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激动到无言以表，摸了摸裤带，里面刚好有一枚金铢，往声音的地方一扔，压低声音道：“少侠救命之恩，我白少羽没齿难忘。今日不便多说，若有来日，你自来前卫府找我！”
说完就捧着书，跌跌撞撞地跑了回去，那模样，像捡到了宝似的。
其实随手行一善的滋味还是不错的。
尹贺捏着那枚金铢，摩挲着上面的痕路。
这么一枚金铢，够他们一家人生活大半月了吧？真是个单纯的家伙呢。
尹贺想着，笑着摇了摇头，把金铢藏入了袋里，继续吊儿郎当地看他的书。
真是没想到呢，那老头要的通脉奇书，恰好他上次看过，顺手放在了下面的书层里。
也算是救人一命了吧。
他勉强看入了几个字，又被旁边那串声音吸引了，这下他倒是有点好奇了，直直地竖起了耳朵。
说话的竟然是个小姑娘，听声音大抵也是五六岁的样子。
虽是稚嫩的童音，语气却很温柔，温柔中还带了点冷然，像一汪不馋杂质的春水，被风一吹，忽然轻轻地荡起波纹来。
“爹爹，就不要为难他了。你要不先下去吧，你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用处呢。我陪着爹爹就够了呢。”
“这个”白少羽有些为难，这女娃帮他解困自然是好事，可这不是将他往火坑上推嘛。
藏书阁是何等重要的场所，怎么能随意让外人单独所处？！万一丢了什么东西，那怎么办？
这里的随便一本书，可能都比他的一条命重要！
谁料想，那生得眉清目秀的女娃娃又开口了。
“我知道，你是担心这里没人看守，你对我和爹爹不放心。”
一下被戳破了小心思，白少羽只觉得小腿发软，想赶紧抹油逃走。
这父女俩都是什么人啊！他咆哮着，脸上却连连陪笑道：“哪里，哪里我怎么敢这么想。”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因为”
小女孩停了停，将目光扫向了一个地方。
刹那间，尹贺觉得有一道清丽无比的目光，通过天窗的微光，一并扫射到他的内心深处。
！难道她发现他了？
“其实你的担心完全是多疑的。因为这里，根本就不止我们三个，不是吗？”小女孩一把挽起老爹的手，微笑着说道。
神了真是神了！看来，他还是赶紧把这件事情告诉帝后和申屠殿下为妙吧！
“那那我就先告退了。”
他连声音都变了，几乎是仓皇逃离，几个踉跄下，才勉强地逃出了这里。
“绾歌啊，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这么锋芒毕露，以后像爹爹这样，落得个如此下场，可就不好咯。”燕黄仙感慨道。
“像爹爹这样有何不可？做人清清白白c光明磊落。不像某些人，只知道躲在暗地里头，偷听人说话。”
尹贺顿时知道，后半句话冲他来不可，他现在可谓是进退两难，到底是装死不承认呢，还是就此下去？
这两父女，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怪。
难怪连申屠都这么重视，非得把他们请到这里来吃饭。
这场鸿门宴，申屠能否达成目的，还未可知呢。
“小子，下来吧。我父女俩一进门就知道你的存在了。哼，你现在还躲着，难道以为我们不会上来把你揪下来？”
老头子的话倒是不小，狂得很。
然而尹贺却不得不低头佩服，扭捏了一阵，就从上面跳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先敬了个礼。
“参见燕前辈额，还有燕师妹”
尹贺刚说了半个字，就被后者轻轻打断了。
“我们不是同门，就不要说师兄师妹这种称呼了。”她的眼眸黑白分明，有种莫名的沉静感，“我叫燕绾歌，我还是喜欢听人叫我燕姑娘。”
尹贺被噎了一下，顶着头皮，尴尬地叫了声：“燕姑娘”
这种感受实在太奇怪了。居然被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教育怎么叫人。
他现在可以体会，刚才白少羽在他们面前时面临的那种尴尬了。这都是什么人啊，说话这么直白，有种词叫委婉不知道吗
他忽然也能明白楼霏城的感受了，原来出言不逊地损人，是这么令人难堪的体验。
下次还是得好好注意了
“看你的打扮，不像是普通人。莫非是帝王之子？”还是燕老头眼力好，一眼就瞧出了他的身份。
对于这般人士，尹贺总不由自主升起钦佩之意，甚至有些惺惺相惜。
他颔首道：“前辈所言甚是，在下乃当今帝王第十三子。”
“听你说话口气，倒是老成不少。今年多大了，我看不超过五岁吧。”
“回前辈，正好五岁。”
“那倒是比绾歌小一岁，不过也不碍事。”燕老头大手一挥，慷慨道，“见你如此有礼，可否将手伸出来，让燕某瞧瞧啊？”
尹贺一惊，知他这是来探他低细，哪能让行医的随便把脉？那还不低细全漏了。
尹贺自然不肯，转了个弯道：“在此之前，前辈和燕姑娘还是先告诉在下，是如何知道在下就藏匿于此的？”
燕老头的眼睛闪烁了几下，像在思考着什么，随后给身边的小女递了个眼色。
燕绾歌登时便领会道：“你的身上有股药味，很淡，并不明显，显然是被你用通经之术压于经脉之下。只是你体内还含有散力，这部分散力与其反应，你无法镇压，当然也无法察觉。一般人都会忽略，但对我们常年浸泡于药草中的医者来说，熟悉不过。”
尹贺不禁暗自握紧了拳头，道：“看来前辈刚才所要秘经一举，也是在试探在下了？”
当真是好心机，观察力也是好的没话说。
“不错不错。我就想看看，你用了那种方法把你体内的药效给压制住了，所以就随意一试，你果然有。”燕老头摸着胡须哈哈大笑，道，“燕某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吧？”
尹贺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他此刻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觉得被人耍了，很不爽；一方面为遇到这般高手，感到荣幸。
“你不用试探我们了。我和绾歌两人都是普通人，没有一丁半点儿的散力，倒是你——”燕老头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体内的散力可是不得了啊。恕燕某冒昧，可测过散力否？”
尹贺老老实实答道：“黑段而已。”
黄老头怔了片刻，哈哈大笑道：“你小儿莫欺我黄某没有散力，燕某敢说在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我燕某更了解散力和医书之间的关系！”
“岂敢相瞒，确确实实是黑段。”尹贺无奈道。
“那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我感应错了？”黄老头低声喃喃道，侧头去问小女，“绾歌，你怎么看？”
“绾歌的看法和爹爹相同。绝非黑段如此之低。”燕绾歌垂眼答道。
“这就奇了，奇了啊！”燕老头拍着大腿，连声数叹。
这老头神神叨叨的，干什么呢？
尹贺觉得跪着久了有些酸累，刚将膝盖抬起，准备换一只时，耳边忽地惊起一声平地雷——
“慢着慢着！”他抬手相阻。
尹贺一懵，顿时不敢再有动作，只是这小腿刚离了地面，悬在空中着实有些费劲。
“你刚才说，你是第几子？”老头急切地问道。
原来是这事啊
尹贺把小腿悄悄地放下，回道：“十三子。”
“十三子？你母亲可是阿若姑娘？那个传闻是魅散的阿若姑娘？”
尹贺顿时老大不高兴了，本以为这些闲云野鹤的高人是不听信这些民间传闻的，没想到也是个人云亦云的主。
燕老头感受到了他的情绪，赶紧宽慰道：“你莫怪我，我燕某绝非你所想之人！说起来，我和你母亲之前啊，那可还是一段孽缘。”
“什么？”尹贺一噎，惊道：“您和阿若妈妈还是旧相识？”
“是啊。你阿若妈妈曾经被人刺伤在山上，恰好被当时路过的我救了。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小绾歌，还没出生呢。”提到燕绾歌，他颇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暂且不问她女儿年龄之谜的事，尹贺还是有些好奇，便追问道：“十多年前，前辈医术也该了得，那么您一定知道，母亲是否真的是魅散？”
黄老头悠悠地看着他，冒出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来，“你心中怎么想，她自然怎么是。”
尹贺真想一口老血吐在这贼会卖关子的老不死脸上。
可他又得忍着啊，这关乎他以后散力是否纯正，当然得问清楚了。
于是他故作孝子，神色悲伤道：“只是在这儿，也时常听到有关母亲的传闻。如果真的是污蔑之说，晚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势必要给母亲找回一个公道——”
“你就别装了。”
“什c什么？”尹贺瞪着眼前的小女孩，喉咙里的口水差点没把他噎死。
“我说，你装成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还真是令人讨厌。”燕绾歌不留情面地说道，“明明只是想知道自己的散力纯度，竟然能编出这种话。”
尹贺从来没遇过如此憋屈的时候。在申屠帝后面前，那是自持有种正义面对邪恶，正义必胜的凛然心态。
而在这个名叫燕绾歌的女孩面前他怎么感觉，自己说一句就是错一句？学医的都是这样吗，这么心直口快，这么能说？
看来他嘴炮小王子的称号应该双手双脚地捧给这位小姑娘了。
不说她毒舌都对不起她那么好的口才和洞悉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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