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西接过段离手中那几块牙牌,认出这是郎官进出宫门的凭证,不由好奇地问:“这些牌子你怎么弄的?”

    “我去了一趟官廨,跟封和提过裴正故牙牌一事。这些牙牌是郎官们出入宫门的凭证,平日里都由专人看管。他同意借这些牌子让我看看。”段离催促道:“你快看看这几块牌子有何奇异之处。”

    听他这样一说,她又拿起牌子细细查看,只见牙牌边角都镶嵌了金边,做工非常考究。然后每块牌子的右下角都用刀刻上了一些字,还覆上了朱砂。

    顾小西认出这是繁体数字“壹、贰、叁、肆”,对应的牌子名字分别是中郎将贲盟引、中郎将羽林监伯常卫、虎贲中郎将裴正故,还有一块是羽林郎李大胜的。她想了好半天,抬起头说:“莫非这是死亡预告?”

    “何为死亡预告?”段离好奇地问道。

    “就是凶手在动手之前,先告知被害人,然后再动手。”

    “可伯常卫并没有死啊。”段离皱了皱眉头,指着其中一块牌子。

    “不好!”他猛地站起来,与抬起头的顾小西目光交汇在一起,两个人同时喊出来:“李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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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市大街上车马往来,行人如织,穿扮奇异的番客也早早在各处设下货摊。沿脚下一条大街笔直朝东,穿过鼓楼的门洞,便可见大红栅栏对面一幢平房,门口挂着“聚客来”的布招儿。

    李大胜刚吃了烤羊肉,喝了几两小酒,他提了提腰带,打了几个饱嗝,掀起珠帘出了“聚客来”。

    今天的日头有点猛,晒得他快睁不开眼睛。他觉得有点热,便想脱掉外面的罩衣。突然前面一个姑娘颤抖着手指向他,那表情跟见了鬼似的。他有些纳闷,还没反应过来,一串火光瞬间把他给吞没了。

    段离和顾小西赶到这里的时候已近午时,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一具焦尸面前,最里面的一层是廷尉的掾吏。

    段离和顾小西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人群里,刚进去,顾小西便迫不及待取出手套开始验尸。

    尸体大部分皮肤都碳化,四肢蜷缩在一起,已经面目全非了。顾小西取出刀具轻轻切开尸体的呼吸道,只见里面都是黑乎乎的炭末痕迹,喉头还有充血的痕迹。再根据现场各目击者的描述,可以判断李大胜是自焚而亡。

    顾小西把她的推断告诉段离,段离点点头,突然他像发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扯下一角尚未燃尽的衣物,放鼻翼下闻了闻,顿时眉头拧成一团。

    “段兄,可有推断出什么线索?”付溅星走过来问道。

    段离点点头,一脸凝重地说道:“这个凶手这次用的是磷粉,只要遇到暴晒便会自燃。”

    “磷粉?”付溅星一脸困惑地说:“这不是巫祝用的东西吗?怎么李大胜身上会有?”

    段离摇摇头,说:“付佐吏只需把城内巫祝捉来,详细询问究竟何人曾与李大胜接触便可。”

    “嗯。”付溅星点点头,唤一掾吏过来耳语几句,掾吏匆匆离去。

    段离看时候不早了,便和顾小西急急忙忙赶回官廨。

    再过一个月便要举行大朝会,这是大梁帝国最为隆重的庆典,也是帝国一年中最为神圣的时刻。万国来朝,庆祝大梁皇帝的寿辰。

    宫内宫外大家都忙成一团,为大朝会做准备。顾小西没想到在古代逢节日庆典也要加班,而且加班还没加班费,每天回到小院倒头便呼呼大睡,第二天一大早还要早早爬起来干活。段离更惨,他已经好几天没怎么歇过眼了,每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在各个官廨跑来跑去。

    顾小西捧着一堆文书准备送往各个官署的时候,途经一个小偏殿的时候,发现多哈和一个络腮胡汉子一身盛装打扮正呆呆站在门口。顾小西认出那个络腮胡汉子是夜郎国国王,多哈的爹,此番受邀前来承天参加大朝会的。他们此刻一脸惊恐地看着殿内,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顾小西的好奇心又发作了,她左右看了一下,正好四下无人,连忙迈着小碎步上前瞅一眼。不看倒好,一看之下,惊得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小小的偏殿正中的粗大的柱子上绑着一个人,低着头,看不清面目。他身上穿着铠甲,但无甲胄遮挡的腹部却插着一支□□,全身都被血浸透,目测是没救了。

    他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架驽,弩臂分别被四根麻绳分别固定在案几上,弩的弩机上也绑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连着大殿的门栓。

    顾小西瞅了瞅还在呆傻的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绕过缠着门栓的粗麻绳,走到殿正中那把弩前。

    她仔细看了看,弩上面刻着一只鹰头,这是羽林军的专用标志。这种驽穿透力超强,是军队上阵杀敌必备武器。

    顾小西又回头转向柱子上绑着的那个人,她轻轻把他的头抬起来,不由惊呼一声:“这不是议郎鄢衢吗?”

    她回过头,发现门口那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离开,接着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她心里暗道:“不好!”手里迅速拔出尸体腹中那只□□。

    只见那支箭约三尺长,甚觉沉重,铁镞头十分尖利,如燕尾般岔出两翼。翼有倒钩,上面沾有血污。

    除了腹中的箭伤,顾小西发现他一只手还有刀伤,刀伤贯穿了除拇指之外的其余四根手指,神经肌腱严重损伤。可见他死前曾伸出手来阻挡过凶手的攻击,可惜他一介文弱书生根本不是对手,连衣袖都被刀尖划破,勾了几根丝出来。

    突然,她抬起头,迅速跑出了殿门。一队卫尉朝这边冲过来,为首的正是公车令张释。

    看着来势汹汹的警卫队,顾小西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她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然后睁大眼睛,装作很害怕地样子大叫:“来人那!死人啦!”

    张释站定身子,先往殿中瞅了一眼,锐利的目光扫了扫顾小西,问道:“是你先发现尸体的?”

    顾小西犹豫一下,老实回答说:“我方才见夜郎国国王和公主在殿门口停留,便想着过去问一下,不想居然见到如此骇人的情形,真是吓死我也!”她边说边拍着胸口,像是非常害怕的样子。

    张释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挥手说:“带上宣华殿。”

    宣华殿坐落在大梁宫南面,是皇帝接待外国使臣的地方。空间不大,结构却精致绝伦。大殿四周都是镂空花雕的槛窗,皆用名贵的檀木雕刻而成。寻常时候,槛窗一直都被竹帘和帷帐遮蔽着,掀起那些青翠的竹帘和厚重的帷帐,左边还可以眺望清澈澄碧的留仙湖。

    一进殿,顾小西发现殿中还跪着两个人,正是多哈和她的爹夜郎国国王。而在殿正中坐的那个人,她微微抬起头,一下怔住了。

    上面坐着的正是上次在秦香阁想请她吃饭被她拒绝的俊秀公子,他竟然是皇帝宇文穆。不过他此刻的视线正落在她身边那两个人身上,看也不看她一眼。

    宇文穆:“采摩,我南梁向来宽带夜郎国,为何你刚来便要杀害我国官员?”

    夜郎国国王采摩:“天可汗,冤枉啊!臣与臣女听从安排在偏殿等候可汗召见,却不想刚进去就发现死人。”

    宇文穆微微蹙起眉头,转头问身边的两个小黄门:“朕让人宣他们上大殿觐见,是谁让他们去偏殿等候的?”

    那两个小黄门诚惶诚恐地跪下来,苦着张脸说:“回陛下,小的们确实叫夜郎国国王和公主在大殿在等候觐见,等小的通报出来却不见半个人影,这才唤人到处找寻。”

    一听这话,殿内众人视线落在采摩和多哈身上。宇文穆的脸越来越阴沉,冷笑道:“采摩,你好大胆子,看来你是不把寡人放在眼里啊。说,你为何要杀害议郎?”

    “没,臣真没杀人。”采摩吓得语无伦次,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宇文穆的视线转向顾小西,他指着顾小西问旁边的张释:“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张释拱手:“回禀陛下,臣带人赶去偏殿时,除了夜郎国国王和公主,还有这个人也在场。”

    宇文穆动了动下巴,看着顾小西问:“你是何人?在偏殿作甚?”

    顾小西心一惊,连忙低头伏地道:“臣乃谒者顾小西。往官署送文书时碰巧经过偏殿。”说完她连忙出示她双手捧着的文书。

    “哦?”宇文穆淡淡地哦了一声,之后再没反应。

    顾小西沉默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说道:“陛下,臣斗胆进言。凶手其实另有其人。”

    宇文穆眼皮都不抬,:“说。”

    顾小西:“首先是时机,时机不对。夜郎国国王和多哈公主都住在宫外驿馆,根本没有机会进宫。他们方才也是碰巧经过偏殿,没有时间绑架鄢议郎,更没有机会布置如此巧妙的机关。更何况有时间布置这么繁琐的机关,不如索性一刀杀死他还来得方便快捷。”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悄悄抬眼看了一下宇文穆反应,他依旧眉目冷峻,看不出什么表情。顾小西咽下一口口水,继续说:“其次是动机,夜郎国国王与多哈公主跟鄢议郎毫无交集,为何要杀他?杀他对他们又有何益处?还是在大朝会这种场合之下,用的还是羽林军的弩,此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众人一脸茫然,面面相觑,估计不太明白“动机”这个含义。倒是宇文穆神色动了动,若有所思。

    采摩反应过来,连忙喊道:“陛下,她说的没错。臣与鄢议郎无怨无仇,杀他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张释狠狠地瞪他一眼,说:“既然不是你啥的人,那我们追过来的时候,你跑什么?”

    “这……”采摩一时语塞,使劲搓着手,看上去有些心虚。

    顾小西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微微蹙起眉头。

    宇文穆挥了挥手,对众人说:“此案交由廷尉处置,在未找到真正的凶手之前,先把他们关在廷尉狱。”说完这句话,他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于是顾小西被戴上枷锁,和采摩等人一起被关进廷尉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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