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为民同情国有成的遭遇，但又不喜欢他的牢骚话：“翰林院所有的人都没开工资。有些事情，咱们不能管，也管不了。你听我说，知道勒泰为什么来咱部门吗？二月十六，是他的四姨太过生日。这些钱，你先拿去上礼。”陈为民把银子，又向前推了推。
国有成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他根本不接：“算了，我还是不去了，去那儿干嘛，自己个儿找罪受，我可不能再去了。”
陈为民怔了一下，接着从抽屉内又拿出三十两银子，绕过办公桌，连同桌上的银子一起，硬塞在国有成的怀里：“你傻呀，别人都去，你不去，小心以后天天给你穿小鞋儿。喏，这是上次老太太的帐，这是这次姨太太的帐，你这次去，把上次的礼，也一并还了。嗯，就说你喝多了，拿错了汇票。”
国有成抱着银子杵在原地，还想说些拒绝的话，却被陈为民推出了办公室。
勒泰除了是正蓝旗的满人，他还蒙祖上的余荫，进了翰林院做了修撰。勒泰的祖上曾随岳钟琪将军征讨大小金川，立过战功；其祖父在李鸿章的淮军中做幕僚，为淮军出谋划策；他的父亲做过一任安徽盐道。虽说勒泰现在是从六品的小官，但是勒泰的家产丰厚，家里分别开了一家当铺和一家卖花鸟的铺子。他娶过四房姨太太，也就不足为奇。
陈为民的家境也比国有成好，他的父亲做过江浙一带的知府，除了工资，陈为民还开了一家刻书c印书的书铺。
国有成祖上三代都是农民，自然比不得两位上司。家底不丰厚，又不懂得钻营，更不会拍马，他“稳稳当当”的在翰林院做了十几年的冷板凳。
国有成不想再借钱的原因：依着目前的状况，他着实无力还清以前的帐，怎能“债上加债”呢。
国有成刚出里间，就转过身，想把陈为民给的银子还给他。旁边有人掀了门帘进去。三c四位同事一同进了陈为民的办公室。
国有成无奈地一手托着银子，另一只将袖子捂着，慢慢地走回办公桌，坐在椅子上思量：怎么办？拿回家吧，必然遭到妻子的唠叨，当着众人还回去，满天的流言蜚语铁定传遍整个部门。
思前想后，下班的时候，得空还给陈为民。
下午下班的时间到了，同事们有的回家，有的约上同伴到小馆子里挫上一顿，饭后不用说，一定是去戏园子里听戏。
四c五位同事，早已等在陈为民的办公室门口。
陈为民出办公室刚放下门帘，这些人就将陈为民拥在中间。
陈为民冲众人点点头，眼神落在椅子上发愣的国有成身上：“敬之，晚上你没事吧，一起去，走！”
国有成眼见还钱的愿望落空，连忙摆摆手：“晚上还有事，就不去了。改天，改天我请你。”晚上的饭局，除了同事们，肯定还有今天的主角勒泰大人。眼下，他还不知道如何面对勒泰大人。
众人巴不得没有国有成参加。起初，大家吃饭的时候还叫上他，但国有成一次也没有回请过大家，慢慢地，大家聚会的时候也就不再喊他。时间长了，每月一次的部门聚餐（餐费平摊），国有成都极少参加，没有国有成参加的聚会，渐渐得成为厅里的定势。
陈为民毕竟与国有成一起工作了几十年，他愿意让国有成与同事们的感情更融洽一些。尤其是在勒泰大人的印象里，不能留下不好的印象。无奈他做不得国有成的主，只好随他去了。
陈为民冲国有成点点头，众人簇拥着陈为民离开。
国有成下了班，将银子存在路上的“裕丰源”票号里。等到合适的时机，还给陈为民，不能再借钱了。
国有成刚进院子。福庆站在西厢房的门口打招呼：“有成哥，您下班了，来，来屋里喝两盅儿。”
国有成摆摆手，下午的事情，自己心里有些堵，他想回自己的家，一个人待会儿。
福庆横身拦下来：“就两盅，又不让您多喝。”
国有成看着北屋自己家的的门帘掀起又放下，冲着北边喊了一嗓子：“我说家里的，一会儿，我再回去吃饭。”
福庆的家里摆设非常简单。进门摆着一张桌子，两个孩子趴在桌子上捡出干果堆里的杂质，福庆的媳妇罗桂花正在烧灶火，见国有成进来，站起身，喊了一声有成哥后，继续忙乎着晚餐。
福庆拉着国有成：“上炕”。
二人上了土炕，短腿炕几上放了一小堆的咸干花生，一把白瓷酒壶，两支白瓷酒杯。
国有成看看福庆：“兄弟，又让你破费了。”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福庆满不在乎：“哪儿的话，有成哥，这都是现成的。我自己喝也没意思。”说着，就往酒杯里甄满酒。
北京的老白干的香气芳香浓郁，回甘悠长。酒入口而不辣，绵软适口，花生是穷人们美味的下酒菜。
国有成吃过两盅酒，因惦记着晚上的事情，他同福庆告辞，回到北屋。
西边耳房，依旧是黑漆漆的，阿布扎从不在夜里点油灯，更不买蜡烛。
国有成回到屋里，妻子和闺女已经吃过晚饭，他舀了一碗小米粥，一块玉米面饼子咬着块芥菜疙瘩，算是吃过一顿晚饭。
晚饭后的时间，是国有成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光。
此时的他，方才有充裕的时间休闲一下。美美地来上一袋水烟，忘却一天工作的疲惫，放松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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