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聚会
永乐十九年五月初四，端阳节前一日。
晨间，苍南城大部分人家尚未营生劳作时，白家已经用过了早饭，例行每日报备勘验。白助端坐在正堂之上，分列两边的八张椅子正空着大半，偌大房间除却白老爷子不过三人而已——老二白锦言，老五白砚清和老六白锦曦。
“爹，早些时候托人从山西采买的黍米已经运到了，待会儿我跟老五跑一趟取回来罢。”白锦言合上账本，补充着说了一句。白映泠不在，家中的操持开支就落在了他身上。
“不必了，今年在家中过节的人少，泠儿走之前置办的不多，你一人足够了。”白助顿了顿，复又问道，“近来可曾有安儿他们的消息？”
“不曾，半月前四妹信中说镖队已经出了紫山，过些天正沿着水路往宁国去，想来是不便传信吧。”
白助点了点头，放下手中茶杯，对于长子白锦安，他总是格外放心的。
正自商量着明日的家宴安排，紧闭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略略敞开，堂中四人皆被这响动吸引，止住了话题朝院中望去。
“啊爹，言哥，你们都在呢。”白夜澜见四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自己，一时语塞。
她本想赶着清早路上人少不至于太过张扬，蹑手蹑脚的进门也是不想惊动家里人，谁知刚好遇上家中集会，一撞就撞了四个。
“澜儿回来了。”对于突然回来的白夜澜，白助并没显得有多惊讶，她一向低调行事，自然不会提前写信通知家里。
“是，我回来了爹。”见白助开了口，白夜澜放弃了打个招呼就回房的念头，她穿过宽敞的前院，走进正堂向白助恭敬的行了个礼。
“言儿正安排明天过节的事情，你也坐下来一道听听。”
“是，爹。”白夜澜欠了欠身，径自走到最靠近外边的一张椅子边，挨着白砚清坐下。
“言儿，你接着说。”
“是。之前折在紫山里的那几个兄弟的家里已经派人去看过了，不过这会儿正赶着端阳节，我想还是再去一趟为好，顺便捎点东西过去。”
提到紫山，白夜澜不露痕迹的皱皱眉，这趟活随行的镖师都是早些年随着白助走南闯北的兄弟，虽说遭人暗算非她所愿，但这一切总归是有她在场的时候发生，跟着一道出去却没能一道回来，她难免情绪低落。
“嗯，这件事你亲自去，肉菜米面多置办些，不要吝啬。”白助叹了口气，神色凝然。
“爹，我跟言哥一道去罢。”白夜澜突然开口道。
“你的心思爹都懂，但听泠儿说你在紫山里也受了伤，既然回来了就好生修养，家中的事交给言儿他们就好，你莫要插手了。”
尽管嘴上这样说，白夜澜主动提出去探望遇难之人的家属这件事确实很是出乎白助的意料，若换做平常，哪怕有人登门来访，白夜澜也是鲜少出席见面，遑论去别人家探望。这样看来，此行倒是让她这内向避人的性子改观了不少。
七七八八的又说了许多明日要准备的东西，一件件都落实好之后已是日上三竿，街上渐渐热闹起来，白家自然也要开门迎客。白锦言有些头大，尽管已经接手一个月，但是每天事无巨细的规划思量着实比想象中难得多。白助散了这短暂的集会，几个小辈各自去忙安排的活计，白夜澜总算落了个清闲，起身要回自己住的小院，刚走到游廊，白锦言却从后面追上来，叫住了她。
“言哥喊我，可是有事？”白夜澜回身站定，轻声问道。
“这次回来我见你清瘦许多，可是之前受伤所致？”
“不全是吧，入了夏胃口总是有些差，大抵是吃得少了些。”
“原是如此，”听她这样解释，白锦言深觉有理，他略约回忆了一下这些天给阿毛送饭的场景，平日里一顿能吃五两白饭的它，近来吃的也见少了，“怪不得我看阿毛也瘦了些，想来也是苦夏所致。”
“阿毛？”白夜澜在脑中细细回顾了一遍，觉得白家好像没有这么号人物。
“哦，是前些天从别家抱回来的狗子，灰黄色的，你还没见过吧，不如现在去看看？”白锦言挠了挠头，笑得一脸憨厚。
“改日吧，我今天有些乏累，想要回屋睡一会。”得知阿毛真身的白夜澜表情有点僵硬。
“也好，那你还是先休息，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点吃的去。”对于白夜澜无声的怨怼，白锦言一如既往的视若无睹，而白夜澜也习惯了白映泠口中这个比自己还要呆上几分的二哥此一类的惯常行为，点点头转身离去。无论如何，白锦言是白家小辈中唯二与自己处得来的，虽然大部分时间他兄妹二人的相处方式只停留在见面寒暄的层面上，但比起其他兄姐，白夜澜对这个尚关心着自己胖瘦缘何的二哥诚然亲近许多。
比起白家人的平淡漠然，柳家人对柳眠的态度却是天差地别。
半个时辰前，白夜澜陪着柳眠拐进柳家所住的弄堂，隔着一进内院的距离，一名赭衣男子快步跑了过来。
“三妹！果然是你！快，快进来！”他手中握着一珠算盘，算珠随着他的步子被摇的哗哗作响，听的人头皮发麻。
那人跑的飞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马前，还没等柳眠打招呼，他拽了马缰径直朝院中走去，白夜澜坐在柳眠身后，还没来得及下马，就跟着一道稀里糊涂的被带进了柳家。
“三小姐回来啦。”
“哎呀，真的是三小姐呀。”
“三小姐都长这么大啦。”
“三小姐也是个大姑娘了。”
“哎呦，比小时候好看了不少。”
“可不，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看咱们三小姐以后定要被提亲的人踏破门槛的”
扑面而来的人声如同潮水一般将她们淹没，白夜澜只觉得耳中尽是“三小姐三小姐”的称呼，到最后都有点分不清这三小姐究竟是在喊自己还是在喊柳眠了。
就在这一片嘈杂之中，赭衣男子拉着她们力破人潮，十分坦顺的向堂内走去。
“爹，大哥！三妹回来了！”
经这裂石穿云的一声喊，屋内又奔出一条人影，这回是个结实粗壮的汉子，年龄比赭衣男子要大上一些，两条浓密的狮子眉似一条小虫卧在脸上。他赤着膊，看上去十分清爽凉快。
嗯？为何赤着膊？
这个念头在白夜澜脑海中的过程中，那粗眉汉子已经到了近前，他一把拉起柳眠的手，目光中带着些微的潮湿莹润，殷殷切切的望着柳眠。
白夜澜伸手就去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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