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早餐后。
那摩留住让自己不省心的侄子,他留着修剪精致的褐色浓密络腮胡,略胖饱满的面容上是一双铁灰色眸子,语气温和:“昨晚我跟塞西娅又讨论了许多,或许是我忽视了你的意愿,不该强行安排一桩你不了解的婚姻。仔细想一想,我可能也会抗拒这样突然的婚姻。不如我们好好聊一聊,这终究是关系安提克图斯家族未来的大事。”
佐伊鲁斯面容露出笑意,随那摩走出凉棚走在花园中,就听那摩说:“我与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时,就有了心中爱慕的少女。我们甚至为了博取河水神庙圣女的欢心而搏斗,现在回忆起来当时的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后来为家族的复兴强大,我迎娶了塞西娅,之前我也不知道塞西娅性格c相貌,也不喜欢这桩家族安排的婚姻。可我与你的父亲一样,勇敢的承担起了家族赋予的责任。”
见侄子脸色转阴不快,那摩呵呵做笑,做回忆状:“后来月氏人入侵,我们大夏的军队不堪一击,被迫臣服。我们的家族因战败不得不出逃,我与你父亲求见乌孙王猎骄靡,他拒绝帮助我们;我们又先后向右谷蠡王c右贤王求助,他们都不愿继续向西进军。最后我们去单于王庭,伟大如亚历山大大帝一样的单于也拒绝了我们的请求。”
佐伊鲁斯的父亲正是在从单于王庭归来的路程上染病而亡,不久母亲也因哀伤而病逝。
“是匈奴人击败了月氏人,也是匈奴人驱使乌孙人追杀月氏人,没有他们,月氏人也不会进攻我们的国家。匈奴人c乌孙人已达成了他们的目的,自然不会消耗国力帮助我们驱逐月氏人。这是一个长枪重于道理的时代,家族想要延续生存十分艰难。我聪明勇敢的侄子,我希望你能理解这一切,能担负起属于你的责任。”
见佐伊鲁斯沉默不语,倒是眉目闪烁,以为他意志开始动摇,那摩又说:“五年前,我还非常羡慕狄奥斯家族有三名健康的后继人,三年前狄奥斯家族只剩下一名继承人。去年的冬天,可怜的马库斯失去了他最骄傲的儿子。这不是意外,这一切事情的背后有楼兰国王的影子。我聪明的侄子,浑邪王比楼兰王更贪婪,家族能延续至今,全是因为我在都尉府为单于效力啊。”
佐伊鲁斯咬着下嘴唇,那摩抬头搭在他单薄肩膀上,语重心长:“这次回来时,马库斯盛情招待我,提出了一个令我无法拒绝的计划。这个计划一旦达成,家族将能在匈奴帝国中拥有一席之地,不再担心狄奥斯家族的悲剧降临在家族身上。”
“马库斯憎恨楼兰国王,他宁愿将他的财富丢入火山中,也不愿有一个银币落到楼兰国王手中。他希望与我们合作,使两个家族能取得更高的地位,并能使他达成复仇愿望。”
佐伊鲁斯眉头轻皱:“伯父,他难道要杀死楼兰国王?这会激怒匈奴人,不管是仆僮都尉,还是几处王庭,都会积极插手,借助这个机会施加自己的影响力。狄奥斯家族会消失,也会牵连安提克图斯家族。”
“不,马库斯复仇的目标不仅仅是楼兰国王,而是楼兰王室家族。”
那摩敛去笑容:“他愿意拿出所有的积蓄,以帮助普拉托迎娶一位祁连家族的旁支女性。这样一来,你的堂兄就能成为匈奴帝国的贵人,我们再合力帮助你得到楼兰国。作为对马库斯的回报,你与小多拉婚后的子嗣,要继承狄奥斯家族,以及楼兰王位。”
他言语c神态中对楼兰王国并无多少敬意,强大的车师国被都尉府拆成了车师六国,车师六国最弱的一个与楼兰王国类似。只有一座楼兰城的王国,只是个城邦小国而已。仆僮都尉府里,楼兰国王地位还不如一个寻常的裨小王。
那摩的描述中,仿佛一个王国正在向佐伊鲁斯招手。
佐伊鲁斯垂头望着花园边的葡萄藤,轻轻摇头:“伯父,我更想去汉国。赵先生的描述中,这是一个伟大c富饶c开明的强盛帝国,对异乡人有着十分宽广的包容。汉国正与匈奴交战争夺霸权,非常需要这里的信息,这是我的机会。”
那摩眉宇阴翳下来,有些恼怒道:“难道我要向马库斯失信?这会引发冲突,绝望的马库斯会报复家族!我出去半年时间,回来见到你跟普拉托都长大了,我是很高兴的。可你现在放弃家族责任只为追求自己理想的样子,让我有些后悔请赵宽为你们教授汉国的礼仪c语言!”
“伯父,汉是与匈奴一样强大的帝国。我认为考虑到家族的繁衍发展,我应该与普拉托分开,分别为匈奴c汉帝国效力。”
“可你怎么去汉国?浑邪王软禁张骞c赵宽,没有他们的帮助,你会被汉队当做刺探军情的间谍,在一个无名的地方,被一个无名的军官以一个荒唐可笑的理由处死!”
那摩几乎咆哮着,他眼中那个认错时还会害羞的侄子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沉默,或认错,反而同样大声的呼喊:“死在汉国疆土,那也是我现在的理想!”
“家族的一切我都可以交还给家族,我只要父亲的盔甲。”
缓了一口气,佐伊鲁斯抿着唇角,又补充道:“我只要属于我的东西,不拿家族的一个银币。伯父还不满意,可以将我踢出家族,我还可以使用母亲的姓氏。如果这都不可以,我可以请赵先生为我选一个合适的华夏姓氏。”
“你下定决心要去汉国?”
见侄儿点头,那摩举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应该清楚,你有着与祁连家族一样的眼睛c肤色c发色,你自幼就受匈奴人的喜爱c敬重。你的发展机会在匈奴,而不在汉帝国。你去汉帝国,永远不会受到他们的信任,哪怕你拥有一个汉帝国贵族姓氏c名称,哪怕你迎娶汉帝国贵族的女儿。”
“我不信任赵宽,他口中描述的汉帝国如同神话一样。亲爱的侄子,你要明白任何一个城邦c王国都在排斥异乡人。反倒是匈奴人开明,会给与我这样有才能的异乡人重要职务。”
那摩放松语气,看着佐伊鲁斯的海蓝色眼睛,重新以温和略带赞叹的口吻道:“你的样貌是神赐下的礼物,为你谋取楼兰国,一定会得到匈奴贵族的支持。等你到我这个岁数时,你会成为匈奴帝国的大人物,会得到许多匈奴贵族的拥戴。”
“我亲爱的侄子,你还不清楚楼兰国的形势有多么的微妙,只需要十年时间,就能借助匈奴人的力量夺取这个城邦。”
他的感叹声调没能打动佐伊鲁斯,佐伊鲁斯摇着头,后退着离去,目光坚定:“没有你们的帮助,十年内我也能统治一个城邦小国!我有这个自信,我一定做得到!”
那摩的妻子在走廊立柱旁观察着,适时走了出来,说道:“佐伊的性格越来越偏向张骞c赵宽这些汉国人,顽固的如同石头。铜铁还能锻打变形,石头只会被铁锤砸碎。”
那摩闻言还是愁眉布展,说着自己的忧虑:“佐伊拒绝婚事,会为家族招来马库斯的报复。马库斯不会管佐伊为什么拒绝,他真正看中的是佐伊的相貌,而不是我手中那点匈奴人给与的权力。”
“可你改不了佐伊的想法,我们没人能说服他。不如让他出去游历,增长见识也能体会到生存的艰难。到时候可能不需要我们再劝说,他也会答应去做马库斯的女婿。这个事情应该完整的告诉马库斯,马库斯是商人,他应该有足够的耐心。”
那摩听了点着头,也只能这样了:“我要与赵宽见面,将佐以托付给他。”
午后,与那摩会面后的赵宽步伐轻快,途径市集时见佐伊鲁斯在武器匠那里采买铜簇利箭,赵宽不由眼眸一缩。
匈奴少年c猎人,乃至是小规模部落冲突时,使用的是石头c骨骼打磨的箭簇。每个匈奴人不分男女都会掌握制造箭矢的技能,只有铜簇箭矢是例外,这个十分昂贵,是勇士c贵族c神射手才用的珍贵物品。
“右贤王与单于因西域之事早有龌龊,致使那摩c仆僮都尉素来与右贤王有隔阂c矛盾。”
赵宽总结从那摩那里新确认的信息,并说:“或许是他从佐伊处确认我等计划,今日特意与我谈及匈奴国内旧怨c隐情,使我大开眼界。眼前,他愿意借佐伊之手,协助张公逃离。”
对匈奴国内上层有矛盾c争执一事,张骞不觉得意外,这是合乎情理的事情。
张骞见赵宽神色为难,分析着可能存在的条件,他的另一名仆从堂邑父年近五十,好奇问:“赵公,那摩隶属仆僮都尉,为何会助我等出逃?”
他是匈奴人,三十七年前的一场战争中他被汉军俘虏,被赐给文帝的女婿堂邑侯陈午为奴,此次担任张骞使团的翻译。被困这近十年来,张骞这个使者团队存活至今的,几乎都学会了匈奴c塞种语言。
匈奴底层出身的堂邑父根本不清楚单于家族的事情c争斗,张骞则不需要询问,就能断定单于c右贤王之间必然有很大的矛盾,以至于直属单于王庭的仆僮都尉部属敢给右贤王添堵。
协助他们出逃,倒霉的只能是浑邪部,以及担任右贤王的休屠王祁连屈。
实在想不到那摩能提出什么有意义的条件,张骞询问:“宽面有犹豫之色,可是为难了?”
“是,那摩有助其侄入汉立足之意,担忧其侄被我等排挤c欺骗。故,此人强逼赵某承诺纳其侄为嗣子,使之继承赵氏。”
赵宽的脸色不太好看,也有一种释然c轻松,张骞缓缓点着头,他理解赵宽的心情,笑着说:“此事甚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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