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随赵安国走出酒肆,原本蹲坐在道路侧旁阴凉处的使团成员纷纷起身,还在喂骆驼草料c饮水的五个人也开始收拾行装。
赵安国左右环视,目光落在一群老弱乞丐身上,这些乞丐反倒都坐在路对面晒着太阳,一个个衣衫褴褛污头垢面,也死气沉沉不回应赵安国的目光。
“张公,你不觉得怪异么?”
收回目光,赵安国回头笑着看张骞:“灾民在汉国流浪或许有生机可寻,因中国富裕而民善,能乞讨度日。然而在西域这里,竟然有乞儿,实在怪异。”
张骞眨眨眼,以宣扬道德的中国,因灾害破产的流民也是很难乞讨度日的。这些流民是国家c豪强的洗劫对象,绝大多数流民会在国家赈济之前,被豪强强买为奴仆。
西域这里应该更直接,部落长c老c勇士遇到异部落逃难经过的小股流浪人员,哪有放过的道理?
训练奴隶放牧,效率可比牧羊犬高多了。
“他们不是乞儿,是惯盗c是窃贼,世代以此为生。为获得匈奴庇护,他们可能还会为右大将部属提供紧要信息。”
赵安国微笑着将对面的乞丐定性:“若非见我等人多势众,这些人会采取行动,轻则讹诈欺骗,重则偷盗c强抢。外来商旅,或初来昭武城者,受了欺骗c盗窃,也无处伸张冤屈。而我所虑,在于这些人与城外匪盗有勾连。”
他歪着头看张骞,笑吟吟模样:“张公细看,乞儿中皆是少年与老年,并无青壮年男子,也无女眷。这青壮年何在呀?我以为,应在城外谋生。”
张骞瞥一眼,跟随赵安国沿着街道行走,询问:“那为何女眷不留在城中,却要在外?”
“女眷在城外能采集浆果c野菜谋生,在城内可无处采集。再说,昭武城已是匈奴右大将封地,右大将常驻单于王庭,这昭武城由一众匈奴贵人治理。他们可不会精心治理右大将封地,在这里缺乏右大将管制,上到匈奴贵人下到匈奴商人c兵士c牧民自然是胡作非为,恣意横行。城中富户女眷难逃匈奴毒手,更别说沦为盗贼的破落户。”
赵安国说着挑眉,不屑哼笑:“据我所知,右贤王管理昭武城时,曾有不下两万户,乃河西最大城邑,富饶不在单于王庭之下。昭武城归右大将后,至今不过十五年,却已衰落至七八千户。若非昭武城是西域商人东行终途,可能这里只会残留两三千户。”
更多的匈奴上层内斗历史是宝贵的军事情报,赵安国不愿将话题延伸到匈奴内部的矛盾上,转而又说:“张公,日内,我等可能要跟盗匪打一场。”
张骞闻言,面无异色,笑容如常:“何以见得?”
“昭武城以西素来混乱,此常有之事。”
赵安国笑着打量道路两侧的原始铺面,很少有用文字的,几个服务贵族c大商人的首饰店c服装店倒是用了文字招牌,其他店铺多是在门口悬挂特征物品及符号,如皮毛c弓箭c铁制品c铜制品之类。
他的指引下,张骞如同管家一样迅速将一袋金币花费一空,大约四十枚车师国金币买了粗制的猎弓二十张,十把铁斧头,和三十张鞣制后的羊皮革,还有大约二百汉斤的小麦。
西出的城门口,赵安国与购买奴隶后的古西提汇合。
十四名健康的奴隶穿着四角皮裤,还有两名血淋淋的伤员分别被健康奴隶架着,都站成了一排。
引赵安国注意的是这些奴隶面前都放着一把简陋木鞘盛装的铁弯刀,他一眼扫过见有足足二十口铁弯刀,另外还有两捆长的硬木棍,大概在三四十根左右。
古西提迎上来,脸上笑容灿烂:“主人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好。”
“我看得见,都是精壮男子,你做得很好。以后,这些人就归你训练c统率。作为他们为我效力的报酬,五年后我为他们安排婚姻,十年后赦免他们奴隶身份,成为我的部众c半自由民。”
“主人的恩德c慷慨,我会让他们永远记在心里c血液里,成为为主人战斗的勇气来源!”
古西提大声表态,而赵安国只是随意摆摆手,也不看这些奴隶,牵着马来到城门甬洞,这才翻身上马两腿轻踹。
见当值的匈奴十骑长对他挥动左臂,赵安国轻拉缰绳,斜眼瞥着:“右大将的部属,拦着我所为何事?”
“尊敬的贵人,天色已不早了,为什么还要急着出城?”
“匈奴的法律难道规定,天黑前就不能出城?”
反问一声,赵安国随着马匹原地打转而扭头,蔚蓝色双眸盯着这匈奴十骑长,露笑:“右大将三年没回昭武城,难道昭武城就有了不同于王庭的新法规?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阻拦我,现在让开。”
脸上讪笑的十骑长堆出笑容,一口黄牙:“既然贵人坚持赶路,那么还请提防盗匪。昭武城西的匪盗十分猖獗,哪怕是高贵c骁勇的匈奴勇士,也无法震慑他们。如果贵人遇到袭击,我们已经提醒了贵人,请不要迁怒昭武城。”
“我会记住你的提醒,我也会记住右大将部属无法剿灭一股盗匪这么一件可笑的事情。”
说罢赵安国轻踹马腹,十骑长赶紧往后一跳躲过去,受到惊吓他手按刀柄扭头怒视赵安国背影,不想赵安国猛地勒马回头打量他,蔚蓝色双眸如同寒冰,面无表情,却挤出笑容一口白牙:“刀出一尺,罪当如何呀?”
还站在十骑长身侧的张骞面容肃穆,他身后一名名汉使成员虽然背着弓,但都把手探向箭壶,再后面的一众奴隶也都握着刀柄神情紧张。
赵安国轻轻打马来到城门甬道前,垂目看着这十骑长,语气平缓:“你是右大将部属,应该清楚第一铁律。无故向贵人c尊者拔刀,刀身出鞘一尺,不论见血与否,都是死罪。”
严格来算,匈奴的相约成俗的法律就三条。
这名胡须修理精致,却一脸风霜摧残看不出三十岁c还是四十岁的十骑长右手缓缓松开刀鞘,横在胸前手掌贴在心口,向马上的赵安国躬身行礼:“冒犯了贵人,还请宽恕小人的无礼。”
“你不要去猜测我来自单于王庭,还是右部王庭。也不要将你的无知c愚蠢猜测告诉你的首领。你应该详细c公正不带怨气的向他们描述,否则引发误会,倒霉的只能是你,不是你的首领。”
赵安国手中的马鞭搭在这十骑长右肩:“我原谅你的冒犯。”
“愿伟大的太阳与月亮爱护你,尊敬的贵人。”
匈奴十骑长致谢,站在他身后的六名匈奴士兵也都跟着他一起俯首。
“不论生还是死,伟大的太阳与月亮与我们同在。”
赵安国敛去怒容,以平和口吻说着,说罢一扯缰绳调转马头,打马离去,颠簸背影飒踏。
十骑长这才抬头轻呼一口气,扭头笑着看向张骞,张骞依旧一脸肃穆的模样,这十骑长悻悻赔笑:“多有冒犯,不知贵人出自哪里,何时归来?小人并无别的意思,只是为了以后贵人返程时,小人的首领能及时招待贵人。”
张骞不清楚匈奴高层情况,只是严肃着脸摇摇头,领着一众汉使团队成员从十骑长身侧经过。
待五匹骆驼跟着出去后,古西提站在十骑长面前,宽慰着:“你无须忧虑,我的主人并非出自呼延氏c兰氏c须卜氏,家中父兄与右大将也无冲突。虽然右部厌恨右大将倒向王庭,我家主人自幼生活在右部,可我家主人的父兄如今在左部。右部的事情,距离左部太过遥远。”
右大将,是右贤王部的统兵大将,其下有一众右部都尉;如隶属右部的浑邪部都尉,理论上来讲应该接受右大将的监督,以保证战斗力。
右大将是二十四长中的内十二长之一,只是右部王庭与单于王庭的争执,导致右部的结构发生崩解。
二十四长制度内,整个右部势力雄厚,休屠王,历代休屠王兼任的右贤王c浑邪c呼揭c娄烦c白羊c乌孙五个外十二长,还有右大将c右骨都侯c右谷蠡王三个内十二长,算下来右部占据内十二长四位,外十二长六个。
这就是冒顿单于时期的右部,当时匈奴有二十四个万骑编制,十个万骑编制在右部,这也是冒顿单于以来匈奴太子兼任左贤王传统习惯的由来。如果单于父子不能抓住左部,那么就控制不了右部。
说到底,祁连家族祭天的金人有两座,一座在单于手里,一座在右贤王手里,这就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右谷蠡王c乌孙王距离右部的传统地盘太远,而右大将就在右部核心地区。若真有那么一天右部自立单于,右大将的部属会在第一时间被右部袭击报复。
离开昭武城十余里后,一众人在溪流边饮水。
张骞与赵安国来到最近的小坡上观察四周地形,赵安国指着西边一片稀疏杨树林子说:“大约相距二十里,天黑前可以抵达。今晚就依山坡向南建立营地,务必多伐树木垒砌木墙。”
“公子怀疑今夜会遇袭?”
“宿营地距离昭武城不过三十里,贼人不会贸然动手。今日出城匈奴守军已有提示,我等自会警惕,我怀疑贼人会在我等松懈时发动袭击。今夜伐木做墙,一是为明夜造墙积累经验,二是供我居住,让昭武城中匈奴斥候能看明白。”
赵安国扭头对张骞一笑:“不展示出尊卑之别,他们不会轻易相信我编织出来的假象。”
点着头,张骞沉吟,问:“公子今日出城时,就不怕惹怒守军?”
“自然怕,可他们更怕。我以有知,欺其无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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