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刺情 > 169
    是祖宗。

    他穿着深蓝色的检察长制服,背影那般宽阔,那般挺拔 , 那般伟岸,他何曾拥有这个年纪的沧桑与面对生活的困惑无力 , 他永远倨傲英武 , 神采飞扬,永远气势恢宏 , 万丈光芒 , 哪怕茫茫人海 , 哪怕千里之遥,我总能寻到他的磁场 , 感知他存在于哪一处。

    尖锐的指甲在惊惶中嵌入木浆,痛得几乎割裂 , 我视线所及 , 是两枚银灰色的肩章,在午后的暖阳中光彩熠熠 , 神圣而不可侵犯。我依稀记得 , 我的双手无数次抚摸过他的制服,临窗点一盏灯 , 熨烫袖绾和胸襟 , 他偶尔从背后抱住我 , 他说我烫过的他才肯穿。

    那时我刚刚打败乔栗 , 仿佛赢得了一个完完整整的他,每一寸皮囊,每一下呼吸都属于我,我望着玻璃 , 发现了二十年最容光焕发的程霖。

    她快乐得像一罐蜜糖 , 毫不犹豫吞下了权贵给予的砒霜。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他再不会履行他的诺言 , 我也再无法扑向他胸膛。

    “你交给我的货物 , 进港非常顺利,几家主流赌场也很满意,质量不比张世豪供给我的差 , 前三批极其重要,量稳住了 , 打开了市场,沈检察长啊,香港的肥肉,保你吃撑。”

    经理亲自带路引着一行人拐入羊肠小道 , 祖宗不知因何,忽然停了下来,犀利的目光精准无误投向承载我的水区,我呼吸骤窒,本能举起木浆挡额头,横挡露下巴,竖着挡又暴露了两腮,明明暗暗的人影洒在菊花丛生的草坪,迟迟不动 , 显然祖宗察觉了我,他领着条子混白道,反侦察能力出奇敏感 , 别说这漫山遍野空旷至此,即便人流密集 , 他的嗅觉也是恐怖的。

    闪躲反而惹他猜忌 , 我索性放下了木浆,深吸一口气 , 大大方方的回视他 , 我们相距百米 ,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 认得出彼此轮廓,看不清眼神和涟漪 , 更不可触及 , 不可留恋,肺腑盘旋的难受之感灼烧入骨。

    他凝视了我漫长的十几秒 , 悄无声息流逝的时间 , 并未曾使我煎熬,反而有一眼 , 即将移开的那么一眼 , 意味深长 , 又千回百转。

    身着便衣的王凛说得兴致勃勃 , 却发觉祖宗没跟上,他皱眉四下观瞧,“沈检察长,哪里不对吗?”

    祖宗云淡风轻收回了目光,“湖中央盛开一朵红梅 , 惊鸿一瞥被它迷住了。”

    爱美色的男人 , 大多禁不住与女人相关的美景,王凛正想看一看是怎样独树一帜的红梅,吸引了祖宗的瞩目 , 后者大幅度朝前跨步 , “让茶水快一些,我口渴了。”

    这话转移了王凛的注意,他匆匆忙忙追上 , “厨房在烹,沈检察长偏爱碧螺春 , 我挑了顶级精细的,别有一番滋味。”

    他们浩浩荡荡没入丛林,当我意识到祖宗越走越远,幻化为渺小的一粒点 , 这艘小舟已经停了许久,荡漾在波光粼粼的湖泊中央,止步不前,了无生气。

    我重新划桨,每游近几米,便飘出弹奏管弦琵琶的曲乐,快要抵达岸边,已是无比清晰。茶雾朦胧,袅袅蒸腾 , 王凛的声音再度传来,“多少货,多脏的水 , 你尽管安心,香港九龙和新界 , 白天副警务处说了算 , 晚上我王凛说了算,二十四小时 , 香港全是我的地盘。”

    祖宗执杯挨着鼻尖 , 韵味无穷嗅了嗅茶香 , “王处长一手遮天,肯与东北合作 , 是我走运。只是我好奇,张世豪卖货除了必经香港港的维多利亚港区 , 还有旁的路子吗。”

    “香港港有一半由副警务处管辖 , 是九龙半岛这一块区域,香港岛那边新加坡承包了几个码头 , 广东客商租赁了两个 , 张世豪倘若通行毗邻香港岛的港区,那就不好办了。”

    祖宗阴鸷眯眼 , 舌尖抵出一枚细碎的茶叶沫 , “想尽一切办法 , 阻止张世豪的势力扩充香港 , 否则来日方长,香港会当作他的退路,他一旦加入港籍,按照现在东北的情形 , 弄不了他。”

    王凛为难得很 , 硬生生扛了半晌没支会,祖宗问他有麻烦吗。

    “张世豪的能耐,逼急了莫说港籍 , 新加坡籍他也拿得下 , 香港自02年开始,出现不少私人租赁码头,幕后老板变数很大 , 说句泄气的话,张世豪是否在这些幕后老板之中 , 我们都还不清楚。”

    祖宗略微侧身,启唇说了很长的一句话,可惜帷幔虚虚实实的遮掩着,高山流水弹到了最高潮 , 完全倾覆了他的嗓音,山水之间皆是那悠扬的弦音,时而婉转时而激昂,惊了梅花,惊了池水,惊了翻卷的白云。

    我爬上岸,侍者凑巧捧了一壶清泉水,打算送去湖心亭,他见我在这里挣扎 , 微怔了下,迅速搭把手将我拉到安全的高坡,我掸了掸衣摆沾染的水珠 , “那边是什么亭。”

    侍者循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是乐坊。专门男宾宴客的。”

    我淡淡嗯 , “你找个由头 , 帮我听听他们说了什么,尤其是坐在西南方和东南方两个位置的人。”

    倘若能安排自己的马仔 , 我也不乐意牵扯不知根知底的陌生人 , 但不行 , 冒险太大,马仔扮成侍者伺候客人 , 惊动更多。

    侍者又是一愣,犹豫了几秒 , “程小姐 , 您大约看到了,沈检察长为首的一批人 , 非富即贵,恐怕不许…”

    我不等他说完 , 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沓钞票,塞入他的工服口袋 , “为我出力 , 我自然不亏待。不做也无妨。”

    我耐人寻味瞟他的工牌 , “养家糊口不易 , 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

    金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皆有贪欲的血肉之躯,诱惑与威胁双重施压下,侍者隔着布料捏了捏钱的厚度 , 横心一咬牙 , “我尽力,您稍等。”

    他放下水壶,溜边从假山石的左侧小跑靠拢那座阁子 , 到达门口时 , 站着两名助理,侍者以为会被阻拦,自行驻足了半分钟 , 结果助理纹丝不动,只是面无表情的注视着空气。

    侍者一刻不怠慢 , 掀开帷幔跨入里面,他挨个掠过奏曲的姑娘,吩咐着什么,落座茶桌的四个男人都没有起疑 , 仍在专注商议公事,我知道成了,最起码票子没白掏,能侦测多少军情,看天意了。我抑制着惊惧的情绪找了块干净的四方木桩坐下,隐匿一株茂盛的松树后,七八分钟的样子,侍者迈出乐坊阁,有条不紊折返。

    “程小姐 , 市检和市局增援了一百零九名警力,驻扎西北郊的国道,两日后上岗 , 听话茬是追剿货物。”

    我瞪大眼睛,“确定是后天吗?”

    我的郑重严肃吓了他一跳,他笃定点头 , “确定。沈检察长说了两遍。”

    我吊在喉咙的心脏猛然颠了颠,“两遍?”

    且不论祖宗一向不喜反复重讲同一件事 , 他和王凛说这个干什么?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实在多余了。

    难道祖宗防备我,放出的烟雾弹?

    我绞尽脑汁猜不透 , 事到如今 , 也顾不得了 , 死马当活马医,我揽下差事 , 办不好在张世豪的老窝里没法混了,陈庄就能搞死我 , 祖宗忙于和王凛谈香港码头的合作 , 一时片刻抽离不了,今明两日范畴一定是安全的。

    我离开茶楼赶回别墅 , 行踪一向神秘的陈庄竟早早坐在沙发等我归来 , 她开了一瓶82年的红酒,气度自若的饮着 , 和她这副派头一比 , 我更像个外人 , 我倚着门栏仿若千娇百媚的妓子 , 张嘴冷嘲热讽,“陈小姐住上瘾了?这是不辞劳苦拿下顾润良,压我一头,给我甩脸子吗?”

    她听出我挑事儿,偏头瞥向我 , “豪哥不在。你牙尖嘴利的挤兑卖惨 , 不如省省吧。”

    我嗤笑,扭着屁股走了几步脱掉外套,空荡的客厅唯有我们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与玻璃触碰茶几的脆响 , 保姆与马仔都被她驱散了 , 我踮脚把大衣挂在门后的银钩上,“陈小姐又想蛊惑我什么,如此大费周折的腾场地。”

    她拿起一支倒置的空杯 , 抖了抖杯底的水,斟了三分之二的红酒 , “我是长了恶相吗?程小姐对我太小人之心了。”

    我警惕而疏离的和她遥遥相望,她示意我喝一杯酒,我凝眸瞧了一会儿,“陈小姐 , 朱医生是你的人吧。我一个皮外伤,用哪门子的藏红花呀,他熬药也不需加注这一味,你是故意让我看见,借机透露,对吗?”

    她面色如常,“豪哥早年打拼,时常受伤,朱医生是治疗外科的圣手,忠诚耿耿 , 豪哥混出头后,也留用他,毕竟是了解底细的人 , 一举一动豪哥了如执掌。”

    “哟,陈小姐这是挖苦我呢 , 摆出你我的差距 , 我本想和你平共处,看来陈小姐不给我机会。你要与我你死我活 , 我除了应战 , 无路可走了。”

    陈庄皮笑肉不笑的刚想反驳 , 玄关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张世豪前一秒进门 , 陈庄立刻迎了上去,殷勤而温柔的唤了句豪哥 , 我后一秒背过身 , 赌气端起酒杯,大口连饮 , 重重的砸在桌角 , 又拿住,再砸 , 折腾了七八个来回。

    张世豪何其精明 , 他知道我和陈庄闹了别扭 , 以我的性子吃不了亏 , 他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太过分纵容我耍脾气,于是单手解着衣扣,另一手摸了摸她的脸,“你最近辛苦 , 我有数。”

    陈庄眼眶隐隐泛红 , 她似哭似笑点头,“我应该做的。”

    她比蒋璐和鲁曼的高明之处,在于她懂得不利用可怜和同情拴住男人 , 逼得男人窒息 , 从而萌生遁逃的念头,她适可而止,及时守住哭腔 , 点到为止的示弱与委屈,反而揪住男人的心肠。

    我死命的咳嗽 , 嚎得喉咙都哑了,小脸儿憋得涨红,陈庄瞧出张世豪的心思,她非常贤惠识趣 , “豪哥,我去打盆热水,你洗一洗。”

    她起身进入浴室,哗哗的水声回荡,我一气之下踢飞了脚上鞋子,腿还未来得及收,张世豪一把握住我冰凉的脚踝,抬得高高的,吻了吻我脚趾 , 他胡子扎得我麻麻酥酥的痒,蜷缩佝偻着咯咯笑,笑了两声 , 又沉下脸孔,“张老板左娥皇右女英 , 打发得不亦乐乎呀。”

    他佯装皱眉 , 压着嗓子里喷薄而出的笑意,“怎么程小姐的脚 , 这样臭。”

    我呸了他一口唾沫 , “你才臭。”

    我骂了不解气 , 脚掌恶狠狠地踩着他脸,用力捻了捻 , 他一点不恼,只是牢牢地捏紧我发力的骨头 , 生怕我身子撂翻在地 , 磕破了哪里。

    我余光看到陈庄端了一盆热水出来,当即梗着脖子一脸狂妄说 , “这笔买卖我谈妥了 , 张老板赏我什么呀。”

    他把玩我的脚背,“你要什么。”

    “我要做独一无二 , 不要与人分享。”

    陈庄冷冷扫视我 , 将水盆呈在张世豪面前 , 她一言不发 , 无声的力量更是惊人,“豪哥,下周降雪,吉林港会封锁几个不繁忙的码头 , 目标暴露更大 , 送往广东的烟草,尽早出货吧。”

    张世豪两手浮在水面,浓稠的热气吞噬了他的脸 , 也虚无了他的神情 , 他平静嗯,侧目半笑半警告,“不许胡闹。”

    “谁胡闹了呀?好听的话我也会说 , 我哄男人一绝呢,眼下是比嘴甜的时候吗?张老板若想保三百斤白粉平安无虞出吉林进澳门 , 最迟明日傍晚,不然再无良机,市局放行,也钻不了空子。”

    张世豪接过毛巾 , 擦了擦水珠,半干不湿的蒙住面庞,声色有些发闷,“哪来的消息,有把握吗。”

    我勾着脚趾,夹住高脚杯的纤细底托,在空中晃了晃,才伸手去拿,“十拿九稳。”

    陈庄不禁呵笑 , “程小姐从何渠道捏住这样详实的内幕?十拿九稳?当前局势,豪哥扎进市检的探子都不敢保证。”

    她了然吁叹,尾音拉得极长 , 长到张世豪也拧起眉头,“我倒是忘了 , 程小姐出马 , 没有搞不定的高官,你对沈良州余情难忘 , 要挟市局也是借着他旧情人的身份 , 才畅通无阻 , 我没猜错,你今天见了他。”

    我饮酒的姿势一顿 , 她这是把我精心藏好的炸弹拨开了外皮,剪断了保险丝 , 赤裸裸的摊在张世豪眼皮底下 , 搅乱一池水,货顺遂送出 , 张世豪的疑心大作 , 货送不出,我更没招数压她的分量 , 还真是不一般的阴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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