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灵涯逝者录 > 《灵涯逝者录》正文 第二十章 望园
    回到彭州的时候,阿夙早已在城门口等候。

    朝堇见状,便让弟子们带了骨灰盒子先走一步,自己随着阿夙去见楼决。

    两人骑着马在彭州七拐八绕,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才在极荒僻处找到一处园子,朝堇抬头一瞧,“望园”,忘缘,便知又是楼决的手笔。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朝堇象征性地遮了遮眼,以掩饰尴尬。

    园子不大,只有七八间屋子加一个小花园,布置的倒是很干净雅致。沿着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就能走到那个花园,花园中有一个小亭子,一袭白衣的楼决正在那里看文书。

    楼决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瞧了瞧,道:“好像没怎么瘦,气色也还行,曹生是不是把错脉了啊,不行,得让他再把一次。”

    曹生缓缓走过来,道:“姑娘稍等片刻,药已在煎了,需配了药引子服下去。今天晚上观察反应,若能熬过今晚,大约能有七八成把握,这几天每天我都会给你诊一次脉,若是一切正常,服满七七四十九天,应该就可以了。不过期间凶险万分,随时可能出现意外,你要有心理准备。”

    朝堇想了想,问:“药引子是什么?”

    楼决滚动了一下喉结,艰难地说:“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曹生点了点头,一脸幸灾乐祸地出去了。

    朝堇大致领会了,痛苦地捂住了脸。

    楼决笑道:“左右这会儿无事,手谈一局如何,小环想找一个棋友很久了。我奉劝你,短期内还是不要练剑了,以免真气乱窜,加速毒的扩散。”

    朝堇点点头,见小环已经捧来了棋盘,便与小环下棋去了。

    楼决回过身去,不知低着头写着什么,再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

    小环的棋力初看不觉惊艳,只是朝堇总觉得自己一步步在踏入她的陷阱,绵里藏针,化物于无形。朝堇与她下了三局,皆以输两三目结束。

    朝堇忍不住叹道:“才女就是才女,怎么下都是我输。”

    小环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在当今这世道,是最没用的东西。”

    “各人自有各人的活法,我以为你一向是豁达的人。”朝堇愣了愣,道。

    “谈及自身,还能说豁达,那才是真的虚伪。”小环笑着答道,那笑意却满满的都是苦涩。

    “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护你平安。”朝堇想了想,正色道。

    “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楼决闻言,突然插了一句。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人也有各人的命数,真到了时候,谁又能护得住谁呢?”小环垂着头收拾棋子,语气飘忽得让人揪心。

    朝堇觉得有些气馁,楼决,阿夙,小环,他们每个人都有着许多的秘密,心上的大门从不对她打开,朝堇尊重他们,不去刻意打听,可他们一次次地来靠近她,对她好,给她温暖,当她以为终于走近了一步的时候,却依然一头撞在心上的大门上。

    这样的关系,本就是不对等的,又能维持多久?等她回了玉修门,或是楼决终于耐心耗尽,他们谁都可以潇洒地抽然而去,把他们的相识当做一场梦。那么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已有丫环端了药来,恭顺地请她喝。她瞧了瞧乌黑沉郁的药汁,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罢了罢了,又何必想这么多?人这一世,苦也由之,乐也从之,不带遗憾地离开,不就是最好的结局?

    大约大半个时辰后,药效发挥作用,朝堇突然觉得心肺刺痛,浑身无力,顿时软倒在地。

    楼决连忙放下笔来扶她坐好,两人席地而坐。他一运气,真气就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朝堇体内,护住朝堇的奇经八脉。

    曹生叹息道:“你本不必如此,你的真气本是强行得来,此刻输送出去,你至少要大病三个月。”

    楼决只是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哪怕朝堇已经接近昏迷。

    他一把抱起朝堇走向房里,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毒素在药力催动下四处游走,当晚朝堇便发起高烧,浑身滚烫,意识不清,皮肤竟渗出紫黑色的汗水来。

    “这药威力极其霸道,相当于侵皮蚀骨,削筋断脉,才能将她渗入骨髓的顽毒寸寸剐尽,但也因此,难有生存之望。端看今晚了。”

    楼决陪坐在床头,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示意他快点想办法。

    曹生一摊手:“药已经下了,接下来的要靠她自己了,我去叫小江过来吧,你这幅样子已经自身难保了,根本帮不了她。”

    阿夙走进来说:“小江最近不太对劲,我派他出去了,我虽然功力不如他,但总能尽些力。”

    楼决却只是摇头。

    阿夙有些急了,道:“主子难道忘了自己背负的责任吗,若是为了她出了什么事情,那可怎么好?”

    楼决还是摇头,缓缓道:“她是我大业中最重要的筹码,如果她死了,我就前功尽弃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重新来过的那一天。”

    阿夙一听这话忙跪了下来,道:“主子,我们再想别的办法,肯定会有的,犯不着为了她……”

    曹生忙截断她的话头道:“你还是出去吧,他自有分寸,我也在这里看着,不会有事的。”

    朝堇烧得迷迷糊糊,可这些对话,还是断断续续地进了她的耳中。

    果然,只是一颗棋子吗?

    毫无由来的关心,内心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因为她是一颗棋子吗?所以不用交心,不用解释,只需要步步算计,让她身不由己为他们卖命,就像之前的棋局吗?

    朝堇翻了个身,面朝里,将身子缩了起来,感觉从来没有的脆弱无助。

    爹爹死了,娘也死了,师兄要操心他的事务,嫂子也忙得顾不上她。段明终究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楼决,楼决……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四处奔波,任人搓圆捏扁,这难道就是她的结局吗?

    那么,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就这样吧?

    楼决察觉到她的呼吸越来越乱,也越来越微弱,心中大惊:“怎么回事?”

    曹生摇了摇头,道:“你先把她放平吧。”言语间,竟已有放弃之意。

    楼决见指望不上曹生了,心中焦急万分,一咬牙又开始输送真气。

    “输真气没有用了,她是自己想死。”

    楼决惊道:“怎么会?”

    “若是能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就能找到解决之法。”

    楼决有些拿捏不准,迟疑道:“无非是因为玉夫人过世,可据我所知她们感情十分疏离,她不可能因此而轻生。”

    “病重的人,心志总是格外脆弱,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成为压垮她的一根稻草。”

    “据我所知,她一贯是个坚强的人,当年玉泉死的时候她才八岁,已经能够强忍眼泪随在她娘身后处置后事了,这么多年玉夫人对她倍加冷落,她也依然顽强不屈地活了下来,这毒困扰她多年,若是心志不坚早就撑不住了。她能够撑到今天,又怎么会轻易言死?”

    听到这里,朝堇的泪便涌了出来,沿着眼角缓缓地滑落。她只觉得她短短十五年的人生,像是已历尽苦难,细细想来,都是辛酸,竟找不到一件让她开怀的事情。

    “让她自己想清楚吧,心结还是要她自己解,若是她想不明白,我们也无可奈何。”曹生叹道。

    楼决眼中闪过一分踌躇,复而又化为坚定。他冷冷一哼:“想不到竟是如此无用,一点点伤痛就寻死觅活,怎能成大事?她那么想死,就让她死吧。我们出去。”

    曹生又轻叹了一声,随着楼决出去了。

    天边隐隐有雷声滚动,乌云翻动,遮住了微弱的月光,正是风雨欲来之势。一道亮得可怕的闪电划开漆黑夜幕,依稀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朝堇床头,一缕发丝滑落,拂过朝堇的脸颊。

    唇上依稀有冰冷的触感,有什么东西一滴滴落入口中,依稀还有一丝熟悉的味道萦绕。朝堇迷迷糊糊的不甚清醒,只是不适地拿手拂了拂。待到真正醒来,正好迎上最响的一声雷,外面是瓢泼大雨,里面却静无人声。胸口闷痛得厉害,头也沉沉的重若千斤,口中血腥味甚重,令人欲呕,不及细想,她重又沉沉睡去。

    天色微明之时,雨势渐收,夏季的酷热倒是散去了不少,风拂过树叶的声音清晰地从门外传来,温柔地唤醒了她。朝堇瞥见窗外晨曦微光,苦涩地笑了笑。

    小环恰在此时进门,见她神情,也不由得怔了怔,忙道:“你醒了。感觉如何?”

    她张了张嘴,才发现喉间竟发不出一丝声音,挣扎半天竟也无法起身,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晚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楼决。他只遣了人时时过来探望,可惜朝堇时昏时醒,浑身无力,口不能言,竟未曾探得只言片语。

    曹生也很少再来,只命人煎了药每日按时送来,看着她喝完才走。

    她等得心焦,只盼着自己赶快好起来,自然是对曹生言听计从。

    七日后,朝堇终于能够开口说话,她问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卧床许久,无缘得见楼公子,不知他可否安好。

    可小环只是垂着头闷声喂药,神色肃然而悲戚。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朝堇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只是时常觉得酸软无力,真气也时断时续。她趁着小环不在,一个人悄悄地摸出了房门,沿着回廊一步步地走着,大约走过了两个拐角,便见阿夙在一间屋子门口守着。她明白楼决便是在此处了。

    她缓缓地走上前去,低声道:“我该走了,走之前想来拜别楼公子,不知楼公子现在何处,是否安好”

    阿夙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回身见是她,眸子冷了下来,言辞中也带了浓浓的寒意:“姑娘还是顾全自己吧,主子一切安好,不劳你费心。”

    朝堇愣了一下,嘴颤了颤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她的眼中充满了失望之色,转身欲离去。

    她想了想,又回过头道:“那不知曹大夫在何处?我想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不必了,姑娘若是大好了,就尽快上路吧,我们事多,无暇顾及你,堇姑娘请自便。”

    小环捧了一个盒子寻了过来,见状道:“这是曹生为姑娘配的药,若是姑娘没有大碍了的话,我们便启程回去吧。”

    朝堇点了点头,再最后看了一眼那间紧闭的屋子,便随着小环走出了园门,迎着清晨最凉爽的微风,心,却随着步伐一点点冷却。

    小环跟随她日久,已约莫能感觉到她的心绪,忙跪下道:“姑娘,主子他,他有他的苦衷,请姑娘体谅。”

    朝堇愣了愣,苦笑道:“我体谅他有什么用。”

    小环讷讷,有些事情,却苦于不能言,要不然以朝堇的聪慧,不知会惹出多少麻烦,只得默默地站起身来,随着朝堇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