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都市小说 > 天下丹青 > 14 消逝的神佛(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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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合香油的味道将一切都联系了起来。

    她之前也闻见过,两次。

    第一次闻见的时候她便心生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闻到这个味道。现在她明白了。

    不过,要将所有的事情合理解释,她还需要一些证据。

    正巧,这时候有和尚来找她请教画画的事。

    原本负责指导众僧给壁画上色的是信正和信远。但现在信正和信远“身陷囹圄”,他们碰到不懂的就只好来问云惜。

    云惜擅长丹青的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这让她一直很疑惑。

    困扰和尚们的是颜料和水份的配比问题。这会影响到上色的效果,比如均匀、持久这类的问题。对于壁画颜料云惜虽然也没有什么接触,但至少有多年绘画的功底在,便欣然允诺下来。

    云惜说:“你们弄点纸来。我在纸上演示给你们看。”

    一个和尚立即去库房寻找。花了好半天功夫才寻回来两张。

    “实在抱歉,我翻遍整个库房,一共就找到这么两张。”

    “诶,就剩这么些了么?我怎么记得上回明明买了不少的。”另一个和尚奇怪道。

    “我说,会不会是给老鼠了啊?”第三个和尚插嘴。

    “老鼠老鼠,是田鼠!前阵子闹田鼠了么?我看没有吧!何况了,库房里那么多东西,田鼠也不可能光盯着纸张下嘴吧!”

    “好了好了,别议论了”拿纸的和尚按住众人,将纸在云惜面前铺展开来。

    纸不在多寡,好用最关键。云惜听了和尚们的言语没做声,直到将那纸拿起来对着天光一看,心里方“咯噔”一声。

    纸的纹理里……有东西。

    “你们这纸从哪里买的?”她立即问。

    “不知道,”拿纸的和尚挠挠脑袋,“这得问信觉。”

    “信觉?”

    信觉因为辈份低,今天没给安排参堂的活儿,而是香积厨帮忙了。

    “嗯,一般去城里采买,都是他。”这和尚回答。

    另一个和尚似乎想起什么,问:“诶,信觉他半个月前不才又去京城一次吗?”

    那和尚回答:“那次是买香烛,没有买纸。”

    又有第三个和尚发言了:“香烛?不是香油么?怎么一下子添了那么多香油?”

    听见香油二字,云惜的耳朵瞬间敏锐了起来。

    大概这云摩寺采买的事情是难得的可以下山去的美差。几个和尚七嘴八舌地说开来:

    “唉你平日里念经还真够专心的,香油是职事熟悉的贵人送的,人本来要专程上山来,但因为十天前壁画不是又毁了么,所以职事找借口挡住了,只让人收了香油。”

    “诶,说起来如果不是这次路坏了,信觉是不是又该去城里了?”

    “是吧。谁知道呢。”

    云惜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他不是晚辈吗?派他怎么放心?”

    拿纸的和尚答:“哦,这点女施主有所不知,信觉他是晚辈不错,但却是个机灵的晚辈。他入寺门之前是商人的孩子,父亲因为倒了私盐被流放,他被罚为贱籍,后来来我们云摩寺剃度出家。一开始去城里采买,都是大师兄带着他,后来信觉说大师兄心肠仁厚不会还价,白白折损了许多银两。后来反而是他不让大师兄去了。”

    旁边有和尚用手肘杵那和尚。那和尚才停住:“哎呀,我忘了不能背后议论人的!”

    云惜笑笑:“这不叫议论。什么贱籍不贱籍,你们和尚不是念众生平等的么,怎么还忌讳这种高下尊卑之分?”

    云惜只是随口说说,但没想到几个和尚一听这话,顿时认真起来。纷纷双手合十给她微微欠身鞠躬:“女施主好佛性。是我们着想了。”

    云惜可真是……

    那无念法师果真是得道高僧啊,云惜心想:怎么所有的徒弟一到什么“执念”“着相”之类的话题,都瞬间变成一个调调儿了?

    云惜勾了勾嘴角不说话,心里面却澄澈如水。刚才和尚们的这番多嘴透露出了不少重要的信息,让她心中的拼图又填补了好几块。

    原来是信觉去京里负责采买的,有意思……还有这种纸,是棉纸,对着阳光看,能看到纸张纹理上依稀的“恩德”字样。

    是文安坊恩德轩的产品。

    恩德轩的纸抄浆用的竹帘是特质的,抄出来晒干,纸张的纹理里面依稀有自家店的招牌。

    更巧的是,恩德轩离她的小店不过几步路远。

    云惜故而对纸的来历有所疑问。

    和尚们不再七嘴八舌了,云惜正式开始教导如何混合颜料、如何分水。她运笔在纸上挞了几下,可惜这壁画的颜料到底跟在家里使用的颜料有所不同。她连续挞几下,不是挞大了,就是挞小了。

    “不好意思,有点儿难掌握,我自己得多试几次。”

    眼见颜料跟水混合的时候,那种固执地分离、勉为其难地交融,就仿佛两个有仇隙的人物,永远都走不到一起。

    云惜心里越来越有数。

    第一张纸挞完,勉强得到了想要的效果。她便拿起另一张白棉纸,这时候先前那个和尚立即提醒:“女施主省着点儿用,我一共就找到了这么两张。”

    云惜有些出神地说:“没关系,反正别处也用不上这棉纸了……”

    几个和尚听了这话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这一天似乎很快过去。在众僧的通力合作下,

    又是一天过去,壁画终于完工。

    虽然只有一面墙壁,却也很有其实。恢宏的神佛沉浸在参堂晦暗不明的光线里,平添几分神秘。

    这时候云惜才发现,这参堂虽然地点偏僻,却也是精心选择了地点的。傍晚太阳落山,在某一个时刻,阳光会直直地照射进参堂,照映到那些神佛的脸上。

    那一刻,实在光辉神圣。

    在用晚斋之前,云惜找到了信真大和尚,问他讨要一点灯油。

    “真巧啊。”信真感慨,但是语气里寡淡平静,毫无波澜:“昨天官差施主也来问贫僧要过一点灯油。”

    “哦,对,晏怀安那个家伙啊,没错,他是要过灯油。可他这个人太毛手毛脚,你刚给的灯油,他昨天晚上就给打翻了。”

    信真闭眼,念了句佛号,似乎在说什么“罪过罪过”。云惜心里暗笑。

    “不是贫僧不给,只是灯油已然不多。贫僧见今天云开雾散,晚上或有皎皎明月。月色充足,如果女施主可以将就一下,那实在善莫大焉。”

    “呵,不过一点灯油而已,信真师傅却如此小气?”

    信真直视着云惜,面无表情地答:“我只是觉得如此浪费,着实可惜。”

    “啊?”云惜夸张地说,“不多了么?不是前阵子才送过来一批芝麻香油么?诶,晏怀安说昨天信真师傅分给他的灯油里面有种特别的香味,就是芝麻香油的香味!而且恐怕正是因为这种香味,才招惹来那么多的田鼠呢!”

    信真闻言,眼睛骤然一睁,脸上也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诶信真师傅,我看你的脸好像抽抽了一下!怎么,是因为担心老鼠么?”

    信真已经不是惊讶,而是眉头一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这就好似两个已经互知底牌的赌徒在说些锋芒毕露的暗语。

    “女施主知道得还挺清楚。只是这又是从何得知?”

    云惜也不装傻充愣了。她嘴角微勾:“十天前,有香客捐了大量的香油。不是么?啊,算起来,上一次壁画被毁,也是在大约十天前呢!”

    信真神情肃穆:“那香油也是香客们捐的,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我们怎么能浪费。不过既然施主你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我也不好再坐视不理。我一会让人从大殿明灯里匀出一些给你送去。只是不知道施主夜间秉烛,是为何故?”

    云惜:“多谢。我晚上点灯,是好几天都没有画画,今天有些技痒,晚上想好好练练。”

    “哦,晚上作画?施主也不怕伤眼睛。我们这山寺风景平淡,怕是不能给施主什么灵感吧?”

    “信真师傅说得不错,这山寺的确平淡,连猫猫狗狗都没有的。看来我只能画风景静物了。”

    “猫狗擅杀,佛寺不想沾血腥。”

    “可是猫儿能抓田鼠。而鼠辈恰恰是世间杀孽最重之物,因为它们杀的是人类的血汗——我听说好些白棉纸都被山间田鼠吃了,这等偷盗的动物,不是更甚于杀孽么?”

    信真的脸上已经藏不住了愠怒:“女施主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贫僧愚钝,请不要继续与贫僧打机锋了。”

    云惜得意笑笑,故意不回答。

    信真彻底被激怒了起来。他看看云惜,又看看她的脚。

    然后俯身,捡起一块石子。

    手腕用力,朝云惜的脚踝甩来。

    云惜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她可真想不到信真这么个和尚居然会下这样的狠手!

    她下意识地朝旁边连错了好几步,勉勉强强没有摔倒。

    信真这出手实在不留余地,石子在她刚才所在的泥地上打出一个不小的坑。

    云惜看着那小坑,怒道:“这要是砸在脚踝,我怕是要在贵寺呆上十天半个月了!”

    信真的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哦,那贫僧庆幸没有砸中。而且女施主今天便可立即下山——因为你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云惜低头一看,才发现拐杖倒在那几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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