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祺和高远走进特冷厂的大门，在机床边聊天打扑克的工人们呼啦一下子全围了上来。
特冷厂有着光荣的罢工传统。建厂以来，这是他们第四次自发性罢工。头两次是他们对前任厂长独断专行、任意扣减工资的霸道作风强烈不满；第三次是所里涨工资厂里不涨，这次拖欠三个月工资，情况自然更严重。民以食为天，这对靠工资吃饭的工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小事；何况还有些夫妻双双都有在厂里。
如果说80所垮了，全所都发不出工资，他们也便听天由命。但不是，机关后勤、研究室、空调厂到月就领钱，一分不少。唯独特冷厂百十号人辛辛苦苦上一个月班，一个大钱也见不着，不由得人不愤怒。于是全厂工人集体罢工，表示强烈抗议。
钟祺看起来要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中等偏上的个子，身材微胖，方面大耳，蓬松的黑发向后梳着，颞颥以下尤为厚重；平时总是面带微笑，慈眉善目的，待人一团和气。但他心生不快时，脸色一沉，却也不怒自威，令人生畏。
钟祺向大家招招手，高声道：“同志们，你们好啊！”但他的声音立刻淹没在工人愤怒的喊声里。青工何培带头叫道：“好什么好，都没饭吃了！”
其他工人沸然响应：“要想我们好，赶紧发工资！”
“反对拖欠工资，拖欠工资违法！”
“我们又不是农民工！”
“我们要工资，要吃饭！”
“让全所也停发三个月工资！”
工人们乱哄哄地嚷着，吵着。他们相信罢工的力量，只要大伙不干活，所里就会妥协，把这三个月的工资发给他们；正如前三次所里撤了前任厂长的职，并把工资给他们涨上来了一样。
钟祺双手往下按了按，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你们厂长呢？”
“厂长生病了，在家休息呢。”答话的人是技术副厂长俞峻。他是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原是无线电厂的模具钳工，夜大本科毕业，因模具设计能力出类拔萃而被破格提拔为副厂长。作为自学成才的典范，他在工人中享有较高的威望。
“什么生病，他是没脸来上班了！”年轻漂亮的女工苏黛眉嘲弄地说。她的话立刻引来了一阵笑声。
“钟所长，高副所长，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一个老工人克制地说。“既然来了，就请解决问题吧！”
钟祺说：“解决特冷厂的问题，需要我们所领导开会讨论，它有一个过程，请你们不要着急。我可以向大家保证，拖欠的工资，所里会想办法的；但我也有一个条件，就是请大家开工干活！”
苏黛眉断然拒绝：“不行！我们已经被忽悠了三个月，不能再被忽悠下去了！”
其他的工人也说：“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干活！”
“领导的话不可信，我们只相信钱！”
何培干脆振臂高呼：“不发工资，绝不开工！”
工人们的语气和表情都非常坚决。他们的罢工才进行到第二天，岂能因为所长的一个口头承诺就让步妥协，放弃抗争？
高远有些生气，不禁大声道：“特冷厂没搞好，亏损了，欠了大伙的工资，我这个民品的副所长负有一定的责任，我向大家道歉。可是，根据特冷厂和所里签的承包合同，你们的工资是自己挣的，所里可以不管！你们以罢工相要挟，是没有道理的！”
80所一所两制，多数研究室、机关后勤的工资由所里发，两厂和四室单独核算，自负盈亏；所里只提供设备、厂地，但不负担工资。
“我们也想自己挣啊，可是太难了！”俞峻激动地说。“厂里从今年年初就开始亏损，给人家干的活送出去了，钱却要不回来！现在帐上只有几千块钱，怎么发这百把号人的工资？！80所是特冷厂的父母，儿女没饭吃，父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饿死吗？”
高远沉默不语。钟祺问：“俞峻，你告诉我，特冷厂为什么亏损？”
“加工市场萎缩、三角债的困扰是一方面，但主要还是不善。”俞峻显然对这个问题做过一番思考。“厂里的弊端概括起来两句话：分配不公，苦乐不均！养了很多闲人，吃的还是大锅饭。用工人的话来说，就是干的不如看的，看的不如捣蛋的。”
钟祺用目光鼓励俞峻接着说。
“特冷厂是80所的儿女，儿女的缺点和父母一脉相承。可以说80 所就是一个大的特冷厂，厂里亏损的原因和所里搞不好的原因如出一辙。”
“好，说得好！”工人们报以一阵聚雨般的掌声。钟祺和高远也勉强拍了几下巴掌，但他俩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积重难返，几十年历史沉淀下来的体制，岂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过来的？
但钟祺还是向这位工人出身的副厂长投去了赞赏的眼光：“俞峻，你对80所落后的现状和不合时宜的体制提出了中肯而有力的批评，我所领导班子表示接受，也表示感谢！体制我们会在稍后改革与发展的决策中予以研究。现在火烧眉毛的是特冷厂的罢工问题。下午我会和其他所领导开个碰头会。明天上午在厂里开会，宣布解决方案。高远，我们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