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奇才,也不是天才,她只是个善于发现和解答问题的普通人。人若是有了疑问,却又得不到解答,第一反应就是去问人,但如果这个疑问,无人能够回答,那又该去问谁呢?你总不能指望天上掉块砖头,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我不知道”吧。

    萧楚格到底经历了一个什么样的死亡过程?才会形成这样的怪异的现象?

    第三十三章 死亡过程

    一辆重型货车,从一位柔弱少女身上碾过,整个死亡过程大约需要两秒钟。两秒钟,只有两秒钟!两秒钟其实就是举手之间,眨眼之际,一般人几乎都不会察觉到。但正是这两秒钟,却让一个生命彻底消失,这两秒钟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发生的?

    无论时间有多短暂,死亡总是需要一个过程。分析死亡过程,重造现场是一项艰巨、复杂、细致、耐心而又富有挑战的工作。何晓筝把这个车祸现场,自西向东,分成八个不同的区域:

    第一区域:血手印。位于奔驰车前部。据猴渣jiāo代,这个血手印是一个孩子留下的。

    第二区域:血泊。位于行车道,一块修建过的新柏油路面,有喷溅血点。

    第三区域:呕吐物。未消化的小米粥,位于血泊东部。何晓筝在呕吐物附近发现有几张纸巾,在呕吐物里还发现了两厘米左右的碎布纤维。

    第四区域:琴谱和包,无血迹。发卡,有血迹。创可贴,有血迹。

    第五区域:拖拉血痕。

    第六区域:尸体躺卧处,有少量血迹。

    第七区域:死者断肢甩落处,位于路边的草丛里,仅发现几点血迹和碎ròu。

    第八区域:高速shè出的鲜血,喷溅在草地上。

    整个案发现场由血手印血泊呕吐物琴谱拖拉区尸体断肢高速度血迹,由东向西总长度六十三米。何晓筝把每一组滴血点都标了号拍照,包括猴渣脸上、手上的血迹。这么复杂凌乱的现场,使何晓筝无法判断死者的行走方向,究竟是自西向东,还是自东向西?

    何晓筝根据现场勘察到的八个区域,将死亡经过在何敬业面前模拟一遍:“死者在马路上行走时,不慎误入行车道,被一辆重型货车撞击,碾压后,腿部勾在车底,尸体在被拖拉后,身体和腿部产生断裂,腿部在肇事车继续行驶经过葬狗坡急转弯处,被甩到路边的草丛里,悲剧,就是这样发生的。”

    何敬业一边全神贯注地听,一边连连点头:“这样的死亡经过,基本和轮胎痕迹分析吻合。”

    何晓筝说:“现在,第一个问题出现了,死者是如何被撞击的?如果死者是在马路上行走时被撞,那么,肇事车的车前部会先撞在死者腿部。由于惯xìng的作用,她头部会倒向汽车的挡风玻璃。因而,她头部会受到严重撞击,身体极有可能被撞飞出去,落在地上,然后是肇事车因为刹停不住而从伤者身上碾压过去,再然后才是拖拉尸体。从尸表检验来看,死者后脑有拖擦伤,面部除灰尘、雾水和血污以外,一点伤痕都没有,这种现象成为令人质疑的证据。”

    何敬业说:“大货车比轿车高,撞击点应该落在死者腹、腰部,所以头部不会受伤!另外,今天雾大,车速较慢,车从死者的身后将其撞倒,身体不会有太大的惯xìng,受害人会直接趴向地面,然后车辆碾压过去,尸体被勾在底盘,拖拉,断裂,并在急转弯时,将腿部甩飞。”

    何晓筝说:“您这种分析,似乎非常符合我推断出的死亡姿势,身体趴向地面,双手抓地。但是,就算死者侥幸没有被撞击到头部,那么,这种趴地姿势,在拖拉的时候,面部会朝下,一定会出现拖擦伤。目前,尸体状态表明:拖拉时,死者是仰面朝上。尸体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下?鹞子大翻身的呢?”

    “这很可能是车辆前轮碾压,后轮将尸体带翻。”

    “您是说,在车底翻身?”

    “是的。我曾经碰到过这样的案例。”

    “不,我认为这种翻身难度很大,不能经常发生,如果是意外车祸,司机在撞到人或者撞人以后,都会本能地踩住刹车。可现场并没有发现一丝刹车痕迹,甚至从死者身上重重地碾过以后,也没有一丝减速迹象。大货车从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碾过,司机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根据我多年的工作经验,我怀疑,司机根本不知道他撞了人!”

    “为什么?”

    “根据车况、路况分析,雾天能见度过低、路面崎岖,颠簸几下,也属正常。由于货车车身长、车体重,并且驾驶员的座位是在左侧,而死者是从右侧勾进到车底,车身太高,根本看不见下面有人。再说,如此重量级的庞然大物挂住一个女孩,就如同大象身上背只蚂蚁,怎么也不会有感觉的。”

    “碾压人时,受害人会发生惨叫,难道司机的耳膜有问题?”

    何晓筝伶牙俐齿,步步紧逼。但何敬业也是有底线的,每天都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怎么也不能在退休前,制造冤案,留下话柄。否则,今后退休回家,别说去找池文青复合,就算找邻居老太太吹牛也不够档次。

    于是,他继续说道:“葬狗坡是个比较特别的地势,弯度大,坡度陡,车辆噪声大,处于转弯状态,是听不到后面受害人那一声惨叫的。再说,过了葬狗坡,司机很难从后视镜里看到什么异常。所以,我最初推断为肇事逃逸是不成立的。”

    “你也认为有问题?”

    “不,现在我认为,这只是一起意外jiāo通事故,司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了现场。”何敬业用手抹了一下前额的雾水,他看了一眼何晓筝。何晓筝的表情却让他大吃一惊。

    “如果真的只是一场jiāo通事故,那倒是一大安慰,可以解除我更严重的疑虑。”

    “什么疑虑?”

    何晓筝不慌不忙,气宇轩昂地吐了俩字:“命案。”

    儿说儿有理,爹说爹有理,双方开始僵持不下,直说到口干舌燥,两眼冒火,局面实在不好控制。何敬业下定了决定,要顽抗到底,并摆明了态度萧楚格的死亡,是事故。何晓筝也豁出去了,也摆明了态度萧楚格的死,是命案。

    何晓筝不愿意凭空猜测,因为她是一个科学工作者,她所作出的一切结论,都来自于科学检验。她必须把尸体带到解剖室里,做进一步的解剖和骨骼分析,才能确定死亡xìng质。

    没验出结果,这绝不能怪何晓筝。对死亡xìng质的准确揣摩,对案发经过的精确预测,还有深不可测的肇事动机,这是极致的智慧。在何敬业看来,这已经超越了人类思考的极限。

    萧错站在警戒线外,看着格格被装进冰冷的尸体袋里,摆出一种拒绝破碎死亡的姿势。格格就这样带着所有的美,去了他去不了的地方。

    当何晓筝走到萧错身边时,他却突然拉住何晓筝的衣服,他的眼睛,睁开着,空白的眼神,在说话:“让我跟格格说句话……再走。”

    何晓筝点了点头,允许他去和格格告别,他抱着格格,他紧紧地抱着她。他不明白,一个人的生命为什么可以这样突然停顿。格格的手指不会动了,眼泪不会流了,时间不会走了。

    他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他克制着自己,帮她擦去嘴角的血迹。可是,一遍,一遍,又一遍,他擦的还是不够干净。格格躺在他怀里很安静,很乖,一切都和熟睡时一样,回想她笑时的甜美,他忍不住也笑了。纵然他并没有真的笑出来,可是眼睛里的确已有了笑意。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笑,会这样诡异的去笑。一辈子,一辈子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他意识到了:格格根本没死,她根本没有离开他,只是受伤了,只是暂时失去了记忆,不再认识他,不再怀念这个世界。

    何晓筝不知道此时是该劝慰,还是该跟萧错一起难过。她看着萧错的耳朵始终没有离开格格的嘴唇,他好像在等她说话。

    几乎是在瞬间,所有的刻意和压抑突然再一次崩溃,萧错抱紧了格格,低声说:“格格,我不能让你就这样走了。”

    第三十四章 目击证人

    格格走了,很多村民扛不住饥寒,也跟着散去。何敬业走到萧错面前,萧错注意到他,面无表情,很像他的父亲,也很像一具冷酷的干尸。两人一阵对视,一阵沉默,但问话,总是无可避免的。

    萧错不屑一顾,问何敬业:“回答你这些问题有用吗?”

    虽然萧错摆出的是一副坚决不理睬的架势,但嚣张气焰最终还是沉默了,因为何敬业的一句话:“我只知道你不回答就没用。扫把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这也是抓贼的理。”既然何敬业这么说了,萧错只好顺了。

    何敬业问:“格格是几点出门的?”

    萧错不想警察参与蝉和驼皮的事,他尽量避开一大早就出门的话题,他答:“我不太清楚,我出门早,不在家。”

    何敬业问:“八点到九点之间,你在哪?”

    萧错隐去到老槐树找卖蝉的婆子那段,答:“我一上午都在许胡子的丽人婚庆公司里。”

    何敬业问:“谁要结婚?”

    萧错如实回答:“明天是我和格格结婚的日子。”

    何敬业问:“你和格格?你们俩不是亲兄妹吗?”

    萧错认为,很有必要还给格格一个真实身份,同时也给父亲洗去多年来的不白之冤,所以他不加避讳地答道:“她不是我亲妹妹。”

    何敬业问:“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个消息的?”

    萧错答:“两个月前,安医生说格格的眼睛可以治好,但手术有风险,怕出意外,给我也做了全面检查。结果,安医生发现格格和我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格格根本不是我亲妹妹。”

    何敬业问:“安医生是哪个医院的?”

    萧错答:“他不是本地医院的,是个香港眼科医生。我为格格的眼睛跑了很多医院,都说她的眼睛没办法治疗,只有安医生说,格格的眼睛是健康的,她不是眼睛看不见,而是脑子里有问题。安医生为了格格能重见光明,专门去美国寻找脑科专家。”

    何敬业问:“那格格从哪里来的?”

    萧错答:“十五年前,是我父亲把她抱回家的。”

    何敬业问:“格格姓什么?是谁的女儿?”

    萧错答:“我父亲抱她回家的时候,特别跟我jiāo代过,她是我的亲妹妹,叫我好好照顾她。十五年来,很多人都认为格格是我父亲的私生女,包括池姨也是这样认为的。”

    何敬业问:“既然格格跟你们家没有血缘关系,萧明恒为什么要告诉你,格格是你的亲妹妹?”

    萧错答:“我不知道,我父亲在所有人面前都承认格格是他的女儿。现在,格格是谁?格格从哪来?格格姓什么?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和格格可以相爱了。我娶她,就是要照顾她的下半生,让她做最幸福的女人,我发誓。”

    何敬业问:“格格早饭吃的什么?”

    萧错答:“小米粥。格格本来不想吃饭,是我逼着她吃下去的。”

    何敬业问:“格格到葬狗坡干什么?”

    萧错听到何敬业问这话的时候,心里突然想到,早上他特意jiāo代格格,叫她在家,哪也别去,等他回来,怎么一转眼就出事了?况且,自己走的时候还叫王妈看着格格,难道格格碰到了什么重要的事?

    萧错看了一眼格格的琴谱,跟何敬业说:“格格是耶那村小学的音乐老师,我想,她可能是去耶那村给学生送琴谱的,因为她是盲人,用不着琴谱。”

    何敬业问:“她早上身体不舒服吗?”

    萧错答:“前两天她说有点头晕,我要送她去医院,她说不用,可能是感冒了,找耶那村的娜仁萨满看了,说没什么事,过几天就好了。”

    何敬业问:“你出门的时候,格格有异常举动吗?”

    萧错答:“没有,和往常一样。”

    何敬业问:“格格平时的日常行动,都是靠导盲犬吗?”

    萧错答:“是的,葬狗坡到耶那村这条路,虎尔赤比我还清楚。”

    何敬业问:“如果导盲犬比你还熟悉路,就不会把主人导进行车道上。”

    萧错反问:“你怎么能肯定,格格就是导盲犬导进行车道上的呢?”

    问话以萧错十分认真的反问结束了,他认为该回答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就不用再回答了。关于格格怎么会去了行车道,这不应该是虎尔赤的问题。如果虎尔赤有问题,他还会让那只狗喘气吗?他从头到尾没对狗发火,发怨,自然有他的道理。

    何敬业也是问顺嘴了,溜了那么句话出来,可这话,被一个人捡去了,还拍着自己的脑袋,大呼一声:狗才是整个事件的目击者。

    这个人是谁?何晓筝。

    作为一只导盲犬,其工作就是为主人导盲,它的主人被碾压得支离破碎,而它却安然无恙,是它失职?还是另有原因?

    何晓筝询问了猴渣和高娃,撞车时有没有看到这只大狗,两人均说:他们发现尸体之前、之后都没有看见虎尔赤。何晓筝仔细检查过导盲鞍,没有发现松脱迹象,也没有发现喷溅型血迹,这就意味着,萧楚格死亡之时,虎尔赤并不在她身边。

    虎尔赤显然很疲惫,它趴在萧错脚下,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呆呆地看着葬狗坡,似乎它已经看到主人朝那远去。它缓缓地把前腿跪在地上,哀哀的眼神重复了很久,两只眼睛似乎在说:原谅我,我只是一只狗,一只不会说话的狗。

    狗必须说话,狗才是整个悲剧的唯一目击者。可叫狗开口说人话,那是安徒生才能做到的事。现在,何晓筝才知道多学一门语言,是多么重要的事了。

    何晓筝拿着高倍放大镜,走到虎尔赤面前,对着虎尔赤仔细观察。如果事发前,格格与人发生冲突,那么,虎尔赤必然会和凶手发生撕咬。她很仔细地勘察,甚至连虎尔赤的每一个足爪都不放过。也许,在某个指甲缝里,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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