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拍翻御史大夫 > 第74章 汴水流
    徐州城,古称彭城,是徐州镇府所在,同时也是驰名天下的望族彭城刘氏的发源地。在前朝开凿运河时,便在徐州境内引黄河入汴水,作为通济渠的基础渠道,进一步挖通疏浚之外,又引来东边的泗水会於徐州城下,再把诸水引入江南河。

    世事难预料,前朝天子耗费倾国之力却挖成了个国破家亡的结局,到了梁代,运河却成为国本命脉。这通济渠後来改名为广济渠,在荦山乱後关东藩镇林立丶不再将税赋上缴的状况下,江淮便成为朝廷绝不能舍弃的收入来源。

    朝廷刻意经营水运,自然也有更多商旅投入其中,徐州是诸水汇聚之地,自然也是客商的重要集散地。所谓「汴水流丶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说得便是这徐州城下客旅往来於江淮的景象。

    这徐州虽是水运枢纽,却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古来就是四战之地。因此武宁军虽然不常有战争,却招募了不少散兵游勇,徐州城东南边丶汴泗二水交会之处,没有淹水的时候便是武宁军的校场与球场,一些刚招入军中的外来兵士家眷也暂栖此地。

    沿着广济渠,走来一行旅人,只见打头的马上是一个魁梧的大汉,身後载着一个少年。马的後面跟着一辆小车,戴着草笠的车夫赶着骡子,走在最後。

    「这里怎麽这麽多人?」那少年从大汉身後探出头来,轻声说。

    小车里有人撩起帘子,却是一身女装的虞璇玑,她看了一眼,便爬出车来,坐到车辕上:「任兄,此是何处?」

    「从前是武宁军校抄…」车夫自是任镇将,他皱着眉头:「但是驻着这麽多营帐,又不太像军营,大约是新徐帅不知从何处召来的新军。」

    「我以为镇军都是世代为军的?」虞璇玑抬手遮住阳光。

    「只有北方藩镇才是如此……」任镇将低低地说,稍微抬起草笠:「甚至河朔诸镇也有些外来的,江淮讨生活比较容易,本地人务农也好丶经商也好,都容易混饭吃,也不像河朔诸镇成日喊打喊杀,本地人大多不愿从军,就只能从外地募人了。」

    虞璇玑不答,任镇将看她一眼,低声问:「官人,我们改换这副装扮,虽说比较不惹人注目了,但是您要进武宁镇必有盘查,想怎麽做呢?」

    虞璇玑本来的计画是扮作官家夫人,就在果儿质疑过所该怎麽处理时,只见她去田间摘了颗萝卜又拿出笔墨跟镜子,又把过所展开,研究了一下过所印的样子,把镜子架在过所印旁边,嘴里一面解说:「我幼时看人刻印,就是这麽照样描字的。」

    原来她是要刻出个假的过所印来!果儿一眯眼睛,把那萝卜抢来,抽出刀切成几块丢进嘴里吃掉:「伪造官署文书要判流刑!」

    伪造文书这条路行不同,果儿又拒绝做任何违法的事,也就只能这样扮成一般人走一程算一程了。

    「官人,您与果儿丶春娘入镇是没问题的,但是在下可无法进去呀!」任镇将说。

    「就说你是我入镇才雇的车夫不就得了?横竖你胡子一剃,就看不出年龄了。」虞璇玑说,侧头看了他一眼:「再把眉毛修一修,真的看不出来是武人。」

    「重点还是官人要怎麽查这件案子?」任镇将的表情丝毫不动。

    「恐怕只能以御史的身份介入了……我已经让果儿向东都行台要求审查此事,东都那边应该会尽快把徐州向朝廷汇报的内容整理出来,我们这边最需要的还是要提取人证物证,向朝廷证明你们无意叛变……但是你说,除了你以外,其他同回徐州的人一抓到便就地格杀,家属若不是被杀就是被卖为奴婢……你们又杀了崔帅,这就很棘手了……」虞璇玑又重复了一次她听到的事实,试图在其中找到一点线索,却还是紧皱着眉:「从现在这两位大帅的角度来看,只有让你坐实了谋叛大罪,他们才能以平叛的名义来掩盖占领武宁军时干的事,然後把杀家属等的罪名推到崔帅身上,然後他们就能够要求各兼领武宁镇几个州的刺史,用联帅的名义扩大他们在江淮的影响力,尤其是淮南杜大帅……」

    想到淮南这位曾受女皇信任的财政栋梁,虞璇玑就觉得头痛。此人在朝中德高望重丶待人温和,年纪也有六十开外,私德上除了生活舒适些之外,也算不得重大瑕疵,管理财政税务与漕运,虽不及现任的户部尚书那样明快有条理,也是个守成有馀的人了。

    「若是个贪官污吏,我还好对付,但是这杜大帅实在……」虞璇玑烦躁地抓着脸。

    任镇将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这事是拖虞璇玑下水丶是给她惹麻烦,弄不好会连累她也说不定。但是他不能不抓紧了她这个御史,说是利用也好丶说是蒙骗也罢,他都不能让虞璇玑撒手不管,也不能让她的心意偏向朝廷,最後的结局必须要是还他清白!他都想好了,真的不行,那他就杀了虞璇玑,带着她的头到西京,用御史的人头换取三司会审开庭审理。

    虞璇玑浑然不觉任镇将的心思,只是低着头在想该如何让杜大帅给予她协助?并不是每个藩镇都像魏博那样靠喝酒可以换取人心丶也不是每个节帅都像田敦礼那样会给她方便……尤其这位杜大帅是那种直属女皇的财政大臣,起家虽是靠着门荫,後来从幕府官做起,逐步进入中央,是标准的名门出身,父亲却又是朔方系藩镇中真正打过仗的大将。虞璇玑又把脸挠得更迅速,这种出身的人,她还没遇过,既文又武丶虽是士族也是将门,很难去预测这种人的想法。

    但是不管怎样,虞璇玑还是叹了口气,感谢一下自己那奇妙的命运:「还好我做过淮南里行……要不连杜大帅是哪块地里冒出来的都不知道……」

    任镇将却一眼瞄见在不远处有一个小邸店,看起来不像是藩镇自营的邸店,便对虞璇玑说:「官人,我们要不要先在此处住一夜?可以在这附近打探消息,也好有个准备。」

    「也是,就依任兄。」

    ※※※

    徐州城与大部分的藩镇镇府一样,在城内还另外修有子城,将重要的官署与库房保护起来,在子城之上设有望楼女墙的防御措施,若遇战时,还能作为最後一道防线。

    一大清早,镇府官吏们刚进衙视事,就见负责城门防务的牙将跑进镇府,层层通报後,便见兵马使与副使带着一干重要官员,急匆匆地上马出府。又传出令来,命孔目司以「清点籍帐」的理由,暂时关闭衙署。

    随即又听说大帅有命,让各个官署今天中午会食的地点改到大堂,流内官在堂上,流外官在堂外檐下。又见到大堂内有些兵卒小厮正在布置,感觉像是有什麽大人物要来。

    「怎麽啦怎麽啦?」几个书吏攀在孔目司墙边,透过窗子跟关在里面的同僚问:「出什麽事了?」

    「听说是御史来了。」

    「御史?刘监察吗?他不是才刚走吗?」

    「大概又回来了吧?」

    「不会吧?刘监察那麽熟了,知道我们大帅的规矩,大帅也都给他方便呀?不至於要关孔目司不让查吧?」

    面对同僚们的疑问,孔目司的书吏正烦恼着关门善後的事,烦躁地挥挥手:「你问我我问谁?去去去!该干什麽干什麽去!」

    「问一下少块肉吗?」

    「你们养马养牛的管御史来不来啊!我正忙着呢!快滚快滚!」终於忍不住的孔目司书吏怒吼。

    书吏们摸摸鼻子出门来,却见六十馀岁的大帅紫袍玉带缓步来到,一路向众人点着头,直入孔目司内。

    约莫一顿饭功夫後,只见徐州镇府里外整肃一新,上百个亲兵一色櫜鞬服丶红抹额,排在镇府庭前。其他官吏或在大堂内丶或在大堂檐下,都是垂手以待,貌似恭敬。

    只听得远处马蹄达达,一众文武官员簇拥着一骑奔来,在镇府前滚鞍下马,随即听见副帅等人左一句「监察」丶右一句「宪司」地将那人捧进镇府来。亲兵们目不斜视,所以用眼角馀光偷觑,夏天的袍衫以缣绸为面,一眼就瞄见那人胸前,心中都是一惊:「怎麽是个女人?」

    虞璇玑忙着与身旁奉承她的藩镇诸官应酬,口中不是「不敢不敢」就是「承赞承赞」,脸上还需挤出笑容左右陪笑,但是她心中其实十分惊慌,手心里更是攥着一把汗。

    御史不是人憎猪狗嫌的吗?但是这些原在淮南镇府丶跟着大帅转到徐州来的官吏,一听查验过所的门官说御史来了,便飞奔而来,鞍前马後官人长监察短,实在殷勤得反常。心中正思量,前面却击起鼓来,她抬头看去,便见镇府中大小官吏亲兵整整齐齐地站着,大堂中走出一个紫袍身影,缓步下阶来。

    那人行走有度,从容不迫地在她前面几步停住,拱手微笑:「虞监察。」

    「这便是杜大帅。」士人出身的副帅向虞璇玑介绍。

    「下官监察御史里行虞璇玑,见过大帅。」虞璇玑微一躬身,拱手为礼,与杜大帅寒暄几句後,便被让进大堂内。

    她偷觑了杜大帅一眼,只见他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老些,不同於官员们中年发福晚年爆肥的常态,杜大帅身材高瘦,精神还算健旺,一张容长脸丶两道寿眉丶三绺长髯,说话缓慢而清晰,若换身布衣,说他是乡间的私塾先生都有人信。

    杜大帅将她让到帅座旁的监军座,微一侧身算是致意後,转脸对众人说:「天恩浩荡,遣弘晖甲子状头丶宪司虞监察至此,慰问淮南镇府并徐州军民。去岁河北大乱,虞监察以女子之身深入魏博,又於魏冀二镇之间调停,初入河北便建奇功。此次又亲送节钺以安魏博,随即承陛下之命来徐,安定军心丶体察民情,甚是辛苦,诸君请起,与虞监察见礼。」

    话音刚落,只见众人起身,一致地拱手长揖:「虞监察辛苦,某等谢过。」

    虞璇玑见众人连着杜大帅都向她行礼,心中一惊,连忙起身长揖还礼:「按察地方乃本分事也,不敢言苦。」

    这话说完之後,杜大帅与一众重要幕官便如车轮战一般,成篇累牍地将高帽子一顶一顶往虞璇玑头上戴,什麽青年才俊彤管生花才德兼美风姿翩翩也就罢了,最後连国之干城朝廷栋梁都说出来。虞璇玑只觉得脸上红得发烫,辞也不是丶谢也不是,谦逊显得罗唆丶不谦显得自大,坐立不安,只得打叠起精神,随机应付。

    好不容易等到这些文官终於说完了,虞璇玑也觉得肚子饿得不行,一见饭菜上来,眼睛一亮就想大快朵颐。但是杜大帅却亲持酒壶起身,要为虞璇玑把盏,她也只能赶快起身辞谢:「不敢不敢。」

    杜大帅的表情却非常诚恳,小心翼翼地往她盏中倒酒:「虞监察口衔宪命,可说是陛下天使,老夫世受国恩,理当效劳。」

    话说到这里,虞璇玑也只得受了,侧过脸一饮而尽以示尊重。但是这一喝就惨了,见她乾杯,杜大帅赞了声「好!女中酒豪!」接着就是兵马使为首的武将们轮番上来与她敬酒,却是众口一词「虞监察,某是粗人,不会说好听的,这盅喝了,某就算交了虞监察这个朋友!」

    虞璇玑最听不得这种话,只得一盅喝了又一盅,饶是她千杯不醉,一轮喝下来,也是脑中混沌。却听杜大帅的声音像是云雾中飘来一样,和蔼地问:「虞监察孤身勇闯关东,家里都安顿好了吗?」

    虞璇玑已有七八分醉意,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麽,又听杜大帅问:「原来是新婚没有孩子?只是尊夫怎麽没与虞监察同来?」

    「他……他在西京……」虞璇玑这回倒是说得清楚了。

    「尊夫也是士人吧?有虞监察这般才貌俱佳的妻子,真是好福气,只不知尊夫是处士还是官人呢?」

    一听到「尊夫」二字,虞璇玑强逼自己警醒一点,她勉强撑开朦胧醉眼,只见到影影绰绰的紫色,不自觉地一叹:「唉……」

    「虞监察为何叹气?」

    虞璇玑想说点什麽好把话扯开,但是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懒洋洋地微笑不语,杜大帅又问:「听东都中书舍人说,令师李台主前阵子於东都再婚,不知娶得是哪家闺秀?」

    「呃……」

    「可是韦十一尚书族女?」杜大帅接着问,虞璇玑摇头。杜大帅又提了一些名门,她都摇头,最後杜大帅一笑:「这样老夫可猜不着了,请直说吧!」

    该承认是我吗?虞璇玑心中想,即使很想大声说「老娘就是娶了李千里!」但是她摸不清杜大帅的状况,并不放心将自己的人脉暴露在他面前。

    「虞监察?」

    「呃……下官……下官不胜酒力……请请请大帅……大帅与诸君……见谅……」虞璇玑期期艾艾地说。

    杜大帅见问不出结果,脸上依然微笑,却瞄了兵马使与副帅,他们两人便连忙提着酒壶上来:「柳刘二位尝言,虞监察是酒豪,怎麽喝这点就醉了呢?来来来,再饮一盅!」丶「虞监察,让某等粗人见识见识御史台的海量啊!」

    虞璇玑即使一再挡酒,但是他们两人在耳边喋喋不休,被闹得没办法,只得饮了一大盅,直被灌得醉茫茫晕陶陶,闭上眼睛前,依稀听得有人说:「去关照关照虞监察的从人,看看他们什麽需用……」

    从人……果儿跟春娘没什麽好怕……倒是任兄……虞璇玑张口欲言,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徐州驿设在城南,是一处布置高雅的馆舍,原本是州司马以上官员的官舍,修筑子城後,就把官舍迁到城内,将这些官舍改建为驿舍。

    人在馆驿的果儿看着虞璇玑被扛回来,一面镇定地指使春娘去服侍,一面拱手向镇府来人致谢:「我家官人有劳诸位了,在此先代官人谢过。」

    为首的汉子身穿短褐轻甲,看着像个下级军校,约莫五十多岁:「不用谢不用谢,虞官人虽是女子,却是海量。就是兵马使都喝不过她,我等送虞官人回来时,兵马使都吐得不成样子了。虞官人真不简单哪!某吃兵粮这麽些年,还不曾见过妇人豪爽如此。」

    让台主知道他家娘子被人家称赞佩服是因为很会喝酒还得了?果儿心中暗想,嘴上胡乱应付了几句,又听那人自我介绍了一番後,反问果儿:「这位兄弟,是虞官人家人吗?」

    「小弟是官人家奴。」果儿毫无滞碍地回答,这是御史台庶仆的惯例说辞,因为若是乖乖地说自己是御史台来的,多少有些不便。若说是家生奴,有些想贿赂台官的就会来找庶仆想打通关节,如此,御史台便能从庶仆与御史双方面得到不同的情报。

    「辛苦辛苦……」那人又奉承了几句,果儿口中谦逊,心里却随即有了防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又听那人说:「官人既有小婢伺候,兄弟何不与某等畅饮杯巡?也算是与兄弟接风洗尘。」

    果儿微微一笑,抱拳辞谢:「小婢年幼不省事,若是官人醒来有事也不好处置,小弟是走不得的,还望老兄见谅。」

    「那是那是……啊,横竖大帅说了,命某等在此等候,待官人醒来再回禀他老人家,左右无事,某让小的们去厨下讨些吃食,就在檐下闲坐如何?」那人满脸堆笑,看来十分诚挚,果儿又想推托,却听那人说:「官人醉得很了,一时半会醒不来,兄弟你也莫要瞎忙,与某等说说河北见闻,让某等见识见识?」

    话说到此处,再推就说不过去了,无奈何只得坐下,见招拆招。那人命手下讨来些酪浆薄酒炙鸡一类的东西,盘腿坐在檐下,撕了鸡腿给果儿,又斟上酒来:「虞官人看着年纪很轻碍…」

    「士人任官,也差不多吧?」果儿不凉不热地说。

    「一个妇人家闯关东,她丈夫愿意?」

    「我家官人以朝廷大业为重,家主人也是明理人。」

    「娶个女御史,你家主人也真不容易哪……」那人摇头,切开一块烤羊腿给果儿:「是位处士吗?」

    果儿心中盘算,不知这人是要来查底还是好奇,便模糊地说:「有功名。」

    「哎呀,那就更不易了,虞官人做御史,这可是顶顶清要显贵的官哪!做丈夫的身有功名,还能支持妻子做官,真不容易!这心胸不是一般哪!」

    果儿脸上只微微一抖,淡淡说:「那是。」

    「只不知主人是谁家儿郎?」

    果儿眼睑一跳,这人三句话不离虞璇玑丈夫,所为何来?他虎起脸来:「我家官人此来徐州是朝廷命官丶又不是钦封命妇,老兄探听官人夫主,难道是看不起我家官人吗?」

    「兄弟说哪里话来?某等也是好奇,男人为官,妻子相夫教子,这女人为官,丈夫该怎生处才好?实在是好奇得很哪!」

    「家主人不喜张扬,也无甚可说的。」果儿一语带过,摆明不想多说,反过来盘那人:「小弟这里倒有一事不解,还请老兄解惑。」

    「请说请说。」

    「不是听说义武陈大帅与淮南杜大帅同入徐州平叛吗?怎麽只有杜大帅在此?陈大帅呢?」果儿问,在虞璇玑入镇府的时候,他就去打听了徐州城的状况,知道此时城中已经都是淮南军人。

    「一个月前就回去啦,听说是义武军留後有点不安分。」留後就是代理节度使,趁着主帅不在家想自己作主也是可以理解的。

    「杜大帅这麽放心来徐长驻,淮南不知留谁支应?」

    「淮南天下枢纽,自然是监军留後支应了。」

    果儿哦了一声,心想难怪杜大帅还能安安稳稳地在此处待着,因为有内侍监军在後面压阵哪!却听那人又问:「兄弟这一路从哪里来?」

    「自魏博走陆路来。」果儿没说走水路,因为水路会快得多,若是让对方知道虞璇玑在淮南境内耽搁许久,难保不会生出什麽话来。

    那人又探问了一些问题,像是这一路怎麽走丶那伺候官人的小婢是谁丶入淮南多久了……等等,果儿都小心地应了。最後,那人又问:「刘监察不久前才刚从淮南回京,不知与虞监察见着没有?」

    果儿本想回说没有,话到舌尖又转了一圈:「这个……小弟就不知道了。」

    那人与果儿互相盘来盘去,两人都从对方的反应中猜出一些事,也不不是那麽明显,心思各异,嘴上倒是称兄道弟,似乎很是和睦。两人直喝到击钲时分,果儿才推说要看看官人,那人也说要先回去禀告一声,告罪离去。

    一进虞璇玑房里,却见她侧身躺在榻上,看起来是没什麽力气,眼睛却睁着,见果儿进来,勉强地说:「听说淮南那边来人跟你闲聊?」

    「大约是杜大帅心腹,不知是押衙还是他家人。」果儿说,回头指使春娘出去把风,又把那人说的话一一报告,最後跪在榻下,几乎是在虞璇玑耳边低声说:「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任镇将的事,还好官人进城前多了个心眼,让他留在城外……只是这淮南镇府实在有些古怪呀!」

    「我也这麽觉得……恭顺得夸张了,杜大帅是淮南节度使丶兼度支转运盐铁使之外,也配着同中书门下衔呀!记得台主与我说过,一般的节度使都是身带宪衔,但是身配相衔者,必是大忠大功之人……」虞璇玑喉中只觉得有痰似地不舒服,咳了几声才说:「这样的身份丶这样的人望,实在不需要这样巴结。」

    「刚才那人探听了柳刘二位监察的事,似乎二位监察跟杜大帅相处得好,是因为他们的关系,淮南这边才对官人这般礼遇?」果儿问,与虞璇玑对望一眼,两人同时否定了这个想法。

    「果儿,你从前跟翁监察到河北,应该去过其他朝廷管辖的藩镇吧?是这个样子吗?」

    「嗯……接风自然是有的,节度使亲自设宴也有,但是不像淮南这麽夸张,尤其杜大帅跟台主好像没有交情,这般巴结实在奇怪。」

    虞璇玑想了半天,想不出道理,只得笑了笑:「话说回来,天下有哪个藩镇跟台主有交情?就算有,好像也都是坏交情吧?」

    「官人,妳到底知不知道妳说的是妳丈夫呀?」果儿不悦地睨了虞璇玑一眼,哼了一声:「拜托妳这种话在小人面前说说就算了,出去请给台主面子!」

    虞璇玑微微一愣,轻声问:「这话怎麽说的?」

    「做属下说上司坏话也还罢了,妳这做妻子的一天到晚说丈夫的不是,要让外人听着,会觉得台主很没用,才会被妻子嫌弃。这对台主的官声跟人望,都不是好事呀!」果儿认真地说。

    虞璇玑失笑,忍不住又说:「他本来就没什麽人望吧?」

    「又来了不是!」果儿指着虞璇玑的鼻子,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小人若是台主,听见这话肯定把官人妳赶出家门!」

    「哎!他到处惹事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连太老师他们都在说呀!为什麽旁人可以,我就不能说!」虞璇玑不服。

    果儿却沉住气,深深地看了虞璇玑一眼,沉重地问:「官人,妳难道不想看见台主当个堂堂正正的中书令吗?」

    虞璇玑一怔,讶异地看着果儿:「此话怎讲?」

    「中书令要人望官声卓着才坐得稳,台主上回做中书令,一开始是给人顶缸丶後来是韦尚书操刀,平定河北这麽大的功劳,就是给台主一个大镇做大帅都在情理中!结果一回京就被罢相,还没人出来说句话!恕小人说句不恭敬的,这显示陛下根本不重视台主,朝廷也根本不承认台主有资格做百官之首!官人,身为台主的夫人,妳不觉得不甘心吗?」果儿语气虽然平静,话语却如刺一般,扎进虞璇玑心中:「台主少年得志,四十岁不到就官居三品,这确实是皇恩浩荡。但是任台主至今现在已经快十年了,还没被放出去做一方藩镇大帅,这很不寻常啊!就是官台主与李国老,也都曾经兼任京畿周围的节度使,所谓『出将入相』,那才是稳扎稳打的相公哪!」

    「果儿,你说的话,我都不曾想过……」虞璇玑微拢着眉,果儿噤口不语,她低下视线,轻声说:「让我想想……」

    「小人多嘴了。」

    「不……你说得很好,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事……」

    「官人且歇息吧,小人先退下了。」

    虞璇玑闭上眼睛,离京前,李贞一说的那番贤妇论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那时她太生气,此时想来……她叹了口气,她真的没有想过李千里的未来,算来成婚已有数月,聚少离多的情况下,只要想到这段得来不易的婚姻,就是眷恋着他的疼惜爱护丶依恋着新婚的柔情蜜意,无暇去理会在两人之外的世界……

    「秋霜……做你的妻子,我似乎真的还差得很远呢……」她低低地说。

    「汴水流丶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窗外传来春娘的声音,似乎是在与驿丞家的小娘子学这首白参军的小词。

    想到下半阙,虞璇玑的心一下子飞到西京,她闭着眼,好像又回到登第前在江月山亭的那几日。其实才两年多一点,想来却觉得已经很久了……

    思悠悠丶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她在心间柔声吟唱,不是怨恨,是心愿未偿的焦虑与期待……

    「……月明人倚楼。」春娘的声音又飘过窗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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