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换世之旅 > 《换世之旅》正文 第七十六章
    缘起(八)

    庄之瑶在刑场大打出手,最终是狐狸救的她。是机缘巧合,或者不如说命运的必然。

    狐狸在人海茫茫中寻找月霜转世,千难万难。

    在生命周而复始的循环里,她会在什么时候降生c降生在哪里c平安长了几岁c又在什么时候死去此等种种毫无章法,他无序可寻,亦无计可施。

    他只能够寻找而已。

    那一世他辗转来到江南,从金陵到杭州再到湖州。也不知道算是上天突发怜悯还是更加戏弄于他,数月前农历七月半,他在南浔的河灯夜会上恍惚见到神似月霜的背影,一闪而过,之后他寻遍河灯会却再没能找到那个女子了。

    但这人海中似是不定的一眼,已表明他必定会留下。

    与天下之大相比,一片湖州地,了。然而狐狸要从中找一个人,却又依然那样的难。

    朱俞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病姐,诸如灯会这样少有的她可能会出门一趟的日子绝不多。狐狸恍惚见到她的那天大抵正是她少会出门的其中一次出门。

    显然后来的事实证明,月霜转世的确在南浔,但极其遗憾,先找到她的是宴恪。

    怎么找到的这个过程不重要,因为那只会产生一种结果——没有不糟糕只有更糟糕。

    狐狸在刑场碰上庄之瑶,将她救下的缘由有二。一是他看出她术法道行不浅;二是她和朱俞的表姐妹关系。

    官府下令在整个杭州湖州两地抓人时,他已经有了直觉的怀疑,后来赶到杭州军营地,虽依然迟了一步,他还是和正打算带走朱俞的宴恪碰面了。

    宴恪准备万,毫不恋战,撤退迅猛让他追之不及。

    狡兔三窟,宴恪藏身的隐秘和巧妙,能让狐狸火烧三重天。

    狐狸回头查清所谓谋逆的这单案件,得知庄朱两家关系,明白宴恪在这次事件中所做的谋划,气得差点在人前暴露妖化模样,头发都给“气”白了。

    庄朱两家族人,已无从挽救。狐狸纵能救之一二,可两族上下数百人,宴恪巴不得他出手好有多大闹多大,乐见其成他暴露于人前。

    狐狸把牙咬碎亦只能忍声吞气无能为力。

    索性他也不是能对旁人有多大怜悯心的,碰上庄之瑶顺便将她救下后,连句象征性的关心话都没有。

    庄之瑶得狐狸所救,但陷入巨大悲痛情绪中的她无暇理会狐狸是人是妖,有何目的。

    她站在雪地里做了一天的木桩,在自我世界里悲痛欲绝c椎心如死。入夜后,她从悲痛中恢复愤怒与仇恨的清醒时,才终于发现旁边有个人。

    她拿一双冷而冰的刀子眼睛盯着狐狸,说:“你是谁,为何救我?”

    她的道行,一眼可看出狐狸的妖族身份,但是迄今,她并没有和妖族中人有过交情。

    对于庄之瑶的疑问,狐狸没做解释说明,只表示他不会害她。

    他们刚认识,他尚不了解庄之瑶是个什么样的性情。只觉得这少女眉宇之间有股明净的英气,非池中俗物。

    他只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庄之瑶知道面前这个妖对她有救命恩,不过她也没有义务回答一个陌生人的问题。确认这个妖对她无害后,她对他再无任何挖掘兴趣。

    她连夜赶到乱葬岗为他们庄朱两族的人收尸。

    狐狸遭此无视,虽略有不快,但不好跟庄之瑶计较。又因已然需要和庄之瑶合作,他其后便跟在庄之瑶身边暂充护花使者。

    庄之瑶为庄朱两家亲人收尸埋骨后,回头亲自着手暗中调查两家灭族惨案的详情细节。

    一个一帆风顺平安和乐长大十八岁的女孩子,顷刻间家破人亡,失去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些人,庄之瑶能快速将巨大的悲痛和愤怒隐藏深处c恢复清醒与理智的坚韧心性,其强悍令我无比叹服。

    庄老爷编修的那部书,是招致庄家族灾祸的导火索。庄之瑶首要第一事便是夜潜官府翻看这部被当为证据赃物收缴的书籍,看看到底是使用了什么样的谋逆词句,居然罪大深重招致抄家灭族。

    可她看之后,她觉得滑天下之大稽的可笑。然后,她真的就笑了出来。

    她时候不是个怎么愿意讲道理的蛮霸姑娘,等长大,愿意并且学会讲道理的时候,她发现世道是不讲道理的。

    她自幼识字读书,随了道姑师父去修行,见闻学识比一般埋窗读书的男儿都要厉害许多。既非无知愚昧的蠢人,对无端加诸在家族的所谓谋逆,可笑之下是对朝廷官府毫无道理的灭族行径涌漫上波涛汹涌奔腾不绝的仇恨。

    她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就能这样不讲道理呢?

    十年修行,她师父教导她万物有灵c众生平等,教导她要善待生命。

    可是那些人那样肆无忌惮轻而易举的就要了她族人的命!

    庄之瑶不明白,乃是因她未能认识得到,皇权专制这四个字,往简单翻译就是不讲道理的意思。

    她时候不讲道理,顶多也就是旁人惹到她她回揍人家一顿,却是万万不敢到人命关天地步的;皇权不讲道理,却是把人命当蝼蚁一样碾踩践踏的。

    譬如皇帝头儿有个名字,那么天下间甭管谁便都不能够再用皇帝头儿名里的字起名字;亦甭管谁的名字是使用了大半辈子的,若里头含有皇帝头儿名里的字那也得马上改,否则就都会被视之为对皇帝头儿的严重藐视与大不敬,要杀头。

    这委实毫无道理!

    但在皇权专制里头,这却是不容置喙的道理。

    她爹编修的那部书,里头用了些皇权规定为蔑视皇权造反皇权的字,所以她家就遭大难了。并且她家遭难还不止,还连同和她爹编修那部书扯上关系的人也一并遭了难。

    这越发没个天理了。

    庄之瑶学会讲道理后,对于这等不讲道理的事就无法容忍。她认识到皇权这个东西没一处值得她尊敬的地方,她开始痛恨皇权!

    夜探官府出来,庄之瑶像个游魂先飘回到空荡荡的庄府坐了一宿,再出门,见到的是吴天。

    三年前的约定后,俩人的相遇恰恰是在被查封的庄府门前。

    彼此间十年的守望思念,红尘万丈间,再见,已是隔着沧海桑田生死不复的无望距离。

    将庄之瑶家族灭族的皇权是无法无天的,而最先将她的家族推上死路的吴老爷是阴险恶毒的。

    吴老爷为泄一己之愤,恶念无边利用庄老爷编修的书大做文章只为一雪前耻。

    庄之瑶时候懵懂于“人时亦为妖妖时亦为人”,吴老爷一人已教她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妖能生善心,人心亦可妖。

    幻境里的记忆到这一处,接下的故事不管怎么发展,大抵也能猜得不离八九了。庄之瑶和吴天之间,说不得是有缘无分还是有分无缘,是注定亦或是可避皆再无意义。

    她被抄家灭族,他爹是罪魁祸首之一,他们之间是血海深仇!

    谁能想,彼此的倾心约定,等的却是余生不归人。

    我那时是为什么溜达到庄府已不记得,大抵多半是我迷路。广场观刑之后我便决定离开江南的,多逗留两日乃是因为我身无分发。

    那天无意晃荡到庄府附近,狐狸的耀眼夺目隔着几条街都是吸人眼球的风景,我近在百十米之间,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便是那稍一驻足的回望,背朝我的男子扑通跪下的行为惊我一跳。

    我那时不认得庄之瑶和吴天,我甚至也不算认识狐狸,我只是在久远以前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久远到让我记不清到底是何时。

    吴天恍恍惚惚摇摇欲坠的跪着。

    我身在庄府角门之外旁看。

    狐狸站在庄之瑶身后,不发一言。

    庄之瑶一身白丧服,白披风。仍是个伶伶俐俐的模样,却冰雕水晶似的,冷的眉冷的眼。盯着地上的吴天,那阴寒死寂的目光里倒不是恨意,只是比恨意还要让人难受的东西。

    世间恩怨任凭多大,若是以死偿还,那也就再无可计较的地方了。可我倒是忽略了,若是连死都不能够偿还的罪,该是怎么样的难受啊!

    吴家对庄家的罪孽,既和吴天有关又和他无关。他在整件事的最大伤情处,在于他是吴老爷的儿子。

    生命珍贵的其中一点在于每一条命那无可替代的独一无二性,无论是父债子还还是子孽父偿,对于吴天,外人可以扼腕叹息他倒霉,他命不好,谁让他是吴老爷的儿子呢,但吴老爷害了庄家族人的罪孽,却不能天经地义扣到他头上去。

    譬如一个人杀了人,那么就断没有要另外的人去代替这个人偿还他杀人罪孽的荒唐道理。

    吴天身处这样一个既觉有罪又无从偿罪的境地,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悲哀。他爹背负的罪孽,他哪怕以死偿命都还不上。

    而庄之瑶的深明大义更是让他的这种虐心虐肺推至无以复加地步。

    庄之瑶凝视他良久后,明明白白的说:“天,我不恨你,可我一定要杀你爹!”

    多么清醒而悲伤的一句话!

    于她!

    于他!

    年少时,相互倾心的他们觉得哪怕等上千年万载亦心满意足;而前路纵有千难万难,亦能携手解决。他们再没能够想到今时今日,等到了对方,可也再等不到对方。

    吴天低着眼,大雪埋膝,槁木死灰的他单薄脆弱犹如立在萧索寒冬旷野里的一根秸秆,随时会被席卷得影儿都没有。

    他跪倒在她面前,不为道歉也不为赎罪,他无歉可道亦无罪可赎。他只是知晓,他连再叫她一声阿瑶的资格都没有了。

    时隔三百多年,这个让我产生和对天一样叹息的男子,他的心境在这一场幻境里入骨穿心,让我看到他的那一片世界是怎么样天崩地坍的心死绝望。

    八月秋闱,他在乡试结束后从省城返程回家,发现他爹无赖耍奸四处诈取缴银。他又气又痛,然而也无奈无力。这个爹的人之相他二十年里早已看得麻木。

    九月放榜,仗着他榜上有名成了举人,他爹趾高气扬像对别的乡绅富户那般厚颜无耻前去庄朱两家要求他们以百姓名义捐赠缴银以筹备朝廷追缴的赃款。他气得跑去庄府直接在门前骂了他爹一通狗血淋头。

    正月二十早,他亲眼看着整个南浔地突然地动天摇,突如其来的抓捕行动让一片和乐融融的喜庆新春变成了一片嘶喊恐怖的人间地狱。

    他知晓他爹丑陋不堪。他能骂他爹骂到狗血淋头,他爹骂他不孝孽种他亦能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但他不知道他爹黑心肝已经坏得连同灵魂通通一起交给了魔鬼;

    他爹几番敲诈勒索庄朱两家不成后自觉受辱而怀恨在心,他不知道他爹竟是要报仇雪恨置两家死地才后快。

    他不知道他爹暗中屡屡受挫后仍不达不目的不罢休状告庄朱两家,直至京师

    他不知道

    南浔陷入一片声息狼藉后,他跌跌撞撞跑去找他爹,朝他吼:“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但他爹满不在乎对他说:“谋逆之人,千该万死!”

    那一刻,他听见自己身的骨头,从灵魂深处发出来的,吱吱嘎嘎吱吱嘎嘎c再不停绝的声响。

    再没有任何时候比那时那样的无力和痛恨!

    他想,他从不晓得有一天他这个做儿子的竟然希望自己的爹在当年落马时就被砍了头那该多好。

    若他爹当年被砍了头,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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