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盛和卢林泽面面相看，然后均将目光投向了门口。
这时候门铃声已经不响了，只剩下敲门声。
卢林泽起身去开门，到门口他又折回来，来到监控屏的前面，朝外看了看，眉心微皱。
“阿盛，是个小男孩，不是白淑尔。”
“小男孩？”
郁盛也站起身，首先想到的是郁家昌跟陈晨的儿子，安安。
会是哪个小家伙吗？
其实抛开个人的情感，对安安，她是喜欢的。
那个孩子，纯洁又干净，是尚未被这个世界所污染的最初的美好。
她喜欢那样的干净和美好。
只是，那小家伙怎么会无缘无故找上门？
再说，她住在这里，郁家昌知道？
郁盛来到监控屏前看了看，黛眉蹙起，因为这孩子并不是郁安安。
“不认识？”卢林泽看她的表情，轻声询问。
郁盛摇头，“不认识。”
但她还是去开了门。
小男孩大概有三四岁的样子，见她开门，仰着小脑袋盯着她看了两分钟，这才稚声稚气却又一脸严肃地问：“阿姨，你是郁盛吗？”
郁盛微微一愣，下意识扭头去看旁边的卢林泽。
卢林泽皱眉，垂头去看小男孩，“你找郁盛有事吗？”
“我叫程恩，今年三岁了，我来找我妈妈，我妈妈叫郁盛。”
卢林泽的眉毛彻底拧成一团，回头看郁盛，见她跟自己一样的反应。
他没问，但她却已经开始摇头，“我不认识他。”
她从来都没有生过孩子，即便是跟李荣杰谈过恋爱，却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关系，更何况她跟景衍是第一次。
“我有我妈妈的照片，你跟我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程恩说着，从脖子里掏出一个项链，项链的吊坠很大，比一元硬币还要大还要厚很多，挂在他纤细的脖子上，显得极其的沉重。
他笨拙地将吊坠的一个按钮按下，打开，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有一张女人的照片。
郁盛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人是自己，因为这是她四年前离开海市刚到H市的时候，为了找工作，她拍的证件照。
那时候的自己，还留着微卷的长发，虽然经历过很不幸的事情，但眉眼之中依旧能够看到属于那个年纪的青涩。
可如今再照镜子看自己，青涩早已不在，甚至脸上还挂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沧桑。
岁月是一把杀猪刀，这话一点都没错。
卢林泽俯下身，低头去看程恩手里的东西上的照片，是郁盛没错，但应该是以前的照片。
“阿盛。”
他抬头去看郁盛，“照片上的人是你。”
“嗯，那时候我刚到H市，需要找工作，拍的证件照。”
“那这个孩子……”
“我不认识他。”
照片是自己的没错，但是乱认妈妈，这可一点都不好。
“爸爸说妈妈在我出生后离开了，我现在都已经三岁了，妈妈肯定不认识我，你是我的妈妈对吗？”
程恩睁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郁盛。
孩子那清澈见底的眼中满是期待，有一瞬，郁盛都要点头了。
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她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一个孩子。
归根到底，自己还是太善良了。
善良到，当腹中突然多出来一个小生命的时候，她竟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办。
“程恩是吧？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我爸爸叫程靖州。”
郁盛明白了，不管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生的，她欠下的债，该还了。
有些事，该来的，早晚会来。
半小时后，郁盛做了一碗青菜鸡蛋面，凉到可以入口，端给程恩。
“谢谢妈妈。”
孩子纯真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的杂质，爸爸告诉他，这是妈妈，那就是妈妈。
郁盛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自己吃可以吗？”
“可以，平日在家都是我自己吃饭。”说完，就拿起筷子，捏着筷子的姿势并不熟练，但小手捏得很紧，夹着面条送进嘴里，满足得一双眼弯成了月牙，“妈妈，好吃！”
郁盛忍不住笑了，在他旁边坐下来。
“几天没吃饭了？”
“就早上没吃饭，张叔叔来接我，爸爸还没给我买早饭。”
这是见面到现在，孩子第三次提爸爸。
郁盛终于不能在装作没听到，忽视掉这个重要的人物。
她问：“你爸爸现在在哪儿？”
“爸爸在家。”
程恩咽下嘴里的面条，抬头看郁盛，稚嫩的小脸上，挂着跟他的年龄相符的平静。
“张叔叔说爸爸快要死了，所以带我来找妈妈。妈妈，什么是死了？张叔叔说死了是以后再也见不到爸爸，那爸爸为什么要死？”
到底只是个孩子，并不知道死亡的意思。
死亡，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
“乖，你先吃饭，我去打个电话。”
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更不想跟一个孩子谈论这样的话题。
离开餐厅后，郁盛拿着手机，将程恩来的时候背着的书包上留着的联系电话输入手机，然后拨过去。
电话接通之前，她拿着手机去阳台上。
卢林泽在客厅的沙发上靠着睡着了，一脸的疲惫。
郁盛经过她的时候，拿起沙发另一头的绒毯，给他盖上。
到了阳台，郁盛将玻璃推拉门合上，电话这时候也接通。
“你好，哪位？”
手机里传出程靖州的声音，听着还有些耳熟，毕竟好几年没有再听到过这个声音。
郁盛抿了抿嘴唇，深吸一口气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朝餐厅那边看去。
孩子正埋头大口吃着面条，除了上次郁安安跟她住了一晚，她还没有照顾过这么小的孩子，不知道三岁的孩子是不是都这般的自立。
“是我。”
郁盛顿了下，还是又补充了两个字，“郁盛。”
她只是郁盛，没什么特殊的，一如他在她心里一样。
“程恩已经到了？”
“嗯，如果我不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为什么？”
那边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咳嗽的时间有些久，大概有一分钟多。
之后，程靖州这才说话，大概是因为咳嗽过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又虚弱。
“郁盛，我活不了几天了。”
郁盛抿着嘴唇没吭声，死亡这个话题，这几天谈论的太多，有些沉重和压抑。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垂头看自己的脚尖。
她今天穿了一双露脚趾的棉拖，白净的脚趾上有一道细细的口子，这是那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玻璃划伤的，现在还有些疼，提醒着她，那晚的惊心动魄。
“其实四年前我就知道自己的病，那时候之所以想要跟你有个孩子，也是想留个后，别笑我，就算是我留过洋镀了一层金边回来，骨子里依旧是个传统的男人，我父母就我这一个儿子，我不能让他们在我死后也断了所有的希望。”
程靖州的话让郁盛再次想起那件事，其实这几年，她已经差不多忘掉了。
那是她堕落的开始，却最终悬崖勒马。
不过如今再看，只不过是将当初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推迟了几年而已。
程靖州也罢，景衍也好，不过都是见证她堕落的人。
那年初到H市，她身上仅有的一千块钱很快就花光，而她却没有找到一个落脚点。
二十一岁的年纪，总归是不甘心，可现实却给了她当头一棒，又一棒，知道她满头是血，终于肯低头。
遇到程靖州是在一个下雨的傍晚，她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住的地方是街角两层的二十四小时快餐店。
她当时正在窗户边坐着发呆，然后就见证了程靖州跟他女朋友分手的整个过程。
直到今天，她一直清晰地记得，当时那个女人对他说：“程靖州，我不爱你了你明白吗？是不爱了！就算你现在给我十克拉的钻戒，给我买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水晶鞋，我也一样不会跟你在一起，你听明白了吗？”
那时候她在想，她不要十克拉的钻戒，也不要独一无二的水晶鞋，她只想要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可以吗？
所以在那个女人离开后，她走到程靖州的跟前。
“先生，你需要女朋友吗？你看我可以吗？我不要钻戒也不要水晶鞋，我只想吃饱饭有个住的地方。”
郁盛轻轻启开嘴唇，无声地对着空气一字不差地将当时自己对程靖州说的话，一字一句地又说出来。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她还能如此清晰地记得。
大概是没有人会忘记自己走向深渊迈出的第一步，不然她怎会记得如此清晰？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后来，程靖州说他不需要女朋友，但需要一个孩子，他问她有没有成年，愿不愿意给他生个孩子。
二十一岁，成年了。
可二十一岁生孩子，她从未想过。
但在面对窘迫的生活时，她选择了妥协。
“好，我给你生个孩子，那你拿什么条件跟我交换？”
“房子，钱，你想要什么？”
“都要。”
“好。”
那晚，程靖州将她带回了家，但是并没有做什么，她直到现在也不否认，他是个好人，是个君子。
他们口头有约定，但她不主动，他并不会强迫她。
然而，几天后，等她把肚子填饱，觉也睡饱之后，忽然就后悔了！
她不想生孩子了，她觉得自己还那么年轻，怎么可以跟一个就见了一面的男人生孩子呢？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挣扎，一周后，程靖州给了她一个装着现金的信封，让她走了。
因为走得狼狈，她放在他家里的东西遗留了一部分没来得及收拾，这中间就包括那张证件照。
之后他们同在一座城市，却再也没见过面。
一转眼，四年多就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
手机里，程靖州的声音继续又传出来，轻轻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儿了一般。
“程恩是试管婴儿，我从医院卵子库里选的卵子，我没见过她的妈妈。
当年你走后，我就找人代孕，很幸运，一次成功，数月后，生下程恩。
之前没有发觉，可是随着程恩越来越大，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竟觉得他跟你长得有几分相似之处。
其实我完全可以把程恩交给他爷爷奶奶照顾，但是老人年纪大了，他们都需要人照顾，哪里还能照顾了程恩，所以我就想到了你。”
话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复又开口，带着些无奈，还有深深地歉意。
“郁盛，原谅我让人调查了你，我已经立了遗嘱，我的财产平均分成三份，一份给我父母，一份留给程恩，还有一份给你。”
郁盛冷笑，“程靖州，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了那三分之一的财产给你养儿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