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月狐率军满意归来。
百骑长图勒讲述招待过程，事无巨细：“他十分的挑剔，我们百骑长的女儿c侄女就没有他喜欢的。出乎我们的预料和准备，他选中了一名木匠的女儿，并留她过夜。我们后来打探，听木匠说那位贵人将少年时的佩刀赠给了他的女儿。”
“当夜，应我们的请求，部落中没有男人的寡居女子，以及适合生育的女子与他们中的武士c贵族c博学之人结合。来年，部落里会有一些优秀的孩子出生，他们会成为主人可靠的臂膀。”
月狐面容惬意，右手搭在腰间铜质刀鞘，食指轻弹：“你考虑的很周全，我们很难博取他的欢心，也不需要付出太大代价来博取他的欢心。只要他不记恨我们，他身边的人不记恨，不给我们带来麻烦就可以了。”
“只是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会选中一个木匠的女儿？将这个木匠一家人都带来，我要看一看。”
“是，我的主人。”
很快，图勒将一户木匠引来，木匠行走时拖着左腿，一瘸一拐；他有两名妻子，都抱着年幼孩子，稍大一点的孩童各自围绕在自己生母左右，年龄最大的一名少年则搀扶木匠，而令月狐感兴趣的少女则跟在木匠身后，孤伶伶的模样。
月狐见了少女那单薄的身形，不由撇撇嘴，扭头对身边人说：“我还以为左谷蠡王的儿子有怎样稀奇的品味，原来和枯朽老人一样，喜欢这样稚嫩的羔羊。如果他喜欢烈马一样的女人就好了，我真不知道这样的羊羔肉有什么嚼头，轻轻就能咬碎的肉，是不香的。可能也只有坚硬牙齿脱落，只剩下舌头的老人会喜欢吃羊羔肉。”
待木匠走近了，月狐回头上下打量这名努力挺直腰杆的木匠，不由一笑：“我记得你，你是我的俘虏。主人将你赏赐给了我，你却要逃跑，然后你的左腿被我打断胫骨。”
“是这样，是你打断了我的腿骨。”
“我记得我当时对你们说过，我也是奴隶出身。你们为我效力，我会给与你们应有的回报。你看，这已经十几年了，你有了自由的身份，有两名妻子，有九个还是十个孩子。以后，你可能会有第三c第四个妻子，你的孩子可能比我的还要多。我很想知道，如果再让你选择一次，你还会不会质疑我的诺言，选择逃跑。”
月狐言语间抬手一指，两名亲随武士将一张羊皮铺在木匠面前，木匠在儿子搀扶下蹒跚落座，左腿无法弯曲就直放着，他抬头看月狐：“我的父母需要我尽孝c赡养，我还有新婚有孕的妻子。除非那时候你用绳索绑住我的腿脚或者砍下我的头颅，否则我还会逃跑。”
“那你现在呢？很早以前，大概是我成为百骑长的时候，我就给了你自由，你已经可以离去，为什么又不走？”
木匠回头看一眼两名垂头c紧张的妻子，又看看自己的孩子们：“我在这里有了新的家庭，我有同样温柔c勤劳的妻子，也有了哭声洪亮的儿子，虽然这个孩子不幸夭折，可也是我看着出生，带给我快乐的孩子。我虽然思念父母，也思念曾经有孕的妻子，可父母还有我的两个弟弟抚养，妻子也会在乡亭撮合下改嫁他人。”
“我不需要应召兵役，我可以凭借我的手艺养活我的家人，家人在这里，我就该在这里。不应该去思念遥远不可触及的事情，这没有意义，只会令我苦闷。我是一家之主，我如果苦闷，也会令她们难以露出笑颜。”
月狐抬手摩擦下巴处浓密短须，目光凝着：“你们汉人都有一定的才能，如果你能不在意你左腿的事情，我希望你能为我效力。我需要更多的战车，我想你来负责这个事情，我给你调拨一百户人口。你们不需要应召兵役，也不需要缴纳赋税，只要每年给我一百辆战车。”
“一百辆车可以造出来，一百辆战车却是造不出。”
木匠语气沉着有力：“你要的是战车，你应该清楚什么是战车。一百户牧民，我需要年的时间才能教会他们配合生产的技术，可能五年后，我们每年才能给你制造二十辆战车。而现在，每年只能有五辆或七辆。”
“如果，我将其他木匠拨给你，在今年能制造多少战车？”
木匠上下打量月狐，笑着摇头：“我的意思就是你把木匠都给我，再加上一名铁匠c铜匠的协助，我才能在今年造出五或七辆战车。”
月狐皱眉：“如果我从其他地方再找一些木匠给你，需要多少木匠，又需要多少时间，你才能为我凑够一百辆战车？你知道的，十几辆战车c几十辆战车是没有意义的。”
闻言，木匠垂头片刻：“匈奴要与汉军开战了？”
“我无法给你准确的回答，因为这不是我一个千骑长能知道的事情。而我需要战车，需要训练一支战车为主的军队，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如果我能成为万骑长，你将是我的百骑长，甚至战车军队的训练c指挥，都会交给你，让你成为千骑长。”
月狐目光落在木匠身边岁数最大的儿子身上：“你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你也爱护你的家人。你有木匠技艺，可你的孩子呢？你受刑后可以避免兵役，你的孩子长大后难道也要像你这样逃避兵役？做我的百骑长c千骑长，这不仅仅是你个人的事情，也是你家人的事情。我希望你能放下旧怨，为今后好好考虑一下。”
木匠陷入沉思，愣神片刻后，轻轻点头：“如果给我十户木匠和二百户牧民，那么明年的冬天，我会给你造出可堪一用的一百辆战车。后年开始，每年我能为你提供最少六十辆坚固的战车。”
月狐笑着点头：“车兵训练不是简单的事情，先有一些能用的战车比什么都好。我满足你的要求，也希望你不要再辜负我的信任。”
木匠扭头目光落在儿子的脑袋上，露出微笑轻轻摇头。自嘲：“我残疾之人，侥幸逃归边塞故地，又能有何作为？乡梓之中，才能胜我之辈比比皆是，而在这贫瘠之地，才显的我才干卓群，仿佛栋梁之才一般。”
月狐轻轻颔首，突然一笑：“我突然明白左谷蠡王的儿子为什么能抗拒女人的温柔，他有颗如同铁石一样的心。这非常的了不起可我不由更疑惑了，他为什么会单独看中你的女儿？恕我直言，她应该只有十二或十三岁，距离成婚的年纪还差两年或三年。”
他目光落在少女身上，摇着头，索然无味撇嘴：“她实在是太瘦弱了，我的女儿还不到十岁，已经比她高c壮，更显得健康c活泼。我不认为你的女儿能生产健壮的孩子，我并无诅咒的意思，我只是想不明白。”
木匠抬头看月狐，笑容淡淡：“我们也不明白，不过这对她来说是一桩好事，对她的弟弟c妹妹来说也是好事。”
“这对我们也是好事。”
月狐对着少女微微扬下巴：“你的父亲不理解，我们也都不理解，或许你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说一说，如果能解开这个疑惑，我赐你一盒胭脂，再送一枚金环。”
众人瞩目下，少女毫无万众瞩目的激动或喜悦，有的只是惶恐和不安。
咬着下唇，默默坚持着，没有哭泣。
她身形单薄，消瘦鹅蛋脸上是一双显得很大又圆的丹凤眼，乌黑浓密的头发扎成马尾垂在颅后显得干练。
其他一群跟着长辈的少年在人群中观察她，一个个交头接耳，不时发出轻笑。
身上没有一点肉，尤其是平平的胸膛更是被嘲笑的重点，这注定是很难哺育孩子的象征，不仅毫无吸引力，还会造成很大的印象减分。
再往上，这少女薄薄如同刀削的嘴唇，在他们看来更是毫无感觉，圆嘟嘟c肉肉的唇，如果再大些能多吃多喝的嘴，那实在是太好了。只有能吃的牛羊，才能茁壮成长；能吃的人，也能长得健壮；能吃的女人更重要，才能哺育出健康的孩子。
再往上，少女脸上竟然没有腮红，白白的一片毫无血色，这实在是太难看了。毫无健康的特征，显得是那么的虚弱，仿佛随时可能病死这样的牲畜，就应该丢的远远甚至挖坑埋起来，吃都不能吃，也不能碰，更不能与其他牲畜接触。
牲畜是这样，人也应该这样。
朴素c原始的观念里，赵安国眼中的小美人坯子，就那么的毫无吸引力。
可能是顾忌于赵安国，少女无声的对抗取得成功，没有人愿意得罪她，逼迫她必须开口。
月狐亲自送木匠：“你的女儿受左谷蠡王儿子的喜爱，我听说不仅得到了他幼年时的佩刀，还得到了一匹丝绸。这是很多人羡慕的事情，可我必须要提醒你，你我虽然都当过奴隶，可我没有姓氏，没有名字，是最为低贱的奴隶。而你是汉军俘虏，应该有一个长远c高贵的姓氏，和名字。”
“此前，你作为一个木匠不需要姓氏，甚至不需要名字。现在，你即将成为我的百骑长，还要负责以后车兵训练，我希望你可以使用你的姓氏。这对你是好事，对你的儿子c女儿也是好事。”
木匠拖着左腿，一瘸一拐走着：“我出自陇西李氏，我的儿子以后就改为木氏吧，至于女儿，没有一个好的姓氏，的确不利于她的未来。我会允许她使用李氏，以证明她具有不凡的血脉。”
“那你呢？我不希望别人用瘸木匠来称呼我未来的车兵百夫长。如果你的女儿始终能获得左谷蠡王儿子的喜爱，那么‘瘸木匠’这个称呼，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战争。”
月狐说着努嘴，脸色认真：“祁连家族的姻亲，不容侮辱。如果有人用这个低贱又合理的称呼来激怒他，那么一场战争必然会爆发。涉及祁连家族，这是王庭默许的战争。我虽然不畏惧战争，可不想卷入这类无意义的战争中去。”
木匠沉默片刻，看看儿子，又看看女儿：“我以后就叫拐，你可以称呼我李拐。”
月狐笑容亲切，很快变成僵笑：“拐？这似乎不是你的原名？”
“拐，就是瘸腿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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