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眠风曲 > 正文 42.都察院
    第四十一章  都察院

    七月初一,立秋,末伏。

    江西道监察御史端坐在府衙之中,厚重的青袍上缀着细小的杂花,乌角腰带松松垮垮的环在腰间,这一套装束穿在初秋正午着实算不上凉快。

    “大人,武铺的师傅已经候在门外了。”

    随着屋外传来的脚步声,他的随行侍卫走上前来,伏在他耳边低声道。

    “传。”

    手一挥,侍卫躬身退开,朗声道:“传陈实!”

    不多时,一个穿着布衫的粗壮汉子由下人领着进了屋来,扑通一跪,叩在堂下。

    “草民陈实,见过御史大人!”

    他声如洪钟,赤面圆眼,想来平日也是粗莽惯了的,并未察觉屋中众人皆被他这一嗓子吼的有些不悦。

    “起来吧,本官问你,你是做什么的?”

    “回大人,草民乃是城中陈家武铺的铁匠,家里的铺子传到小人手上已经是第三代了。”

    “好,那本官给你三日时间将此刀鉴上一鉴,三日后午时来此回禀。”

    监察御史向身边一人使了使眼色,那人便将裹着布的一件物什交到陈实手上。他小心的接过来,再拜后退出堂内,抱着这沉甸甸的刀一头钻进了自家武铺的后屋。

    这并非陈实初次接下鉴刀的委托,他自五岁起便随着父亲在这铁炉前扎根,而今已有四十余载。在江浙一带他陈家铁器若排第二,那也便只有苏北柳家能出其右,是以,他见过的名家宝器自然不在少数。

    裹布摊开,一长一短两柄弯刀出现在眼前,长刀三尺七寸,短刀二尺一寸,鎏金刀镡上的斑驳痕迹无声的诠释着它闯过的血雨腥风,然尽管如此,刃面与锋脊却银亮如新,全不见丝毫崩口伤痕,此等硬度与韧性倒是让陈实吃惊不小。方才在那屋内除了官府的人,还有两个未着官服之人,想来这双刀便是那两人带来的了。那二人虽然衣着朴素,现下回想起来也是颇为得体考究,应当是衣食无忧的公子小姐,只是这南昌府中大户人家的公子又有哪个他陈实不认识的,这么一号人物倒是第一次见。

    手中的长刀翻了个面,刀面上的铭文便入了他的眼——晟暮两字像是初绽红日般跃然立于刃口淬火的焰纹上,陈实揉了揉眼睛,屋外的日头似乎将他晒昏了头。

    晟暮,先御用铸匠荀北城所铸的最后一把双刀,据传此刀的选材中囊括了原本为圣上铸御龙锏的稀世之材——活人钢,可终究是民间流传的无稽之谈,从未有人见过此刀。可现在,晟暮就端端正正的躺在他的手中。

    从晟暮带来的冲击之中回过神来,陈实手心有些微汗,抖着双臂将晟暮妥帖的安置回裹布之中,又去鉴那短刀。

    与寻常刀剑不同,此短刀的刀柄并非垂直于刀镡,而是稍稍向刀刃弯曲,略略呈现一条柔和的曲线。背宽刃薄,短短两尺之间似蕴藏着一击斩首的力量。

    鞑靼马刀。

    陈实终于将手中形状怪异的短刀与记忆中的武器对应起来,诚然,无论怎么看这柄短刀都是缩减长度的马刀,这种北方比较惯见的兵器进一步证实了晟暮的真实性。

    将刀包好,他已无需更加冗杂的工序去鉴定此刀的真伪,荀北城本就是北方人,这双刀上的种种特点都充满了荀家武器的味道,坚韧刚硬,质朴隐忍,设计循矩却不刻板陈实盯着满是老茧的手,心底忽而萌发出少时意气,彼时荀家尚如日中天,他曾暗暗较劲,誓要铸出一把不输荀家的绝世好兵,而今二十几载匆匆流过,荀家早已没落,而他还能再见到儿时憧憬之人的作品,着实令人唏嘘感叹。

    “细伢子!”

    朝屋外喝了声,一个半大的孩子颠颠的跑了过来。

    “你往府衙跑一趟,若走出来一男一女你便跟去,看看他们住哪家客栈,回来告诉我。”

    小孩点点头,撒腿跑远,陈实将晟暮收好,出门落锁。

    若这刀当真是晟暮,那方才的一男一女便是

    “回大人,祖父当年并不曾私藏活人钢,只是以活人入炼怨戾深重,若为陛下铸龙锏定会折损我大明的气数,故而祖父才放出消息称将那活人钢私藏,实则是铸了这双刀晟暮,并以人血锻其灵气,经年累月方得消解戾气,炼化怨魂。”

    “既然如此,为何事到如今才将宝刀献上?”

    “大人有所不知,当年陛下一纸诏书将我荀家下入大狱,为保荀家血脉,朝中同僚曾向祖父施以援手,然无论真相如何,终究是祖父违抗圣命在先,若刀魂未成便为平反冤狱而将晟暮献上,想我荀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定也不会容得此等有辱门楣之事。祖父过世之前将此事告知家父,家父深知祖父良苦用心,亦不愿过早将此刀献给陛下,是以前不久临终前才将在下唤去,将当年之事的真相悉数告知,命在下重振荀家之名。在下不敢怠慢,服丧期至便匆匆来此,望大人体察荀家几代赤诚,为我荀家正名!”

    监察御史看着面前的长跪不起的青年有些动容,荀家一案他也有所耳闻,虽然他不过一名七品小吏,然监察一职便是纠正刑狱c肃整朝仪之所效,若当真存在冤案,矫枉曲直自然是他职责所在,奈何此案牵涉颇广,且天威难测,这案底翻起来绝非易事。

    “此案事关重大,本官须得上报都察院方能予以定夺,白公子不妨在驿馆休憩几日,到时再做打算。”

    “是,有劳大人费心,在下愿候大人佳音。”

    拜别监察御史,白锦安与白砚清出了府衙一路南行,朝着南昌府官驿而去。

    十日前,苍南城。

    “大哥,你当真要去平反冤案?”

    微末晨光从树梢后漏出来,照进白家空荡的前院中,小字辈中余下的四人悉数聚集在此,院中的冷清却丝毫不曾改变半分。

    白锦琅略显担忧的看着打点行囊的白锦安与白砚清,昨日晨间,白锦安将大家召集前来,将白家家主多年来守护的秘密公之于众,并表明志向誓要恢复荀家名望。被真相所震慑的几人还未回过神来,今日一早,白锦安便已做好了出发准备,此等执着果决倒是让白锦琅甚为汗颜。

    “锦琅,爹临终前将此事交托于我,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我定也要闯上一闯,你毋需多费口舌,我意已决。”

    白锦安笑着拍拍白锦琅的肩膀,话间一副举重若轻的口吻让后者更加自愧弗如,他将提在手中的包袱递过去,白锦安伸手接过来,安置在马背上。

    “差不多了,”白锦安拍了拍马腹,与白砚清一道牵着马走到大门口前驻足,“最后叮嘱你二人一遍,遑论结果如何,荀家绝不能亡在我们这一辈的手中,一旦官府有何异动,我定会传信通知你们,即便隐姓埋名苟且于世,也定要记得我等乃是荀家后人,荀家之名一日不复,便不可轻言放弃。”

    白锦琅与白锦言皆是心怀沉重的点点头,白锦安话中之意是要他们无论何种情况都要想方设法的活下去来完成先人遗志,连做事一向沉稳周全的大哥都对此事毫无把握,若他真有什么不测,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这般愁眉苦脸的做什么,我不在时好生看顾家事,莫要整日无所事事。”

    白锦安跨坐上马,一骑绝尘先行走远,白砚清亦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朝城门奔去。

    “锦安,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出了苍南城,白砚清忽然问道。

    “这些年我明察暗访,早已将当年牵扯此事之人摸清了十之八九,而朝中时局亦非当年紧张,近些年陛下施政宽仁,如将晟暮献上,想来也不会深究过往是非,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日子指日可待。”

    白锦安神采飞扬的将心中畅想讲给白砚清,自他上次失踪归家之后便少见他这般兴致盎然。

    “那二哥与三哥怎么办?”

    “待到案子有些眉目,我便会修书予他二人称圣上震怒,有意将我二人下入大狱,到时他们自会想办法隐藏身份,白锦言并非我白家血脉,只是苦了老三,然我将苍南的大宅还有镖局都留给他,也不算我这个做大哥的亏待了他。”

    说到白锦言,他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不过是捡来的一条狗,就算一脚踹开便又如何。

    当晚,闻春雅苑。

    顾风聆攥着一纸密文,其上简短的两行字被她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最后被宴千语强行塞到手里的药碗所取代。

    “吃药,这东西待会再看也不迟。”

    低头望着碗中红棕粘稠的药汁,顾风聆素净的脸上皱起一道愁苦的沟壑,她有些后悔当初将青玄黄老术全卷交给宴千语研习,这个小丫头在医术上的天资远超她的期待,奈何性格中顽劣的兴趣亦然如此。经她开出来的方子虽药效奇佳,然与之对应的,味道也定是稀世“佳酿”,比如面前这碗正散发出怪异酸苦的汤药。

    “愣着做什么?”

    举着碗的宴千语有些不耐,蛮横的将碗往顾风聆的手中塞了塞。

    指尖试探着触了触碗底,顾风聆勉强摆出一个还算平静的表情,轻声道:“尚有些烫,放在桌上我待会再喝。”

    “哪儿来的矫情,快些喝,我还有事。”

    毫不留情的将顾风聆的手扯过来把住碗沿,这一碗堪比□□的东西就落到了她手中。顾风聆脸上的镇定再也挂不住,满满的不情愿像是串子上融化的糖浆,就快要滴进碗中入药。

    举碗贴近唇边的同时,眼角余光瞄向一旁站着的宴千语,后者丝毫没有要出口阻拦的意思。

    闭眼皱眉,仰头饮尽。

    还没等顾风聆抱怨几句,宴千语便一把夺过见底的碗,步履轻快的走出去。恰好白映泠正进门来,短暂照面之后,白映泠搬了个圆凳坐在顾风聆床脚。

    “可是有何好事?寨主怎的这般快活?”

    顾风聆抬头瞥了她一眼,低声问道:“前些日子你受伤的时候,她一日三次的送药,你如何熬过来的?”

    “嗯?熬过来?大抵是我自小身子比较弱吧,吃药也与家常便饭无异故而习惯了吧。”

    见白映泠一脸无辜并不似在说谎,顾风聆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同情。

    原来,白映泠的乐观是日久天长积累而来。

    “此事暂且放一放,早先着你去查的事情如何了?”

    “哦,我也是刚收到消息,”边说着话,白映泠从怀中取出一只细小的芦管,将其中的一卷薄纸展开道:“我托人找到曾在陆家当过差的杂役,据他所说,当年我爹去过陆家之后,他家老爷将一只锦匣收进了书房,想来锦匣中藏着的便是止危的残片了。”

    听完白映泠简短的说明,顾风聆将自己手中的密文交给白映泠,示意她读一遍。

    顾风聆此举让白映泠稍感意外,虽是顾风聆命宴千语将自己拉入伙,但这一段时间以来大多是命她去查一些与白夜澜身世有关的琐碎小事,就算是骆栖川和钟舟的回信都极少让她接触,何况闻春榭的密文,所以今日这是中了什么邪?

    满心疑惑的展开纸条,其上的内容登时便将白映泠的怒火尽数点燃。

    “混账,他是真想毁了白家吗!”

    纸条在掌中握紧,褶皱渐生,随后被她狠狠摔在地上,密文的内容就这样显露出来。

    “吴先生报,白锦安以双刀为证称荀氏一案乃是冤狱,活人钢已炼成晟暮,荀北城当年抗旨潜逃乃为大明国运。现江西道监察御史已将此案上报南直隶都察院,白家二人不日将赴南直隶。”

    “如你之意,晟暮并非白夜澜身体炼化?”

    “晟暮虽是祖父所铸,然成刀之时老七尚未落入朝廷手中,何来活人钢一说?若一朝东窗事发,此等欺君大罪便是他有十条命也不够杀。”

    白映泠拳头握的指节发白,气得牙痒,而顾风聆却似顿悟一般,缓缓道:“若是有人为他打点疏通,那翻案一事也非痴人说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