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师？”她声音轻轻的，在昏黄的夜灯中显得那么的缥缈，仿佛被夜灯轻轻一吹便被吹散了，她的睫毛上挂着一颗像清晨的露珠一样的水滴，“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不是只在那个满天繁星的夜晚出现而已吗？后来的很多个日子，我甚至连在梦里都再没有看到过你了。
“哪里痛吗？”他俯下身来，指腹小心翼翼绕过她的伤口轻轻地拭去她睫毛上的水迹，“害怕吗？”他轻声问。叶笙可以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的气息，她一向不喜欢别人吸烟，但是他身上极淡的若有似无的烟草味，莫名让她觉得清醒。
哪里痛吗？
她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痛，她的头被固定住了，只能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没事，“顾老师……我的头发？”
“只被剪了一小撮。”他捏着食指比了一小段距离，“没事了。”他怎么都想不到，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是问他头发还在不在，他不由得失笑，“人没事就好。”
像在安慰一个生病不愿意吃药的孩子一样，没事了吃了药就好了。
她眨眨眼，确定只有他一个人在，“顾老师，你在陪着我吗？”
顾履点点头，“本来医院通知了学校，学校已经通知了你舍友了，但是太晚了出来不安全。我明天没事，所以便在这里守一夜。”
他细细的解释，“叶笙，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养好身体，好不好？”
都交给我就好。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眼看着小姑娘红红的眼眶湿润还没褪去，他心里莫名对她产生了一些类似于心疼的情绪，他觉得很正常，或许是因为她没有父母，出了事情连一个可以联系的人都没有，所以他觉得应该替小姑娘做点什么。
他的声音伴着嘶哑和低沉，像含着沙子一样粗哑，一听就知道是熬夜了，“顾老师，你去休息吧，我没事。”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那么容易满足，在世界陷入黑暗的那一个瞬间，她不害怕就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害怕的是或许等她醒来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明明从小就适应了自己一个人，没想到到最后最害怕的居然是自己的常态——孤独。
想起今天中午，再看看现在自己满身是伤的躺在医院里，叶笙不免唏嘘，世事无常。幸好一睁开眼，就是自己想要看到的人。
“我没事。”他手虚虚握成拳抵在嘴边咳了几声，“你害怕吗？我去叫医生过来看看。”他出去的时候将灯开了，灯光泄下来，驱走了满屋的昏暗，打在他的身上，叶笙目光所及，他似乎永远都是简单的白衣黑裤，简简单单的穿在他身上却比任何人都要吸引人的目光，最简单也最精致，他的衬衫有了褶皱，头发也有些微乱，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竟有一种颓废的性感。
叶笙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轻轻将门合上，“咔哒”一声，也在她心上落了锁。
医生过来简单检查了一下，对顾履说：“没有什么大碍了，好好养着就行。”说完出去，她头晕却没有什么睡意，眼睛灼灼的望住他，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消失了一样。
他淡笑，在床尾站了一会，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她的床边，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后说：“叶笙，你比那个时候瘦了一点了。”
这句话他说过一次，但是他说完就走了，现在说明显就是想谈一谈过去的意思。
“好像总是学不会照顾自己。”他望着窗外，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西边有一颗星星最亮，他说：“有一颗星星，很亮，整个夜空中只有它一颗在闪烁。”顾履望着叶笙大大的眼睛，很亮的像森林深处的小鹿一样，湿漉漉眼睛望了你一眼又躲开，“你不是最喜欢星星吗？”他脑海里搜索着关于她的信息，试图通过这些东西让她的情绪纾解开，至少不要再想流泪，那样……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所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概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安慰人的经历吧？虽然他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真的吗？”叶笙明显起了兴致，可惜她的头动不了，“嗯，在西边，一闪一闪的。”他像说睡前故事一样放轻了声音。
叶笙是真的不敢动了，虽然她本来就动不了，但是突然就像被什么东西封印住了一样，有一股力量在无声的提醒她，不要说话，不要动，不要惊扰了他，这样的夜晚，或许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我一直都认为我爸爸会一直在天上看着我，看着我长大，一步一步从什么都不懂的叶笙成长成了现在的叶笙，我一直都不敢让爸爸失望，因为我知道，他真的会在天上看着我长大，不管大事小事，他都会知道，如果我过得不好，他在天上可能也会过得不好。顾老师，你知道吗？小的时候，我爸爸就会给我扎辫子了，虽然五岁之前他很少在我身边，但是最后剩下我一个人之后，我就到了他的身边，可是到最后，他也不在了……”
“他说女孩子要留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这样子他会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把我认出来。”
“后来我问他，可是很多人都会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啊，你怎么能一眼就能认出来我呢？”
“他说，我的叶笙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可是你知道吗？我最后的时候都认不出来那个就是爸爸了，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变得血肉模糊呢？
“他怎么能不睁开眼看看我呢，他说我是他最亲爱的叶笙的。”
“他等他回来就会带我去高原上看星星的……”
叶笙最后挂着满脸的泪睡去，顾履坐在床头手足无措的望着她的泪水慢慢淌了满脸。
“叶笙……”
——
第二天张扬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站在门口，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叶笙小弧度的扯唇朝她笑笑，“怎么不进来？”
她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叶笙，你都不知道，吓死我了。”张扬趴在她的床头上哭了起来，“昨晚就想来的，但是辅导员说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倒是来了也帮不上忙，别来添乱。早上最早的公交车来的，叶笙你真的没事了吗？”她泪眼朦胧上上下下的打量，想触碰又不敢碰，怯怯的站着，眼泪一滴滴的滴在地上，看来真的是吓坏了。她在公车上哭了一路，害得其他乘客纷纷侧目，以为小姑娘出了什么事。
“醉驾什么真的应该枪毙啊！你说你好好走在路上有什么错？”她说着又簌簌的掉起了泪，“叶笙，痛不痛啊？”张扬看着她打着石膏的左腿和缠满了绷带的头，手臂也包满了纱布，“肯定很痛。”
叶笙见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别哭了，我都没哭，真的不痛，医生打了麻药了，没有感觉的。”
顾履提着保温瓶进来的时候就听到这句话，心想：医生什么时候给你打麻药了，手术时候的麻药劲儿不是早就过了吗？快天亮的时候睡着了还痛得细声的揪着他的手喊爸爸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在他面前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叶笙这会儿看到还觉得脸红，幸好被绷带缠住了只剩下一双眼睛，她这会眼睛应该还肿着，看着张扬，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她眼睛是什么样子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深夜的时候太容易脆弱，还是下意识地觉得他能够依靠，叶笙觉得昨晚哭过一场之后心里舒服多了，一场雨过后天空变得清澈了，太阳也出来了。
“顾老师？”张扬目瞪口呆看着顾老师提着一个保温盒进来，嘴角噙着一抹笑，跟窗外照进来的太阳一样。
“你好。”顾履将保温盒搁在床头桌上，“这么早就醒了？不多睡会儿？”叶笙才发现他身上多了一股淡淡的清冽的不知名的味道，昨晚略显疲惫的脸也恢复了俊逸清朗的样子，想来他应该是回家洗漱过了，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她竟一点知觉都没有。
“许姨给你熬的粥，医生可以吃点流食之类的，粥熬了两个小时，很香，要不要吃？”
叶笙发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她就像对小孩子一样，还是那种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她肚子很应景地“咕噜噜”叫了起来，她脸刷的就红了，“肚子会饿，应该真的就没有什么大碍了。”张扬小小声的嘀咕，其实他们都听到了。
顾履憋着笑，点点头，“嗯，是这样的。”
“叶笙，我把你的衣物带过来了，以后我来照顾你吧？”张扬将背上的包取下来，她说怎么那么重呢，一个劲的只记得哭都忘记背上还有个包了。
“不用了，你上课要紧，以后就靠你上课然后帮我记笔记了，期中考估计也得靠你呢。”
张扬一听，这确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我上完课来照顾你啊。”
叶笙向顾履投去了求助的眼神，他了然，“医院已经安排好了护工了，你在学校好好上课，叶笙还要在医院住大概一个月才能出院，她的课业都要靠你，你有空的时候就来看看。”
张扬果然被说服了，点点头说我一定会好好学然后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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