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科幻小说 > 东鲁传 > 119章 阴阳一线
    一步,两步,三步。

    身后,杜先生终于开腔了,十分地不死心:“那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要让她占了我的地盘?钟四郎,你成天净干这些差鬼役神的事儿。你就不嫌累得慌?”

    如果累了,何妨说给他听听,让他帮忙分担一些“秘密”?

    只是他的如意算盘在若萤面前就每一次打响过:“先生已近花甲,正该颐养天年,哪敢劳烦你老人家操心。”

    “穷当益坚,老当益壮,这是大丈夫的本分。”杜先生瞪眼鼓腮抗辩道。

    “大丈夫?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请恕在下眼拙,实在没看出来。”

    若萤嘴上说得客气,但神情之中颇多讥诮。

    杜先生抿着嘴唇,半个身子都从椅子里探出来:“用之则在青云之上,抗之则在九泉之下。钟四郎,你能不这么势利不?”

    “人生不如意事常ba九,先生看开点吧。世事如舟挂短篷,或移西岸或移东。几回缺月还圆月,数阵南风又北风。岁久人无千日好,春深花有几时红。是非入耳君须忍,半作痴呆半作聋”

    语声稀微,人影已没入红墙外头。

    杜先生盯着那人影消失的位置,久久不动。

    偏就不顺他的心,是吧?

    什么山野自在,逍遥快活?

    什么俗事无累c俗情不碍?

    这世上哪有什么称心如意?

    假小子睁眼说瞎话呢,明知他不是那么好糊弄,偏要故意这么说,一门心思想逼他“坦白从宽”吗?

    要是他真的坦白了,她能承受得住那份冲击吗?

    曾经的他,是那样的风光无限,她能想象到吗?

    不过,再风光,终究也抵不上皇家贵胄的垂青惠泽吧?连那样的恩宠都不甚在意的钟四郎,当真会把春风得意时的他当回事吗?

    那丫头的心有多大,也许,只有试一试才能知道吧?

    杜先生捋着胡须,慢慢靠回到椅子里。眼睛依然眯着,可是嘴角却已然有了一丝深奥的笑意。

    溪回松风长,坏道哀湍泻。

    万籁真笙竽,秋色正潇洒。

    丝丝缕缕的药香,给这片岑寂的山野平添了几许亲切的烟火气。

    玉兰正蹲在屋西的菜园头上埋药渣。完了,起身,在土丘上重重地跺了两脚,高高的土丘立马就变成了一个浅坑。

    看见若萤走过来,也不吭声,拎着黑乎乎的药罐子进屋去了。

    若萤立在老杏树下,看了半天的干杏子。一个一个,跟吊死鬼似的,经过一秋的晾晒,没有遭到飞鸟啄食的,最后会给摘下来当成茶点,有嚼头不说,还非常的酸甜可口。

    玉兰站在门口,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我明天就摘下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现在的高玉兰已经能够很好地通过若萤的一些细微的表情或动作,领会到她的意思。

    她人虽然长的粗鲁,但是心思却在某些方面,格外的敏感。

    这一点,跟腊月有几分相似,都是些肯用心的。

    若萤这才慢慢踱进草屋里。

    玉兰跟在身后,替她打起东间的门帘子。

    有细弱的冷风渗入,勾起了女人断断续续的咳嗽,有气无力地。

    “红蓝。”

    若萤沉声唤道。

    声音不是很冷,但也没多少热乎气:“你今天感觉怎样?”

    炕上的女人白着一张脸,分明还很年轻,披拂在枕畔的头发却已经黑白参半。

    泛黄的素绢棉被密密地遮住了她的双肩,被子底下的身体几无起伏,让人疑心那不是一具活物。

    听到呼唤,她无所动容,形若槁木。

    若萤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已重复过多次的话,听上去没滋没味地。

    身后的玉兰面现不忿。

    她心里很清楚,四郎从来就不是个喜欢啰嗦的。所以,聪明的话,就该见好就收,别去挑战她的底线。

    “我知道你没睡。”玉兰瓮声瓮气道。

    若萤抬手阻止了她的不满。

    “红蓝,你的双胞胎妹妹胭脂,已经不在了。你可以很难过,也可以去跟钟家人理论,索取一笔钱财将来好养老。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历尽千辛万苦才走到今天,要死要活,你自己作主。你若是选择一家子泉下团聚,我自然不会拦着,也不会坐视不理,让你曝尸荒野。我不会可怜你,所以,你也不必谢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到底,我并不亏什么。”

    病人仍旧没有反应,像是睡着了一般。

    说完,若萤探手在被褥下摸了一下,转身离开房间。

    边走边嘱咐玉兰:“锅头别断了火。不要冻着她。就算什么都吃不下,也要保证喝上一碗小米稀饭。早晚记得给她洗牙,那些药吃多了,会伤害牙齿。能走得动,尽量在门前走一走,晒晒太阳。勤给她擦身。——那窗子今天开过没有?”

    玉兰闷声道:“开过了。一早就开了半个时辰。”

    “天冷了,开窗的时间可以稍微延后些,等太阳升起来了,稍稍暖和些再开。被褥勤晾晒,不要拿棍子拍打,把里子面子全都拍坏了。”

    “好。”

    “炕洞冒烟不?”

    玉兰摇摇头:“上次你说了,我就和黄泥堵上了。”

    “她现下病着,身子虚得很。别让烟火熏坏了眼睛和喉咙。”

    “好。”玉兰点点头,踌躇了一下,“她这个样子,会不会想不开呢?”

    若萤木然道:“都不是三岁孩子,哪里还用人教该做什么c不该做什么。”

    玉兰撇嘴道:“要真想不开,当初就不该费事儿救她。四爷你度量大,不眠不休陪了她三天三夜不觉得辛苦,可是,她好歹也该跟你道声谢。这么多天了,一声不吭,算什么意思!还有柳公子,前前后后忙活着,操心劳力的,图什么?为了给她配药,连黄师父珍藏的药材也给偷出来了。为这个,无患结结实实挨了黄师父一顿臭骂,图什么!”

    若萤并为理会她喋喋不休的抱怨,只心不在焉道:“问心无愧就好。问心无愧何尝不是一种私心?都是私心,谁比谁高尚”

    谁比谁高尚?

    钟四姑娘,你这算是自嘲呢,还是在曲折的安慰?

    屋内,本该沉睡的人侧转了头,一瞬不瞬凝视着满窗口的阳光。深杳幽暗的瞳眸中铺陈着自己斑白的长发。

    那一丝丝的白,如霜刀雪刃,在冰冷脆弱的心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流如注。

    血浓似墨c似夜,让人无法确认那当中潜藏着着究竟是生机c是暮气?

    连接着生死的那一夜,宛若昨日,深刻清晰难忘

    漆黑的斗室里,老鼠在梁上啾啁,森冷的目光中,闪烁着对于死亡的渴盼。

    寒风阵阵袭来,带来近在咫尺的祠堂的气息,一种掺杂了神秘与鬼魅c腐朽与干瘪的气息,如同一只无边无际空荡荡的皮囊,终将夺走一切的生气,使之变成蝉蜕蛇蚹,最终化作埃尘,无影无踪。

    第一次,她感受到死亡距离自己是如此的接近。

    无论是近旁的祠堂,还是门口的那口老井,所透露出来的,无一不是绝望。

    喉咙早已喊得沙哑。双手业已拍打得肿痛难忍,却始终无人应答c无处逃避。

    这一方紧zhi的石屋,莫非要变成她的葬身之棺?

    纵有再多不甘,也必将被刻意的忽视消耗一空。

    冥冥之中护佑着钟氏子孙的先辈们的魂灵,决不会对一个贱妾假以颜色。

    她只是个贱妾,形同牲口货物。

    一个替死鬼。

    不死,还有什么活路吗?

    他们会悬崖勒马,给她一条生路吗?

    钟家的人,有这样的觉悟和心肠吗?

    “胭脂。”

    恍惚中,似乎听见有什么东西从墙头落下。

    也许是风折断了枯枝?

    也许是野猫错失了步子?

    惊疑不定之际,耳畔忽然响起清晰冷峻的低唤:“胭脂?还在吗?”

    谁?

    胭脂?!

    乍听得这个名字,焦躁惶恐中的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是了,她叫胭脂,在做三姨太之前,一直都叫这个名字。

    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时间已经久得连她自己都要忘记,自己原来是有名字的。

    她不是“三姨太”,不是“三姨娘”,不是“老三”。

    她叫胭脂。

    “你你是谁?”声音颤得如同颠碎了的豆腐。

    “你不要说话。”窗外的人的声音有着不容置辩的力量。

    她莫名地感到了安定,安定又不安。

    这实在是一件极其诡异的感觉。

    那人一开口,就把她惊呆了。

    “你不要想着能够活着走出去。你知道太多的秘密。你该清楚,钟家绝非良善之家。”

    三句话,简单明了。字字入耳,却让人接受无能。其言外之意,冷酷而汹涌,将她的心理防线瞬间冲得东倒西歪。

    她真的c没有活路吗?这不是危言耸听吧?因为她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才会招致杀身之祸吗?

    说话的人,凭什么如此肯定?确定不是来诈她的?

    钟家从来就没有什么菩萨心肠,这一点,早八百年前她就知道了。

    但说会就此了结了她,至于吗?

    “信不信,你可以等。看看是否能够看到明天的日出。”

    她能真切地感受到外面之人似乎并没有太多耐心。那样的疏冷,像是随时有可能拂袖走人。

    这令她不免慌乱。

    有个人陪着,总比一个人面对无穷无尽的黑暗要踏实些。

    “你想说什么?我可以逃吗?怎么逃?”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

    “你是不可能活着走出去的。”外面的人加重了“活着”二字的语气。

    “我不过是个没用的妾,死了的话,一文不值。活着怎么说也能卖个两银子。”她十分地不甘c不忿。

    外面的人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自顾道:“警铺唐铺长是钟家老太爷的座上宾,你不是不知道。钟家要你怎么死,你就会怎么死。生死都由不得你做主,你当真从来不清楚这一点?”

    石屋里出现了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当真以为,钟二姑娘会来救你?”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忽地跳了起来:“你c你什么意思?”

    屋外一声轻笑。

    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冰水,屋里的人止不住地浑身发抖:“你是四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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