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你们来了？我正打算回家呢！”看着他们我一脸的惊讶！
舅妈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帽檐上的褐色毛领毛毛都快掉光了，大红色的水桶一样直摆羽绒服把原本就肥胖的她显得更加健硕。舅舅靠着门站着，双手交叉在前，右手不停地搓着左手。“小珍，你把过年之前的帐算一下！”舅妈开口对我说。
“啊？我赶着要回家，年后回来再说吧！这几天很忙的，我也没时间算。有啥事过完年回来以后再说。”
“行，那就过完年回来以后再说。”舅舅说着就推开门，还没走出去，舅妈就在后面急着喊“姓于的，你给我滚回来，滚回来。你不说我说！”舅妈把头调转，朝向我。那双大眼睛眼角下垂，眼皮掉下来有些挡住睫毛。年轻时多漂亮的一双眼睛啊！那时候刚嫁给舅舅，我觉得这个舅妈美得像天上的仙女。只有电视剧里那些特别洋气的女人，才像她这么美丽。“小珍，我们要卖了这个房子！”
一句话把我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中来。“卖掉？要搬去水晶广场吗？我不觉得那里是好地方，人又多又乱c房租还贵。就这挺好的，没必要换的！”
舅舅听到这些话又赶紧退回屋里。嘴唇干瘪，嘴唇上的死皮一层又一层，蠕动着双唇慢慢说，“是卖掉，就是卖掉。就不回来啦！”
“是啊，这里要卖掉，老家房子也要卖掉。我们要去金岭享清福喽，我家安康实在是出息呢，要把我们接去金岭！你说这孩子是不是你们老于家祖坟上冒青烟！”
“那也没必要卖掉啊，我也每个月给你们分红，你们当是退休金啦！”
“哎呀，你这个孩子咋这么自私啦！你弟弟要结婚啦，金岭不得买房子，金岭房价一万七八，那是开玩笑啦！结婚了，还得买台车吧！我们还要给女方彩礼钱。大大小小算下来，也得三百万。不卖房子，指望这钱你出吗？”
“我不同意！”我斩钉截铁的说。
“你不同意？”舅妈发出一声冷笑，“你是谁？也配说这种话，我是好心早点告诉你，让你过年后找个工作。别不识抬举。你不同意？这房子和你有一毛钱关系？我还没有和你要房租呢？”
“每个月我都给你们分红，你也知道，做淘宝做微信，雕刻打磨都是我一个人，代理分红也是我出钱，你们没出一份力，月月给你们分红还拿大头。这是我工作的地方，你们卖也要和我商量吧！外公过世不久，他会怎么看你们卖了老房子！”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自私的孩子，你让我们老两口去喝西北风，你弟弟结婚要花钱你不心疼，你心里谁也没有，真是自私。再说过两年你是嫁人了，你妈收一大笔彩礼分我们一毛不？现在你从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过两年你要是结婚，爪都不用伸一下，在家呆着就行了。可知我给你弟弟凑钱结婚的辛苦？你看你姐就在家呆着，嫁个国企的老公，还能源口的，啥也不用干！”
“我姐在休产假！”我咬紧牙齿，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她当导游，夏天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一万呢！”真的很讨厌别人在背后讲我姐，仿佛她嫁给一个收入不错的老公以后就干享福。其实姐姐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在事业方面特别优秀。
“呵，你还好意思说！你姐中专毕业就能挣一万，你挣几个钱，还大学生呢！”
“你儿子博士毕业还不是等着你来给买房子！”
“你能跟我儿子比，那是博士，那是国家栋梁，你能说他，不怕嘴疼！那是国家的人才！再说我儿子博士毕业结婚了，不像你，老处女，没人要。你不是从北金被人甩了才回来？没人要，要老死在家里喽！”
“你闭嘴，肥斗鸡！”气急败坏的我一着急把她的外号讲出来。因为舅妈一天到晚的爱占便宜和挑刺，左邻右舍远近亲戚几乎都和她吵过架，而且每次都是她挑起的，其中矛盾最深的就算是我妈了吧！所以我和我姐背地里叫她肥斗鸡。
“行了，小珍，她毕竟是你舅妈。”一直沉默不语的舅舅打断了我们的对话。“珍，我知道我有不对的地方，我希望你理解。儿子结婚对父母来说是大事，我这辈子就活我儿子呢，他结婚就是五百万一千万，我砸锅卖铁也要给他结。我当爹不容易，希望珍儿你能理解，另外这房子一定要卖，不卖我凑不出来你弟弟结婚的钱。这里的货我也得想办法处理。”
我愣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这一切都宣告了结束，在我觉得生意越来越好的时候，在我欢天喜地回家过年的时候，我的事业一下子崩塌了，而我也没有一丝挽救的能力。舅妈说得对，房子是他的，他想卖就卖，我有什么资格说什么呢！年夜饭在尴尬的气氛中进行，虽然饭桌都上都是热气腾腾的饭菜，但是桌子上却听不到一丝互相问候的语言。舅舅已经打电话和爸爸妈妈说了要卖房子的事，全家都知道我即将失业c也没有爱人c还要流离失所，就在我渡过30岁春节的时候。都说三十而立而我的三十岁却是这样失败。饭桌上除了时不时逗逗孩子，成年人之间全程零交流。
“默薪，你知道10万块钱能买啥车？”老妈突然打破沉默，没头没脑的问一句。
姐夫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岳母是在问自己，“挺多的，现在车的款型越来越多。10万块能挑的车太多了。妈，你是要裸车10万还是落地10万？”
“啥？”老妈被姐夫问愣住了，“我就10万块，多一分都没有了！”老妈不懂什么是裸车价什么是落地价，但是她大概听懂了一个10万个10万不止。
“妈，等一等，我去网上找找你看一看，等吃完饭啊！”
“那你吃饱了吗？吃饱了吧！”说着妈妈就收走了姐夫的饭碗。姐夫很无奈的看了姐姐一看，跟着老妈进了里屋。
老妈走后，老爸突然拿起酒杯，双目中分明有狠力噙住的泪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啊，你俩都是做辛苦工作的，挣的或多或少，苦啊累啊，爸爸都心疼。无论你们做什么工作，这么独立，不让我这个当爸的操心，我没能帮上你们什么，我对不住你们。”老爸先碰了一下姐姐的酒杯，姐姐母乳不能喝酒，杯子里是杏仁露露。“我女儿也当娘啦，能体会到做父母的辛苦啦！现在还能给老爸找事干，算是借到你的力了！”然后碰了一下我的杯子“我老姑娘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爸一直很骄傲。你有想法你跟别人不一样，只要你不犯法，爸都随你，都不介意。”
我和姐姐对视了一下，我们都很感动，能在过年的时候，听到老爸对自己的赞扬，算是在这并不热闹甚至有些惨淡的年夜饭对自己的一丝安慰。
吃过晚饭后，老爸一个人去厨房刷碗，我和姐姐去楼上带孩子。我陪着糖糖玩娃娃，姐姐哄果果睡觉。“爸今天是怎么了？突然有这么多感慨？他平时不怎么说话的。”
“哎呀，他心里不好受呗！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他大概觉得对不住我们，妈不是要给自强买车嘛！大概爸更难受的是，花钱花力的对待他，他也没什么转变，这过年也不回家，回家也很冷淡，全心就想着他媳妇。”
“我也不在乎这些事，真不想老爸放在心上，我都30岁人了，再找老爸老妈花钱，我可没脸面。自强那里实在不愿意多说，妈有妈的错，可他娶了媳妇真的全变了，就像这里不是他的家了一样。再说，老爸说你给他找事干？怎么了？什么事？”“小姨，这里还要再加个蝴蝶结！”糖糖指了指娃娃的腰。我拿多年不穿的旧t恤给娃娃缝裙子。“好好！”在边角剪掉一个小圆形，准备缝一个蝴蝶结。
“我给爸找了个工作。原来小学那里开的少。常常接待我们旅行团的有家饭店，缺人手，我就介绍老爸去。爸没有厨师证，要是有工商的那帮人检查就说爸是帮工，但是爸上灶，工资也和大厨一样。”
“爸的手艺我倒是信，我还以为到3月底他退休了就算了，现在还要去辛苦。哎？那他不是要去云连区上班吗？”云连区才是有山有水的旅游区，而我家只是在云观县一个小村子里。姐姐一直在云连区做导游，所以和一些承包他们旅游团餐饮的饭店相熟。想到老爸这么大年纪还要外出上班，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心就酸痛。我是一个失败的人，30岁的年纪无房无车无工作，没有多余的能力孝敬父母，才使得老爸一把年纪还在外面奔波。
“是的啊！他们给自强买了车就一文没有了，爸才想着要出去上班的，还托我帮他找工作。”姐姐把果果放下，这个孩子已经完全入睡了。爸爸原来在小学的食堂做劳务工，虽说没有编制，但是五险一金都是齐全的，原本只是等着今年3月份就正式退休了。
整个的春节假期都是在姐夫和老妈讨论车型款式中度过。许多姐夫看好的车都被老妈否定了，最后相中了两款，找了我和姐姐来讨论决定。“你看哪个好？”老妈从一堆照片中指着其中两个。姐夫真是细心，做了一个文档，把车的照片c价格c配置都详细罗列出来。
“我喜欢这个”，我指着其中一个红色小车说。“这是p一l一”姐夫在我身后小声说。
“不要再说啦，剖拉剖啦，听着就不吉利，孩子好好的咋就剖啦！死丫头，我让你选没这个！”老妈真是迷信的很，她怕开p一l一的人肚子里的孩子剖腹产。可我完全不理解她的逻辑。
“我觉得这个好”，姐姐指着其中一台小黄车说。“这是福克斯”姐夫在后面小声提醒。
“哎呀，都说了不要再说啦，多难听，福克死，我大孙子还没出生呢，咋能有这么不吉利的事！”老妈继续着她的迷信推论。
我和姐姐对视一笑“啪”来了个击掌。
“哎呀，两个死丫头，我问你这两个哪个好？一个瑞虎，一个宝莱。你看小琴怀孕了，咱家不是宝来嘛！瑞虎也好，祥瑞，虎头虎脑。我这大孙子多吉利啊！”
我偷偷瞥了姐姐一眼，姐姐嘴角微扬挤出一个笑容，眼睛斜向上朝天花板瞟了一下。这些年，姐姐作为家中老大，有着特有的乖巧懂事，不仅不争不抢，还一直照顾我和自强。老妈这么照顾自强的孩子，那份喜悦是由心往外的。看着这一切，当老妈的偏袒冷落了姐姐，善良大度的姐姐也许满不在意，可是当自己的孩子也被这样区别对待时，姐姐内心的难过会如潮水般涌出来吧！这位外婆从来没有对糖果的降生c成长表现出格外的喜悦。
终于在老妈的日思夜盼中熬到了初八，各大品牌的4s店纷纷开门营业，车管所也开始上班。姐夫特意请了一天假去陪着老妈挑选汽车，最终买了一辆奇瑞瑞虎5。
新车到家，自强立刻领着小琴从临伊老家回来。这点真是不令人满意。不喜欢别人说自己靠父母，提到父母帮忙买车买房就生气，可是永远离不开自己父母的这点辛苦钱。有了好处第一时间跑来认领。
“姐，你那常有有钱人组的团吗？”一回家就抛出这样的问题，却不想着去看看老爸老妈。我正坐在沙发上给糖糖梳辫子，抬起头来瞪了自强一眼。
“想什么呢，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一年有一次就不错了。”姐姐把糖糖穿小的毛衣拆开，准备给果果织成袜子。眼睛也不抬起来一下，显然对自强理所当然接受爸妈血汗钱换来的车很不满。其实我和姐姐都不介意父母把钱都拿给自强，只是对自强的态度很不满。当然我也不希望父母把钱给自强，我希望他们把钱自己留着安度晚年，或者外出旅行都很好。不希望他们一把年纪还为晚辈操心。
“我们公司想打造个高端别墅区，就选在海边，依山傍海风景好，越高端越贵越好。不是卖给本地人，卖给外地的有钱人做度假别墅，就像币格连市的滨海路那样。正月二十我们就去币格连市考察。你们旅行社要是能接待外地有钱人，你帮我说说，卖成了我给你提成。”自强手舞足蹈越说越兴奋。自强高中毕业后就去卖房子，现在已经是在这个行业的老油条了。前些年赶上房价上涨房源紧俏，着实挣了不少钱。可惜啊，销售这个行业十分现实，业绩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两三万，业绩不好的时候还要为了五险一金倒扣钱。
“没有人，找不到。”姐姐把身子背过去，仿佛很累了不想再说话。
房子c房子c到处都是房子。我现在听着这个词身体都颤抖了一下。我的表弟要买房子，我的舅舅要卖掉老家的房子给他买新房子，于是我没有了工作室，没有了卧室，一个一无所有的可怜人，很快就要到大街上去乞讨了。想到这里，我的眼泪不争气的一滴接一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霹雳巴拉的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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