别感冒了，我刚才还急这雨呢，回来就好，我俩一个宿舍的，小狗我先替你照应着吧。”朱小东一边擦脸一边道。
良玉回过神来，摸索着去了卫生间，一边冲澡，一边回想刚才的事，最后他决定永远将这事烂在心里，那曹老彪不是说吗，自己是瞎子才捡了一条命，要不然在那样的凶案现场，自己肯定会被人杀人灭口的。外面传来小东喂小狗吃东西的声音，良玉这才感觉到一点温暖，“这朱小东人还真不错。”良玉心想。
第二天良玉想起昨晚的事还心有余悸，不过随着后厨工作的忙碌，他渐渐地淡忘此事，心境反而安静下来。杨广德说今天要做一道红烧大乌，良玉不知道是红烧乌鱼还是红烧乌参，虽然是网络时代，信息爆炸，但良玉对烹饪知识的掌握还是不够深，不够广。任何手艺都需要时间的磨练，理论知识也一样，需要点滴的累积。良玉只好问朱小东需要哪些食材，小东却望着胡巴妹，他也不知道。“玩手机只知道打游戏，不能学点东西？又不是第一次做这道菜了，你听好了，下次我可不说了，杜仲二钱，天麻一钱，白芍一钱，黑芝麻二钱，乌参半斤，黑木耳二朵，熟笋一支，熟胡萝卜一支，豌豆荚少许。”胡巴妹说的很熟练，良玉用心一一记下。
“对对对，还是你记性好！”朱小东佩服道。
“不是我记性好，是你不用心，我问你，还要用什么调料？”胡巴妹问道。
“这个油，盐，酱，醋，葱，姜，蒜，黄酒，淀粉”小东挠着头皮说不下去了。
“真有你的，什么菜都一样是不？每种调料都有自己的味性，同食物混合后有不同的功用，加不加是有原因的，我们应当仔细分辨其中的不同之处。”胡巴妹摇头道，这个朱小东，一点都不认真，怎么能学好厨艺。
杨广德看着胡巴妹教训朱小东，心里想笑，这些年轻人真有意思。胡巴妹是很有上进心的，朱小东则有点浑浑噩噩，还是太年轻了，不清楚自己未来的方向吧，良玉呢，很有文化，但是急于求成，这三个人放到一起有点意思。“巴妹，那你说说，杜仲，天麻，白芍，黑芝麻，有什么功效？”
“这个”这下子轮到胡巴妹抓头皮了。
小东心里一乐，“嗨，都不知道吧？”
良玉也只听说过黑芝麻能够乌发，真的假的也不知道。
“其实中餐里有很多菜肴里都放了中药，尤其以广东菜为多，本来嘛，食物用来维生，药物用来治病，但药食同源，两者都是用来吃的。神农尝百草，一日而遇七十毒，药食虽然分家，但有很多还是互补的，红烧大乌也可以算是一道食疗菜，所以要想成为顶级的大厨，对医理和药性都应该了解，杜仲益肾而添精，去腰膝重。天麻主头眩，祛风之药。白芍药补虚而生新血，退热尤良。黑白芝麻均祛风，治龙病。这些是药的口诀，要理解的话还要多读书。”杨广德不愧是宏图的首厨，一席话脱口而出。
“杨叔，什么是龙病？”朱小东问道。
“刚才不是说了吗，要理解的话还要多读书！其实真正的大厨不仅要知道这些，还要懂得太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这都是时间啊。”杨广德自个儿感叹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朱小东听得一脸懵逼。
“好了，不说了，巴妹，小东，良玉，备好料，今天改用珍品刺参，曹总来了，不能让他的胃失望。”杨广德回过神道。
“好咧！”朱小东一溜跑去领料了，珍品刺参不是一般能用的。
胡巴妹菜刀开动起来，处理起其他菜品的食材。
马良玉整理好灶台，备好其他食材，又给胡巴妹打起了下手。杨广德的一番话还在他的耳边萦绕，真正的大厨真的不简单啊，知识面太宽了，这需要时间，手艺的纯熟，更需要时间，这得多少时间啊？一个月后的厨艺大赛，自己要不要参加呢？不，是自己能不能参加呢？自己这种水平，又怎么能参加呢？自己的水平，比起杨广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太微不足道。还想着参加厨艺大赛，一举成名，迅速打开局面，这也太天真幼稚了吧？良玉开始有点后悔从赵大牛那里出来的太早，蜻蜓点水的学习，手艺根本上不了台面。可是又想起邱文正直接给的两个参赛名额，良玉又心有不甘，他真的很矛盾。
朱小东将刺参放到了良玉的手里，良玉感觉像是长了刺的大虫子，闻了闻，有点海鲜的味道。“马哥，用水发一下，这玩意胀起来可以发百分之百，发的越大质量越好，就像男人的”朱小东附耳低声言道。良玉没有想到小东这么小年轻就这么猥琐，不觉嘴角笑起来，荤的玩笑自从他车祸后就没有人开过。
“看你贼眉鼠眼的样子，准是没什么好话。马良玉，小东他说什么了？”胡巴妹八卦道。
“哦，他让我将海参水发一下。”良玉省略了一半。
“是啊，发越大越好，就像那人的那什么。”胡巴妹笑道。
马良玉没想到胡巴妹也来荤的，顿时狼狈，脸都热了。良玉想胡巴妹是开放还是口泼，女孩子这么小也什么话都说。
“刺的排数越多，质量越好，这个是六排刺的，属于珍品，不要太马虎，要记住了，选材是很重要的，三分做工，七分原料。” 胡巴妹接着言道。
良玉记在心头，他还是很感谢这里的人，都不保守，愿意教人。
一切准备好之后，杨广德烧水坐锅，开始干起来，因为良玉看不见，杨广德还一边解说：“烹饪之道，要在水火二字上下功夫，掌握合适的度是最为关键的，中药先熬出汤汁，要小火蒸发到原来加水的三分之一，这样汤汁才浓郁，补中益气。盛好了备用，良玉你用鼻子闻闻，浓汤汁和稀汤汁闻起来是不一样的。”
良玉感觉了一下，浓汤汁的药味浓，稀汤汁的水气重，确实不同。良玉心想，自己如果通过锻炼，应该只凭嗅觉，就可以辨别汤中加了何种中药，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杨广德换水又接着道：“刺参去内脏，入水加葱，姜，米酒煮两分钟，去除腥味，待凉切块。知道为什么要凉了切块呢？”
朱小东抢答道：“热的切着烫手。”
杨广德呵呵笑了一声：“良玉你说说看。”
良玉略加思索道：“温度降低，刺参会收缩，如果热的切，块小了，水分挥发的快，另外内外质地不均匀，影响下面的环节。凉了再切，水分会锁在里面，切出来也均匀。”
杨广德有点诧异，不过还是表扬了良玉：“良玉你说的不错，有时候我能想当然的事，我们都问一下为什么，这个细节一般人是不会注意到，一道菜做得好不好，有时候就差那么一点点，不可马虎。”
接下来是炒和煮的环节，杨广德接着说：“热锅入油，葱，姜爆香，把切好的刺参，黑木耳，熟笋，熟胡萝卜片倒进锅里，炒匀了，再加先钱的中药汤，酱油一大匙，麻油一小匙，盐c糖各半匙，小火煮五分钟，收汁时，加豌豆荚略炒，用太粉水勾芡，就可以起锅了。小东，配料你都记住了吗？”
“啊？”朱小东不防师傅有此一问。
“记不住就拿支笔记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好好好。”小东就像磨子，推一下，转一下，不推不转。
胡巴妹暗自嘀咕：“师傅今天怎么教得这么细？平时都靠自己看，有些东西看了十几遍也不明所以，师傅是不会主动说的。难道说就是因为马良玉这个瞎子来了？要好好教他？可他是什么身份？凭什么人都照顾他？就因为盲人？盲人也多了去了。不过这个马良玉真会搞事，昨天第一天来就搞那么大动静，或许有些人天生就跟别人不一样，命运比较奇特吧。”
红烧大乌趁热呈了上去，杨广德心想曹总对这道菜应该会满意。
不一会儿，厅堂服务员传过来消息，让马良玉到牡丹厅去一下，曹总要见。
杨广德眉头一皱，这马良玉是怎么回事？才来两天却接连两天都有人要见，这回还是曹总。
“曹总是谁？”马良玉也觉得自己惹事了。
“别问那么多，赶紧去吧，曹总脾气不太好。”杨广德催促道。
胡巴妹这回不能牵着良玉去了，人家没点她的名。
良玉只好独自摸索而去。
顺着服务员的提示，良玉来到了牡丹厅，里面很安静，只听见电视的声音。
良玉敲了敲门。
“进来吧。”开门的竟然是陈宏图。
良玉心想这是什么情况？大老板陈宏图也在这里。
房间里好像只有另外一个人在吃红烧大乌，良玉闻的出来刚烧的味儿。这个人大概就是曹总吧？陈宏图开门后就走到曹总边，也没有落座，而是垂手立在一旁，也没有说话。这曹总究竟是什么身份？良玉站在哪里，不知所以。
“午间资讯，昨天夜里，本市西书胡同发生一起枪击案，今天早晨警察接到报案赶到事发地点时，发现一名男性死者，身中十余枪，由于暴雨的缘故，现场已经遭到严重的破坏，目前本案在侦查当中，本台将跟进后继报道。”电视里女播音员的语气十分的平稳。
马良玉心绪失乱，想起昨天夜里的事，他脸上不能不显现出慌乱。
“怎么？昨天晚上你在凶案现场？你听到什么了？”曹总开口问道。
良玉听这曹总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熟悉，对了，曹老彪！这个曹总就是昨晚杀人的曹老彪。
“没，没有，我不在凶案现场，我什么也没有听到。”良玉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不在现场你紧张干嘛？你那条小黑狗呢？”曹老彪一笑。
“在，在，在宿舍里。”良玉不知道曹老彪要跟他说什么，这可是个杀人犯。
“不管怎么说，小黑狗救了我一条命，我得谢谢你。”曹老彪继续言道。
“不不不不不。”良玉可不想跟杀人犯沾上半点关系。
“你紧张什么？你不是死过一回了吗？你这条命不也是拣来的吗？还这么畏首畏尾，缩手缩脚的？我已经调查过了。”曹老彪的语气里透着冷酷。
“啊？”良玉心想曹老彪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他说的也对啊，自己死过一次的人还怕什么呢？大概是自己心中还有所祈求，有祈求就会有畏惧吧。
“良玉，你的身世曹总都知道了，显然遭了人的算计，以后还有人想动你，曹总和我都是你的后盾，但你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明白吗？”陈宏图在一旁说道。
“明白！”良玉心定了下来，曹老彪是要他闭嘴。
“曹哥，活螃蟹还要吗？”陈宏图又问曹老彪。
“怎么不要，虽说这海参是海八珍之首，很贵，也补。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活吃螃蟹，我看这年轻人还是过于仁慈，难成大事，不活吃螃蟹，不明白这世间的理。”曹老彪斜眼看了一下文质彬彬的马良玉。
良玉听过醉虾醉蟹，没见过活吃螃蟹的，活吃一种动物，总让人觉得残忍。
旁蟹上来了，个个精壮的阳澄湖大闸蟹。
“年轻人，或许你觉得活吃螃蟹很残忍，但是你听过活吃猴脑吗，那比这个更残忍，不过我享受的就是这份残忍。你们这些人啊，都在这里伪善！孔子还弄个什么君子远庖厨，你看不见杀生，就可以吃得心安理得，睡得踏踏实实了？这不是自己骗自己吗？你真有善心就什么也别吃，植物也是有生命的，也别吃，饿死算了。自然界是弱肉强食，人类社会不也这样吗？你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被人吃了，不是吗？”曹老彪一面宣扬着自己的人生理念，一面撕开大闸蟹，蘸酱来吃。
大闸蟹挣扎而死，蟹肉鲜美无比。
良玉承认曹老彪说的是事实，但是总感觉不对。
“宏图，你也一块来吃点。”曹老彪道。
“好的，曹哥，好久没吃过了，这让我想起了从前。”陈宏图应声道。
“宏图，做人还是豪爽一点。有钱也是一样。年轻人，你要不要来一只？”曹老彪对马良玉笑言道。
“不，我吃海鲜过敏。”良玉想到螃蟹死的惨状，有点反胃，找了个借口。
“哈哈哈！你接着装吧，行了，既然不愿吃，就回去吧。”曹老彪看出了良玉的假。
陈宏图亲自开门送良玉出房间，叮嘱道：“不要乱说话。”
“是！”门关上时良玉深吸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汗透了，黏糊糊的。
是自己太过于仁慈，还是他们太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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