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目睹着占台礼的离开,看着他走远后,他正准备关上门缝,合上门闩,忽然视线瞥见门后位置,那里,占台礼带来的礼物静静放在那里,占台礼好像走得匆忙,忘记拿了。
“喂,占公子?你的东西落下了?”门房急忙开了门,冲着远去的身影,边跑边喊道:“占公子,你的东西,你忘记带走你的东西啦。”
他跟在背后喊了几声,喊得没了力气,没跑多远,就喘息得厉害。
“呼呼。”他重重拍了拍自己的后背,喘了几口气,才把自己那口气给背过来。
“哎,年轻人就是莽撞。”待回到府门前,他拎起礼盒,他打量了几眼,礼盒外表看起来包装得很精致,想必里面的东西价值肯定不菲,他自语道:“这么贵重的东西都忘记拿了。”
他环视了一圈,天阴沉沉的,快要下雨了,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影。
“要来的已经来过了,该走的也已经走了,我也该关门了。”说着,他关闭了府门,怀里小心地捧着礼盒,一步步向府内走去。
只见他穿过一道抄手游廊,入眼可见的,前方雅舍错落有致,房屋井然有序。处处轩榭楼阁,红墙绿瓦,雕栏画栋,色彩均匀惹喜。游廊两边种着牡丹月季,只是临近冬日,不见花色,只见叶色。偶尔几个丫鬟侍女穿梭其中,另得人眼前一亮。这些丫鬟大都急匆匆的,也有几个会和他打招呼的,有平日和他关系好的仆役,偶尔也会好奇地说上一句:“祝管家,你手上拿得什么东西?能让我瞧一眼么?”
“祝管家,祝管家,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要胡闹到别处胡闹去,这可不是你们能碰的东西。”祝管家轻叱了一句,似乎想起了什么,随手拉住一个慌慌张张的丫鬟,诘问道:“小翠,你是小姐的近身丫鬟,我且问你,小姐现在何处?老爷到处在找她呢!”
“小姐,小姐不是在后院读书么?”那个被叫住的叫“小翠”丫鬟眼神闪躲了一会儿,呢喏道。
“小翠,你在撒谎。”祝管家身子拦在她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严声道:“我方才便问了锦绣她们,她们说小姐明明跟你在一块儿。”
“我也不知道,锦绣她们兴许看错了,小姐怎么会跟在在一块儿。”小翠手上一僵,打死也不松口,狡辩道。
“她们怎么会看错,倒是你,跟着小姐这么久,性子没有变得恬静一些,反倒是越发野了,如今都敢在我面前撒谎了。”祝管家冷声道。
“哪有,我们哪敢啊。”小翠听了,身子一震,她以前从未见过祝管家以这么严肃的神情和他说话,不禁被吓住了。
她和小姐性格的确截然不同,她的小姐性情温淑,气质恬静,而她则每天大大咧咧的,很多时候,还是她替小姐出主意。
祝管家见了,心下一软,但嘴上装作不放在心上,严声道:“我丑话给你说在前面,现在外面世道乱得很,你家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依老爷的脾气,你也不用在祝府待了。”
外面世道乱得很!
这句话瞬间让小翠意识到了危机感,的确,现在城外灾民无数,打不准就会出什么幺蛾子。而她的小姐要去的地方,正是城外,可别真出什么大事,不行,我得去把小姐找回来。
“听到没有?”他见小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高声道。
“好好,那我现在这就去把小姐找回来。”小翠反应过来,急忙应道。
“好,去找吧,现在是晌午,我要天黑前务必要把小姐找回来,否则,你就不要回来了。”
“我这就去,我这就去。”小翠急急忙忙得走了,怕是被吓得不轻。
“嗯,去吧。”两人在游廊分开,祝管家捧着礼盒又继续向前走去,不久之后,他穿过一道月亮门,来到了祝平生的书房。
书房门半掩着,他敲了敲门,连续敲了三下,三下之后,里面也没有传出动静。他也不着急,就站在门外等待。
不一会儿,里面传出了祝平生的声音,“是来福吧,进来吧。”
他闻言,轻轻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房间里面镜面一样干净,布置也很简单,只是一张书案,一张檀木椅子,椅子旁边站着一位身着儒服的老人。其他的都是厚厚的书架,书架旁边放了一个汝窑瓷瓶,瓶里盛着院子里刚刚摘下不久的梅花。
他方一进来,便闻到扑鼻的梅花香,他作了一揖,恭敬地站在一旁。
他们的老爷,是位雅人。
而且,他是当朝当代的儒学泰斗,文坛标杆一样的显赫人物。早年曾先后任职太学院、博士院院首,声名在外,更是桃李满天下,他所教授的学生,不乏有在朝中担任要职的官员。
此时,他的老爷正在伏案疾书。
祝夫子腰板挺得笔直,他的右手握着狼毫笔,在他手中,狼毫笔如鱼龙般,在案上摆放的宣纸上从容游走。夫子面容沉静,脸上古井无波。祝管来知道,夫子认真写字时,他的眼中也就只剩下了他那根笔和那张纸了,别无他物。
所以,他就算进了书房,也只是站在旁边,并不说话。甚至他连气息都稍稍屏了屏,生怕打搅祝夫子的雅兴。
很快,祝夫子文不加点,迅速写好了一副诗字。夫子轻呼出一口气,缓缓将毛笔搁在笔格子上,然后拿起自己的新作看了看。
祝管家偷眼瞥了一眼,只见上面字迹斑斑,他隔着纸面便能感受到其中笔力之刚劲雄浑,字里行间,如有龙蛇盘卧。他知道,如果这幅墨作一经传世,定能在墨坛中掀起一番波澜。
不过,他的老爷却看起来并不满意。
祝平生捏着这幅字看许久,眉毛渐渐皱了起来,他越看,眉毛皱得越深。
“老爷这是对这字不太满意么?”祝管家捧着礼物,站在一边,问了一句。
“是!”祝平生头也不抬,正当祝管家想说可惜的时候,他又说了一句,“也不是!”
祝管家没再说话,他知道,他的老爷一旦说出这句话,他后面肯定是有话要说的。
“你看我这幅字如何?”果然,祝平生将作品递给祝管家,问道。
“老爷这副字,刚劲有力,内蕴神光,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祝管家仔细端详了一眼祝平生的字作,赞叹道。
“你倒是有几分眼光。”祝夫子拿过宣纸,道。
“老爷博学,常言孔孟之礼,老奴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学会一句两句。”
“这些话,说来好听,可是以后还是少说为妙。”祝夫子沉吟道。
“老爷说得是,不过方才这幅字的确很好,老奴可没说瞎话。”
“哦?我倒觉得写得不好。”祝夫子径直将这幅写好的新作随手扔在案边,然后再取来一张宣纸,预备继续挥毫书写。
“老奴替您研墨。”见东家要动笔,赶忙要上前帮忙。可是手上拿着东西,他只好先放下礼物。
“终于舍得放下啦?”祝平生从笔格子上拿了根细毫,淡淡睨了他一眼,说道。
“哦,老爷你是说这个啊?这个是那位祝公子落下的。”祝管家取了镇纸将案上的宣纸缓缓展开,然后解释道。
“老奴可不敢私自收下,老爷一世清名,怎么能毁在老奴身上。”
“我就知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解我的脾性,决计是不会收的。”祝平生持着毫笔,展颜笑道。
“老爷说的是,老奴可不敢作此卑劣之举,玷污老爷清名。”
“好啦好啦,说清楚就好了。我们之间,又有什么说不清楚的。这次呢,是我错怪你了,你莫要在意。”祝夫子歉意道。
“夫子没有错,收了就是收了,收了就不该,老奴让老爷误会,是老奴的错。”
“你错了?怎么又是你错了?”祝平生豁然笑了笑,佯嗔道:“你啊,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老是喜欢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揽!”
“老爷……”祝管家听了,眼神里有着回忆的情绪在无声涌动。
“当真要罚?”祝平生见祝管家点头,他先是微笑,然后低头蘸了点墨水,哈哈说道:“那好,那我罚你替我磨墨。”
“好嘞。”祝管家也跟着笑了笑,主仆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也不点破。
“那他人呢?东西落下了,应该赶快给人送回去。”祝夫子举笔欲写。
“老爷,那位占台公子已经走了。”祝管家答道。
“走了,哼!”祝夫子头也不抬,全神关注地继续写字。说到这里,他轻“哼”了一句,“果然不出我所料。”
果然,占台家还是占台家!
他写着写着,毛笔微微顿了顿,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来福,你觉得占台礼此人如何?”
“额,老奴也不知怎么说……”
“那就随便说说吧!”
“那老奴便随便说说了,老奴观此人相貌堂堂,遇事沉稳泰定,不似一般富家子弟。”祝来福沉吟了一会儿,一边拿着墨条帮他磨墨,一边坦然道:“日后说不定会有一番作为。”
“那是自然,他毕竟入过我太学,虽然名气一般,但还是腹中,还是有几分才学的。”祝平生笔锋轻点砚台,语气平淡道。
“老爷说的是。不过有件事,老奴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老奴不明白的是,既然老爷对他感官不错,而他的父亲占台雄,又是这岚州一州之长,我们为何如此怠慢于他,这其中……是否有些不妥啊?”说到后面,祝管家抬头看了一眼祝平生,只见祝平生嘴唇轻泯,似乎有些不悦,不禁心有惴惴。
“哪有什么不妥之处?他占台雄不过是朝廷众多官员里的一个昏官。”祝平生摇了摇头,评价道。
“昏官?”祝管家疑惑道。
“你可知道,这岚州城外,风大雪大,有数万灾民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他身为一城之守,不一门心思放在赈灾上,而是私下撺掇他儿子上我这儿府上来,不是昏官又是什么?”
“可他毕竟是个刚上任的新官,上门拜访纯属常态。”祝管家心里想说这句话,但话到一半,就从喉咙里咽了回去。
他忽然想起来,许多年前,他家老爷与占台雄的一桩旧事。
话说,占台雄和他家老爷还是有着师生关系的。可是因为那件事,两人彻底割裂,不再往来。那时,刚刚拜入他门下不久,而且年方二十,便被朝廷委任为地方知县,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他的思想偏逆,对老爷在课堂上提出的政见作出反驳意见,而且更重要的是,当时他站在了老爷的政敌一边,也就是同在太学院当职的副院首——赵培风。后面,他还听说占台雄改易了门庭,投入了赵培风门下,成为了了赵培风的关门弟子。
经过那次之后,两人虽然没有正式决裂,但彼此却再没有过往来,一直延续至今。
想到这里,他大概可以理解老爷为什么对占台礼不待见的原因。
“老爷所言极是。”他点头道。
接下来,他又陪着祝平生写了几幅字,写到后面,祝平生有些乏了,便吩咐道:“好了,没事了,你先出去吧,我自己看会儿书。”
这时,他手中的笔稍稍顿了顿,道:“对了,出门前,将房里的炉子烧一烧,屋子里有些凉了。”
“老奴这就给你烧烧。”
“还有,那瓶梅花呢,也给我搬走,味道这么浓,真的不知道谁摘进来的。”
祝管家犹豫了一下,道:“老爷,那貌似,是您自己摘的呢。”
“………那,还是放这儿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