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霜与雪 > 《霜与雪》正文 第三十一章 囚徒
    白昼亦是黑夜。

    月儿弯了又圆,圆了又弯。铁锁叮当,新的面孔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唯有哭泣哀嚎,以及那颓圮的身躯一成不变;老鼠聒噪不止,咬掉了某人的脚趾,又咬掉了谁的手指。阴冷潮湿使得其关节每逢冬季便剧痛不止,再也无法驰骋于大雪原之上,那对罗圈腿显得可笑亦可气。蓬头垢面,浑身伤疤,双眼却仍旧燃烧着最后一丝光焰——日复一日的苦工,粗糙的食物与日渐衰弱的身躯却使得它愈发旺盛。

    常常有人自夸从不屈服。当然那不过指的去面对脖颈上的刀刃,或是迎面飞来的箭。而时间终会使人屈服,何况,这一去便是十年。生死茫茫,曾经断臂之交也渐渐反目成敌。

    狱卒行色匆匆,他被解开锁链,押解着朝着陌生的方向缓缓走去。那双赤脚早已习惯了肮脏冰凉的石板,可渐渐地,路面变得温暖柔软起来——泥土。他猛然睁大双眼,仿佛遇见了阔别已久的故友——不,它是比故友更为珍贵的东西。泥土啊…养育万千氏族先祖的母亲,无私奉献的神灵啊……请倾听一无所有者的祈祷吧。请赐予鄙人足够的力量走出这里,与罗森做个了断…或者,直接让我重归您的怀抱…

    这是一条浑然陌生的道路,但身为囚徒,他只能埋头跟着走。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刻钟,也许是几个时,他听见身后的铁门“嘎啦嘎啦”地关上,四下漆黑一片,但这又有什么所谓呢?那双眼,早已适应了这样的弱光环境。他环顾四周,有好几个与之处境相似的囚犯——有的满脸麻木,有的则哭丧着仿佛死掉了亲娘。不过看上去他们身体大体还算健康,大概还没有经受太多折磨。

    “我们接下来要干麻?”他粗声粗气地问道。有人瞟了他眼,有的啐了口口水,却无人应答。昏暗的屋子里充斥着窃窃私语,像有一大群老鼠正在召开会议;然而他分明嗅到的是恐惧与绝望,“会议”更像是在讨论如何以及何时死亡。

    他屡次想要出手拧断几只“老鼠”的脖子,却又迟迟没有动手——对,他知道自己的勇气已经在暗无天日的十来年中消耗殆尽,况且,指不定这又是一个残忍的阴谋……

    然而,他们很快被赶入了圆形竞技场。有的囚犯哭嚎着拖住守卫的腿,却换来一顿好打。“老鼠”们乱做一团,惊惶地四处张望;高台上身着华服的贵族们满怀恶意地笑着——除了那个病怏怏的青年。那家伙看上去可像是病入膏肓了,当然,这指的是其精神而非强健的体魄。那张面孔有些熟悉,可究竟是谁呢?哪位贵族见人总是唯唯诺诺,低眉顺眼?啊,肯定是霜雪帝国的三皇子,可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没等囚徒得到答案,从竞技场另一端便走出了两名手持直刀的家伙。他们仅着单薄的棕衣,似乎是为了博得贵族们的欢喜。这些刀客也真是可悲,奴仆一般地活,畜牲一般地死。

    “老鼠”们见状顿时乱做一团,仓惶地拾起散落各处的武器,却颤巍巍地向后退却,组成了个可笑的阵型,就好像缩成一团能救其性命似的。两名刀客快步向前,颇为默契地自不同方向手起刀落,立马便放到一人。“老鼠”只管向后退缩,丝毫不顾同胞的哀嚎,紧接着,又是下一个受害者,他被开了膛,却还死死抓住手中那训练用的木盾……

    若换作从前,做掉这两个家伙根本不在话下,但是现在……如果老鼠们能够像牧民那样勇敢战斗,也不至于如此…他忽而放声大笑起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只剩下这副皮囊了呢?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开始指望他人了呢?

    即使是孤军奋战,也…纵使满腔豪言壮语,可他的双腿却变得不听使唤,浑身也打起哆嗦来。之前被剥掉手臂上的皮,被炽热的红铁灼烧,被藤条抽打的记忆如洪水般涌现而来。他本能地开始逃跑,刚刚燃起的一点点斗志顿时烟消云散。只是还未接近苦苦挣扎的人群,便被一把锈迹斑斑的巨剑绊倒在地。不知因为痛楚还是尘土,眼泪顿时淌了出来——是该嘲笑自己的不幸呢,还是该感谢神明赐予自己解脱?但两名刀客对这个连武器都没举的猎物并没有兴趣,囚徒期望中的解脱迟迟未到。

    啊…巨剑。曾经在马背上,他一次又一次地挥舞着,一次又一次,直到手臂失去知觉,直到寒风吹得脸颊发疼。再多敌人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纵然他们当年所面对的是两国正规军。那时乌松与霜雪开战,流窜士兵们将他们掠夺得忍无可忍——有人尝试种农作物,那么当兵的就来一把火烧干尽;胆敢养牲畜,当兵的就跑来牵走。即使是最后几把用来养育孩子的粮食也消耗殆尽,所以最终族人追随了那位预言之子…罗森…但狼灵看走了眼,至少在他看来。

    下意识地,他抓住了剑柄,一种久违的力量陡然从胸膛中迸发出来——他,罗曼,即使不再是当年血染白袍的冲锋队长,即便抛弃所有荣耀与尊严,也必须活着走出去——仅仅为了讨个说法。

    囚徒架起剑,步履坚定地向着两名已经得意忘形的刀客走去。他们杀得正欢,正用着各种花里胡哨的伎俩折磨毫无反抗能力的老鼠们,来增添“节目效果”,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已经临近。

    不再迟疑,罗曼双手紧握,扭腰痛击,一名刀客直接失去重心,锋刃在其几乎没有防护的腰部割出条豁口,鲜血犹如涌泉泊泊而出——啊…那熟悉的气息。尚记得——

    汗毛忽然竖起,凭借本能,罗曼单手抓剑柄猛地一甩。手腕忽感剧痛,却始终不肯放开自己的武器。显然另一个家伙已经回过神来。罗曼两记虚刺,稍微与之拉开了点距离——或者说是对方刻意退步,给予他喘息的时间。他索性将剑插在地上,甩甩手打量其对方来——此人身材高而纤细,加之浑身棕衣,乍看活像一枚松子。然而其力量之大,已在方才短短的过招中体现…难缠的对手…

    “老鼠”们没等二人过招便叽叽喳喳喧闹起来,仿佛救世主临世。

    然而哪里有救世主?愿大地母亲赐予老鼠们智慧,他不过是一个苟延残喘者罢了。纵使如此,真正的勇士也应在战斗中光荣死去,即便是为了保护那些可悲的老鼠…抱着必死之心,罗曼微微调整气息后扛起巨剑,大跨一步奋力斩下。这力道也许足以将对方劈成两半,但刀客轻轻一撩,顺着剑反倒划伤了罗曼的手臂。

    囚徒惊叫一声,连连后退,却发现不过是伤到了点皮毛——对方本可以一鼓作气杀死他好几次。

    刀客嘴角微微上扬,摆出架势却迟迟不肯进攻,像是只玩弄猎物的老猫。也许那些老鼠们已经绝望了吧,看见我这衰样,罗曼暗自叹息,倘若换作十几年前,三招以内便能打到这种货色,但奈何现在体能已远不如当年…如果挥剑能够快一点……

    士兵们挥动炎形剑的场景忽然出现在罗曼的脑海中,尽管巨剑没有前握把,但搏命之际未尝不可…或许吧,这有些疯狂…他伸手抓住了剑身,这一举动也着实让对方汗颜——而这份迟疑即是进攻的良机。像使用长枪般,巨剑猛然操出,打了个对方猝不及防。刀客勉勉强强地挡住了一击,却被立马转向的剑锋割伤手臂。罗曼步步紧逼,将生死置之度外,只顾不断地划、刺,对那血流不止的左手视而不见。他似乎占据了绝对优势,刀客的步子已渐渐失去章法,其自若的神情也被惊惶所替代,但罗曼也感觉到自己的世界越发模糊,就连大地也失去了应有的坚实。但此刻,若稍有懈怠,恐怕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可就算明知这个事实,他的刺击也愈发衰弱,眼看刀客就要反击——

    全凭一股意志,罗曼用自己那已变得沉重无比的身躯向前猛撞,将对方擂倒在地,然后迈出一大步,双手举剑…向下…巨剑从未如此沉重过,仿佛被灌满了铅。在刺下去的时候,他的双眼已经模糊,但凭手感来看,应该是命中了目标…很好。这是罗曼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他听见了几声欢呼,远处某人的尖叫,便失去了意识。

    当雨露湿润脸颊,大地将赐予苦行者以生命,倘若他命不该绝。

    罗曼缓缓睁开眼,只觉浑身虚弱无比,连手指头都难以动弹。一时间,他只能望着天空——乌云方才散开,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清风拂过,泥土与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他不禁回想起那久远的时光——那属于另一个罗曼,而非现在这孱弱的懦夫。

    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只有大地才知晓答案,不过最为重要的是,他,活了下来——是大地给予他的新生。纵然,身边尽是尸首。

    罗曼动了动脑袋,感觉头晕目眩,但却满腔欣喜——因为这证明他还活着。挪挪身子,只觉腰间被石子磕得生生发疼——这才是大地应有的坚实!

    他犹如新生的婴儿,还未学会如何站立,艰难地向前爬行了一段,抓起几个草果便放在嘴里大嚼起来。苦涩与清爽于口腔中绽放开来,他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饥饿,急切地抓起一只冰冷的手臂便大口撕咬起来。其间的鲜血已经凝成冻状,弄得满口腥味,却迟迟未能撕下一口肉来。倒是上面零星的几只蛆虫被顺带当做点心吞下。血肉的滋味……

    他不会忘记去向罗森讨个说法的,既然大地慷慨地赐予了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