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城西,采买物资后的赵宽一行人正好与月狐c祁连别的队伍相遇,间隔四五里遥遥相见。
赵宽步行走在最前,身后奴隶牵马驮载新买的各种物资,还有十几头耐用的驴子更是驮的满满没有空闲的,杨嗣领着汉使团武士十人随行监视奴隶。他们一个个都穿着新买的草鞋,步调飒踏。
“没有旗帜,这是哪里来的商人?”
战车上,月狐握着缰绳御车,目光随意四处游走,不似祁连别驾车时那么专注c紧张:“每年雪化后走西域的商人,现在早就到了楼兰。现在是西来的商队更多一些,怎么还有去西边的?”
祁连别双手紧紧握在护栏上,身子随着车身颠簸而抖颤:“商人不会做亏本的生意,有利可图自然不怕多跑几次。”
“可现在去西域,只有一点点利润,危险还是一样的大,还不如留在右部放牧。”
月狐又是看一眼前方土路曲直,一抖缰绳,扭头看祁连别,神情认真:“我算起来,觉得这些人还是会亏损。”
“我连牛羊贸易都不清楚,更别说是西域那里的商路,昭武城这里一直是先王c兄长c叔父在管,现在归乌别克管,我对商路的事情不了解。可知道商人的财富源于积累,为什么你会认为他们现在去西域会亏损?”
祁连别随着战车颠簸,他说话的声调也时高时低,依旧努力适应着颠簸,不出怨言。
月狐又仰头眨眨眼似在回忆,或组织语言,根本没有用心御车:“原因简单,每年雪化后,商人会用最快的速度将来自汉国的漆器c丝帛送到西域。西域的商人也在着急等待他们,谁先送到,谁就能卖个好价钱。西域商人抢着买到这些后,又会往更西边的康居c安息运输,那里的商人c贵族也在着急等候。”
“在春天雪化的时候,昭武城的商人向西,经过西域商人c康居商人c大夏商人转运,等到了酷热的夏季时,这些美丽c舒适c昂贵的衣料会披在安息贵族的身上,让他们舒舒服服度过夏日。”
月狐语气不屑,随即口风一转笑吟吟:“所以现在丝帛运到西域,很难遇到等候收购的西域商人。如果他们自己带着货物穿过西域去北边的康居,还是南边的大夏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单于王庭不准西域商人与汉国贸易,强迫他们在昭武c右部c单于王庭三个地方采买昂贵的货物,这令西域的商人c贵族十分不满。所以,他们无法越过匈奴与汉国做生意,我们匈奴的商人也无法越过西域,去康居c大夏做生意。”
“如果不是当年王庭打压右部,先王举起的刀砍下去,现在哪里还会有这些表面恭顺,心里却仇恨匈奴的西域国王c贵族?将西域贵族c商人都杀死或贬为奴隶,我们的商人就能跑到康居c大夏,其中利益很大,我很难向你描述。”
月狐遗憾之情溢于言表,祁连别抿着下唇陷入思考,片刻问:“你知道的,西域的形势现在非常微妙。那头帮我们看管西域的老狗,已经把西域当成了他自己的草场,不会容忍我们或王庭插手。”
月狐听了呵呵做笑:“老狗是冒顿单于收养来的,到如今,他还能活几年?王庭c西域要换新主人了,或者年内,或最长十年。而那时候,正是我们精力充沛的美好年纪。我是奴隶出身,是老主人给了我机会。老主人的儿子们眼睛里只有女人和牲畜,他们不值得我效力,我希望能为你效力。”
祁连别沉默,月狐继续说:“右贤王性格柔弱不像先王,这是我们右部上下最为遗憾的事情。我们也知道先王最喜欢的是你,你是先王的希望,也是我们右部的希望。右贤王在单于王庭不敢大声说话,更不敢反抗王庭的命令,甚至连那条老狗也轻视右部,将我们右部征服的西域看成他自家的草场,他已经忘了,他只是冒顿单于c先王豢养的一条狗!”
“月狐千骑长,不要挑拨我跟兄长的关系。他也是先王喜欢的孩子,他并非无能昏庸,他有太多的不得已,他忍耐c经历的屈辱不是我们这些人所知道的。正是兄长的忍耐c克制,我们右部才能平静发展,没有与王庭爆发战争。”
“军臣单于被汉军算计,忍耐了两年却不敢报复,这令他威望大降,地位不稳。所以他希望进行一场必胜的战争来巩固他们父子的地位,而先王新死,我们右部正是他最合适的猎物。我们不能给他发动战争的机会,不然我们的血肉会滋养他苍老的身躯,会让他拿去换取各部贵族的欢心。而我们的头颅,会成为他警告左部的战利品。”
祁连别说着仰头,双目眯着,声音低沉:“你看到的只是现在的问题,只是带给你痛苦记忆的西域,以及这眼前的昭武城。而我要考虑右部今后的存亡,这也是兄长在考虑的,守住祖先遗留的祭天金像,守住先王开创的基业,是我与兄长共同的心愿。我希望你不要再挑拨我们的关系,如果真有一天,右部需要一个残忍c强大的王,你们会得到的。”
他说话间,前导的骑士队伍与赵宽一行人相遇,赵宽引着一众人避开,站在土路边缘,随行的奴隶跪伏在地不敢抬头,杨嗣及一众汉使团武士则把手从刀柄上松开,以示无害。
杨嗣立在赵宽身侧,双臂环抱夹一捧盛开的野花,他嘴里叼一截空心草茎,专注吸着花蕊处的甜蜜,目光不与面前经过的匈奴骑士做交流,特立独行的样子很惹眼。
驾车随意的月狐经过时下意识多看了几眼与众不同的杨嗣,然后目光落在神情沉静的赵宽身上,再一眼扫过其他站立的汉使团武士,月狐挺拔双眉轻挑,哼笑一声:“果然不是商人。”
不过,这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笑声令祁连别回神,目光也望了过去;而他的笑容引赵宽注意,赵宽也抬眉看去,正好祁连别与赵宽目光相碰,缠在一起。
以为赵宽在注视自己,月狐也扭头审视赵宽,不见赵宽神色有丝毫波澜,心中暗赞一声勇士。
战车走过七八步远,月狐才扭回头一抖缰绳加速,又扭头看祁连别,见他一副沉思的模样,没有经历自己挑拨后的恼怒c不快神色,月狐不由心中一定。这种事情,不怕你反对,不怕你生气,就怕你一口答应,也怕你没耐心。
又走远十几步,祁连别突然说:“今晚我们或许应该与乌别克讨论一下右部的未来,以及我们的未来。在此之前,一些事情你和我之间也需要说明白,既然是年后,或十年后的事情,我们不急着去做,但可以先商议。”
月狐心中一惊,诧异于祁连别态度的突然变动,直问:“为什么要与乌别克交流?我们可以在做好其他准备后,再来要求他加入我们。现在邀请他的话,他是万骑长,我们能拿什么回报他?他是单于王庭来的人,不是右部的人,他是孤立无援的,我们可以在以后用更少的代价逼迫他屈服,或杀死c驱逐他。”
祁连别眉目严峻:“我也不想这样,可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足。而且,乌别克已经察觉到了暴风的苗头,我们不跟他联手,他可能会用我们的头颅换取他的安全。像你说的,我们做好准备后,能不费什么代价就能令他屈服或驱逐他,而他现在也不需要什么代价,就能让我们屈服,或被驱逐。”
他扭头看月狐,神色认真:“战争一定会在今年爆发,军臣单于无法再拖延。不仅我们右部在旁观,左部也是这样。甚至,左部已经将手伸到右部,也伸到了汉军那里,来自三个方面的力量,会紧紧扼住军臣的喉咙,让他在窒息,和无用的挣扎中死亡。”
“说到底,现在你只是千骑长,而我只是一个小部小王,右部的名王c万骑长,还有右大将c左贤王密谋的事情,是不会让我们知道的。乌别克不是右部的人,他现在应该比我们还要着急。可能你的老主人,我的那位和蔼叔父,已经对军臣失去了耐心,也加入到了这场狩猎军臣父子的大赛中!”
祁连别说着轻呼一口气,略有释然:“有一点我现在也可以确定,今年军臣是不敢对右部发动战争的。这一次,我们右部已跟左部形成了默契。今年五月的王庭大祭礼中,我们右部会跟左部一起,向军臣施加压力,令他出兵向汉军报复。而这一场战斗,一定是失败的。”
“失败后,军臣父子还能剩下什么?他们将一无所有,左部会得到左部想要的,我们右部也能得到想要的!”
左谷蠡王伊稚斜的私生子,竟然跟汉使团成员一起去西域!
负责看押汉使团的浑邪王义渠栗至今保持沉默,甚至连搜索的样子都没有,这实在是太可怕了。义渠栗那样谨慎的人,竟然也参与进来了,看来胜率一定很高。
左部c右部形成默契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但现在又把汉军牵扯进来,这种谁都想不到的事情都发生了,那军臣父子拿什么去应对这场危机?
祁连别不认为军臣父子还有胜利的希望,内外力量挤压下,军臣一系算是完蛋了。
难怪,乌别克会那么着急。
军臣一系完蛋,乌别克这样的亲信若找不到强势靠山,一定会死的非常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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