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湮海》（下）
节一
在每一道身影都匆匆然的千魂岛北分营大校场中，多了两道罕见的闲适身影。他们并肩漫步，轻声低笑。或有二三行人在远处小小议论几句，又或有人匆匆如流星般划过，对此视若无睹。
“还真的是去钓鱼啦？”伊玥抿嘴笑着。
“嗯。”路于逍看着如洗的蓝天与那些匆匆的人流，伸出手去感受难得的闲适和温洵的阳光，心中泛起难言的感动。
他偏头看着女孩，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明亮的眸子中笑意盈盈，她负着手，走在他身旁，距离之近，毫发毕现。这一刻，某种东西穿越了内心的那层隔膜，击中了他的心脏，他的呼吸因此顿了顿。
女孩偏头看他，含义不明的笑着：“你看什么？”
“额，今天天气不错哈。”路于逍忙转过头。
“哎，问你个问题。”女孩道。
“什么啊？”看着突然狡黠起来的女孩，路于逍心虚地摸摸鼻子。
“还记得咱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么？”女孩问。
“当啊，那次家族聚会吧。因为你的生日。”路于逍不假思索的道。
“算你记得。”女孩满意地点点头。
“那时候你可是天之骄女呢。”路于逍看着女孩，心中有些感慨。
“多感谢那条蛇吧。”女孩调皮的笑。
“我向来很感谢它。”路于逍也笑了：“因为它，我才有机会站在这里”他顿了顿，眼中不再掩饰那火热：“与你一起。”
女孩低下头，路于逍看不清她的表情，军备役两年来，这算是他第一次接近直白的表露心意了，这就是他的勇气。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伊玥都是那个天之骄女，那幼小心灵中根深蒂固的对她的仰慕让他没有那样的勇气。这句话说完，他为之积攒的那一些勇气便消失了，他也不知道，下一次在这么可爱的阳光中与她漫步是何年何月了。所以，他又有了新的勇气。
“嗯”女孩终于有了动静，路于逍紧张地看她的脸，却一无所获：“居然这么肉麻啊，大组长。”
路于逍脸突然热起来，突然有种想逃开的冲动。但他不能，竟也因为那根深蒂固的仰慕，所以，这个少年红着老脸，勉强的笑：“我认真的啊。”
“啊？什么认真的呢？”伊玥依然背着手，促狭的反问。
“我从小有过的梦想并不多，大概只有两个吧。”少年沉默了一瞬，转头看蓝天，呼吸。
“你曾经对我说过一个，貌似是去远方吧。”伊玥挠挠头：“那第二个，是什么呢？”
“远方的路上身边有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的名字，便是我的另一个梦想”路于逍感觉自己的心不停地跳，他不敢确定那未知的结果。可如今已经走上了桥，不好后退了吧？他这样想着。
“是谁呢？”伊玥咬着下唇。
“你。”路于逍转过身，如果女孩错愕的话，他就趁机进一步袒露心扉，如果女孩不在意的话，他也准备好逃跑了。可女孩既没有错愕，也没有不在意。
她只是低声回了句：“看来，我猜对了呢。”
路于逍愣住了。
“傻样！”女孩白了他一眼。
“这算答应了么？”路于逍试探着问。
“算不算你说的算啦。”女孩不再负手了：“不许傻笑了，丢人勒。”女孩抓起少年的手：“走啦走啦。”
少年看着前面的少女，将手攥地紧了紧，那真实的温暖安定下那乱跳的心，他很明白，这次，那手心里的温度多了些不一样的意义
那，当然是算你答应啦，路于逍这样想。
节二
任务出奇意料的简单，内容不可想象的枯燥，用意难以揣测的诡异。
雷云崖最高峰，路于逍盘膝而坐，时而仰头望天，时而低头俯览。谋老头竟让他跑来这里看雨，而且一看就是十天，即使如今他的心境了得也难免烦闷。
雷轰鸣，云如沉海。无边无际的厚重，一百万吨的狂流从天而降。
风呼啸，白鸥惊旋，急掠海面；鱼乍跃，水花杂波，汇如急涡。这是本月雷云崖最暴虐的雷，最狂猛的雨。
他的周身缭绕着淡淡的红色气流，雨水被它们带走，少年衣干如旧。
路于逍枕着双手，默默望着永不担心会穷尽的天海，他仰首，平躺下来，轰鸣的雷声或近或远地在耳畔隆隆。滔天的巨浪拍打着崖体，庞大的水体在触礁的一瞬粉碎。
突如其来的，他感到一种无力，一种卑微与渺小，在如此伟力面前，纵然自己可以成就传说中那日游万里，肩山挑岳的存在又如何呢？
大自然生命力量一个个词汇与片段闪现在他的大脑中，共同构成一种玄妙的、难以描述的奇妙境界。
在乱糟糟的思绪与飘忽的灵光之间，他再次陷入了梦乡，一如两年前
时间过了一个月，路于逍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过往，天人合一，无欲无望。他在崖旁开辟了一个小石穴，白天游荡在海礁旁，倦了便住回那处神秘的中，饿了便信手钓一尾鲭鱼架起烤架。
或一时兴起，便立于孤舟上乘风破浪，对云高歌；或一时真情流露，便立于崖上怆然涕流，沽然长啸。
各种各样的思绪生又灭，如此自然，这些看似杂乱无章，毫无规律，不着边际的抽象情绪与感触每一日都在变化，那些无限杂乱的线条也越来越真实，那背后，仿佛隐藏着他绝对难以触及的巨大奥义与神秘力量，他的直觉如是想。
他燃起一丛火，火之稠如浓液，在那阴暗的云层中跳跃，再跳跃，如剧烈搏动的心脏般起伏。
燃料非木非煤，而是他的内劲，数十日的隐逸生活让他已接近浑然忘我，质性自然的境界，所做之事全凭本心，他偶尔觉得冷了，便会燃起一片火焰，温暖迷惘中的自己。
“赤子之心，人，本自然。”路于逍挥手，那橙黄却炽烈的火倏然而逝。他站起身来，拿起身旁的自制鱼竿，一把折断。
那种感觉又来了，熟悉又热烈。他翩然起舞，手中竿起竿落，飘飘如风，不惹凡尘。起初略显青涩的动作越发自然，至于后来，他体内的内气不引自发，那一刺一收，一劈一斩之间，火凝如液，在空中燃起层层波澜。
他不明白这些动作意味着什么，但直觉中，他需要让身体铭记这种感觉，越多，越深刻，越好。
气凝一窒，万物止息，少年以极奇异的姿势收式，天地静寂。
“赤心诞火，火如止波，涤荡天地，而后天地生万物”一丝明悟自他心中乍起，真气以他从未尝试过的路线本能的变幻、飞速流窜起来。
“就是，这一刻！”少年双目中迸出四十天来最明亮、最锐利的光——那种锋利，如刀似剑！
天地间的空气被瞬间暴起的热度蒸发殆尽，少年抬竿，创世火种般的光明在这一刻降临，真气炎流横跨百丈，只听‘嗤’的一声，被这炎流击中的海浪便轰然化成了漫天的白雾，弥散在整片天海间
“哈哈，哈哈哈哈”放荡的大笑，笑声回响崖巅，其情流于肺腑，其声洞穿金石！
节三
“四十一天，真不敢相信，你打破了那个人的记录”谋老头嗟然长叹：“果然，变态！”
路于逍与他并肩站在崖上，经过昨日的狂雨，今日的雷云崖难得一见的碧空如洗。
“我守着这处雷云崖已经一百一十五年了啊在你之前，悟性最强的却是我第一个遇见的孩子。”谋老头脸上无悲无喜，但语气却沉淀着百年风雨沧桑。
“一百多年？”路于逍挑挑眉，有些讶然，只是如今他的气质除了自然之气外又多了一分洒脱豪放，挑起眉来，再无那落魄与忧郁的痕迹。
“是啊，一百多年了。”谋老头含笑看着路于逍：“你一直在猜我是不是已经成就先天了吧？”
路于逍点点头：“是啊，起初我在你身上并没有发现先天强者特有的那种超脱感。但如今，我模糊间有那么一丝感觉了。”
“摸到了意境的门槛。有所感觉便不奇怪了。”谋老头又露出诡秘地笑。
路于逍点点头，谋老头的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但他想不明白是什么造就了谋老头的奇特。
“我的特殊你以后有机会知晓的，还是说说我遇到的第一个孩子吧，就你们表现出的天赋来看，以后或许会有交集。”风吹起谋老头的袍袖。
“嗯。”少年点头。
“那个孩子当初用了四十九天，”他低沉地在海潮起伏间陈述：“领悟了天地意境。当时他也是十八岁，卡在九层初期的境之瓶颈上，他不比你，他出身市井，起于微末，刚见他第一面，会觉得他是那种卑懦又平凡的衰小孩，但渐渐地，你会看到他眼底熊熊的烈焰。他的孤僻令他难以与人相处，所以他从小组独立而出，一个人完成越阶任务，一个人生死间徘徊，做什么都是一个人这和你真的有点相反，他从内心讲，称得上是个独断的人，而你是本身像个宝库，却完全不相信你自己，总产生怀疑。”
“至少从今天开始，不会了。”路于逍微微一笑，那眉宇间的自信与洒脱令人心旷神怡。
“嗯。”谋老头深以为是的点头。
路于逍听得出来，谋老头与‘他’之间，必然存在某种极深的情谊。
“能知道他的名字吗？”路于逍轻声问。
“跟我来。”谋老头纵身跃下，直落在下方的小舟上。路于逍也不多问，只是照做。
舟行水中，大约几炷香的功夫，便随波到了一处陌生的地界。老人扬扬手：“看那座山头。”
路于逍偏头望去，呼吸不觉一窒。
这是一座高约十丈的孤崖，立于自己从未到达过的水界中。
孤崖之上，赫然铭着牛身大的四十五字刻文，其笔力遒劲，横竖之间，有浩然剑气纵横。
吾十八岁，于雷云崖悟道，历四十九天，终有所成，得天赐剑意，号之‘封天’。此乃吾先天路之始，故刻而铭记之。
——星云苍
“星……星云苍？！奇煌王朝三军统领星云苍？！”路于逍激动不已：“竟然是他！”
“不错，这小子如今是越来越厉害了啊，如今就算我这把老骨头都压不下他半分了。”谋老头很自豪，三军统领星云苍，名动东陆，自修炼，二十三岁晋入先天，八十岁任大统领，乃东大陆一等一的奇才，曾以一己之力，独镇万妖塔，亦曾引奇军一万五，长驱八千里，破邻国首都，迫其退军。他是整个奇煌王朝妇孺皆知的传奇，就连路于逍这种小时候对人生不抱幻想的小屁孩都曾为他的故事热血过。
“这种境之瓶颈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谋老头看着路于逍激动而火热的目光，开始为他解惑：“准确说，是只有真正的天才才会遇到的问题。这是他们潜意识对未来的判断，感触到了境的存在，却不明白它的根源，迷惘了，自然有瓶颈。瓶颈出现越早，则其天资越好。九层初期是我所见过最早的了。
意境，正如这石文所刻，是先天路之始。先天，乃参悟天地奥义，大道自然化为己用之途。这是最本质的规律，领悟到了，便算摸到先天的门了。初摸先天之路便似新生，这一刻，你的眼刚刚打开，虽然懵懂，但整个天地的一切都汇入你的视界中。这一刻的感悟是最深的，也是你离大道最近的一瞬。
凡触碰者，一般都会获得‘先天之术’，像星云苍，便是天地浪之意，而你，是自然火之境。论最开始的威能，你当日那一击已远超寻常后天武者所能及之范畴，与云苍的封天是同一级别的‘术’。”
“真的吗？”路于逍惊喜交加，得知自己在某方面已与从小便狂热崇拜的偶像站在同一层次是令人兴奋的。
“不错，都算是究极先天术了。”谋老头指指前方：“当年，他的剑出，直接封冻住了这片狂猛的水体。而你，那一招亦足以湮灭百丈外的滔天巨浪，这都是无限接近于先天的力量了。”
“怎么样，起个名字吧？”谋老头与少年乘舟归返。
“巨浪化汽，弥于天地……”路于逍想着当天震撼的场景，不住思索。
“星云苍前辈气能封天，那我这一世便可挥刀湮海，不如，这一招便取名‘湮海’！”他想及那巨浪被真气一瞬间蒸发的那一刻，豪气迸发。
“好，那便湮海！”谋老头哈哈大笑，孤舟在波浪中缓去，留下小片阴影。
此日之后，雷云崖某处高崖崖体之上，亦多了一段铭文。其字如牛身，笔法飘逸，撇捺之间，自透出一股绝锐之气，如宝刀利刃。
吾十八岁，得遇恩师，绝崖悟道四十一天，得自然火之境，天术自心而生，号之湮海，此吾初涉先天之路，故欣然记之
——路于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