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引，侍茶，上膳，每一个环节都井然有序。
红萼与太子各自入座。
她的座位与上清宫的几位参宴弟子安排在一起，位置不前不后，刚刚好听见御座上陛下的话语。对于没什么资历的新晋弟子来说，把他们放在这个位置，还是抬举他们了。
她刚一坐下，几人便七嘴八舌地问起她来，总而言之可以概括为同一个问题:“顾师姐，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红萼享受着宫婢无微不至的服侍，喝了一口玉杯中的甜酒，尝了一口凉菜，拿出帕子擦了擦嘴，才说道，“我与嘉阳公主分别后，迷路了，是太子带我过来的。”
“迷路”崔鸣的玉箸差点掉在了地上，他文绉绉地说道，“顾师姐当真是我辈楷模，我等自愧弗如！”
陆茗烟狠狠踢了一下崔鸣的腿，瞪了他一眼，“迷路是人之常情嘛！”
红萼淡定吃菜，“没事，让他说，他也就只能口上逞威风了。我们不能剥夺了他最后的权利。”
“顾红萼，你可敢回去与我一战！”崔鸣将筷子拍在桌上，“谁输了，谁就是师妹师弟！”
红萼摊手，调侃道，“好啊，输了可不要哭鼻子哦！”
眼见二人都要上比试台切磋了，陈徇提醒道，“不要忘了老薛拜托我们的事。”
陆茗烟目光流过几名婢女，举起空酒杯，让婢女为她添上美酒，“我一直记着的，不就是给他这个病人带点吃的回去嘛？这个等到最后，我们给他带些糕点回去填肚子，不就行了？”
几人点头附和。说完事先约定好的台词，气氛有些凝重。
“我真不懂你们，这么严肃干什么？难得咱们来一次，该吃吃，该喝喝，咱几个先快活起来！”红萼夹起刚上的热菜就送入嘴里。
这宫宴的菜，夏天太烫，冬天太凉。裹满酱汁的肉块刚一送入红萼的口中，就烫得她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含在嘴里哈气。
她的举动让人忍俊不禁，几人不再拘束，开始享受这场宴会。
红萼察觉上首有人的视线在看着她，她环顾四周，见着了穿着菖蒲紫礼服的司马霁。他举起酒杯，遥遥向她敬酒。
红萼擦干净嘴角的汤汁，举杯回敬，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司马霁回以一笑，饮了酒的他眸光潋滟，笑容摄人，就像是幽幽夜空下盛开的国色牡丹，诱迷途者采摘。
红萼再望去，司马霁已移开了眼，望向殿门口鱼贯而入的一队舞女。
音乐起，舞女们踩在低沉的鼓点上，手中的红纱轻逸拂过空中，罗衣从风，长袖交横，浮云流水。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浑然忘我。
鼓点忽然转急，殿门外，一道红绡在空中划过，一名女郎飞入殿内，仿若九天仙女，坠入凡间。
她的脸上蒙着薄纱，只露出一双柳叶眼，朦胧灵动，媚眼如丝。
红萼却觉着这眼睛看着有些眼熟。
一曲毕，众舞女匍匐在地。
那貌美舞姬摘下脸上的面纱，珍妃惊得摔了杯盏。
那舞姬与珍妃十分神似。
红萼与众上清宫弟子交换了个眼神:有好戏要看了！
红萼瞅瞅舞姬，又瞅瞅司马霁，恍然大悟:她说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若说这舞姬与珍妃有七八分相像，那与司马霁可就像了九成，活脱脱一个女版的司马霁。
她这么想着，便与诸位同门分享了这个发现。
陈徇摇了摇头，悄悄告诉他们，“霁殿下与他的母妃，已故的淑妃，长得十分相像。这舞姬不是与霁殿下相像，而是像足了曾经宠冠六宫的淑妃。”
“珍妃这般得宠，也是这个缘故。”陆茗烟补充道。
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几人都静待事件的发展。
坐在上首的皇帝离开了御座，竟是亲自扶起了那舞姬，目光一丝一毫都没有留给珍妃。
珍妃面色苍白，泫然欲泣。
皇帝和蔼地扶着那舞姬，“你叫什么名字？”
“奴换作江夕，江河的江，夕阳的夕。”舞姬垂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
其余的妃嫔幸灾乐祸地看着珍妃明明怒火中烧，却还要强颜欢笑的样子。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意味不明地在口中咬着“夕”字。
他的态度让众人捉摸不定，舞姬在皇帝的注视下颤着身子，流下冷汗。
“你在害怕朕？”
舞姬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薄汗打湿衣衫，却不显狼狈，反倒有一分凄美，仿佛是一朵娇花盛满露珠，春水盈盈。
“赐座。”
这一声命令，终是让人稍稍摸透君王的喜怒。
珍妃的目光恨不得把江夕的身子穿透，众妃嫔也如临大敌。
很快便有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在座位末端添上一席，江夕被婢女引至桌案。
上清宫几人继续吃吃喝喝。
千呼万唤，凝香糕终于被翠色玉盘拖着，由宫女摆在了他们的席上。
崔鸣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凝香糕吞了吞口水。
陆茗烟干咳了一声，崔鸣闭上眼，将装凝香糕的盘子递给红萼，目光念念不舍地从玉盘上移开。
红萼一边一盘糕点打包装好，一边听得袁贵妃笑道，“陛下，臣妾听嘉阳说，这宫外凡是吃过凝香糕的，都对它赞不绝口。心里本是不信的，特让阿兄捎了一份进来尝尝，味道当真不错。”
袁贵妃捻起一块糕点，“臣妾想，宫中用度皆应最好才是，没有百姓能吃得，而我们身在宫中却尝不到的道理。便自作主张，将那厨子招进了宫，在御厨谋个做糕点的差事。”
皇帝瞥了一眼糕点，兴致缺缺，并不动筷。
珍妃倒是绕有兴趣地尝了一块，脸色骤变，痛苦地捂着肚子倒了下去，身下渗出鲜血来。
大殿，为之一静。
珍妃身边的宫女慌张大喊，袁贵妃跪倒在地。
皇帝面色未变，他既不为珍妃忧心，也不责怪袁贵妃，只是淡淡道，“将那厨子押入大牢。”
沈皇后处变不惊，不慌不忙地让宫女去太医院请太医来。
宫宴出了变故，只能提早散场。
红萼等人愈发看不明扑朔迷离的形势，怀揣着种种疑虑离开。
“顾姑娘，请等等！”
红萼转身，见司马霁手中拿着她打包好的凝香糕，冲她笑着道，“您落下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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