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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宿，云惜睡得极为香甜。
睡梦里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响动，显然是不安的田鼠们在倾巢出动。嘴角露出微笑。
第二天清晨，山寺里不出意外地闹出极大的动静。
外边有刚做完早课的小和尚惊呼：“哇，老鼠，老鼠精显灵了！”
对门，晏怀安“哗啦”一下冲了出去。
冲出去还不忘对云惜这边喊：“云惜你在房间里呆着千万别出来！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云惜可不着急，慢慢吞吞起来，匀面，梳洗，等一切按部就班地做完，再施施然打开门。
云摩寺何曾见过这般景象，完全乱作一团——
不知道哪里来了这么多的田鼠，黑漆漆密密麻麻聚在一起，就仿佛天空里的雁阵，又如同河海里的游鱼。
看得直叫人头皮发麻。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些田鼠又像是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爬，漫无目的，不知道是要找些什么，还是在躲避些什么。
再看看这些群鼠盘踞的地点，更是令人心生疑惑：参堂前的空地上。
老鼠为什么统统围在这里？众僧不能杀生，只能用笤帚、木棍等物尽力驱赶。
与众僧一同昨晚早课从大殿那边赶来的，还有信真。
信真看到这一幕，只有一脸沉毅，一声不吭。
他眼神稍稍一抬，还发现了另一个存在——参堂正面前的石阶上，居然绘了个东西。
猫，一直目光锐利，胡须横直的橘色狸花猫。
这猫非但画得生动形象，而且十分威风，须发间杀意盎然。正隐然做蓄势扑食之状。
众人只顾田鼠，并没有谁在乎那猫。
信真略一沉思，告诉众僧：“刮花那只狸花猫。”
众僧得令，便立即用笤帚将石阶上的花猫刮去七七八八。
拙一也来了，不过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而且素来有点儿怕老鼠，所以一到现场目睹了这样的情景，立即眼睛一花，晕了过去。
小和尚们忙完了老鼠，又赶紧去抢救拙一，灌了好些米汤才苏醒过来。
拙一看着云惜，两片嘴唇动了动：“云、云施主，这，是你……施的法么……”
云惜看见拙一那样子有点儿想笑，不过到底忍住了：“拙一职事，这不是施法，这是那只猫儿干的。”
拙一又转眼去看了看那只石阶上的猫，在小和尚们的搀扶下勉勉强强站起来，哀叹一声：“云施主，你就别跟贫僧打哑谜了。贫僧一辈子在寺庙之中，世间惊奇之事所见有限，从来没见过一只画出来的猫，能够吓退众鼠的。而且老鼠怕它，为什么不绕开来，还偏偏团聚在这里？”
晏怀安得意地在旁边帮云惜站台：“这是因为我们家云惜丹青妙笔！活灵活现！这些笨老鼠啊哪里能知道那是假猫咪，自然一个个吓得不敢靠前了！”
云惜瞪了他一眼，眼神含义是：“我们家”从何谈起？
云惜回拙一：“职事好思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这里面的矛盾之处——既然老鼠们怕猫，那为什么不躲开，还在这里盘桓不去呢？答案就在这颜料里。”
“颜料？”
云惜点头：“这颜料是昨天众僧给壁画填色时所用，晚间我问信觉小和尚借了点儿来，就在这参堂的石阶之上，信手画了只花狸猫。这颜料看似平凡，但其实闻起来有股诱人异香。起初我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才知道，这是颜料掺和了一定量芝麻香油的缘故。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老鼠们虽然惧怕猫儿，却也迟迟不敢离去！”
“在颜料里掺芝麻香油！”众僧低呼起来。拙一更是连声：“罪过、罪过！”
但是也有人反应过来：“难道颜料里面必须掺进香油不可么？”
云惜摇头：“不必要。”
“那……”
云惜笑笑：“这就得问信真师傅了。壁画所用颜料都是信真师傅调的，不是么？”
信真的脸色阴得胜过天上的乌云。他僵硬地点头：“不错。”
这样一来，众僧都困惑地看着他。
毕竟芝麻香油不是价贱之物，佛家不事铺张浪费，这种行为的确很难得到众僧的理解。
信真干巴巴地解释道：“可能是我不小心，将一些芝麻香油倒在了颜料之中。我在藏经阁里调制颜料，那里光线昏暗，这几天天又阴湿，我在那里镇日点灯，也许偶尔眼睛看不清色彩，将油灯挪进了一些。这些日子桐油所剩不多，就加了点儿香油。可能就是那时候不小心洒了。”
“信真师傅，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么多颜料，你要洒掉多少灯油？更何况，颜料掺入能够诱惑田鼠的香油又不是这一次，不是么？”
信真眉头一挑，颇有些怒目金刚的味道，他语气生硬地回应：“哦？云施主是说我在说谎？那烦请云施主解释解释，如果不是我所说，那真实的情况又是如何？”
“真实的情况——自然是信真师傅有意识地掺入香油，以至于众僧的饭菜里都无油水，以至于我们知客寮的灯油都供应不上，以至于不久前香客送来的大量灯油，已经所剩无几。”
云惜嘴角微微一勾，扭过头去看着已经瞠目结舌的众僧，字字清晰道：“不错，各位，云摩寺壁画三成三毁的真正秘密，全部藏在这掺入颜料的灯油之中。而制造这离奇一切的幕后黑手，也正是制作这样的颜料之人——你们的信真师兄！”
现场出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默。
就如同爆焰前火光的收缩，就如同里面前黑暗的反扑。
果然，没过须臾——
“你、你这可不能乱说！”和尚们义愤填膺，一个个吵嚷起来。
“对啊，你这个女施主，还来上山烧香祈福呢，怎么连这点向善的心都没有。你、你这是在血口喷人！”
“信真师兄一心护寺，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
“你之前还说是信正和信远师兄呢！怎么现在又说不是了！这么说来你之前冤枉了两位师兄！这种冤枉人的人，咱们不能相信啊！”
“对，不能相信！”
众僧群情激昂，吓得晏怀安赶紧跳到云惜身前，生怕这些和尚们有个不谨慎的就要过来伤她。
但云惜并不害怕，朗声答道：“众位师傅，云惜先前的确错怪了信正和信远，但那也是落入了信真师傅的计策。既然已经冤枉了两位师傅，现在更应该正本清源，一探究竟，才好还两位师傅清白，不是么！”
说完云惜转向拙一，毕竟他才是云摩寺名义上地位最高的掌寺人：“拙一职事，事关信正、信远两位师傅以及在下的声誉，不如请两位师傅一并前来？”
拙一没有立即应声，而是小心地看了眼信真。
虽然他是名义上的掌寺和尚，但是现在群僧激愤，他也不好拿出平日里的咄咄气焰。
信真挺了挺下巴：“哼，有理不在声高，女施主你刚才说话何必这么大声呢？云摩寺是小庙，里外众人都在这里了，你平常声说，都能听见——既然你要让信正和信远两个前来，职事自可做主。”
拙一这才点头，向两个小和尚说：“把信正信远带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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