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科幻小说 > 东鲁传 > 483章兄弟爱憎
    为什么?

    这不但是钟若荃所介意的,也是在场众人所好奇的。

    目前而言,大概除了钟若荃,其他人都了解四郎和自家兄弟间的恩怨情仇。同宗同族的手足,关系好不好,不用多说,但凭一两件实事便可得窥究竟。

    曾经差点给自家人夺去性命的四郎,任其心再大,恐怕也难以尽释前嫌。

    别说四郎,换成任何一个人,就算不报复c恐怕也很难咽得下这口恶气。

    所以,综观四郎对钟家人的态度,不可谓不疏离,甚至就俩对待自己的亲人,也谈不上有多热乎。

    但现在,四郎毫不掩饰地说喜欢钟三爷。

    不知道这当中有什么缘故?

    “原因很简单,说来也不怕三爷犯膈应。”若萤闲闲道,“因为在钟家的所有同辈兄弟中,只有你是心思最简单的。”

    这可真算不上好话。心思简单?这跟说人傻有什么区别?

    钟若荃嘴角微抽。

    “或许是因为出身的缘故,你一向不善与人争c与人为敌”

    庶出的再能干,也只能作为嫡出的陪衬,一辈子受其压制。这已经无关乎个人的意愿,而是传统礼法所规定的。

    任何以下凌上的行为,包括言语,都是离经叛道c为世所不容的。

    既然做不得主,自然也就无权插手家族的管理事务。

    也许,开始会有些不甘c不忿c不以为然,但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就会将这一切视为寻常,自然而然地就会养成一个人袖手旁观c人云亦云的脾性。

    终归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不是?

    但是钟若荃的情况又有些不同。

    虽然在钟家没有发号施令的资格,但并不表示他所受的待遇就低人一等。

    要比生活的优裕性,大爷甚至赶不上他。

    有个能干c能挣的爹,人生就能少奋斗几十年。

    也正因为财大气粗,才使得四房在钟氏赢得了一定的话语权。

    最起码,比起三房同样是庶出的老三,老四这些年就几乎没有挨过老太爷和老太太的骂,甚至连个白眼冷脸都没有遭遇到。

    自小锦衣玉食,让钟若荃比别人有更多的实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c见识别人见识不了的世界。

    生活环境决定一个人的气质。

    钟若荃为人大方c坦诚c不造作,就有些时候言行有偏差c受人指点,也不会在心里留下阴影。

    因为他早就看透了一个道理:别人说什么,影响不了他正常的生活。

    “三爷,拟定开朗活泼是有前提的,不知你是否已经发现了?好比说眼下,为什么你会一反常态?你也很明白,那些话该不该说,是么?之所以敢口无遮拦,不是因为你不懂,或者是胆大,实在是因为你太过于害怕c太过自私”

    “你胡说!”

    钟若荃挣得面红脖子粗。

    “是不是胡说,你扪心自问。三爷你是真心实意想救四叔么?这当中果真不曾掺杂任何杂质么?你前后态度判若两人,是出于担心四叔的安危,还是出于害怕自己成为孤单一人?为什么非要四叔回来?因为只要四叔在,里里外外的事情,一概不用你操心劳力。四叔会打点好一切,包括生意,包括你,包括你的母亲和妹妹,包括家中的奴婢。至于你,只需甩手做你的无忧无虑的大少爷就对了。

    但如果四叔这跟顶梁柱倒了,该四叔承担的一切责任,就得由你全盘接下。

    你没那个觉悟,也没有那份魄力与能力。

    在你看来,能一辈子做个听爹话c听娘话的好孩子,那是最好的了。

    你救你爹,一来能成全你孝顺的美名,而能成全你不可告人的私心。你就从未曾替别人考虑过,没想过你娘c你亲妹子,若没了丈夫和父亲的庇护,将何去何从。你也没有想过,万一要是你爹不在了,四房的家产会怎样?三爷,你想过吗?”

    钟若荃懵了。

    但这还没完。

    “你就这么一腔热血冲进龙潭虎穴当中去,你怎知道你爹还活着?怎敢肯定山贼会如你所愿?怎知他们不会劫持你为人质,逼迫你的母妹?谁也不希望四叔有事,但谁知道山贼会作出什么人神共愤的卑劣举动?任何事,都有黑白两面。或许四叔此次经历只是有惊无险,但谁能保证呢?万一呢?毕竟这件事的主导权不在我们手中,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就算天子来了,说了也不算,不是么?”

    钟若荃打了个冷战,浑身冰冷,哪里还有什么火气?

    若萤端详着他的反应,慢慢收起匕首,面对面慢慢蹲下来,慢慢问出一个似乎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来。

    “三爷有没有想过,钟家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在三爷的心里,钟家是什么?”

    钟若荃眨眨眼,神情茫然如被施了魔法。

    是什么?

    钟家跟他,有关吗?

    无关吗?

    他又不是当家人,这种事,轮不着他一个庶出的考虑吧?

    不是他想要什么,钟家就能给他什么,而是钟家给他什么,他就只能接受什么。

    不是这样的吗?

    若萤深瞩他一眼,暗中摇头。

    她的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这位公子哥儿却还是云里雾里不明究竟。都要成亲的人了,心里头就没有一点对于家庭和社会的责任感么?

    四房把孩子惯得也太离谱了。

    温室里的花,岂能承受外面世界的风云?

    做父母的想给自己的孩子营造一个一世太平的生活环境,这本无可厚非,但若是爱护过度,反而就会变成孩子们的灾难。

    “宝剑锋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样浅显的道理,不会当真成了四房墙壁上的装饰物了吧?

    “昌阳钟氏,自先祖至今,已传十三世。其间遭遇烽火凋敝c离乡背井无数。一点血脉能够延续至今,实属不易,又岂敢苛求代代荣华繁庶?但后世子孙幸生于太平盛世,却不敢不努力上进c光宗耀祖。但要说到承前启后,这首要之务,须人丁兴旺。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一个家族要兴旺c要流传不衰,“人”是当中的关键,也是基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但要如何发现人才c培养人才c合理地利用每一个人的能力,考验的就是当家人的远见卓识了。

    关于这用人者与人才之间的关系,唐时的韩退之曾经写下一篇极有名的《马说》,他在文中也曾感慨“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就钟家而言,三房四房皆为庶出是不假,但这并不表示,这两家的孩子就是无能之辈。

    作为钟氏子孙,哪怕身被残疾,只要有一颗传承家风c广大祖业的炽热之心,那么,这就是个好孩子,理当善待并加以器重。

    当家人应该具备这样的远见,而作为家族一员,有担当c有志气,这不应该是被动的,而是必须要有这样的觉悟,并尽自己毕生的努力去实践c实现自己的梦想,乃至于一个家族的宏伟愿景。

    但事实却是,这两家的孩子就是要被当家人低看三分。

    而眼前的事实却是,钟若荃把自己和钟家划分得一清二楚。

    唯利是图。

    假如所有人都抱有这样的思想,可以毫不犹豫地断言,这个家族,早晚要分崩离析走向衰亡。

    “三爷不是四房的三爷,不管发生任何事,首先,三爷要把自己的位置摆正。该是你的责任,不能推,该是家族的责任,你更不能推。不如此,如何还称得起钟氏三郎?”

    若萤语重心长道:“再累,也不能放弃。要想想自己,想想自己身后的亲人。人生在世,不是说种瓜就一定会得瓜。有太多的变数,是你我都无法预知与掌控的。我知道,三爷恨着我,因为我,害得四叔身陷险境。但是,三爷不能除了恨,就只有恨。你该考虑的是,此次事件能够造成多大的损失,如何将损失降至最低”

    避免自己遇险这就是首当其冲要考虑的。保全好自己,这在任何时候都无可厚非。

    “三爷到底清楚不清楚自己的价值?”

    钟若荃愣在当场。

    关于这一点,他还真没想过。总的来说,应该还成吧?

    他知道自己能干什么c不能干什么,也知道世人对他的大概态度。不坏,也不是特别醒目的存在,不像大爷那么“前途无量”,也不像四郎那样“风华绝代”,他只消看顾好自家c看住父亲一手打下来的那点基业,这辈子就能过得滋滋润润了。

    如此,不够么?

    他不过就是一个平凡的人,想让他去做伟大的事业,这也不现实啊!

    若萤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着摇摇头:“三爷听说过孔子与子贡的故事吧?子贡,一个商人。在那个举世贱商的年代里,子贡之与孔门,就如同隐栝之旁的枉木,良医之门的疾人,砥砺之旁的顽钝。所以,当时很多人都在质疑,为什么子贡那种人会成为孔子的学生?甚至就连孔夫子本人,也对其商人的身份抱有微词,曾不止一次说出‘好肆不守折而长者不为市窃’之类鄙薄的话。

    尽管如此,为何夫子仍旧视其为得力学生?尤其是后来人,更是对子贡推崇到了一个高不可攀的地步。《史记货殖列传》中,他排在富豪排行榜上的第二名,仅次于陶朱公。

    孔子门下,弟子三千,得其真传者不过七十二人,而七十二贤嫡系门生主要是十哲,这十哲之中就有子贡的大名。

    至汉代,班固在《汉书古今人表》九等人中将子贡划为第三等,唐玄宗时,又追赠子贡为‘黎侯’,陪孔子从祀。为什么?

    身为商人,子贡自有别人无法模仿的特殊才能。他的巧言令色换个说法,就是世事洞明c人情练达”

    当时,吴国向鲁国强征百牢,是子贡出面,费了一番口舌让吴国放弃了这一无理要求;

    孔子被困于陈蔡之间,是子贡跑到楚国去向楚昭王讨来了救兵;

    齐人田常篡位,为稳定宝座,对各国诸侯态度相当殷勤。鲁国人乘机派人去索要被齐国侵吞的鲁国旧地。那两位不辱使命c顺利完成任务的使者中,其中之一正是子贡;

    子贡穿梭往来于五大国之间,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将勾贱夫差这些一时霸主玩弄于股掌之间。在他的指挥下,造成了“存鲁c乱齐c破吴c强晋而霸越”的□□面,对整个春秋末期的政治形势起到了极为重要的影响;

    只有子贡,“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凭着巨大的财富,他一直做到了鲁国卫国的宰相;凭借着财富,他使孔子名布扬于天下

    “庶出的三房,出了我这么个秀才,庶出的四房,出了四叔和三爷这样精于商贾之道的天才。在外人眼中,钟家可是满含着生机与希望的。只要兄弟齐心,钟家没有道理不兴旺发达”

    “可是”钟若荃怀疑地盯着她,“可是外面的人都说——”

    “是谁说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出?说到底,三爷相信外人多过于相信自家兄弟,是么?相信若萤是在故意陷害四叔?为的是什么呢?为了报复四房当年的魇胜?嫉妒四房比自家的日子红火?还是因为垂涎四叔的家产?”

    钟若荃目瞪口呆,不胜惊恐。

    没错儿,对方所说的,全都是他从坊间听来的所谓“私密”,所谓“体己话”,所谓“肺腑之言”。

    也就是说,他自认为是私密的事情,四郎俱已看得透透地。

    若萤冷笑道:“按照他们的说法,为达目的,若萤定会不择手段c斩草除根。四叔若不幸罹难,四叔辛苦半辈子挣下来的家产,未必就能到得了三爷你的手中。只要三爷还在,四房就不会人去屋空,就还有起死回生的一天。所以说,要想占有四房的财产,必须得折断三爷这跟柱子才行。这才是若萤的最终目的,是么?别人或许没这么大的野心和狠手,但是拼命四郎就没问题。

    正出于这种不可告人的恶毒,所以若萤才会默许三爷一同前往救援,而且也算定了三爷一定要走这一趟,是么?为了不暴露自己的企图,所以若萤才会要求和三爷同行,如此就算三爷途中遭遇不测,别人也不会第一时间怀疑到若萤的身上,是么?而且,必要时,为了洗脱自己罪行,若萤甚至还可以不惜采取自残的方式,制造无辜的假象,是么?

    若萤既能利用打击山贼提高自己的知名度,有这样的头脑,对付三爷四叔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一将功成万骨枯,诗书满腹的四郎不会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连自己的亲祖父都敢检举的人,还会讲什么道德伦理,是么?”

    她的这番话,字字含沙淬冰,句句刀光剑影,似乎有千军万马厮杀其间,闻之令人心惊肉跳c齿冷牙寒。

    一种森森绝望与无情纵贯始终,如铜墙铁壁一般将人团团围住,上天无路c遁地无门。

    “若萤,别说了”

    李祥廷心疼得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如果可以,他真想给钟若荃一顿饱揍。

    凭什么要逼他的四郎到这个地步?他的四郎有这么不堪么?那些散布谣言中伤四郎的人,通通都该吊起来晒成肉干啊!

    人心太阴暗c太卑劣了!

    以往还觉得钟若荃为人还不错,今天才知道,这也是个混账!能够这么想四郎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钟若荃如此,钟若英如此,钟家那个老不死的当家的老头子,也不是什么玩意儿!

    “三爷,钟三爷,”李祥廷冷起来的样子很吓人,“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自己都分不清是非对错么?四郎贪图你家的财产?哈,说这话的人是井底之蛙吧?从一个大集只买得起一斤肉,到今天的三进小院住着,怎么,这些钱莫不都是四郎谋财害命得来的?

    一个卑劣的小人,凭什么能得到府州县各级大人的一致推荐c成为人上人,难道这都是四郎坑蒙拐骗的结果?你们这是在怀疑四郎的才学呢,还是在质疑父母官们的眼光和能力?你们也就会关起门来胡思乱想吧?四郎的所作所为,你们见过多少c听说过多少?他风里来c雨里去,他上刀山c下火海,他凿壁偷光c程门立雪,你们都见过?

    他为什么对一车柴禾那么上心?你们知道那关系到多少人的吃饭问题?你怕你爹没了你会坐吃山空,四郎是怕他没了家里的人没了依靠,这有错?

    你说你爹倒霉是给他害的,你确定不是因为你们家财大气粗给贼人盯上了?听说当时在一起的还有人在,可为什么偏偏就你爹一个人被劫持了呢?他们为什么不绑架了你们钟伴读,好跟安平府狠狠敲上一竹杠?为什么不绑架你或者是你娘c你妹子?你想过没有,为什么?

    你觉得你跟着跑这一趟很辛苦是吧?你看看,你这一路上都做了些什么?吃喝拉撒你操过心么?你以为我们愿意和你走在一起么?你觉得你那张臭脸很好看?小爷不比三爷你矮一截,也犯不着上赶子地非要认你做哥哥,为什么忍你?你以为全天下都欠你的?要不是冲着你是四郎的三哥,谁管你!

    你觉得四郎出来是游山玩水是么?难道说,在你看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才是正常的?你要做那丧气货,那是你的事儿,别拿来要求别人!说句难听的,就凭三爷你,现场的诸位,三爷你能赶上谁?你敢使唤谁?你使唤得起么!

    你在担心些什么,饮食习惯不习惯,会不会想家四郎一直都在替你考虑着,而你呢?你居然说他没心没肺?!你知道他这次出门责任有多重么?除了你爹,除了你,除了这里所有人的安全,他还要去救济快要家破人亡的一家三口!这个,你不知道吧?看你的样子就知道。说你自私,四郎还真是高看你了。你连自己是个什么情况都看不清c想不明,还指望你体恤别人?四郎对你,还真是寄予了厚望哪!”

    他大笑三声,却怎么也掩不住满面的痛惜与悲凉。

    东边西边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给他镇住了。

    在大家的印象中,李二郎几乎从不曾如此地长篇大论过,从来都是简明扼要c干脆利落。

    今天这是给逼急了吧?还是给气坏了?怎么把四郎的底儿都揭出来了?

    如此打击一方袒护另一方真的合适么?

    这不会给四郎造成困扰吧?不会加剧钟家兄弟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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