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唐青语才勉强笑了一下，道：“我爹还真是”她的眼睛有点红，但是声音还算平静，道，“我爹一直都挺傻的，是不是？”
唐祠勾起嘴角笑了一下，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爹有他的选择。”
唐青语勉强笑笑，换了个话题，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爹中的毒和我有关？”
唐祠一笑，道：“你母亲当年的事虽然已尽力做到避人耳目，但情况紧急，做的并不算极致，故而有心之人若要查，还是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的。”
唐青语冷笑一声，问道：“我父亲是那位苏太师？”
唐祠笑了一下，道：“也许吧，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唐青语冷声道：“害我爹的人是苏太师？”
唐祠笑道：“你这脑袋还真不好使。苏太师若要害你爹，不直接下见血封喉的那种，还能给你爹回唐门的机会？”
唐青语皱皱眉：“你有话就说。”
唐祠往后一倚，道：“我没什么话说。这里面牵扯朝堂之争，杀手楼不想参与其中，便不会再往深里探查。背后的人具体是谁，这个就不是我要管的了。”
唐青语沉默片刻，道：“我明白了，我会去查。”
唐祠看着她，道：“青儿，你可要想清楚，一旦去了京都，承认了你的身份，你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唐青语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丝冷淡的笑意，道：“我爹与我没有血亲关系，却悉心抚养照料我这么多年，在我心里，他才是我父亲。如今我父亲蒙难，再不为他做点什么，我这个女儿岂不是太没良心了？我虽算不得什么良善的好人，却也不会当真不孝到这种程度。至于以后”她的笑容一冷，道，“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唐祠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道：“你决定了就好。”他的手指在坐塌上敲了敲，道，“京城之事，我们这种江湖人根基太浅，很难做出什么大的动静来。不过你比较幸运，最近认识的那位是个重要的人物，你可以尝试从他入手。”
唐青语道：“这事已经传开了？”
唐祠摇摇头，道：“那倒没有。本就是鼎剑阁的事，你暗中相助，又暗度陈仓把人带走，做的还算隐蔽。我知道是因为我这里有人找死，私下接了刺杀太子的活儿，又没有能力完成，险些暴露身份，我亲自审讯后才知道他做了什么。”
听得此言，唐青语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听我爹说，你管束下属有方，但怎么听你这话，你这里也挺危险的？”
唐祠笑了笑，说道：“哪里不还都是一样的？我这个杀手楼主当的也不是什么好差使，不过勉强活着罢了。”
唐青语看了看他，声音有一点犹豫：“你”
唐祠淡淡地打断她，说道：“青儿，不要同情我，我不需要。”
唐青语无声无息的叹了一口气，问道：“这些年来你还好吗？”
唐祠点点头。
唐青语轻叹道：“我一直以为你会像叔伯们一样仗剑江湖，名扬天下。”
唐祠笑了一声，道：“做这个杀手楼主，我一样名扬天下。”
唐青语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有点难过，问道：“发生了很多事吗？”
唐祠不笑了。
过了一会儿，他淡淡道：“这些年我意气风发过，潇洒过，快活过，重伤过，也濒死过，但是最终都熬过来了。”他又强调了一遍，“我现在很好。”
唐青语低声道：“当年你出事时，我求了很多人，但是他们都救不了你。我那时就想着，如果我武功天下第一，也能带你逃走了，你就不用再受那种惩罚。”
唐祠笑了笑，道：“年少那时，总觉得功夫好就可以了。其实江湖的路子很深，当年的我还不够强大，做错了事，理当受到惩罚。”他低头看着唐青语，笑道，“那时你年纪更小，我也从来没想让你牵扯进来。你不必觉得内疚。”
唐青语点点头，眼眶还是有点红。
唐祠看向窗棂，眼神渺远。
他的衣服没有扣紧，露出胸口健硕的肌肉，以及纵横的伤疤。那些伤疤有的新有的旧，显见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之战。看着这样伤痕遍布的身体，唐青语很难把眼前这个人和自己记忆中那个顽皮但善良的大哥哥重合在一起。
那个少年有着雕琢般的轮廓，精致的眉眼，眼睛里仿佛藏着阳光，明眸皓齿，笑声里带着生机勃勃。
而这个人，面容精致如旧，但早已褪去青涩，长而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眼永远不带半分温度的，不知藏匿了多少的故事，却说不出口，所以都锁在了眼睛里，悲欢离合，默剧一样一一上演。
这原本是她最熟悉的人，如今却变得这样陌生。
唐青语不知道唐祠经历过什么，才会在短短几年时间里迅速成长，蜕变成为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人。
但是，唐青语很明白，无论怎样，这都是唐祠自己的选择。他坦然面对成功与失败，然后接受所有结果，故而别人从来，以后也绝不会有置喙的机会。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唐祠远比唐青语成熟的多，也坚定的多。
话已说完，唐青语起身要告辞：“祠哥，我这就回去了。以后大概会有要你帮忙的地方，你视情况而定吧！”
唐祠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唐青语笑道：“回家过年啊！”
唐祠勾起嘴角也笑了一下，道：“也好，至少让你爹过个安心年。”
唐青语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什么时候不让我爹安心了？”
唐祠伸出手，大手在她的头发上按了一下，笑道：“你说这话，心里就不觉得虚吗？”
唐青语打开他的手，哼哼两声没说话。
唐祠却又道：“年后你不必急着去京都。”
唐青语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说我爹身上的毒撑不了多久了吗？”
唐祠道：“也没你想象中那么严重，你也不用担心到过了头。”
唐祠虽然爱开玩笑，但在正经事上从来不会耽搁，唐青语心念一转，问道：“祠哥有事要我去做？”
唐祠点点头，从贴身的小衣里拿出一个卷起的小竹筒，递给唐青语：“你不妨先去一趟西南苗地。”
唐青语接过竹筒，抽出里面的几张纸，很快便看完了。
见她不说话，唐祠便道：“你怎么想？”
唐青语把纸卷好塞回去，摇着头说道：“我不管家里的事，对江湖局势也没太关心过，不好说。”
唐祠笑道：“我不笑话你，你就说你的第一感觉就行。”
唐青语耸一下肩，道：“粗粗看了一遍，我本能地觉得是西疆那边有官府的人插手了，否则怎么会连你和我爹一起安排，都没能送一个人进去。”
唐祠笑道：“大概意思是对的。其实不是我和你爹联手都送不进去一个人，而是所有江湖势力一概不得入苗。西疆一直是苗人的天下，修习根基和方式都和我们差别很大，有些服食剧毒之物，有些以阴毒之术窃取他人生命来提升自我，各种手段闻所未闻，手段阴狠到让人胆寒。中原武林很少涉足其中，对之了解也不多。虽然有些门派会和西疆的派系做一些以物易物的交易，但来往也不多。这一回如果不是你爹所中的毒极为特殊，我们同样不会和他们打交道。”
唐青语看着唐祠，没有说话。她相信唐祠不会只是给她介绍一下西疆的厉害。
果然，唐祠又停了片刻，缓缓说道：“我后来又派了人去，在西疆周边调查许久后得知，西疆虽隶属大周领土，但却因为历史问题一直与大周不同心，从建朝开始纷争不断。因为地势不利，朝廷派兵围剿都未能彻底平叛，经过这么多年后，已经成为一方毒瘤。如果不是有靖边大将领重兵驻守各处要卡，只怕西疆早就不属于大周了。西疆苗人虽对中原武林人士大开杀戒，但对军中之人，到底不敢造次。”
唐青语沉吟片刻，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带太子殿下一起去？”
唐祠点点头，道：“太子身份尊贵，若他肯出面，西疆之行有军营中人护卫，将会好走许多。”
唐青语提醒他：“你可能不知道，我帮瑜芝那丫头救太子的时候，可是遇见过军中之人对他下杀手的。我听过一点，说是他不大受器重，也不敢在军中有太多势力。他去了有用吗？”
唐祠对此很清楚，说道：“这个你放心吧。我已经查过了，西疆几位靖边大将里，除了复州的成维新是四皇子一党，别的几位现在都还保持中立。他们选择中立就是为了躲开夺嫡纷争，这样虽然不会被继位者当做心腹，但他们有军功在身，又是多年戍边，只要不出大错，继位者也不会拿他们开到。所以他们不会在这种时候跟太子对着干。青儿，”唐祠的眼神很认真，带着一点殷切的期盼，说道，“只要你能说动太子去西疆，我会亲自前去，保证你和太子都会平安归来。”
唐青语低着头，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将眼睛里的情绪都挡住。
唐祠也不催，起身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过了好一会儿，热腾腾的茶上已经再没有白汽袅袅，唐青语才开口：“祠哥，你放心吧，我会劝太子的。”
唐祠纠正她：“不是劝，是和他谈一谈。就算他再不受宠，也是多年朝堂倾轧中过来的。不要指望他会因为同情心而帮你，好好想一想，你能和他谈的条件有哪些吧！”
唐青语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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