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旧时的盛宴 > 第 27 章
    阶级、不分老少,大概都欢喜食用。我生长在北平,小时候的早餐几乎永远是一套烧饼油条不,叫油zhà鬼,不叫油条。有人说,油zhà鬼是油zhà桧之讹,大家痛恨秦桧,所以名之为油zhà桧以泄愤,这种说法恐怕是源自南方,因为北方读音鬼与桧不同,为什么叫油鬼,没人知道。在比较富裕的大家庭里,只有作父亲的才有资格偶然以馄饨、鸡丝面或羊ròu馅包子作早点,只有作祖父母的才有资格常以燕窝汤、莲子羹或哈什玛之类作早点,像我们这些“民族幼苗”,便只有烧饼油条来果腹了。说来奇怪,我对于烧饼油条从无反感,天天吃也不厌,我清早起来,就有一大簸箩烧饼油鬼在桌上等着我。

    现在台湾的烧饼油条,我以前在北平还没见过。我所知道的烧饼,有螺蛳转儿、芝麻酱烧饼、马蹄儿、驴蹄儿几种,油鬼有麻花儿、甜油鬼、zhà饼儿几种。螺蛳转儿夹麻花儿是一绝,扳开螺蛳转儿,夹进麻花儿,用手一按,咔吱一声麻花儿碎了,这一声响就很有意思,如今我再也听不到这个声音。有一天和齐如山先生谈起,他也很感慨,他嫌此地油条不够脆,有一次他请zhà油条的人给他特别zhà焦,“我加倍给你钱”,那个zhà油条的人好像是前一夜没睡好觉(事实上凡是zhà油条、烙烧饼的人都是睡眠不足),一翻白眼说:“你有钱?我不伺候!”回锅油条、老油条也不是味道,焦硬有余,酥脆不足。至于烧饼,螺蛳转儿好像久已不见了,因为专门制售螺蛳转儿的粥铺早已绝迹了。所谓粥铺,是专卖甜浆粥的一种小店,甜浆粥是一种稀稀的粗粮米汤,其味特殊。北平城里的人不知道喝豆浆,常是一碗甜浆粥一套螺蛳转儿,但是这也得到粥铺去趁热享用才好吃。我到十四岁以后才喝到豆浆,我相信我父母一辈子也没有喝过豆浆。我们家里吃烧饼油条,嘴干了就喝大壶的茶,难得有一次喝到甜浆粥。后来我到了上海,才看到细细长长的那种烧饼,以及菱形的烧饼,而且油条长长的也不适于夹在烧饼里。

    火腿、鸡蛋、牛油面包作为标准的早点,当然也很好,但我只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才接受了这种异俗。我心里怀念的仍是烧饼油条。和我有同嗜的人相当不少。海外羁旅,对于家乡土物率多念念不忘。有一位华裔美籍的学人,每次到台湾来都要带一、二百副烧饼油条回到美国去,存在冰柜里,逐日检取一副放在烤箱或电锅里一烤,便觉得美不可言。谁不知道烧饼油条只是脂肪、淀粉,从营养学来看,不构成一份平衡的食品。但是多年习惯,对此不能忘情。在纽约曾有人招待我到一家中国餐馆进早点,座无虚席,都是烧饼油条客,那油条一根根的都很结棍,韧xìng很强。但是大家觉得这是家乡味,聊胜于无。做油条的师傅,说不定曾经付过二两黄金才学到如此这般的手艺。又有一位返乡观光的游子,住在台北一家观光旅馆里,晨起第一桩事就是外出寻找烧饼油条,遍寻无着,返回旅舍问服务小姐,服务小姐登时蛾眉一耸说:“这是观光区域,怎会有这种东西,你要向偏僻街道、小巷去找。”闹哄了一阵,兴趣已无,乖乖的到附设餐厅里去吃火腿、鸡蛋、面包了事。

    有人看我天天吃烧饼油条,就问我:“你不嫌脏?”我没想到这个问题。据这位关心的人说,要注意烧饼里有没有老鼠屎,第二天我打开烧饼先检查,哇,一颗不大不小像一颗万应锭似的黑黑的东西赫然在焉。用手一捻,碎了。若是不当心,入口一咬,必定牙碜,也许不当心会咽了下去。想起来好怕,“一颗老鼠屎搅坏一锅粥”,这话不假,从此我存了戒心。看看那个豆浆店,小小一间门面,案板油锅都放在行人道上,满地是油渍污泥,一袋袋的面粉堆在一旁像沙包一样,yīn沟里老鼠横行。再看看那打烧饼、zhà油条的人,头发,上身只有灰白背心,脚上一双拖鞋,说不定嘴里还叼着一根纸烟。在这种情况之下,要使老鼠屎不混进烧饼里去,着实很难。好在不是一个烧饼里必定轮配到一橛老鼠屎,难得遇见一回,所以戒心维持了一阵也就解严了。

    也曾经有过观光级的豆浆店出现,在那里有峨高冠的厨师,有穿制服的侍者,有装潢,有灯饰,筷子有纸包着,豆浆碗下有盘托着,餐巾用过就换,而不是一块毛巾大家用,像邮局浆糊旁边附设的小块毛巾那样的又脏又粘。如果你带外宾进去吃早点,可以不至于脸红。但是偶尔观光一次是可以的,谁也不能天天去观光,谁也不能常跑远路去图一饱。于是这打肿脸充胖子的局面维持不下去了,烧饼油条依然是在行人道边乌烟瘴气的环境里苟延残喘。而且我感觉到吃烧饼油条的同志也越来越少了。

    )第四节 [说书]

    叶圣陶

    因为是家中独子,叶圣陶从小就被寄予厚望,三岁时开始识字、练字,六岁时已经识字三千。父亲叶仁伯不主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常带叶圣陶去茶馆听说书、听昆曲。小书像《描金凤》、《文武香球》、《三笑》、《珍珠塔》,大书像《三国志》、《水浒》、《英烈》,他最多的听过三四遍,常常陶醉其中。

    因为我是苏州人,望道先生要我谈谈苏州的说书。我从七八岁的时候起,私塾里放了学,常常跟着父亲去“听书”。到十三岁进了学校才间断。这几年间听的“书”真不少。“小书”如《珍珠塔》《描金凤》《三笑》《文武香球》,“大书”如《三国志》《水浒》《英烈》《金台传》,都不止听一遍,最多的听到三遍四遍。但是现在差不多忘记干净了,不要说“书”里的情节,就是几个主要人物的姓名也说不齐全了。

    “小书”说的是才子佳人,“大书”说的是历史故事跟江湖好汉,这是大概的区别。“小书”在表白里夹着唱词,唱的时候说书人弹着三弦;如果是双档(两个人登台),另外一个就弹琵琶或者打铜丝琴。“大书”没有唱词,完全是表白。说“大书”的那把黑纸扇比较说“小书”的更为有用,几乎是一切“道具”的代替品,诸葛不离手的鹅毛扇,赵子龙手里的长qiāng,李逵手里的板斧,胡大海手托的千斤石,都是那把黑纸扇。

    说“小书”的唱唱词据说是依“中州韵”的,实际上十之八九是方音,往往“ㄣ(en恩)”“ㄥ(eng亨的韵母)”不分,“真”“庚”同韵。唱的调子有两派:一派叫“马调”,一派叫“俞调”。“马调”质朴,“俞调”婉转。“马调”容易听清楚,“俞调”抑扬太多,唱得不好,把字音变了,就听不明白。“俞调”又比较是女xìng的,说书的如果是中年以上的人,勉强逼紧了喉咙,发出撕裂似的声音来,真叫人坐立不安,浑身ròu麻。

    “小书”要说得细腻。《珍珠塔》里的陈翠娥见母亲势利,冷待远道来访的穷表弟方卿,私自把珍珠塔当作干点心送走了他。后来忽听得方卿来了,是个唱“道情”的穷道士打扮,要求见她。她料知其中必有蹊跷,下楼去见他呢还是不见他,踌躇再四,于是下了几级楼梯就回上去,上去了又走下几级来,这样上上下下有好多回,一回有一回的想头。这段情节在名手有好几天可以说。其时听众都异常兴奋,彼此猜测,有的说“今天陈小姐总该下楼梯了”,有的说“我看明天还得回上去呢”。

    “大书”比较“小书”尤其着重表演。说书人坐在椅子上,前面是一张半桌,偶然站起来,也不很容易回旋,可是像演员上了戏台一样,jiāo战,打擂台,都要把双方的姿态做给人家看。据内行家的意见,这些动作要做得沉着老到,一丝不乱,才是真功夫。说到这等情节自然很吃力,所以这等情节也就是“大书”的关子。譬如听《水浒》,前十天半个月就传说“明天该是景阳冈打虎了”,但是过了十天半个月,还只说到武松醉醺醺跑上冈子去。

    说“大书”的又有一声“咆头”,算是了不得的“力作”。那是非常之长的喊叫,舌头打着滚,声音从阔大转到尖锐,又从尖锐转到奔放,有本领的喊起来,大概占到一两分钟的时间:算是勇夫发威时候的吼声。张飞喝断灞陵桥就是这么一声“咆头。”听众听到了“咆头”,散出书场来还觉得津津有味。

    无论“小书”和“大书”,说起来都有“表”跟“白”的分别。“表”是用说书人的口气叙述;“白”是说书人说书中人的话。所以“表”的部分只是说书人自己的声口,而“白”的部分必须起角色,生旦净丑,男女老少,各如书中人的身份。起角色的时候,大概贴旦丑角之类仍用苏白,正角色就得说“中州韵”,那就是“苏州人说官话”了。

    说书并不专说书中的事,往往在可以旁生枝节的地方加入许多“穿chā”。“穿chā”的来源无非《笑林广记》之类,能够自出心裁的编排一两个“穿chā”的当然是能手了。关于xìng的笑话最受听众欢迎,所以这类的“穿chā”差不多每回可以听到。最后的警句说了出来之后,满场听众个个哈哈大笑,一时合不拢嘴来。

    书场设在茶馆里。除了苏州城里,各乡镇的茶馆也有书场。也不止苏州一地,大概整个吴方言区域全是这批说书人的说教地。直到如今还是如此。听众是士绅以及商人,以及小部分的工人农民。从前女人不上茶馆听书,现在可不同了。听书的人在书场里欣赏说书人的艺术,同时得到种种的人生经验:公子小姐的恋爱方式,吴用式的yīn谋诡计,君师主义的社会观,因果报应的lún理观,江湖好汉的大块分金,大碗吃ròu,超自然力的宰制人间,无法抵抗……也说不尽这许多,总之,那些人生经验是非现代的。

    现在,书场又设到无线电播音室里去了。听众不用上茶馆,只要旋转那“开关”,就可以听到叮叮咚咚的弦索声或者海瑞、华太师等人的一声长嗽。非现代的人生经验利用了现代的利器来传播,这真是时代的讽刺。

    第11章 xìng情

    )第一节 [骂]

    冷眼旁观,既处处有不平存在,即处处有该骂之事。像现在,有的为富不仁,有的昏yín无道,有的厚颜变节,有的堕落自戕,等而下之,竟至卖女求荣,认贼作父,平心而论,那个不该痛骂?

    梁实秋认为,古今中外没有一个不骂人的人。骂人其实是有道德观念的意思,至少在骂者总觉得那人有该骂的地方。何者该骂,何者不该骂,这个抉择的标准,是极道德的。所以根本不骂人,大可不必。想骂人的时候而不骂,时常在身体上弄出毛病,所以想骂人时,骂骂何妨。

    骂有骂的理,怒有怒的道。

    黎烈文甚至感叹:“‘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斯怒不出,如国家何?”

    黎烈文

    黎烈文,湖南湘潭人,著名文学家、翻译家,出生于一个末落的仕宦家族,1926年留学日本,后又留学法国。在巴黎大学时与严冰之恋爱,学成归国时结为夫妻。回国后,严冰之不幸死于产褥热,黎烈文悲痛至极。《崇高的母xìng》一书收入了多篇他怀念妻子的文章。后来他去台湾省,在台大外文系教书,白先勇、陈若曦等都是他的学生。

    乐到极点,便“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真情之流的自然流露,确是这样不容遏制的。同时,假若外界给予人们的刺激太深,则为刺激所旋起的强烈的反应,也会使人情不自禁地顿足捶胸,逼得非骂不可。

    但拿伪君子的眼光来看,骂是顶野蛮不过的,他们虽则背着良心,干了不少损人利己的坏事,表面上却满口甜蜜,企图不露半点儿痕迹,谁若要鸣不平,想把心中淤积的愤火发泄发泄,不管你心直口快,句句是道,他们总极力反对,不,严加干涉。处于这时代,伪君子的权威高压在他人之上,所以人的真情,竟然多少被凶焰掩盖住了。

    其实,反应节r-b-s这公式,断断乎没有例外,我们冷眼旁观,既处处有不平存在,即处处有该骂之事。所谓骂,只要是严正的批评,无畏的反抗,则正义之伸,也许由此而始。像现在,有的为富不仁,有的昏yín无道,有的兄弟阋墙,有的厚颜变节,有的堕落自戕,等而下之,竟至卖女求荣,认贼作父;如此奇形怪状,真是指不胜数!平心而论,哪个不该痛骂?说句笑话,若要供求相应,就赶办几个骂科速成班,也算不得多事呢。

    越怕骂,越有丑处给人家骂,也就越发禁不住骂;要人不骂,除非自己肯洗心革面,由黑暗的重围中冲出来,向着光明的程途前进。

    再为骂的人设想,也不好说笑骂由我,于是乎信口漫骂,当骂怕骂,或竟先骂后不骂。弥衡(应为祢衡)打鼓骂曹,声色俱厉,几死不屈,这是值得我们效法的精神!不然的话,就算自己胆大,到处乱骂,把人骂得走投无路,但这与真情的自然流露,毕竟不知相去几千百万里了。

    原载1932年12月5日《申报自由谈》

    )第二节 [骂人的艺术]

    梁实秋

    1925年,波士顿的中国留学生打算演中国戏《琵琶记》。梁实秋演男主角,谢文秋演女主角,大家常拿他们打趣。当谢文秋与朱世明订婚后,冰心曾调侃说:“朱门一入深似海,从此秋郎是路人。”梁实秋回国后,就以“秋郎”为笔名写了很多文章,1927年在新月书店结集出版。

    古今中外没有一个不骂人的人。骂人就是有道德观念的意思,因为在骂人的时候,至少在骂者自己总觉得那人有该骂的地方。何者该骂,何者不该骂,这个抉择的标准,是极道德的。所以根本不骂人,大可不必。骂人是一种发泄感情的方法,尤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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