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继而沉吟道:“微臣听闻此人医道超凡入圣,头痛身热之疾,余屡试之,果屡见效。”
在旁跪着的一太医也忙附和道:“此人行医各地,声誉颇著,臣等也有耳闻”
“我也听过此人神医之名,可传言此人行迹不定,现下魏王深疾,该如何去寻得此人呐?”曹植抚掌,噫吁道。
“臣不久前听闻华佗到了龟郡,距此不到二百余里。”另一位太医回禀道。
曹植闻之大喜,促道:“快,派人飞骑前往龟郡,把华佗请来。”
不过半日,飞骑将军便引着一鹤发童颜之人捍着金箍铃入殿,顾见观之,此人年且百岁,而犹有壮容,以为仙人,不禁咋舌,视之忘情。
一番望c闻c问c切四诊法之下,华佗捋须闭目,长叹道:“魏王头疾,皆因风寒遏抑所致,其病根在脑中,起码,患病有二十五年了。”
“先生果乃神医啊!”曹植躬身礼道。
华佗徐徐起身,“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曹植引着华佗至堂外,“先生可是有什么不便之言?”
“魏王这病在短期之内很难治好,即便是长期治疗也只能延长寿命。”华佗眉目紧锁,捋须长叹:“恐难以根除。”
“劳请先生为魏王去疾避痛才是。” 顾见上前行礼道。
华佗闻言张目,上下打量顾见一番,捋须笑道:“先生形有异彩,实非凡俗,”
顾见被华佗的一席话慑住,恭敬道:“不知先生所指为何?”
“哈哈哈。”华佗摇头不语,取出匣中笔墨纸砚,低头拟方,半晌,将所拟药方呈于曹植,嘱道:“公子照方抓药,分别于丑时一刻,寅时一刻,午时一刻,戌时一刻,三碗水煎成一碗,在火温尚存之时让魏王服下,老朽会在此处照拂魏王,分时段更法换药,尽力医治。”
曹植闻言俯首泣泪,行礼作揖道:“多谢先生。”
华佗此后便一直留在洛阳曹氏府邸之中,亲自督药查汤,曹操的头风虽未大愈,却也日渐好转,一日胜似一日,不足一月,便能下床,衣食自履,庭前挥剑,众人无不叹服华佗医术,实乃妙手回春能人,城中官宦士族,布衣贫乞,有重疾久患之人,皆来寻方问药,华佗舍重金而屑权贵,游走市井村巷之鄙,鲜进豪户阆苑之所,传禽兽姿态五禽之戏,用以除疾,兼利蹄足,以当导引。使人血脉流通,病不得生,譬如户枢,终不朽也,体有不快,起作一禽之戏,怡而汗出,因以着粉,身体轻便而欲食。
一时之间,城中豪奢贵胄,贫户褴乞,皆作此戏,模仿虎扑前肢c鹿转头颈c熊伏倒起c猿脚纵跳c鸟展翅翔,久而久之,轻身而体健,皆称奇不已。
转眼之间,两月已过,华佗因为离家太久,思念子妻,于是上疏向曹操请奏道:“收到一封家书,暂时回去一趟。”
华佗到家之后,继续上疏言称妻子重病,多次请求延长假期而不返。之后曹操三番五次写信,遣人亲自送达,让华佗回来,又下诏令郡县征发遣送。
府中多有门客搬弄:“华佗自持才能,厌恶为人役使以求食,方不愿不上路。”
传言一起,曹操很是生气,便派人去查看,并下令:如果华佗妻子真的病了,便赐小豆四千升,延长回京期限;如果欺言,就逮捕押送。
据回京官员上禀,称华佗撒谎,执行此案的官员名为张彪,以“汉律有二,一为欺君之罪;二为不从征之罪。”为由,于是用传车把华佗递解交付洛阳监狱,经审讯验实,逼迫华佗供认服罪。
这日,曹操自觉身康体健,以为大愈,方众请宾客,不吝鱼肉,摆酒设宴,觥筹交错,至夜蔶烛糁盆,红映霄汉,爆竹鼓吹之声,喧阗彻夜,次日清晨,曹操便觉身重体乏,猛然起身,便吐血昏迷,百呼不应,不至午时,面若抖霜,仅有悬气。
曹植等人亲自入狱,准备将华佗迎出,而遭受鞭挞铁烙之刑的华佗早已不成人形,肤多浓疮,皮多血痕,一口幽幽之气且上且下,众人视之,无不忧愤。
曹植亦不忍,只得将其以担架抬至曹操内室,只行望闻之法,口述药方,旁人代笔以录,煎药灌下,燃香未半,曹操魂气兼返,众以为神。
每日异方,同于丑时一刻,寅时一刻,午时一刻,戌时一刻,三碗水煎成一碗,在火温尚存之时让曹操服下,不过五日,已愈大半。
曹植捧了百金跪叩华佗,泪眼婆娑道:“先生于家父有重生之恩,以此薄礼,聊表心意,还望先生笑纳。”
华佗卧于布架,拒之不受,另有嘱:“魏王虽稍有好转,燃病根未除,恐有再犯之兆。”
曹植闻之骇然,谦询道:“先生可有妙计助家父免受风疾之苦?”
“老朽有一愚计,可使魏王痊愈,免再受头风之扰。”华佗微言长吁,“唯恐魏王不愿呐!”
曹植闻之欢喜异常,“先生有何妙计不妨直言,后生定竭力劝抚家父以顺医法。”
华佗捋须道:“先饮麻沸汤,以利刃砍开魏王头颅,取出风涎,方可去除病根。”
“哈哈哈”侧卧于榻的曹操闻言齁笑不已,震怒道:“拿斧头劈开我的头颅,你是想杀了我吗?”
华佗色未变,言未改,“魏王的病根在头中,只饮汤药,已无济于事,只能开颅救治,昔日,关羽左臂中毒箭,是在下,以利刃割开其臂肉,刮骨至髓,方可救治。”
曹操怒未见消,“臂肉可以切除,头颅怎能加以刀斧?”沉吟片刻,“你定是与关羽有交,且念我牢狱囚困之过,想乘治病之机杀我。”说于此处,不免气涌喉咳,呼道:“来人呀,拿下此人!”
华佗辩言:“魏王,我只会救人,不会害人呐!”
曹操抬臂一挥,甲士便将华佗叉出殿外,二次打入大牢。
立侍一旁的荀彧向曹操求情说:“请魏王赎罪,华佗的医术确实高明,关系着众人的生命,应该包涵宽容他。且他两次救魏王您于危难之间,魏王若不追其功恩,也该念其苦劳才是。”
曹操抚掌击榻,余怒未消,呵斥道:“不用担忧,天下就没有这种无能鼠辈了吗?”
终无人敢为其开脱,甚有牵强附会之徒,破家中药罐,倾府中药石,扬不医之言,谤参芝毒草,诽董张遗誉,一时之间,洛阳城中,药堂医馆,鲜有营生。
是夜,顾见因为是自己向曹植引荐的华佗,而致使牢狱苦困,自责不已,遂买通狱卒,披黑衣斗篷,备了一壶薄酒,三四小菜于狱中抚恤,见华佗仅剩皮骨之相,捶胸顿足,懊悔万分。
“你是在因为自己将老夫引荐给了曹操而自责吗?”华佗扶墙而靠,垂暮之音萦绕于耳。
“先生,若不是我的错,您又何须遭受如此罪过。”顾见猛然跪地,抚掌击地。
“你且不必自责,此乃吾命罢了。”华佗颤然举杯,抿浊酒一口,“老夫行走半生,所观之人,不足一万,也有九千,时将乱矣,天下英雄无过曹操,其惟杀伐小为过差,离间人骨肉以为酷耳,御将自古少有。”
一杯浊酒下肚,华佗面显润色,“曹操临敌制奇,鲜有丧败,故能东禽狡布,北走强袁,破黄巾于寿张,斩眭固于射犬。援戈北指,蹋顿悬颅;拥旆南临。振威烈而清中夏,挟天子以令诸侯,信超然之雄杰矣。”
“余观曹公明锐权略,神变不穷,兵折而意不衰,在危而听不惑,临事决机,举无遗悔,近古以来,未之有也。”
“于将,其勋劳宜赏,不吝千金;无功望施,分豪不与。于君雅性节俭,不好华丽;芟刈群雄,几平海内。”
“成也一字,败也一字,生也一字,殁也一字。”
顾见凝于华佗,谦询道:“敢向先生求教,是为何字?”
“疑!”华佗徐徐放下酒盏,长吁道:“生性多疑呐!”华佗泪眼道:“余本为其开颅取涎,他却以为老夫要报吾私仇,解吾小怨,而害其性命,如此,何人敢为他续命?”
“先生切莫自弃,我一定设法将您解救出去。”说罢,顾见骤然起身。
刚欲转身,华佗一把抓住顾见的袖口,阻止道:“不可!”
“为何?”
“曹操非但不会听信,更有可能迁怒于你,你若真想帮老夫,那就请帮老夫两件事。”华佗哽咽道。
“先生请讲。”
“第一件事,将老夫耗费毕生心血所著的两本医书带出去,你若是愿学药石之术,可用其中方剂救人济世,如若你志不于此,勿必将其交付于一个仁心医者,方不枉费愚人一生所学。”说着,华佗便掀开身下垫着的厚实稻草,弓指曲掌掘泥,刨出一深三寸的方坑,取出一布裹,拿起两本医典,一曰《青囊经》,二曰《中藏经》交于顾见手中。
“第二件事,家中余一老妇,另有铜钱几十贯,纳于床下陶瓮之中,老夫死后,是为孀妻,可否将其托付与你照料,余命不过两三载耳,以钱数贯安衣食,数贯置棺烛,资余以谢。”华佗老泪纵横,何其惨寰。
“先生所托,晚生定不辱命,于经,必将谙之如肠肚,于妇,必将事之如亲母。”顾见双手托着医经,泪眼婆娑道。
“老朽另有一言,还望你谨记。”
“先生请讲。”
华佗换了一句话说出口,“曹操此人性诡心疑,其子孙之辈也近乎于此,实不为久奉之主,若想于乱世之中觅得一线生机,你可前往蜀中投靠一人。”
“先生所指何人?”
“诸葛亮!”
“诸葛亮?”顾见惊疑道。
华佗笑意如常,略作思量,点头道:“没错,老夫与孔明先生曾有过数面之缘,且不胜投机,你以老夫之名携孀妻前往投拜,他定将好生待你们。”
“多谢先生指点。”
华佗缓缓开口道:“老夫游走于世间,阅过无数诡怪奇离之事,也略懂玄黄之道,与尔初见时便已知汝非凡俗之辈。”
顾见一手捧着酒盏,一手摩挲着医经封皮,沉吟道:“先生慧眼,不敢欺瞒先生,晚生确实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准确地说,我来自于1800年后的未来,因为要查清这乱世颠离之由,才不得已穿越时空,回到这三国鼎立时期。”
“罢了罢了,你无需和老朽费如此唇舌,世间玄幻绮丽之事,千奇百转,各有因缘际遇,老朽自然知晓汝之心性,方托所重。”华佗强撑笑容,转而眉心紧锁,思虑道:“只恐怕曹操早已对你起了疑心。”
顾见闻言不禁颤栗,徐徐道:“的确,晚生打探到了一些消息,魏王确实在很早之前就开始探查我的身世来历了。”
华佗轻淡回应了一句毛骨悚然的话语:“老夫的药石之效,可使得曹操再撑个天罢,你定要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带着孀妻离开曹魏之地,投奔刘蜀,方可求得一线生机。”
顾见不禁咋舌道:“天?”
“曹操之症早已深入脑髓,已非药石针灸所能挽回,余下天也不过是以参汤固魂吊气,强行向阎君借命罢了。”华佗哑然笑道。
正说着,狱卒握着一串钥匙疾步而来,压低声音道:“顾大人,时间差不多了。”
华佗望向高悬的四方牢窗,神情落寞,一如清秋时节,闭上眼睛哀苦道:“你快走吧,若是被人知晓你前来探望老夫,恐怕会引祸上身呐。”
“大济济世,上医医国。”
华佗悠悠然念完这句诗词后,故作潇洒地轻轻挥袖,叹气道:“命里八尺,莫求一丈啊。”言毕,便转过身去,面壁盘坐,窗外淌下一道流银月光将这嶙峋瘦骨吞噬殆尽
顾见将两本医经藏纳于胸口衣襟之中,行三跪九叩大礼,“先生保重!”见终无再话,方疾步退去。
顾见仓惶奔出,殿堂阴暗幽深,至常住庭院,方倚廊而坐,星罗密布,凝视着夜色尽处,眼前光影交错,时而黄沙满天,时而鲜血四溅,一幅幅流转而过的画面,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夜迷惘,抬头望去,旭日东升,煌煌泱泱。
蒙蒙晨曦中,腾起了一大团一大团的白雾,很快就弥漫了整个曹府。白雾漂浮间,檐角璃瓦若隐若现,苍莽雄奇中透着宁静肃穆,也同样带着死一般的沉寂。
直到有府中婢女经过,袖带轻扬间,隐隐的清香,正嘈嘈切切说着话。
“华佗在狱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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