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绾歌笑道：“都这种时候了，还想装英雄啊？”
尹贺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如果连这点痛都忍受不了，以后很难成大业。”
“你的目标还挺远大的。”燕绾歌用剪子把那部分衣料连血肉一起剪下来，扔在了一旁，粗略地包扎了快纱布在上面，然后起身去拿汤药。
“呵呵，也许吧。”尹贺低笑道，“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是我爹爹，你应该去感谢他。”燕绾歌拿着汤药和勺子过来，坐在床前，一口一口喂他，说道，“其实你早就知道，爹爹一定会出面救你的吧？”
药汁在喉间滚下，意外地甘甜。
尹贺点头，用手指了指眉间，提醒道：“因为这个。”
燕绾歌抬头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低头，用勺子慢慢地搅拌，葱白的手指看不出一点薄茧。
“你知道爹爹为什么会选定你吗？”燕绾歌问完，想到尹贺可能不理解，顿了顿，补充道，“今天在藏书阁的时候。”
“老实说我完全不知道，当时就觉得自己好幸运。”尹贺笑道，“难道还有什么隐情？我还以为，是我看起来比较老实可靠。”
“你的自信心还挺足的。”
“大概也不是件坏事啊，汤药洒出来了。”
“等一下，我拿手巾来给你擦。”
燕绾歌刚起身，手就被抓住了，她转身看向尹贺，后者被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注视，顿时有些尴尬，松了手讷讷道，“我是说，你不用这么麻烦，我用手擦一下就好了。我毕竟不是你们女孩子什么事都讲究得很。”
燕绾歌静静地注视了他片刻。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尹贺摸着脸问道。
“没有，感觉你这个人很难懂。不过我也不想深入了解。”燕绾歌重新坐下，低声喃喃道，重新盛起一勺汤药，递到他嘴边，低眉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正散吗？”
“执着于正散吗？”尹贺苦笑道，如果说正散的话，不如说是五蕴宗带给他的使命。复兴五蕴宗，那可是个了不起的梦想。
“嗯，一般人发现自己拥有偏散后，都不会像你那样，有着想要一门心思往上冲的。”燕绾歌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了哦，你的，很强烈，很炽热。但我相信你还是个好人。”
正在喝药的尹贺，听到此话，喉咙不禁一缩，他哑然道：“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看上去老实？”
“别耍贫了。”燕绾歌终于淡淡地笑起来，她笑起来可真好看，眉眼弯弯的，里面好像有小星星。
“还是因为我是小孩子？”
“老实说，你给我的感觉并不是小孩子那么简单。有时候和你交谈，就像在和一个成年人说话还是那种有点老油条的大叔型。”燕绾歌补充道。
尹贺愣了好久，才从她的这番话里反应过来。
原来她也会这么有趣地开玩笑啊，看上去真可爱，而且又聪明。尹贺喉咙一热，不由自主道：“你给我的感受也是一样。你很聪明，而且善于观察。和你聊天，我感到舒服极了。”
燕绾歌“扑哧”一声笑出来，问道：“你对每个女孩子，是不是都这么说呀？”
“那倒不至于。对特别漂亮的女孩子，就会了。”尹贺继续耍贫道。
一碗汤药已经见底，燕绾歌直起身道：“好了，虽然现在你看上去不错，但刚才我替你把过脉了，你里面的经脉有些已经断了。我的医术没有爹爹高明，所以一切只能等爹爹来了再说。”
“你现在，就走了吗？”
“嗯，我还有事情要做。”燕绾歌道，“那碗药是暂时止疼的，药效至少有两个时刻。你腰上的伤记得每天换一条干净的纱布，注意不要感染，不要用衣料直接接触伤口。如果后来实在疼得受不了，就把爹爹送你的那颗丹药吃了，那颗药会在短时间内自动续脉，除了你体内的冰毒，其余症状都能解治。”
燕绾歌迟疑道：“你明白了吗？”
尹贺点头，燕绾歌转身便走了，看着她小小的人离去的背影，尹贺想要开口挽留，但已来不及，只留下一只手垂在空中，伸也不是，放也不是。
隔空笼着腰间的伤口，尹贺有些吃力地下了床，走到桌子边，汤药碗还在上面，散发着淡淡的药草味。他这时候才惊觉，这药味闻起来竟然出奇地苦涩。但是，刚才喝药的时候，却像吃了蜜糖一样甘甜。
尹贺正有些出神之时，小黎慌慌张张地从门外跑进来，急促道：“小十三，出大事了！”
尹贺顿时感觉不妙，严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公主是小公主，她吵着要来见你，惹怒了帝后，帝后罚她软禁，她现在正闹着要自杀呢。”
“啊，自杀”尹贺琢磨着这个词。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什么呢？”小黎这才发现他身上的伤，心疼道，“你这都是怎么了？”
“小事，刚才燕先生就是天下第一赛神仙那位，已经来看过我了，说我没什么大碍。”尹贺想到，问道，“现在帝后是在旁边陪着霏城吗？”
“是的。”
“她没有去内阁吗？”尹贺意外道。内阁是这些高等人士谈论问题的秘密所在地，刚才燕黄仙三人就是进了那里商议。
“嗯，帝后一直陪在小公主的身边。”
“现在内阁有第四个人吗？”
“应该没有了吧。”小黎想了一会儿，答道，“帝主身边的人来和帝后禀报时，我恰好在旁边，就听到了。
“那你现在，怎么能出来？帝后和霏城不是应该都还在旁边吗？”尹贺抓到问题的关键，问道。
“没错，确实是这样，可是”小黎叹息道，“是帝后让我出来的。看她的模样，好像已经想起，我从前在禁房工作的事情。”
尹贺颇为激动，不小心牵扯到腹部伤口，为了不让小黎担心，他只好忍痛安抚道：“小黎姐姐，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我来处理。”
“你？你只是个小孩子，怎么处理？”小黎笑了笑，望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神色一下黯淡下去，痴痴地点头附和道，“不对，你不是一般的小孩”
现在情况特殊，尹贺无法与她多言，两人坐在房内，相坐无言，各自有着心事。
这边内阁的气氛也是剑拔弩张。
三个人环桌而坐，各自心怀鬼胎，面上不动声色，一双手却握得比谁都紧。
“看来二位是有要事相谈，要我看，不如喝口茶润润嗓子。年纪大了，肝火旺盛，喝茶有益清热去火。”申屠“呵呵”一笑，将桌前茶壶拿起，“咕噜咕噜”地倒了两杯茶，指尖分别一弹，两只杯子就带风向其余二人扫去。
看似普通不过的场合，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申屠这弹杯之举，用了有几分力道。
楼敬风堪堪用手接住，却抵挡不住杯底摩擦激起的后力，一双手虽然牢牢将杯握住，却在不住地颤抖。
杯内水花剧烈滚动，以高速姿态冲击着杯壁，原本不过常温的茶水，霎时间变得滚烫热烈起来，而且随着速度的不断增大，摩擦越发激烈，热度持续上升，几乎要让人扔杯痛叫。
不能助长这申屠老贼的微风！
楼敬风暗想道，便咬牙承受着掌心上不断传来的灼热与疼痛。
不论怎样的痛，都比不上他丧妻之痛。怎样的悲愤，也比不上他眼睁睁看着儿子们常年驻守边疆，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废柴感。
燕黄仙一早便识破了申屠的诡计，他这是要先入为主，给他们下马威。
所以他索性不动声色，面对迎面飞来的茶杯，只微微侧头，风过之处，茶杯贴面而飞，没了阻力，它一路前行，最后撞在了后面的墙壁上，撞得七零八碎。
茶叶和茶水倒翻在地上，脏了一地。
这一声巨响，打破了室内僵硬的局面。楼敬风猛地松手，茶杯掉落在桌上，稳稳当当，杯内水花摇晃了一阵，瞬间陷入平静。
僵持不下的气氛在这刻支离破碎，原本的平和也因此彻底瓦解。
燕黄仙率先出声，直逼申屠，“宗主的这番盛情，我燕某看来是无福消受。这样，不如燕某亲自给宗主再倒一杯，以作慰解？”
申屠冷哼一声，坐不改色，有如定在椅子上一般，全身上下肌肉紧绷，僵硬不动，只有他脸上的一双眼睛，还在上下转动，扫视着面前两人，混沌中闪烁着精明。
这算是默认，但就算拒绝，此刻也由不得他说了算。
燕黄仙猛地拍桌，桌上茶壶应声而起，他瞬间跳起，一双手在空中迅速拨弄，茶杯之间叮叮当当，茶水翻滚。他的技法老道，手法缭乱，几乎让人看不清其中动作，随着动作的不断加快，申屠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终于在一个剧烈摆手中，茶杯应声落在桌上，往内看去，里面茶水悠悠，泛着波痕，色泽清明浑润，有如碧玉翡翠般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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