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迷惑人心之道 > 第二十五章 如月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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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百年前,段十六之所以和白泽定下契约,是为了苏如月。

    关于苏如月和段十六的故事,除了段十六,并没有人记得,小时候,苏如月总是叫他小少爷,直到现在,段十六依然记得她调皮的语气和靛蓝的长裙。

    四百年前,邹阳。

    这一天,是苏如月离开邹阳整整十年之后。

    邹阳城外茶水铺子里聚满了人。七月正午的阳光白灼灼的闪人眼睛,来往行商和过路散客聚在不大不小的茶楼里歇脚聊天,最近的科举结束,邹阳城出了个少年状元,年不过十四,这一阵子可谓满誉天下,老百姓的茶余饭后又添了新的素材,几个老人坐在角落里躲太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小城里的少年状元,不知怎的,其中一人突然说道:“说起少年状元,咱们邹阳不只这一个。”

    另几个老人一愣,突然恍然大悟:“可不是,那首舞阳诗赋现在还有人唱呢。”

    此话一出,几个老人连连点头,他们说的是数年前邹阳段家的少爷,三岁成诗七岁中举,十岁走上金銮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连当朝天子都赞叹是文曲星下凡。

    “那可不是一般人啊!”

    “是啊,可惜啊!”

    “……可惜啊!”

    有些苍老的声音此起彼伏,从兴致勃勃到颇为遗憾,旁边桌子的人也没留意,毕竟,比起干瘪的老头子,人们更容易看到年轻水嫩的美人。

    美人坐在另一个角落里,身着白色斜口襦裙,虽非广袖却带着流光溢彩般风流姿态,腰间一弯靛蓝色宽腰带更显得盈盈一握。美人的青丝如墨,衬得那露出来的一丁点脸颊和脖子发光般白皙动人。尤其是美人还戴着宽檐帽的头纱,垂下的薄纱将大半面容挡得模模糊糊,如镜花水月,更令人浮想联翩。

    从美人一进门,茶楼里大半的目光就黏在了她身上,没人听到老人摇头的叹息,说着“可惜一场大火,什么都没了……”

    老爷子摇了摇头,外头逼人的暑气随风涌了进来,他仿佛看见了那晚火光冲天的段府,一大口凉茶赶紧就灌了进去,朴实的厚底瓷碗挡住了他大半的视线,所以他没有看到那美人已经袅袅的起身往外走了。

    自然,他也没看到跟在美人身后,戴着斗笠、墨绿长衫的高挑男子。

    时间往前推一下,是苏如月和段十六无忧无虑的童年。

    段十六记得苏如月,是因为苏如月想要一个弟弟,而段十六没有了娘。倒不是说他想要一个娘,毕竟乳母换了好几个,每一个都把他当怪胎,眼睛里总有掩不住的恐惧,所以段十六记得苏如月,最开始是因为苏如月不怕他。

    说起来很奇怪,段十六记得自己刚出生时的记忆,比如身边总是突然出现的阴影、乳母大惊失色的脸、屋外檐角窸窸窣窣的低语,还有苏如月小跑着走进来,把哇哇大哭的自己抱进怀里,那时候苏如月五岁,段家小少爷还没断奶。

    他记得那个小小的怀抱有发自内心的暖意。

    再大一点,他们形影不离,多亏了苏如月,她证明了小少爷不是妖怪——至少她陪着小少爷长到五岁,什么事也没发生。

    除了她知道小少爷的秘密——如果那是秘密的话。

    偶尔,小少爷会拉着苏如月在僻静的角落讲一些只有他看过的东西,比如黑夜里绕着他床边吵闹的小怪物,比如偶尔飞进家里盯着他看的大怪物,还有会说话的狐狸、穿衣服的浣熊和躲在谁谁家里的奇怪的人,除了小少爷对这些东西的恐惧一如既往,出现的怪物每一次都不重样。

    每到那时,苏如月总是拍拍他的脑袋,笑他看太多书把脑子看坏了,笑归笑,她每次听完,都会在当晚抱着枕头跑过来陪他一起睡。

    “有我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苏如月在黑夜里笑眯眯的看着段小少爷,眼睛像最亮的星子。

    “好。”段小少爷在黑暗里用软糯的声音轻轻答应着,陷入甜美的沉睡。

    一直到段十六长到九岁,苏如月快十五了,她没有再趁着夜色跑过来躺在他身边,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段十六总是一个人睡,即便有人,他也从不像渴望苏如月那样,渴望对方能在黑夜里陪着自己。

    他还记得最后一晚,苏如月问他最害怕的是什么,他想了许久,告诉她自己的一个梦——他梦见一片广袤明亮的天地,一颗巨大的树,他站在树下看着无数或白色、或鹅黄、或浅青的光点从庞大的树冠上随风飘去,他在静谧的时光里愣愣的看着,几乎要忘了光阴的流转。

    “我站在树下,但是我又觉得那不是我…我很害怕…”

    “都说小奶娃娃会记得前世的事情,说不定是你的前世哦!”苏如月浑不在意的打趣,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过了许久,他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闻不到,但是他感觉十分熟悉,仿佛自己就是从某一个叶片上长出来,然后他听到“叮!”的一声,又清晰又遥远,他等了一会,慢慢朝声音传来的树干走去。

    “然后我就忘了,但是我想,那里有什么的…”

    “什么什么啊,”苏如月笑道:“都说你是神童,我看你啊,话都说不清楚呢。”

    “我想我还会再见到的…”

    “不。”

    苏如月看到窗外渐渐亮起的晨曦,第一次收起了笑脸,她坐起来,拉着段十六的手正色说道:“小少爷,以后,如月晚上不可以来了,所以小少爷答应我,记得两件事情好不好?”

    “你说…”

    “首先,你要相信,那些从前伤不到你的无论什么妖怪,以后也伤不到你,好吗?”

    “…好。”

    “第二,就算你的小脑袋瓜什么都能记住,也不要记得这些,好吗?”

    “…好…”

    “嗯!”她爬下床,穿好衣服鞋子,临走了又回过身来,在段十六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柔声说道:“一切坏的事物都将远离你。”

    段十六看着她转身离去,单薄瘦高的背影融化在清晨金黄的光芒里,那一幕定格在他心里,不管多久都未曾模糊一分。

    美人慢慢的走在邹阳午后的小巷子里,轻柔的面纱遮着她的脸,看不见她的表情,暗绿色长袍的青年走在她旁边,既不说话也不提示,只跟着她慢慢走着。

    就好像十年前的某一天,十三岁的少年跟在窈窕女子身后,安安静静的陪着她将邹阳都看了一遍。

    青年当时想着,愿岁月轮回,美好如初这样的傻念头,原来真有可能出现在人的脑子里。

    苏如月未离开邹阳时,已经十分有名。

    因为她太漂亮,豆蔻时已经名满当地,也因为她一开口就太动听,就连州府都有所听闻,要将她请入府里做歌姬。

    但是这两件事情到她十五岁时就都停止了,十五岁的时候,苏如月见到了她那娃娃亲的未来夫君,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就再未在公共场合出现过,自然也再未在人前开口唱歌。

    “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我将来要做他的贤内助。”十五岁的苏如月对十岁的小少爷若有似无的炫耀着,取笑道:“小少爷都是状元了,以后也会有女子来当你的贤内助的。”

    段十六没有说话,他看着她,她却懂了,笑着摇头说道:“你以后遇到那个人就会知道了。”

    “所以你知道了吗?”他问。

    “当然!再过一年,你就见不到我了。”

    “我们是亲戚,为何见不到?”

    “不告诉你。”少女娇笑着跑开了,十岁的小少爷还是站在原地。

    但是过了一年,苏如月还在邹阳,她的夫君南下经商离奇失踪,婚期只能取消,媒婆踏破了门槛,苏如月只说要等自己的夫君,终日薄纱遮面,誓不改嫁。

    又过了两年,一个婆子找到段家,在段家后院见到苏如月,递上一封手信和一个香囊。

    苏如月喜极而泣。

    那一天,她在邹阳大街小巷慢慢走着,回头看到小小的少年跟在身后,笑着说:“我要去照顾他,等他好了就接他回来。”

    少年递过来一小节白色的笛子:“你想家了就吹这个,我听得到。”

    “好。”苏如月笑着说道,她眉眼弯弯,眼睛依然亮晶晶的如夜空里的星子。

    第二天,苏如月启程了。在那之后的三年里,埋首书堆的段十六始终将另一段笛子放在身边,偶尔,有轻轻的乐曲突然响起,他便侧头细细的听着。

    除了笛声,关于苏如月的事情,他在那三年一无所知。

    他心里,那个靛蓝短裙的苏如月从未离开。

    美人在一座院子前停下脚步,那不过是一座普通的院子,她看到不起眼的木牌上一个暗色的“段”字,低下头来。

    青年打开门,依然等着她先走,美人莲步微动,一步步走了进去,庭院葱茏,小小的池塘在午后泛着微光,她却在一瞬间看到庭院熊熊燃烧的样子,她脚下微顿,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坐在廊檐下,取下了头上的薄纱。

    阳光洒在她脸上,美得虚幻却毫无艳色。

    苏如月离开邹阳的三年后,一场大火将邹阳段府焚烧成土,段氏一族死伤惨重,段家少爷尸骨未存,其余族人迁往祖籍,再也没有回来。

    大火烧起来的那一天,段十六带着衣袍上焦灼的热气,跌跌撞撞跟着一缕青丝穿过幽黑的隧道,来到另一个世界的树下。那是他第一次真实的看着自己的梦境,看着那个“人”被金色链条锁着,靠着树干松松的坐着,额头上似有鹿角,刻着鲜红如血的文字,青色长发落在地面的草丛里,像一幅画。

    他看着对方紧闭的双眼说不出话来,又抬头看向树冠,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那些淡黄色、浅青色、乳白色的光点必定是人类和其他生命的精魄,而这颗树,大约是所有生命的起点和终点。

    可是苏如月不在这里,他呼唤着苏如月的名字,跟着那一缕青丝走过来,苏如月却不在这里,他盯着那些光点,渐渐着迷,一动不动。

    “人类,若再凝视,人间将离你越来越远。”

    缥缈的声音响起来,拉回了他的思绪。

    寂静辽阔的世界里,谁在对自己说话?段十六没有看到“他”开口,却知道只能是“他”。

    “我要救一个人。”他慢慢开口,惊觉自己连一丝恐惧也没有。

    “救她的代价,人类付不起。”

    “你让我来,就说明我付得起。”

    一阵风吹过来,那“人”睁开了双眼,浅青色的眸子像最浅的湖水冻结成冰,一缕青丝飞过来,悄无声息地从段十六的手腕刺了进去,奇怪的感觉在体内游走,他很快感受到来自每一根血管的疼痛,终于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他感觉到自己漂浮起来,在生命之树的树冠上一掠而过。

    醒来后,他在人间的某座半山之上,目光所及的尽头是妖气弥漫的缅乡。

    苏如月的气息在妖气弥漫的正中间,无知无觉的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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