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旧时的盛宴 > 第 32 章
    在土的旁边或石块底下发出的瞿瞿的蟋蟀的声音所来自的方向。偷偷跑上前去,用衣袋里的麦麸做了记认,次晨在黎明时觅得夜晚的原处,把可爱的虫捉在手里。露濡湿了赤脚穿着的鞋,衣襟有时被荆棘抓破,回家来告诉母亲说我去望了田水回来,不等她的盘诘,立刻便溜进房中,把捉来的蟋蟀放在瓦盘里,感到醉了般的喜悦,有时连拖泥带水的鞋子钻进床去,竟倒头睡去了……

    我爱蟋蟀,那并不是爱和别人赌钱斗输赢,虽则也往常这样做。但是我不肯把战败者加以凌虐,如有人剪了它们的鞘翅,折断了它们的触须,卑夷地抛在地上,以舒小小的心中的怨愤。我爱着我的蟋蟀,我爱它午夜在房里蛩蛩的“弹琴”,一如我们的术语所说的。有时梦中恍如我睡在碧绿的草地上,身旁长着不知名的花,花的底下斗着双双的蟋蟀;我便在它们的旁边用粗的石块叠成玲珑的小堆,引诱它们钻进这石堆里,我可以随时来听它们的鸣斗,永远不会跑开……

    我爱蟋蟀,我把它养在瓦盘里,盘里放了在溪中洗净了的清沙,复在其中移植了有芥子园画意的细小的草,草的旁边放了两三洁白的石块,这是我的庭园了。我满足于自己手创的天地,所谓壶底洞天便是这般的园地更幻想化的罢了,我曾有时这样想。我在沙中用手指掏了一个小洞,在洞口放了两颗白米,一茎豆芽;白米给它当作干粮,豆芽给它作润喉的果品。我希望这小小的庭园会比石滩上更舒适,不致使它想要逃开。

    在蒙蒙的雨天,我拿了这瓦盘到露天底下去承受这微丝般的烟雨,因为我没有看到露水是怎样落下来的,所以设想这便是它所喜爱的露了。当我看到乌碧的有美丽的皱纹的鞘翅上蒙着细微的雾粒,微微开翕着yù鸣不鸣似的,伴着一进一退地颤抖着三对细肢,我也感到微雨的凉意,想来抖动我的身躯了。有时很久不下细雨,我便用喷衣服的水筒把水喷在蟋蟀的身上。

    听说蟋蟀至久活不过白露。邻居的哥儿告诉我说。

    “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太冷。”

    “只是因为太凉么?”

    “怕它的寿命只有这几天日子罢。”

    于是我翻开面子撕烂了的旧黄的历本,去找白露的一天,几时几刻jiāo节。我屈指计算着我的蟋蟀还可以多活几天,不能盼望它不死,只盼望它是最后死的一个。我希望我能够延长这小动物的生命。

    早秋初凉的日子,我便用棉花层层围裹着这瓦盘,沙中的草因不见天日枯黄了,我便换上了绿苔。又把米换了米仁。本来我想把它放在温暖的灶间里,转想这是不妥的,所以便只好这样了。

    我天天察看这小虫的生活。我时常见它头埋在洞里,屁股朝外。是避寒么,是畏光么?我便把这洞掏得更深一些。又在附近挖了一个较浅的洞。

    有一天它吃了自己的触须,又有一次啮断自己的一只大腿,这真使我惊异了。

    “能有一年不死的蟋蟀么?”我不只一次地问我的母亲。

    “西风起时便禁受不住了。”

    “设若不吹到西风也可以么?”

    “那是可怜的秋虫啊!你着了蟋蟀的迷么?下次不给你玩了。”

    我屈指在计算着白露的日期。终于在白露的前五天这可怜的虫便死了。天气并不很冷,只在早晨须得换上夹衣,白昼是热的。园子里的玉蜀黍,已经黄熟了。

    我用一只火柴盒子装了这死了的虫的肢体,在园子的一角,一株芙蓉花脚下挖了一个小洞,用瓦片砌成了小小的坟,把匣子放进去,掩上了一把土,复在一张树叶上放了三粒白米和一根豆芽,暗暗地祭奠了一番。心里盼望着夜间会有黑衣的哥儿来入梦,说是在地下也平安的罢。

    “你今天脸色不好。着了凉么!孩子?”

    母亲这样的说。

    )第三节 [两种虫类]

    唐

    唐,著名学者、作家、文学理论家、鲁迅研究家和文学史家。1934年,《申报》副刊《自由谈》的编辑黎烈文在上海请客,为郁达夫王映霞夫fù践行,鲁迅也在席间。唐与鲁迅在这里相识,他一生的事业也与鲁迅紧紧相关。他嗜书如命,收藏丰富,巴金说:“有了唐先生的藏书就有了现代文学馆的一半”。

    夏秋的时候,街头巷尾常有叫卖鸣虫的。最普遍的两种,是叫哥哥和知了。

    叫哥哥属于螽斯一类,色绿,混迹于豆棚瓜架,择肥而噬,吃饱了肚子没有事做,放开声音高唱一番;虽说唱的并不是嘴,而是嘴以外的另一种器官,但充溢在他们声音里的,据说都是天经地义般的大道理。

    就因为是大道理,所以那么玄妙,那么不可理解,我们全听不懂。生在同一世界上,同为万物之一,但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他们所唱的是本身利益,和我们没半点关系。

    他们唱着,从早晨到夜晚,又从夜晚到早晨,所唱的终是这一套!

    似乎天之所以生叫哥哥,就在使他们唱,使他们无裨于大众的高声地唱。

    他们另外还有一种本领,便是跳。从这枝上跳到那枝上,又从那枝上跳回来,或者跳到别的甚么地方;他们的目的在使肚子饱,享乐和舒服,以及尽量发挥他们唱的天才。

    至于知了,却另有不同的地方。他们鄙夷叫哥哥的行为,而以清高自命;虽然肚子也一样吃得饱饱,据说只是些“于世无亏,于人无损”的露水。

    知了喜欢把赭灰色的身体隐在树干里,放出“正人君子”般雍容的架子,冷笑别人昏愦贪吝,只有他们才是聪明的,“知了!知了!”什么都知道。可是他们却是时代的旁观者。

    为着妒忌叫哥哥的得据肥枝,他们也常高声叫唱。那是另一种声音,另一个调子,唱来象是更为动听似的。

    然也只是唱唱而已。

    一九三三年八月二日

    )第四节 [猫]

    郑振铎

    《猫》创作于1925年11月7日,是郑振铎的写实短篇小说集《家庭的故事》中的第一篇。《家庭的故事》中的作品都创作于1925到1927年间。

    我家养了好几次的猫,结局总是失踪或死亡。三妹是最喜欢猫的,她常在课后回家时,逗着猫玩。有一次,从隔壁要了一只新生的猫来。花白的毛,很活泼,常如带着泥土的白雪球似的,在廊前太阳光里滚来滚去。三妹常常的,取了一条红带,或一根绳子,在它面前来回的拖摇着,它便扑过来抢,又扑过去抢。我坐在藤椅上看着他们,可以微笑着消耗过一二小时的光yīn,那时太阳光暖暖的照着,心上感着生命的新鲜与快乐。后来这只猫不知怎地忽然消瘦了,也不肯吃东西,光泽的毛也污涩了,终日躺在厅上的椅下,不肯出来。三妹想着种种方法逗它,它都不理会。我们都很替它忧郁。三妹特地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铜铃,用红绫带穿了,挂在它颈下,但只显得不相称,它只是毫无生意的,懒惰的,郁闷的躺着。有一天中午,我从编译所回来,三妹很难过的说道:“哥哥,小猫死了!”

    我心里也感着一缕的酸辛,可怜这两月来相伴的小侣!当时只得安慰着三妹道:“不要紧,我再向别处要一只来给你。”

    隔了几天,二妹从虹口舅舅家里回来,她道,舅舅那里有三四只小猫,很有趣,正要送给人家。三妹便怂恿着她去拿一只来。礼拜天,母亲回来了,却带了一只浑身黄色的小猫同来。立刻三妹一部分的注意,又被这只黄色小猫吸引去了。这只小猫较第一只更有趣,更活泼。它在园中乱跑,又会爬树,有时蝴蝶安详地飞过时,它也会扑过去捉。它似乎太活泼了,一点也不怕生人,有时由树上跃到墙上,又跑到街上,在那里晒太阳。我们都很为它提心吊胆,一天都要“小猫呢?小猫呢?”查问得好几次。每次总要寻找了一回,方才寻到。三妹常指它笑着骂道:“你这小猫呀,要被乞丐捉去后才不会乱跑呢!”我回家吃中饭,总看见它坐在铁门外边,一见我进门,便飞也似的跑进去了。饭后的娱乐,是看它在爬树。隐身在阳光隐约里的绿叶中,好像在等待着要捉捕什么似的。把它捉了下来,又极快的爬上去了。过了二三个月,它会捉鼠了。有一次,居然捉到一只很肥大的鼠,自此,夜间便不再听见讨厌的吱吱的声了。

    某一日清晨,我起床来,披了衣下楼,没有看见小猫,在小园里找了一遍,也不见。心里便有些亡失的预警。

    “三妹,小猫呢。”

    她慌忙的跑下楼来,答道:“我刚才也寻了一遍,没有看见。”

    家里的人都忙乱的在寻找,但终于不见。

    李妈道:“我一早起来开门,还见它在厅上。烧饭时,才不见了它。”

    大家都不高兴,好像亡失了一个亲爱的同伴,连向来不大喜欢它的张妈也说;“可惜,可惜,这样好的一只小猫。”

    我心里还有一线希望,以为它偶然跑到远处去,也许会认得归途的。

    午饭时,张妈诉说道:“刚才遇到隔壁周家的丫头,她说,早上看见我家的小猫在门外,被一个过路的人捉去了。”

    于是这个亡失证实了。三妹很不高兴的,咕噜着道:“他们看见了,为什么不出来阻止?他们明晓得它是我家的!”

    我也怅然的,愤恨的,在诅骂着那个不知名的夺去我们所爱的东西的人。

    自此,我家好久不养猫。

    冬天的早晨,门口蜷伏着一只很可怜的小猫。毛色是花白,但并不好看,又很瘦。它伏着不去。我们如不取来留养,至少也要为冬寒与饥饿所杀。张妈把它拾了进来,每天给它饭吃。但大家都不大喜欢它,它不活泼,也不像别的小猫之喜欢顽游,好像是具着天生的忧郁xìng似的,连三妹那样爱猫的,对于它,也不加注意。如此的,过了几个月,它在我家仍是一只若有若无的动物。它渐渐的肥胖了,但仍不活泼。大家在廊前晒太阳闲谈着时,它也常来蜷伏在母亲或三妹的足下。三妹有时也逗着它玩,但没有对于前几只小猫那样感兴趣。有一天,它因夜里冷,钻到火炉底下去,毛被烧脱好几块,更觉得难看了。

    春天来了,它成了一只壮猫了,却仍不改它的忧郁xìng,也不去捉鼠,终日懒惰的伏着,吃得胖胖的。

    这时,妻买了一对黄色的芙蓉鸟来,挂在廊前,叫得很好听。妻常常叮嘱着张妈换水,加鸟粮,洗刷笼子。那只花白猫对于这一对黄鸟,似乎也特别注意,常常跳在桌上,对鸟笼凝望着。

    妻道:“张妈,留心猫,它会吃鸟呢。”

    张妈便跑来把猫捉了去。隔一会,它又跳上桌子对鸟笼凝望着了。

    一天,我下楼时,听见张妈在叫道:“鸟死了一只,一条腿被咬去了,笼板上都是血。是什么东西把它咬死的?”

    我匆匆跑下去看,果然一只鸟是死了,羽毛松散着,好像它曾与它的敌人挣扎了许久。

    我很愤怒,叫道:“一定是猫,一定是猫!”于是立刻便去找它。

    妻听见了,也匆匆的跑下来,看了死鸟,很难过,便道:“不是这猫咬死的还有谁?它常常对鸟笼望着,我早就叫张妈要小心了。张妈!你为什么不小心?”

    张妈默默无言,不能有什么话来辩护。

    于是猫的罪状证实了。大家都去找这可厌的猫,想给它以一顿惩戒。找了半天,却没找到。真是“畏罪潜逃”了,我以为。

    三妹在楼上叫道:“猫在这里了。”

    它躺在露台板上晒太阳,态度很安详,嘴里好像还在吃着什么。我想,它一定是在吃着这可怜的鸟的腿了,一时怒气冲天,拿起楼门旁倚着的一根木棒,追过去打了一下。它很悲楚的叫了一声“咪呜!”便逃到屋瓦上了。

    我心里还愤的,以为惩戒得还没有快意。

    隔了几天,李妈在楼下叫道:“猫,猫!又来吃鸟了。”同时我看见一只黑猫飞快的逃过露台,嘴里衔着一只黄鸟。我开始觉得我是错了!

    我心里十分的难过,真的,我的良心受伤了,我没有判断明白,便妄下断语,冤苦了一只不能说话辩诉的动物。想到它的无抵抗的逃避,益使我感到我的暴怒,我的虐待,都是针,刺我的良心的针!

    我很想补救我的过失,但它是不能说话的,我将怎样的对它表白我的误解呢?

    两个月后,我们的猫忽然死在邻家的屋脊上。我对于它的亡失,比以前的两只猫的亡失,更难过得多。

    我永无改正我的过失的机会了!

    自此,我家永不养猫。

    (民国)十四,十一,七,于上海。

    )第五节 [虱子]

    周作人

    本文作于1930年4月,收入《看云集》。《看云集》是周作人1929年底至1931年的散文集,是“心闲故无碍”(1931年1月30日周作人梦中所得诗句)的产物。他晚年重读《看云集》里的文章,仍认为“颇佳”。

    偶读罗素所著《结婚与道德》,第五章讲中古时代思想的地方,有这一节话:

    那时教会攻击洗浴的习惯,以为凡使ròu体清洁可爱好者皆有发生罪恶之倾向。肮脏不洁是被赞美,于是圣贤的气味变成更为强烈了。圣保拉说,身体与衣服的洁净,就是灵魂的不净。虱子被称为神的明珠,爬满这些东西是一个圣人的必不可少的记号。

    我记起我们东方文明的选手辜鸿铭先生来了,他曾经礼赞过不洁,说过相仿的话,虽然我不能知道他有没有把虱子包括在内,或者特别提出来过。但是,即是辜先生不曾有什么颂词,虱子在中国文化历史上的位置也并不低,不过这似乎只是名流的装饰,关于古圣先贤还没有文献上的证明罢了。晋朝的王猛的名誉,一半固然在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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