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燎明 > 第十九章 北门法场
    二狗也被自己的声音惊住了,他急忙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下意识地半蹲了下来。

    四喜伏低身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二狗满脸惊惶,满是愧意地看着自己,只好摇了摇头:

    “当心些,要是被巡街的差役听见,咱们可就活不了了。”

    二狗忙不迭地点头。

    四喜扭过头,尽量放轻脚步,带着二狗沿着墙边溜进了阴影中。

    街面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北风打着旋儿,在巷角嘶吼起来。

    这不详的宁静让全城人心头绷得极紧,即便是风声稍大了些,都能引得院中的看家狗虚张声势地狂叫。

    四喜吐了一口气,他刚刚拽着二狗躲过了一伙巡街差役。接连两天没好好合过眼的差役们踏着拖沓的步子,咒骂着,举着火把在街道上来回巡视。

    为了避开这些差役,四喜和二狗的路线曲曲折折,已经偏离了目标很远,不知不觉身边的房屋越来越稀疏,等拐过一道街口,四喜抬头一望——

    这不是北门么!

    旧时的边城,为了给士兵集结留下空间,向敌的城门内大多会刻意留下一块空地,日子长了,便往往成了举办集市、发布告示的所在。

    除此之外,这块空地还往往承担着另外一个职能——

    杀头的法场。

    此时夜色仍浓,远远可以看到法场上竖起了一根高柱,一丛篝火在柱前飘舞,飘忽的火光照亮了高柱。

    也照亮了高柱上绑着的女人。

    四喜往法场方向走了几步,后襟忽然微微一紧,他回过头,二狗轻轻拽住他的棉衣,脸色苍白。

    “没事。既然来了,咱们就去看看。只要不惊着了差役,他们捉不住咱们。”四喜轻声安慰道。

    二狗的脸色依然苍白,但他已经习惯于听从四喜的话,既然四喜要去,他也就静静跟在后面。

    二人小心地贴着街道两旁的屋墙摸向北门,在法场的边缘停下,半伏进深深的阴影里。

    在这个距离上,法场上的一切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法场靠近北城门的空地上,竖着一根高大的柱子,那柱子很粗,径粗总得有个三尺上下,一个壮汉抱不过来。

    那柱子立得年头久了,上面满是尘土的颜色,或浓或浅的深红色点缀其上,那是历年来死在上面的人犯留下的血迹。

    如今,又有新的牺牲者被绑在上面,等待用腔子里的鲜血浸润这柱子的年轮。

    那女人就绑在上面。

    女人的头低垂着,已经被灰尘染成灰黑的碎发遮住了她半张脸孔,让她的脸色显出一种极致的白来。一天一夜的折腾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让她蜷缩在柱子上,任由绳索拉扯着胳膊。

    她的眼睛紧闭着。那是一双好看的眼睛,即使被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些许轮廓,也足以让人看出当她笑起来,那双眼睛该是多么俏丽。

    只是,这双眼睛此刻闭得太紧了,紧得让人怀疑眼睛的主人到底是死是活。

    这么漂亮的眼睛自然会引起人的注意,白日里看热闹的闲汉们早已被赶回家,而在法场上看管人犯的衙役们则三五成群,一边烤着火一边看着女人打趣。

    “真是可惜了这娘们儿一张脸蛋儿。”一个高耸着颧骨的衙役眯着眼睛盯住女人的面孔,不无惋惜地说道。

    “可惜啥?可惜没能上手?”另一个吊着眉毛的衙役在一旁打趣。

    “嘿!要不是王班头上来就非要把这娘们儿押到法场,昨晚儿老子就瞅空办了她!”那个高耸颧骨的衙役言语间有些恼火。

    “哼,王大洪那小养的(注:小妾养的,骂人话)东西,这些日子越来越不像话了,自己一个壮班的班头,跟咱们快班指手画脚的,真是不把咱们赵班头放在眼里了!”旁边黑脸的衙役啐了一口。

    “还不是看赵班头岁数大了,想要一统天下。”吊眉毛的衙役冷笑。

    “他也配!阉猪一样的东西。”黑脸衙役骂道。

    “差不多得了。”高颧骨衙役摆摆手:“不过说实话,这王大洪还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啊,上来就拿鞭子狠抽,皮鞭怕没打断了一根,他是真要打死这娘们啊。”

    吊眉毛衙役揩了揩口鼻处淌出的清鼻涕:“他是赶着立功呢!听说这绑人示众、封城的主意都是他给宋知县出的,好像跟放火的人有仇。所以才这么着急审问,要问出同党的下落来。”

    “那不也一个字没说?废物!”高颧骨衙役满脸不屑:“倒可惜了这一副好炮架。”

    说着,这衙役慢步踱到那女人身边。

    女人被绑得很高,两脚离空,好在脚下另钉了一根木条,让她可以像溺水的人一般将两脚挨在上面,多少减轻一些痛苦。

    这是给她的额外优待。

    惯常的日子里,只要人犯一被绑上这柱子,就已经被宣布了死刑。

    运气不好的,肩胛骨钉上铁钎,整个人连血带肉钉在柱上,两脚悬空活活晒死饿死。

    运气好些的,等监斩官读完罪状,红笔圈名扔下木签,被刽子手解下木柱,一刀两断。

    之所以给她一个靠脚的地方,无非是天气严寒,又需要她活着引诱贼人,这才给她一个喘息的口子,若是按照老办法,一个寒夜过去,人就会冻成了冰棍。

    如今靠着不远处这堆旺火的温暖,她才挨过了这晚寒风,但周身上下,已经冰冷得没有一丝热气。

    衙役走到她身旁,戏谑地伸出手,摸向她的腰胯:“啧,还真是个勾人心的小美人儿”

    女人猛地一抖,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眼睛迷茫地眨了几眨,终于看清了眼前衙役垂涎的丑态,便冷冷地盯住他,满眼没有恼怒,也没有畏惧和退却,只是满满的不屑。

    “妈的!死到临头了,你还横!”高颧骨衙役感受到了女人眼中的鄙夷,愤怒起来,抬手便要打,却被一旁的吊眉毛衙役伸手拦住。

    “哎,老霍,仔细着!”那吊眉毛衙役低声道:“小心被他们瞅见!”

    那个高颧骨衙役如梦初醒,忙放下手,在油渍麻花的皂服上心虚地擦了擦,这才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偷眼望了望法场周边的几处民房,又缩回火堆边上去了。

    火堆前的一切尽收四喜眼底。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耳边却听到二狗沉重的呼吸声。

    他奇怪地扭头看了二狗一眼,却看到二狗一张脸白得嚇人,那种惨白,让他想起自己海南办公楼下那面新刷的白墙,入夜的火把下,粗糙的生石灰在墙上闪着令人心慌的白光。

    二狗的眼神紧紧盯着法场,盯着火堆,盯着在火堆前谑笑的衙役,盯着柱上的女人,盯着她散乱的长发,盯着她沾染了血渍的前襟,盯着她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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