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盛回到客厅，将手机放在茶几上的时候，惊醒卢林泽。
他睁开茫然的眼睛看她，片刻后才回过神。
“那孩子呢？”
“在吃饭。”
郁盛抬头看向餐厅，孩子双手抱着碗，正在喝汤。
小小的脸，几乎都埋在了碗口里。
这么小的孩子，从一出生就没有妈妈，甚至此生都不知道妈妈是谁，爸爸又很快会离去，现在在他小小的脑袋里，她这个他第一次见的“妈妈”便是跟爸爸一样可以给他做饭给他温暖的人。
这世间有一种感情是永远都无法割舍的，那是血缘亲情。
还有一种，是孩子认为的亲情。
程靖州说他最多也就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他的父母还不知道他的情况，他的打算是等他死后，过几年再慢慢的告诉他们，这个任务由她来完成。
可她觉得不妥，他觉得他应该在生命的尽头陪在父母身边，虽然很痛，但早晚知道对他们来说是一样的痛，既然遗憾着痛，不如让他们知道真相，来直接面对。
一周的时间，虽然很短，但是对老人来说，却弥足珍贵。
至于程恩，她还没有想好。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照顾好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并且将他抚养成人。
一旦她答应了程靖州，便要对程恩负责。
所以，她要慎重。
人生不可以重来，她的决定，影响孩子的一生。
“到底怎么回事？”
卢林泽捏了捏眉心，昨天虽然睡了一天，但这阵子一直熬夜班，真的感觉再睡三天都还困。
郁盛看着餐厅的孩子，他大概是把汤都喝完了，餍足地用舌尖卷了一圈嘴唇，然后从椅子上跳下来，端着碗和筷子颤颤巍巍地朝厨房走去。
她忽然觉得鼻头和眼睛都酸胀得难受，这么小的孩子，不该这么自立的。
瞧瞧程靖州把一个孩子教育成什么了？
明明才三岁的孩子，却给人一种已经十岁的感觉，太过于懂事得令人心酸。
她一边站起身朝厨房走，一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我欠的债，债主找上门了。”
卢林泽皱起眉，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而她却明显并不想解释。
那些过往，无需说给别人听。
郁盛来到厨房的时候，孩子正艰难地踮着脚尖，试图打开水龙头。
他是想要洗碗吗？
程靖州，你确定你养的儿子才三岁？
你这个混蛋！
如果程靖州此时在面前，郁盛发誓，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给他一耳光！
她没有做过母亲，但她却也有自己的认知。
一个三岁的孩子，不该有超过他这个年龄太多太多的成熟，因为根本就不需要！
“宝贝，妈妈来洗碗，你去客厅看电视。”
“妈妈，我可以的，你帮我打开水龙头好吗？”
“那妈妈和你一起洗怎么样？妈妈还从来没有跟宝贝一起洗过碗呢，真的很期待。”
郁盛清晰地看到了孩子眼中像是亮起了无数璀璨的繁星，，明明刺着她的眼睛，却痛了她的心。
母亲这个角色，仿佛在一瞬间，她便已经转换。
有时候有些事，真的不需要时间来衡量。
午饭后郁盛让卢林泽回了医院，程恩在她的房间里午睡，她坐在阳台上，手里拿着景衍上午留给她的手机，说她有事可以给他打电话。
这个电话到底该不该打？她到现在还没想好。
可景衍的电话却突然打了进来，怕吵醒熟睡的孩子，她还是极快地接了起来。
但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放在耳边。
景衍也是沉默了两秒才出的声，“阿盛，你吃午饭了没有？”
“景衍，你跟白淑尔的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郁盛没有回答，却反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景衍愣了有一瞬，然后是沉默。
大约两分钟的沉默，再开口，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
“阿盛，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甚至还有些令人不易察觉的自卑。
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什么时候对人这般过？
不过只是刻意用冰冷来伪装，试图掩饰内心的自卑。
在遇到她之后，那些伪装便顷刻瓦解，纵然他再想掩饰，已经是徒劳。
他除了接受和面对，别无选择。
郁盛却忽然笑了，她扭头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孩子，轻轻摇了摇头。
“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三年前我跟一个男人生了一个孩子，一直以为孩子留给那个男人后我跟他就不会再有任何的纠缠，可往往天不遂人愿。孩子今天被送来了，孩子的爸爸得了绝症。”
说到这里，她吸了口气，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遮挡不住眼底的凄凉。
“说了这么多只想表达一件事，其实我们很公平，你跟白淑尔有个孩子，我跟别的男人有个孩子，然后现在，我们又有了一个孩子。”
景衍沉默着没有再接话。
郁盛也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天空，眼神里有对未来的迷茫，更有对现今的无奈。
她没等景衍再出声，也许他压根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次日，郁盛带着程恩回到H市，见到了程靖州，还有程靖州年迈的父母。
两位老人用一夜的时间，接受了儿子即将要离开的事实。
虽然哭红哭肿了双眼，但是看到孙子的时候，依然还是挤出了一个温和慈祥的笑。
程靖州是在第七天的凌晨走的，这天也是他四十年前出生的日子。
四十年，对一个人来说，太过于短暂。
可在四十岁之前，谁又能确定自己一定能够活到四十岁呢？
送走了程靖州，两个老人想要跟孙子多待一段时间，可程恩因为刚刚失去爸爸，特别的需要妈妈，睁眼一会儿见不到郁盛就哭，闭眼也紧紧地抱着郁盛的胳膊，所以郁盛也在H市暂时住了下来。
时间一晃而过，每天照顾孩子照顾老人，闲来时间码字挣钱。
日子对郁盛来说，过得似乎带过于惬意舒适。
一个月后，程靖州的父亲在一个清晨，与世长辞。
次日，老太太也追随老伴儿离去。
郁盛没有哭，也许在儿子离开后多活的这一个月，对两个老人来说已经是强撑着，只是想在多看一看儿子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厚葬了两位老人，郁盛依照程靖州遗愿，将H市的房子变卖，带着程恩回到海市。
时间和新的环境，是让一个人忘记伤痛最好的良药。
她爱程恩，同样也同情程恩。
因为他们都是孤儿，两个孤儿，是该相依为命的。
开春后，天气逐渐转暖。
换了薄一点的衣服时，郁盛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小腹隆了起来。
这阵子因为突然到来的一个孩子，让她原本平静的一个人生活变得有些不堪应付，加上景衍也一直没有出现，她真的完全忘记了腹中还怀着孩子这件事。
她恍然记起，距离她知道自己怀孕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
也就是说，如果她现在不要这个孩子，还来得及。
手放在腹部，她问自己，真的不要吗？
如果不想要，她当初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流掉了，不会等到现在。
所以她决定了，这孩子，留下来。
郁盛问了一些有孩子的人，大约像程恩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应该上学了，可是这孩子到现在一会儿看不到她就着急，她又不舍得将他送到学校，毕竟短短三个月，失去了世上最亲的三个人，哪怕是个孩子，也承受不了。
所以郁盛打算秋季再从程恩去学校，这天中午吃过饭，她带程恩去超市买东西。
一个人的时候，她买的菜花样不多，可如今多了个孩子，就必须变着花样。
程恩想吃一种黄色的火龙果，这是郁盛不曾吃过的火龙果，她也觉得很新奇，就决定买四个，个头不大，回家她跟程恩一人一个用勺子挖着吃，那画面只是想想都觉得特别的温馨。
“妈妈，那里有个叔叔，一直在看我们。”
郁盛正在挑选黄色火龙果，程恩忽然扯了下她的衣角。
抬头望去，对上了男人慌乱的眼神，他大概是想躲，但终还是没来得及。
于是就硬着头皮跟她对视，最终走上来。
“阿盛。”
他叫她，仔细听，不难辨认出他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淑尔腹中的孩子不是我的，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碰过她，自始至终，我只有你一个女人。”
郁盛抿了下唇，将手里的黄色火龙果弯腰放进推车里，这才抬头看他。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仿佛是觉得他在说笑，所以语气十分的轻佻。
“所以，你觉得你是吃亏了？”
“不。”景衍轻轻摇了摇头，走过来，先是看了一眼程恩，继而伸手，将郁盛抱在了怀里。
他不敢用力，仿佛生怕会将她压坏。
只是轻轻地拥着她，在她的发顶细细地吻着。
“没有公不公平，吃不吃亏这一说，从爱上你那一刻开始，这些都不重要。”
郁盛没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你打算把白淑尔和她的孩子怎么办？”
“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那晚上的人不是我，孩子是留下还是流掉，她自己选择，与我无关。”
景衍的手，缓缓下移，来到郁盛的腹部。
隔着衣服，尚且不能摸出来什么，但他知道，他们的孩子在这里。
“以后，你和程恩，以及我们的孩子，都交由我来照顾，好吗？”
郁盛抿着嘴没说话，但眼泪开始掉落。
豆大的眼泪一颗接连一颗从她的眼中滚落，她承认，她终于还是认命了。
程靖州死的时候她没哭，两位老人死的时候她也没哭，她很难过很难过她也没哭，她以为她只是哭不出来，眼泪流干了。
可这一刻，她才知道，不是哭不出来，而是她不知道自己哭该哭给谁看。
“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景衍惊慌失措地扶着她的肩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抬起手，胡乱地给她擦着脸上的泪。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怪我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来看你？我其实每天都有看你，只是怕你不想见我所以不敢出现。”
他顿了顿，舔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嘴唇，“还有，我怕你不要我们的孩子，我想着我躲起来我不让你见到我，你就会留下孩子，我——”
喋喋不休的嘴被女人柔软的小手堵上，“景衍。”
郁盛抽噎了一下，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泪，带这些赌气的意味。
“你要想清楚，是你说要跟我在一起的，是你让我怀上你的孩子的，是你说要照顾我和程恩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的，如果你将来反悔了，我会让你后悔。”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狠戾劲儿，仿佛是跟他较真上了。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恨着恨着，爱在悄然间已经滋生，将彼此困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