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幻想运河 > 第 14 章
    「这必须是大家都走在平坦的唯一一条道路上才可能出现的譬喻吧?所谓只有你所走的地面起伏不定,也只不过是再加上一项假设而已,这不像你一贯的风格。」

    「不,你错了。」遥介的语气坚定。

    恭司愣了一下。

    不过,遥介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并不是为了说服恭司。

    「我一向就是如此支离破碎。」可能因为间接照明在他眼角形成暗影的缘故,他的表情显得有点哀伤,「再继续这样坐在这儿,我很可能会醉倒的,我们该走了!」

    ※

    「距离有点远呢!」遥介开始踩动脚踏车。

    恭司并不知道洛恩杰纳斯的水上咖啡店在哪儿,只好紧跟在遥介后面。两人沿着辛格运河稍微偏东前行,来到水坝广场,经过恭司上班的餐厅前面后再继续骑,经过了去游乐场那晚与水岛进入的咖啡店前面,来到河身宽广、水量丰沛的阿姆斯托河,再沿着热闹的河岸朝东南方前进。遥介似乎还要回到工作室,所以绕这么远当然无所谓,可是自己还要回林登街的住处,届时可就辛苦了,恭司开始有点不耐烦。

    但是遥介丝毫不知道恭司的心理,随xìng所至地吹起口哨,似乎已有点微醺。当然,恭司也知道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位于左方、现正经过的是恰似自梵谷画中跃出的马雷吊桥。观光客以这座挂以灯饰的吊桥为背景拍照;面向运河的咖啡店里有许多人正在享用晚餐;一对拿着相机的老夫fù朝着拥有开放式甲板的游览船挥手。每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过了阿姆斯托水门,遥介在衔接萨法迪街的地方左转过桥。他们似乎离旧市区愈来愈远了。

    恭司没来过这一带,正忍住想问「还没到吗」的念头时,骑在前面的遥介便开口说:「马上就到了。」

    在萨法迪街前行片刻,右转,再度来到运河旁。遥介说,这是有如护城河般环绕阿姆斯特丹的辛格运河,还说这真的很容易令人搞混,分作四层环绕阿姆斯特丹市区的运河中,最内侧的运河与最外侧的运河名称竟是相同的。恭司一听说这是辛格运河时,大感意外:怎么,这不是流经我家附近的运河吗?不过,因为它是呈马蹄形环绕阿姆斯特丹的运河,如果要沿着运河往回走,应该要绕很远的路吧!

    道路两旁绵延着有山形屋檐的住家。每一栋的建筑都非常高,可能是市民们为了应付依照房屋建地大小而课税的法律吧?恭司抬头望着家家户户最顶层窗口突出的挂勾,想起美铃曾问过自己「你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吗」,当时他回答「应该是在节庆时悬挂旗帜的吧」,结果被她大大嘲笑了一番。他只好要求提示「是否大家会同时使用」,结果美铃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是阿姆斯特丹的末日到了」,接着才告诉恭司正确答案。

    这种挂勾上装有滑轮,主要是用来搬家,因为每一家的门口都很窄,自然楼梯也就跟着变狭窄,搬家时,大型家具必须利用滑轮与绳索从窗户直接吊进吊出。当然,为了避免在进行这种作业时不会伤及住家外墙,建筑物还会特地稍微向前倾斜。

    美铃已经上床了吗?

    周遭的气氛愈来愈破旧、落后了。可能因为是星期六晚上,过往行人也很少。

    之所以会在这种地方开店营业,应该也是浪dàng子的一种兴趣吧!

    「就是那个!」遥介指着浮在对岸的船屋。

    那里距离街灯很远,看不太清楚,不过船身似乎漆着神似遥介他们当作工作室的大楼外墙那种怀旧的迷幻绘画,而且以扭曲歪斜的字体写上似是店名的字样。

    UMMAGUMMA

    不知道那代表何种意义,也不像荷兰语,也许是模仿幼儿语言的造词吧!

    「好像没营业?」虽然可以自窗户见到里面的灯光,却不像是营业中的感觉。

    「老板懒惰成癖,这个月已经是第五次临时暂停营业了。不过因为他邀我们来,所以今晚算是将整个店包下来。而且,这家店的照明即使在营业中也是这样,气氛的制造当然是目的之一,但是最重要的是为了节省电费,洛恩这家伙在经费方面是相当小气的。」

    因为有些骑过头,过了桥之后,两人往回骑了约莫三十公尺。由于距离隔壁船屋颇远,是单独一艘停泊在岸边,感觉上特别奇怪。船屋全长约莫二十公尺上下,比想象中还小,而且,虽说是在经营咖啡店,但甲板上并未摆放桌椅,就算在这一侧的岸边,如果没来到栈板前,看起来也只像住家用的船只。不过,入口两旁有不太显眼的招牌,大概是只有熟客才会知道的地方吧!

    遥介轻推恭司背部,似在说「你先走」。

    恭司走过发出轻微轧轧声的栈板,推开门,里面是一片昏暗。

    「欢迎光临。是包下整间店的客人吗?座位已经准备好了。」里面传来洛恩杰纳斯的声音。

    洛恩的屁股半靠在柜台边站着。他身穿黑色素面T恤,灯光照shè在胸口以上,双脚融入黑暗中,像极了应举(译注:圆山应举,1733-1795,日本江户时期的画家)所绘的幽灵。

    洛恩今晚是将蓬松、浓密的金发扎在脑后。将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加上手长腿长,感觉与第一次见面时有些不一样。听说他是空手道初段,不过却没什么武道家的感觉。稀疏眉毛下的眼眸与其说是冷静沉着,不如说是虚无空洞。紧抿的薄唇予人意志强韧兼冷漠无情的印象。双手手指犹如女孩般秀气,看起来别说是与格斗技、甚至连体力劳动都沾不上边。

    「预约席在那边。」戴着骷髅戒指的手指坚定地直指内侧的桌子。

    那是张能坐六个人的最大桌,桌上燃着豪华法国餐厅惯见的可爱蜡烛,充满诱惑的魅力。

    不要说咖啡店,连船屋都是第一次进入的恭司很好奇似地不停环视整间店内。

    借着蒙胧的灯光勉强能见到墙上挂着几幅疑似抽象画的作品。店内共有五张桌子,除了预约席之外,另有两张双人座,两张四人座,柜台前还有五把高脚椅,每张桌子看起来都不是高级的木制品。要让与椅子同样多的客人围坐,感觉上相当局促。

    桌面皆铺上由艾薛尔的画作设计而成的桌巾,感觉上就像真正的咖啡店。这位画家是在越战时期受到举世瞩目,听说主要是因为美国的嬉皮们在其充满幻想的作品中,感受到经由麻yào领略到的迷幻晕眩,因而大为流行。

    桌巾上是他名为〈昼与夜〉的特别出名作品,左半边是河流缓缓蜿蜒于田园之间,一群黑鸟悠闲地掠过教堂与风车的上方,飞向画作左边的「昼」;右半边则是一群白鸟飞在如镜中映现的对称夜景上,朝画作右边而去。在昼与夜的jiāo界,使用视觉错觉的手法将飞鸟与地面连接,观赏者若注视着白鸟,则黑色部分成为夜空,若注视黑鸟,则白色部分成为明亮的白昼天空。

    地板没有铺上地毯,保持原木风貌。如果在白天,一定到处可见刮伤或香烟烧灼的焦痕吧!

    「客人先入座。」遥介指着边的位子请恭司就坐。今天晚上,不管遥介说什么他都照办。

    洛恩送上了义式浓缩咖啡,微笑道:「请先喝杯咖啡。这是普通的咖啡,待会儿马上会送上特别的全餐。今天晚上,我替恭司先生做了一些精心的安排。」

    「他希望能彻底地体验一下,你尽可以大显身手。」遥介说。

    恭司只暧昧地说了声:「请多多指教。」

    他虽然记得曾要求遥介安排这样的场合,却不记得说过希望彻底体验之语,只不过,内心还是有尝试的yù望,所以决定接受对方好意。当然,是否出自好意还是相当可疑,感觉上遥介与洛恩似乎对于教会自己不好的玩乐方式都很热衷的样子。

    眼睛习惯昏暗光线后,已能见到柜台上放着大型切菜板与菜刀。切菜板上有个像巧克力片的褐色物品,大概就是块状的Hashish吧!

    洛恩握住菜刀,从靠柜台的外侧开始削起褐色块状物。那看起来似乎很硬。等削好需要的份量之后,他用指尖仔细地搓揉,再卷成烟状,拿到桌上。

    「今天的客人是初学者,我做了抽起来会感到愉快的东西。这是刚从摩洛哥采购回来的好货色,请慢用!」

    恭司本来想说「只不过比我大一岁,别摆出一副前辈样」,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前辈这个名词的英语该怎么说,只好作罢,转而提出另一个问题:「『UMMAGUMMA』是什么?我想知道这个店名的由来。」

    「答案有两种,一种是取自Pink Floyd的专辑名称。如果对于其意义犹有疑问,答案乃是剑桥的俗语。」(译注:Pink Floyd为英国迷幻摇滚乐团,Fuck之意为xìngjiāo)

    「我是第一次听到。原来UMMAGUMMA是这种意思啊!跟日语一样,日语里的Fuck指的是『』。」

    「的确类似。」洛恩站在一旁不停抽着同样的东西。可能是抽得太猛,每次当他用力吐出烟雾,唇间便发出呼噜的声音。

    恭司将大麻烟夹在指间,调适心理的状态。

    「Pink Floyd吗?在日本,这个乐团已经算是老一辈的喜好了,等于是靠退休金吃饭的乐团。荷兰人好像特别喜欢他们,常在广播中放他们的歌,我知道也有咖啡店采用『The Wall』或『Pink Floyd』等等的店名。」

    「还有『Doors』呢!不仅荷兰与欧洲,Pink Floyd在东欧与非洲也很流行。」

    「没错。日本不久前也挑了他们的歌为某场职业摔角赛的入场主题曲,风行过一段时间。曲名好像是『One of These Days』。」

    「就是『终有一天将你分尸』的曲子吧?你的国家似乎受到月亮的影响,任何事物都会被扭曲,连人生的享乐方式也完全不同。你是最近才学会欣赏足球这种运动吧?」

    荷兰人是个对足球非常狂热的民族,依遥介所言,他们对以阿姆斯特丹为主场的著名球队阿积士(AJAX)的狂热态度就酷似大阪人对阪神虎队的狂热。

    「足球我早就知道了,毕竟以前全日本联队的总教练就是荷兰人。」

    「好像是吧!那是除了日本之外,没有其他国家会聘用为国家队教练的人。」洛恩似乎刻意消遣遥介。

    「怎么,你的国家也受月亮影响了?荷兰的小孩不是都在玩特地从被月亮引力影响的地方引进的电玩游戏吗?」

    「或许吧!因为电玩游戏上都写着Made in Japan。」

    与水岛无可无不可的辩论态度完全不一样,洛恩的眼神太过于犀利,并非将它当作一种闲聊,当然,也不像完全当真。

    恭司不再开口,尽量不让对方看出自己带点犹豫地抽着大麻烟。

    洛恩喃喃自语:「日本很遥远,我实在无法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哪里会远?很快就到了,与这儿的运河相通,不是吗?遥介故乡的运河还是艾薛尔的父亲建造的呢!」恭司说道。

    「不对!」遥介否定。为了让洛恩也能听懂,他同样使用英语,「的确,艾薛尔的父亲曾到日本干过各种工作,他也曾在大阪着手淀川的修筑工程,不过那却非他工作的全部,而且那也仅是与大阪的部分运河有相关。」

    遥介的口吻似是怕对方搞错事实。恭司所知道的只是听自水岛所言,一旦遭到反驳,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Hashish很快便起了效用,他觉得全身非常自由。

    「阿姆斯特丹与大阪都是填海而得的土地,当然背负着反复与海争执、和解的宿命。自古迄今,在任何一条街道上,无数的人们赌命与水灾抗战,进行运河的挖掘,这绝不是由一位英雄或工程师得以独力完成。所谓土地所具有的灵力,大阪或阿姆斯特丹皆无缘拥有,取而代之者,是聚集在此的人们拥有了十足的力量。」

    「大阪也有那么多运河吗?」洛恩漠无表情地问,「我听说阿姆斯特丹被称为北方的威尼斯,曼谷则是东方威尼斯,不过对大阪却一无所知。」

    遥介回答:「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了。在将军定居江户的十八世纪左右,大阪到处都是纵横jiāo错的运河。大阪是日本都市中罕见的向西开口之港口,自古以来便有各种文化与物资从这个港口输入日本,同时国内物资也集中于大阪。从港口进入的东西与阿姆斯特丹一样被运入河岸栉次鳞比的仓库内后出售,但是,如今只剩依稀可见当时盛况的景物。运河几乎全迈填埋成为道路,未遭填埋的,通常也都有高速公路跨建其上。」

    洛恩皱着眉头:「这就与阿姆斯特丹不同了。两座都市虽然皆有无根的共同点,但是,大阪连茎都已经被切断。」

    茎Rhizcom,这真的有些令人怀念。恭司曾经忍耐又忍耐地咬牙读完《千高原》这本书。这本书的副标题为「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症」,「茎」就是在这本著作的序被提及,由德勒兹与瓜达理所提倡:在日本,则是由于浅田彰的《逃走论》一书而大为流行的概念。它是对于由上往下分枝扩展的国家社会主义之树状思考的反题,也就是游牧式的根茎型思考模式,它可以横向偏移、回到上层、斜侧一旁与其他支线汇流,或是再度横向偏移,不管往哪边都能持续逃亡。它并非固定,而是流动,是切断并打倒专制君主领土,再打倒新的专制君主化再领土化的循环锁链之思考方式。恭司赞成其中的「我们已经疲倦于树木,我们已经不应该相信树木与根,甚至是侧根,我们对于这些东西已经过度忍耐」,也认同「除了地下茎与空中茎、杂草与根茎,没有任何美丽、散发爱、政治xìng之物」。(译注:德勒兹,Gilles Deleuze,1925-1995;瓜达理,Felix Guattari,1930-1992,皆为法国哲学家,《千高原》为两人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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