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征没有心情去记她的名字,他再次扣动扳机,砰、砰、砰、砰、砰、砰。他把所有子弹都打光了。
青娆没有躲,任由他的枪口在自己的额头上倾泄火光,她的笑容丝毫没有动摇,只是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里泛出幽怨的光彩,仿佛在暗自哭诉眼前人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莫征放下枪,叮叮当当的一阵响,抑制弹从枪膛里滑落到地上。
她的额头连一个坑都没有,连上面的脂粉都完好无缺。
啪嗒。
“嘶——”
莫征点了根烟,吸了一口。
“呼——”
他把团团烟雾喷在她的脸上。
“用刚才那招,运26个孩子,很容易吧?”他问。
“是的。”她又轻轻揖了个万福,甜美的笑道:“不比您吸一口烟困难。”
“这就是a级的实力?杀死北北,哦,就是刚刚那头熊,也很容易?”
“是的。”她双手捏起坠在两鬓的珍珠串,形态娇憨可爱,“不比您吐一口烟困难。”
“嘶——”
“呼——”
嗞。
莫征把烟按灭在她的额头上,使劲按,旋转着,揉搓着,像是要把她的头烫一个窟窿,像是要钻进她的脑袋。
他松手,烟头掉了下来。
她的额头,洁白如初。
“咯咯咯。”她捂嘴笑道:“您看,想弄脏我很困难呢,不比您征服世界容易。”
莫征耸了耸肩,摊了摊手:“假如我征服了世界,你就去死么?”
青娆的表情终于严肃起来,她一不笑,周围的空气仿佛降低了几度,连呼出去的气都变成了白雾。
她揉着额头,思索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她一边思考一边踱着步子,脚下的红鞋在小巷的地上踩出一个个娇气的印子,与身上的青色搭配起来,这本应是土掉渣的颜色组合,但在她的身上,却生出一股红花绿叶的相衬感,连着她皱眉苦思的样子,都像起古代咀嚼诗文的大家闺秀来。
末了,她可爱地一拍手,欢跳到莫征面前,歪着头说:“成交。”
“成交什么?”
“你征服世界,我去死。”
莫征把脸凑到她面前十厘米处,一字一顿道:“去,你,妈,的。”
青娆叹了口气,脸上挂满了委屈,“奴家好心好意配合您拖延时间,您还骂奴家,奴家知道您生气,但您的小伙伴迟迟不来,这也不怪奴家啊,而且......”
她甜甜地笑起来:“咯咯咯,想征服世界呀,不能有良心的。”
噗。
莫征低头,看见她的手插进了自己的左肋下方,整个手进去了,一直没到腕子。她转动手臂,使自己胸腔里的手朝向上方,然后轻轻一握,握住了那颗怦怦跳的心脏。
她笑的还是那么甜:“但是奴家取不出良心,只好取整颗心,希望您能记住,奴家这是在帮您。”
嗤啦。
莫征一愣,缓缓抬头,发现心脏已经到了她的手里,鲜红,温热,还在跳着,噗通,噗通,看起来很慌,似乎在想:怎么了?我在哪?好冷,我想回家。
“去......你......妈......的......”
噗通。
莫征倒下了,大团大团的鲜血从左胸的洞口喷涌而出,随之流逝的,还有来自全身的生命力。
他慌了,他想抓住些什么,但是发觉使不上力,他的呼吸渐渐困难起来,需要大口大口地喘气,然而吸进胸腔里的只是少数,反而呼出去的又浓又浊。
最后的视线里,莫征看见青娆吞了自己的心脏,她的嘴竟然能张那么大,明明是一张樱桃小口,嘴唇却像是胶皮做的,延展性那么好,可以抻到那样的长度,张得比自己脑袋都大,然后握着心脏塞了进去。
嗯?
青娆变了,变成了......自己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莫征震惊了,他已发不出震惊的声音,已做不出震惊的表情,但是大脑皮层替他完成了这一心理活动。
她为什么会变成自己的样子?
这是什么原理?
学校没教过啊?
公司的入职培训也没教过啊?
唉......算了算了,自己已是将死的人,她爱变什么都由她去吧。不过你别说,像啊,真像,从个头,到身材,到五官,到衣着,简直就是自己的完美克隆版。
难道说吃了谁的心,就能变成谁么?
可如果你变成了我,那么我又是谁呢?
好吧,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就是......
既然你变成了我......
能不能麻烦你......
放过北北......
还有......
抽空......
去看看我妈......
她一个人,很孤单的......
莫征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哪怕强撑着也无法睁开,大脑里的东西像逐层删除的文档,那些记忆的片段一点点模糊,一点点雾化,渐渐变得空空荡荡,直到连思考都很费力气。最终,在他仅剩的能够分辨声音的功能中,听到了稀里哗啦的脚步在跑动,然后是一个跟自己一样的声音在说话:
“你们终于来了,这个妖怪伪装成我的样子,被我识破了,劳烦你们把他押回去。”
接着,莫征感觉自己被人抬着移动起来,攥着自己腕子和脚踝的手很用力,丝毫不考虑这个将死之人的感受。如果有机会的话,他想,还是应该跟同事们处好关系啊......不然自己出事的时候就不会被这么粗暴的对待了。丧良心啊......
他感觉自己像被扔麻袋一样,扔在一辆车上,随着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他彻底停止了思考。
人死如灯灭,灯灭之后,是幽长的黑暗。
......
......
黑暗。
无穷无尽的黑暗。
比伸手不见五指更黑的是,连自己的手都感觉不到。
不,比那还要糟糕,是完全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
仿佛自己跟这片黑暗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忽然间,一个光点在黑暗的极远处亮起来,只是一个点,几何学意义上的点,无限小,无限远。
但是它在变大,或者说在接近,以一种均匀的速度,均匀的扩张。
它扩张到了一定大小的时候,能够看见,它不只是一个光点,它的内部还有许多色彩和内容。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不可能!
那是自己的家!
自己家的客厅!
它悬浮在黑暗中,像是另一个时空的入口,呈方形,拉近到自己眼前!
他想闭上眼,但他感觉不到眼皮,也就无法控制眼皮!
无法控制的眼皮中看见,客厅的主色调是红色,自己家的客厅不是这样的,不是!
天花板应该是白的,墙壁应该是白的,茶几应该是咖啡色的,地毯应该是花花绿绿的,瓷砖应该是天蓝的,沙发应该是油棕的,他住了十几年,从出生一直住到十二岁,他记得的,记得的!
但是,它们为什么都是红的,为什么!
你!
你是罪魁祸首!!!
妈!
你是罪魁祸首!!!
求求你!
不要吃了!
求你!
不要吃了啊!!!
那是我爸,我爸啊!!!
呜呜呜!
停下!!!
快停下!!!
不要吃了!!!
停下!!!
停下!!!
求求你!!!
我求求你!!!
快停下!!!
不要再吃了!!!
不要!!!
混蛋!!!
为什么!!!
为什么啊!!!
......
“嘎吱、嘎吱吱、唔吧唧吧唧、嘎吱吱、咯嘣嘣......”
“征儿,你回来啦。”
呃啊!!!
他惊恐极了,他想喊出来,但是发现自己做不到,导致惊恐无处发泄。
他想大口呼吸,发现仍然做不到,就像死了一样。
诶?
死?
对啊。
他记得,自己好像就是死了。
是啊,心都被人挖出来了,可不是死了么。
唉。
既然死了,还怕个鸟啊。
死前都不怕,死后还有什么好怕的啊。
他缓缓松了口气,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他情绪稳定下来时,客厅消失了。
但是,光点还在。
不,那已经不能叫光点了,那是光幕。
像失去信号的电视,泛着雪花。
缓缓地,雪花飞散,光幕上出现了新的内容。
那是一个帐篷,帐篷里,躺着一个男人,在他的旁边是一个女人,她在用热水投着毛巾,然后帮他擦脸,擦身子,仔细擦着那些青黑色的冻伤。
她擦了一遍又一遍,擦了一遍又一遍,冻伤丝毫不见好转,于是她放下毛巾,褪去衣服,钻进他的被窝,紧紧把他搂在怀里。
男人醒了。
他感到周围很温暖。
他轻轻转过头,发现身边躺着一个女人。
她很漂亮。
非常非常漂亮。
他问:你叫什么?
她说:我叫巫玛。
他问:是你救了我么?
她说:是大山救了你。
男人沉默了,沉默着,感受着来自她身上的温度,那有一种起死回生的魔力,有一种让人踏实的味道。
他艰难地蠕动喉结,嘶哑地说:跟我走吧。
她说:好。
他痊愈了,身上的冻伤都不见了踪影。他们走出帐篷,外面的天很蓝,土壤很干净,不是那种一尘不染的干净,是那种每颗石子都清清楚楚的干净。
他们走向一辆吉普车,踩在那些清楚的石子上,发出哗沙、哗沙的声音。
上车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高耸、巍峨、绵延不尽的大山。
她的眼里满是不舍。
但她仍要跟他走。
最后,他们走了。
在走之前,她好像留下了什么,永远的留在了那里,留在了山里。
到此,画面再一次消失了,又覆盖上了雪花。
接着,光幕开始渐渐缩小,渐渐远去,重新变成了光点,继续缩小,无限小,最后完全消失了,四周又只剩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受不到的黑暗。
奇异的是,他仍然觉得那个光点存在,不,该说甚至比看见它时存在感更强。它似乎只是把自己漆成黑色,隐匿起来,然后在这片空间里潜伏着,他能感到它不是静止的,它在......
跳动。
跳动!
剧烈的跳动!
然后有什么东西从它的内部迸发出来,瞬间填满整个空间!
刷——
黑色褪去了,完全褪去,没有剩下一丝角落。
取而代之的是光芒!
无法形容的光芒,温暖,祥和,洋溢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包容一切,照耀一切,却毫不刺眼。这样的光是全能的,驱散了冰冷,黑暗,恐惧,烦躁,一切一切让人无法舒心的因素,然后浓成温热的汤汁,开始向四肢百骸缓缓输送。它途经的道路不是血管,说不上那是什么,它们是那么粗壮,看起来令人踏实,远不如血管那般脆弱,一刀下去可以轻易分割。
它流到眼皮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眼皮。
他可以控制眼皮了。
于是他睁开眼。
面前有一面镜子,镜子中映出了自己的脸。
不,没有镜子。
但是有自己的脸。
自己的脸说话了。
发出的是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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