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位登基之后》 正文 1.鹿隐观 当今圣上的身子骨眼看着一天天不行了,储君的位子却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 这是暴风雨的前奏。 如果圣上只有一位皇子,或者诸位皇子中只有一位特别出色,就算没有储君,在圣上殡天之后,因为那一位皇子无可置疑的继承权,事情还不会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 但是偏偏圣上虽然沉迷修道,少近女色以至于子嗣稀少,唯有的那二子一女却都不是省油的灯。 大皇子如今十八岁,背后站着以生母刘贵妃和外祖刘建安,刘建安为官多年,门生满朝,且因修建鹿隐观有功,被圣上委以丞相一职。他是一定支持大皇子登基的。 二皇子年幼,十四岁不到,生母乃是皇后。虽然本朝开国时定下规矩,皇后不可出于官宦之家,以至于皇后背后并无母家势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二皇子朝中无人。 且不说很有一批清流秉承着嫡庶观念支持二皇子,与二皇子一母同胞的清平公主在四年前,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女子之身参加科举,一举夺魁之后,又舌辩群雄,在圣上的支持下入朝为官,如今任京兆尹一职。很是激起了一波风浪。 且清平公主深受皇帝宠信,在圣上隐居修道的时候,只有清平公主被允许进入鹿隐观修行。 两派势力,一个站着满朝大臣,一个有着皇帝亲厚,在当前一团昏暗的局势中,姑且可以说是势均力敌。 为了国计民生着想,为今之计,只有立储。 否则圣上殡天之时,必然是一场腥风血雨,这是满朝大臣和京中百万人民都不想看到的。 有唐之时,玄武门之变,有宋一代,斧声烛影,那背后可都是一个个的人头个个的抄家灭门。 从龙之功固然诱人得很,也得有命去享用,朝中大臣,并不是每一个都被贪欲熏了心的。 他们盼着圣上立储。 圣上立下储君之后,这一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但是满朝大臣却都噤若寒蝉,无人敢对圣上谏言立储之事。 上一个这么做的,当庭杖毙,全家妻小现在都已经在流放岭南的路上了。 圣上说:“我乃天子,诸病百邪不侵,我平日修行,也没有忘了朝中诸公,还为你们祈求上天,好让你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的都长命百岁,怎么你们这些日子,就盼着我死呢?” 劝诫圣上立储,可不就是因为圣上的身子骨不行了吗? 可是衡平帝方成乾,就是不承认他不行了。他可是天子,这天地四方之共主,福泽深厚绵延,怎么会四十余岁就要撑不过去了呢? 他越这么想,就越不立储。本来在鹿隐观建成之后,他就长住观中,如今更是丢下了满朝大臣和后宫嫔妃,进观修行了,连太医都没有带。 鹿隐观是一个极清幽的去处,从江南等地运来的巨木和从北方运来的巨石,再加上全国上下最好的木匠石匠,耗时十六年,为当今圣上,修建了这一座极尽精美的道观,这十六年间耗费的人力物力不可计数。 方艳脱去朝服,换上一身女冠道袍,步行上山。 鹿隐观在山上,本来此处不该有山,可是圣上卜卦算出此处修建鹿隐观对国运最好,而他又以为道观应在山中,没有一座灵山的道观总是不美,所以他就下旨挖土造山,硬是在这平地上造出了一座巍峨高山。 那淙淙流淌着的清澈泉水c郁郁葱葱的绿色山林,自然也都是人工规划设计出来的产物。 自鹿隐观修好之后,方艳已经走过这条路许多次,可是每一次见到这一座钟灵毓秀的鹿隐山,总是要感慨古人的营造技术之高超。 是的,古人。 方艳虽然生活在这里,她却不是个古人,她是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 侍卫和下人是不允许进山的,但是山中有百余名道士修行,方艳一路走来,看到一个道士挑着木桶打水,两人侧身而过,点头致意。 绿水青山,砖石阶梯,擦肩而过的隐逸居士,好一派清幽自然的景色。 徒步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她才终于到了山顶的鹿隐观。 鹿隐观的门口,张天利已经等了她很长时间。张天利是个道士,是个深受皇帝信赖的道士,这种人虽然说是道士,其实已经是个权臣。寻常人是绝无可能让他久候的。 就连两位皇子也不能。 可是他在这里等着方艳,因为方艳不仅仅是衡平帝唯一个女儿,更是他亲封的至孝神君,是至明神君座下唯一的侍女, 他作揖,口中道:“见过至孝神君,至明神君已经等候多时。” 方艳回礼,柔声道:“柏庐真人安好,至明神君身体还好?” 张天利露出一个仙风道骨的微笑:“至明神君一切安好。” 方艳不是神仙,张天利也不是,方成乾更不是,可是方成乾是这天地四方唯一的共主,所以他封自己为至明神君,封他的女儿为至孝神君,也没有人敢提出不满。他要玩,全天下都要陪他一起玩,这就是皇帝。 鹿隐观的风格古朴而大气,朱红色的正门两个金环雕成了龙形,张天利身上的青色道袍看起来素朴,其实那布料却是江南苏州的顶级绣女织就,轻薄极了,宫中每年统共也不过二十匹。 这般的金银奢华,却在精心设计之中,刻意呈现出一种朴素的表观,朴素c大方c灵秀。 方成乾为帝为君说不上合格,审美却实在是极出色的。 方艳迈步进去,冲方成乾稽首行礼。 “父皇。” 方成乾正盘腿而坐,翻看着宫中传来的奏折。 他身材高挑,瘦削,脸色灰败,骨头轻的风一吹就倒,可是他的头发乌黑发亮,目光仍然炯炯有神,当他拿这双眼睛盯着一个人的时候,足以把人吓得瑟瑟发抖。 方艳肃立一旁,默不作声。 那折子用的极好的布面,极好的宣纸,造价不菲,她一看,就知道必然是刘建安的折子,这种样式的折子也只有他会用,用来彰显他的地位和底蕴。 方成乾平日里看折子的速度很快,他不喜欢处理俗务,所谓俗务,也就是除了修道之外的一切事物,但是他也不会放过自己手中的权力,因此他总是用最快的速度,翻看完大臣们精挑细选递过来,必须由他这个皇帝来处理的奏折,匆忙决定提升谁,贬黜谁,将事情交给谁去办,然后把节省下来的时间他会用来卜算c修道。 然而这次由刘建安递上来的奏折,薄薄一张,却让他看了很长时间。 看完了,方成乾微微合眼,面无表情地将折子扔到方艳旁边的地上,冷冷说道:“看看。” 方艳撩起道袍,这道观中日日有人打扫,地上并无灰尘,雪白的鞋底子在观中走上一天,晚上回屋仍是雪白的,因此她就地盘坐,将折子放在膝上,静静阅览。 这折子说的事并不多,只有一件,但这唯一的一件事,很要命。 他说的,不是立储。 这老于世故的政客,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说起立储的事情,让方成乾疑心。他只是说,北方狄人部落前来朝贡,他推荐大皇子方世平作为使者接待。 说是来朝贡,但是狄人势大,边患成灾,上个冬天才狠狠打了一仗战,本朝损失惨重,刘建安推荐方世平接待,还是为了政绩,还是为了不久之后的皇位之争。 方成乾只是沉迷修道,他绝不是个蠢人,如果是个蠢人,他也绝无可能在沉迷修道的同时,牢牢握住手中的权力,将百官当作傀儡。 他面容沉静,满怀怒气,等着方艳说话。 方艳自然看出来了刘建安的心思,可是合上奏折,她也不点破,只是道:“父皇何必动气,世平懂夷狄话,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方成乾冷笑道:“京中懂夷狄话的书生数千人,哪个不比方世平强,怎么就非要他去引领夷狄朝贡,我朝立国百年,又何时需要皇子去做这种活计?我看刘建安不是怕了那蛮夷,就是盼着我死呢。” 方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微微一笑,道:“父皇修为深厚,刘建安又懂得什么。” 她说笑着,起身关上道观的大门, 于是只剩下从窗户中透过来的光,方成乾盘腿坐在蒲团上,那金灿灿的光就罩住了他的全身,这是一个建筑营造上的小把戏,让方成乾看起来就像是真的上天之子。 方艳四处看看,这山上没有除了道士之外的人,当她来这里看望方成乾的时候,道士们也都知趣地远离,因此现在她视线所及,没有外人了。 她从道袍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陶瓷罐,递给方成乾,低声道:“父皇,这是刘素珍给您配的药,他的嘴很严,没有人知道。” 方成乾接过去,掀开蒲团,打开下面一个机关,就显现出来一个青砖砌成的地洞,他把这个陶瓷罐子放进去,里面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罐子,是上次方艳带过来的,已经吃空了,他把这个空罐子递给方艳。 方艳收起来。 半日后,方艳下山了,张天利跟在她身后,带来了方成乾的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进京 踏踏的马蹄声荡在宽阔的大道上,杨天骄骑着马,领在一队人马的前头。他身后跟着十几辆马车,这些马车符合他们的身份,用的木料是江南最常见的柏木,也没有雕饰的花纹。 确实很寒酸,可是要知道他们不是进京赶考的学子,也不是家财万贯的商人,更不是回京汇报的官员。 他们只是一队进京谋取生计的戏班子,虽然在江南地区享有广泛的赞誉,仍然是贱籍下九流,这种出行工具很符合他们的身份。 还有十几里的路程,就要到京城的南门了,杨天骄看了看日头,放松缰绳,落到后面,和一辆马车并行。 他轻轻敲了敲窗户边缘,一个男人拉开了帘子。 “快要到京城了,吕兄有什么去处吗?” 这男人三十余岁,面容坚毅,眼神灵活,有着一双干过农活的手。 他自称吕源,是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捎上的。这个年轻的举人进京赶考,可是他的路费却不如才华那样溢出来,而且还意外被人偷走了。 如果他没有遇到这队同样要进京的人马,他恐怕就赶不上今年的会试了。 吕源笑道:“我以为杨兄愿意收留我一段时间。” 这些日子同行下来,他和杨天骄相谈甚欢一见如故。更何况他其实在京城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提供住处,租房又太贵。 杨天骄道:“吕兄现在虽然和我们一起走,将来毕竟是要当官的,进京以后再和我们这些下九流混在一起,让人看见了,恐怕不太好。” 士子和戏子确实有很多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可那往往是轻佻的。如果吕源将戏班子里的人当作知己,毫无疑问会在别人眼里自当下贱。就算别人以为吕源只是玩玩,在他还没有真正有官身之前,也会给人留下轻佻的印象。 一部分原因他确实是为了吕源考虑,另一部分原因就不适合让吕源知道了。 吕源听他这么说脸上露出几分怒色:“我觉得你们戏班子比京里那些秃鹫好多了。” 杨天骄道:“我们毕竟是贱籍。” 他止住吕源更多的话,又道:“我知道吕兄胸怀过人,不是捧高踩低的那类人,可是能理解吕兄的人可没有那么多,更何况吕兄现在还没有官身。” 吕源还要和他再争执,杨天骄仔细想了想,终于发现他说错了话。 这些理由足以劝退很多人,可是吕源可不是寻常那些考生,他有自己那一套,他交朋友,不看是什么身份的。 如果他不是这种人,杨天骄也不会给自己添这么一个麻烦。 他们这队人本来谨言慎行,甚至没打算活着回去,中途多了一个外人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主意。 杨天骄转变话头,又道:“我们卫家班以后难免要被召到别人府上的,那这种时候吕兄要如何办?” 从卫家班的不便说起,一下子就说服了吕源。毕竟是个好人,杨天骄更欣赏吕源了。 如果不是他这次进京其实别有目的,或许他真的会再和吕源长谈几次。 离京城还有七八里的时候,马队停下来,把吕源放了下来。 一个简短的分别过后,吕源拉住准备上马的杨天骄,面色郑重。 杨天骄转过头,吕源欲言又止,最后豁出去了一样说道:“杨兄,我知道你们进京不仅仅是为了唱戏的,但是听我一句劝,京城势力复杂” 杨天骄心里一惊,愕然地望着他。 吕源张望着,车队没有停下来,现在这里只有杨天骄和他,大道上飞扬的尘土让人看不清周围人的面貌。 “兄弟们都很小心,可是我虽然没有行万里路,也差不多了。” 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拍了拍杨天骄的肩膀:“不要冲动,现在京城京兆尹是清平公主,她已经在这个位子上呆了四年了,可不是好糊弄的。” 这就是让一个聪明人在你的队伍里呆上一个多月的下场,哪怕为了防止这种情况他给了吕源单独一个车厢。 杨天骄苦笑道:“我觉得吕兄将来一定官运亨通。” 吕源淡淡一笑:“万事小心,有朝一日,希望能和杨兄再一起喝酒。” 杨天骄什么都没再说,跃上马,追着马队往前去了。 方艳从山上下来,没有回宫,而是去了京兆府。自从四年前任职京兆尹之后,她就有了自由出宫的权力,但是晚上她仍然得回宫。 迅速地处理了一下府中的政事之后,她又应酬过好些因为最近的风声感到不安的人,才在天色深夜的时候回到了宫中。 皇后宫中的灯火还没有熄,她一路穿过皇城的中轴线,进到凤宫中,示意被她惊动的宫女和太监们保持安静。一直走到最中间那间屋子里。 屋内一张圆桌,桌旁,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女人单手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母后。” 程月儿出身不高,面容也并不美艳,当时被先皇选中作为方成乾的正妻,不知道让多少人想象不到。可是事实证明先皇虽然朝政上用人水平不如何,挑女人却实在是眼光毒辣。 程月儿是个完美的贤妻良母。 方艳带着记忆转生的时候,心理年龄比当时的皇后还要大一些,当时候对要喊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叫母后心里十分不适,可是这些年来相处下来,这声母后早就喊得心甘情愿了。 程月儿一下子惊醒过来,猛地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迷蒙,肩上的披风往下滑落。 方艳收好那件披风,坐到桌旁,道:“母后,以后不要再等我了,夜凉,我担心得很。” 而且程月儿现在也不年轻了,再如何保养调理,到底还是熬不得夜了。 程月儿捉过方艳的手,温柔道:“以后早些回来就是了,你一个女孩子,和前朝那些男人混在一起也就罢了,这都快半夜了还不回宫,我怎么放得下心。” 方艳摇摇头,道:“京中最近狄人前来朝贡,确实事情有些多,以后大概回来得不会太早的。” 方艳不是安于后宫的人,就性格来讲,她和程月儿截然相反。 她做过的那些事情,修道,参加科举,结交士子,诸如此类,在程月儿心里简直都是大逆不道。 但最后妥协的总是程月儿,她唯一坚持的就只有一件事。 “小厨房今日准备了暖胃的鸡丝粥,你先吃点垫垫肚子再睡。” 方艳故作小女儿情态,笑道:“母后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就想吃鸡丝粥?忙了一个晚上,早就饿了,可是府里的厨子做的饭简直不是人吃的,还是母后宫里的厨子手艺好。” 程月儿疲惫地笑道:“你就盯着我宫里的厨子呢。” 很快小厨房就将简便的宵夜送上来。 方艳也不在乎仪态,狼吞虎咽吃了个干净。 程月儿早就放弃在这仪态上和她为难了,这个大女儿一生下来,她就知道她不同于寻常的女孩子,她只是撑着额头看她吃。 等方艳吃完了,她叹口气,道:“你今天又去了山上吗?” 京城更有很多山,她指的却只会是鹿隐山。 “你——你父皇他身体还好吗?” 方艳放下碗,招手让侍立在旁的宫女收拾桌子,扶着程月儿进里了里屋,坐在床榻边,犹豫了好长时间。 “他不怎么好。” 按照方成乾的暗示,她不应该对任何人说起他的身体状况,可是程月儿是方成乾的妻子,她的母亲。 方艳觉得不论如何,程月儿应当知道事实。 “刘素珍给他配了药,可是如果他继续炼丹,就算是刘素珍,也只能延长些日子。” 程月儿脸刷地白了。 方艳握住她的手腕,道:“母后。” 她想安慰她,可是想了半天,不知道从何说起。 虽然有近十年时间这对世上最尊贵的夫妻都很少见面了,可是程月儿爱方成乾——这个为了修道几乎抛家弃子的皇帝。 直截了当告诉程月儿准备好参加国葬吗? 她说不出来。 “母后,听说今天有个苏州来的戏班子进京,有几出戏很有意思,不如过几日让他们来宫中,消遣消遣。里面有你喜欢的女驸马呢!” 她只得赶紧转移话题。 这招不怎样,可是程月儿很给面子,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应和道:“女驸马都听腻了,想听些新的。你上次偷偷写的那个戏,我看到了,让人唱给我听。” 方艳自然无所不应。 服侍程月儿躺下之后,她也已经困了,懒得回自己二里远的寝宫,直接就在凤宫的偏殿睡下。 近些日子正是前来科举的士子大批进京的时候,又赶上方成乾身体出了问题,她虽然表面看起来举重若轻,其实也实在疲累极了,一个月里大概二十几天她都是就近住在凤宫而不是回自己的清心阁。 如果不是程月儿坚持,她早就搬到京兆府去的。 短短歇息了三个时辰,她爬起来的时候,整座凤宫还在天边的灰色里休眠。 揉着眼睛走进京兆府,方艳只希望新的一天,事情少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外交事件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 什么事儿都赶到了现在,科举的事情和京兆府无关,兹事体大,京兆尹插不进去手。 但是随着大批进京赶考的学子进入城中,城中大大小小的治安事件确实明显多了起来。 再加上狄人带来了大批人马在京中乱逛,稍不小心就有可能引发外交事件,方艳到了京兆府就立刻被政务给埋住了。 这厢,杨天骄一行人安顿好行李,就在京中四处参观起来。 他们戏班子里男女老少俱全,浩浩荡荡几十人,留下几个人看家,全都出门了。 杨天骄领着几个年纪小的,吩咐道:“一会到了街上,只能看,买什么东西都得问我知道吗?”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孩子笑嘻嘻地应着,等他一转身就打着手势说:“问了也没有不给我们买过呀。” 另一个孩子就面目严肃地打着手势回答道:“而且钱也都在我们自己手上呢。” “这话有什么意义啊。” 背后跟着个一个大姑娘当啷一声敲到这两小孩脑袋上:“大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懂?” 杨天骄道:“苗苗,他们又背着我说什么了?” 苗苗笑道:“小七和小十嫌平日里功课不够多呢,想多练练。” 这话让两个小孩子哀声叫起来。 杨天骄也是好笑,强自板着脸道:“我可不是开玩笑,京里人生地不熟,都给我仔细了。如果谁出了错误,一定严惩。” 昨日到了京中,杨天骄便问清了勾栏瓦舍所在地,他们是唱戏的,来了京城自然关心这里本地的戏曲行业。 也不知哪里是最好的,他们就只顺着人流挑最大的瓦舍进,进去台上一场戏正唱到一半。 听了几句,这戏唱的正是当今清平公主的事迹。 这戏他们是唱惯了的,从降生时云销雨霁水灾得减,到四年前巾帼不让须眉状元夺魁,这戏在全国各地用各种调子唱了不知多少遍,老百姓就是喜欢听。 杨天骄不知听过多少遍这词儿,京中特有的调子他却听的少,一时也入了神。 过了好一会儿,扮演清平公主的花旦据理力争终于得到了进入考场的资格,这一幕便结束了。 杨天骄回过神来,小七早在不知不觉中拿了些零食果子吃着,见状递给他些果脯,道:“京里就是和我们小地方不一样,这些果子真是难吃。” 苗苗道:“甜不甜,咸不咸的,我也不喜欢。”她转转眼睛,见杨天骄把小七递给他的果子都吃净了,就把自己的那些也都递过去:“大师兄,你喜欢就都给你了。” 其他的半大孩子们纷纷效仿,杨天骄看着手里一堆东西,无奈道:“谁让你们买这么多呢。” 他都收起来,边吃边说:“京中的调子确实和我们苏州的不一样,你们听出来没有?”小七c小十c苗苗都不说话了。 小五怯生生地道:“他们没有我们前些日子新排的好听。” 杨天骄不满道:“你们这样子懈怠,以后几天都不要出门专心排戏就是了。” 小七道:“不要,我知道了。京里的因为都是说的官话,连词儿都和我们不大一样,不过赵昌平那个——” 杨天骄一皱眉,小七立刻就闭嘴了。 小五道:“不过我们毕竟占着个新意,京里一半以上的官也都是从南方来的,总有我们一口饭吃。” 杨天骄点点头,还待再说些什么,从前面传来一阵喧哗。 应声看过去,几个身材高大半身□□的男人们嘴里嚷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气势汹汹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 苗苗听了几句,凑过来道:“大师兄,那几个是狄人。” “狄人?”几丝厌恶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 狄人和青凤教反贼一向是戏里的丑角,杨天骄唱过许多次相关的戏,对狄人绝对没什么好感。 苗苗又听了几句,道:“那边的瓦子在唱定西北,他们听了几句就闹起来了。” 定西北讲的是先帝时常平将军攻克狄人大胜而归的事情,也难怪他们不服。 “咦,真是嚣张,他们说那都是三四十年前的事儿了,说有本事唱前年冬天那一场仗。” 说道最后,苗苗愤怒起来。 在旁边看热闹的众人也生气,生气却有火没处发,谁让他们确实败了呢? 一种同仇敌忾的沉默渐渐蔓延开来,只剩下几个狄人用狄人话唏哩呼噜地高叫着什么,和唱定西北那个戏班的班主苍白的解释声。 两方语言不通,只有中间夹着一个翻译,这种沟通效率毫无疑问加大了沟通的难度。 班主虽然唯唯诺诺,不敢招惹狄人,周围围了那么多对狄人义愤填膺的观众,却也不敢太卑躬屈膝。 那几个狄人很快动起手来,瓦子外的捕快还没赶来,杨天骄眼看着那个班主被狄人一拳打的躺倒在地上,眉头拧的死紧。 苗苗觉得不对,赶紧伸手,却没抓住杨天骄箭步窜出去的时荡开的衣袖。 那几个狄人五大三粗,显然是在寒冷的西北天气里吃多了油脂用来御寒,厚厚的脂肪层看起来就让人恐惧,杨天骄浑然不怕,一个肘击甩到其中一人的脑袋上,和他们缠斗起来。 苗苗头皮发麻,看杨天骄引着几个狄人远离了地上的老班主,用官话喊道:“狄人打人了,快帮忙呀。” 在杨天骄还没动手的时候,人群中就已经有好几个人也不忿地握住了拳头,这时候见有人带头,一群人一拥而上。 京兆府。 方艳一身正四品官服,在大堂上正襟危坐。 堂下是密密麻麻一群人,狄人c杨天骄一行人c瓦子里唱定西北那个班主c还有一拥而上的观众们。 只要参与了方才那起殴斗的,都被尽职尽责的周鑫周捕快送到在这里了。因为捕快人数不够,他甚至还去禁卫军借了人手。 方艳本来在处理一起卖假药的案子,结果就听到在北边瓦子里发生了群体殴斗事件,涉事人数多到京兆府临时关押犯人的牢房都关不下,赶紧放下假药,到堂上处理这件事。 威武已经喊过了,她敲敲桌子,道:“给这里五十岁以上的人拿椅子过来。” 衙役给拿椅子过来,堂下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只好在跪着那些人的头顶把椅子递到中间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上。 刚刚被打了一拳躺倒在地上哀叹无妄之灾的那个老班主满头白发,一查户籍,五十有六,顺理成章得到了一把椅子。 那老班主诚惶诚恐地坐上椅子,只敢放上去半个屁股。 方艳温和道:“老先生,你们为什么打架,这么多人怎么打起来的,还请讲一下。” 这老班主不愧是唱戏的,口齿清晰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重点刻画了狄人的野蛮无知不讲道理,堂下跪着的众人连连点头。只有那几个狄人听不懂官话,他们的翻译也不敢说话,唯唯诺诺地趴在地上,留他们一脸茫然。 方艳放眼望去,对这老班主所说都没有异议,沉思片刻,道:“刚才谁先动的手。” 杨天骄低着头,掩去面貌,道:“小人先动的手。” 老班主坐在椅子上,方艳看得清他的表情,杨天骄跪在地上,堂下又比堂上低许多,他再可以低着头,方艳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种姿态或许很能彰显她的权力,可是看不清表情却也意味着很容易弄清楚对方到底真心还是假意。 “抬起头来。”方艳说。 杨天骄心里叹息,知道自己方才是冲动了,在刚刚进京的时候他绝不想就这么被官府给挂上号,可是五六十岁的老人给一拳打躺下,他要是能冷静得了,也就不是他了。 他抬起头,向堂上颇具传奇性的,他在戏里听惯了的清平公主望过去。 方艳心里一动。 这男人二十出头的样子,双眼漆黑发亮有如星芒,五官清秀却又刚正,看起来就让人信任。 杨天骄知道堂上是个女人,却没敢直视对方,只是将眼神定在方艳身前的桌子上,道:“当时方才那位老人受了狄人一拳,倒在地上,让小人想起了自己的老父,便一时情急。” 方艳听他详细讲来,条理分明,有情有理,对他印象更好。 是她喜欢的那一类型。 她拍拍惊堂木,道:“可以了。” “蔡明思。”蔡明思就是那几个狄人的翻译。 “问那几个狄人有什么话要说。” 蔡明思这才敢从地上爬起来,叽里咕噜对那几个狄人问起话来,结果又有几番争执,才看到蔡明思转过头来,道:“大人,这几个狄人认罪,认罪。” “嗯?”方艳颇有些惊讶,这就认了?可是她也听不明白狄人的狄话,也不知道方才蔡明思和那几个狄人搞什么鬼。 但是肯定有鬼。 她略一思索,道:“刚才是说苗二娘你也懂狄话是吗?” 苗苗低声道:“民女懂的。” “好,方才蔡明思和狄人说的——” 说到这里方艳看到周鑫大步从人群后过来,手里怒气冲冲的攥着一张绸布,她绽放出一个极小的笑容。 总算是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被递了条子 “大皇子递了条子——” 周鑫压抑着怒气:“他手下那个王八蛋柳如风送过来的,人现在还在外面等着呢。” 方艳将小小的一条丝绸伸展开来,凝视着上面端正的馆阁体,道:“他当然会递条子过来,他可是将接待狄人的活揽了过去的。” 大皇子方世平是刘贵妃所出,外祖刘建安是个深得帝心,掌控半个朝廷的老狐狸。本来能和他斗上一斗的兵部尚书何庆在去年和狄人那场战争大败之后,就一蹶不振。 方成乾不理俗务,何庆现在还在还去年那场战败的账,方艳专心做京兆尹的分内事,从不越界,也无怪刘建安以为他能一手遮天了。 或许刘建安并不这么想,只是他的手下这么以为罢了。 “多少年没人给京兆府递条子了,你说这事儿刘老师知道吗?” 周鑫讥讽道:“没什么区别,不管是谁,四年来还是头一次敢明目张胆让京兆府放人。” 很显然,被扣下来的这几个狄人,是跟着狄人的头领阿法罗进京来谈判的。方世平以为他们被扣留这件事,会影响到和狄人的关系。所以就立刻向京兆府要人来了。 按这个反应速度,他还不算太迟钝。 张天利带下去的那张谕旨到底还是将和谈事宜交给了方世平,这或许是方成乾到底还是认命了,觉得自己确实需要一个继承人了。 但是方艳很肯定方成乾绝不会喜欢方世平对狄人畏首畏尾的这种态度的。 她粲然一笑。 堂下跪着的众人,在方艳停下的时候就已经有些不安了。没人敢大声的讨论,但是轻微的小动作和小小的骚乱依然潮水一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因为他们挨挤的太过密集,衙役们对此毫无办法。 小七c小十打着手势问苗苗:“怎么了?” 苗苗当然不知道,可是从旁人的不安里也很快明白过来,在前面跪着的人的脊背掩护下,打着手势道:“大概我们揍了一个了不得的人。” 小五 慌了:“我们会被关起来吗?要是被关起来,错过了赵昌平的寿宴怎么办?” 杨天骄从旁插入道:“不会被关起来的,但是给我小心点,不要再提他了,上次你们漏了风声给吕源,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小孩子就是麻烦,杨天骄皱眉想到。 他倒是并不担心被关起来,他有自己的信息源,自觉对清平公主不是一无所知,她绝不是那种容易被人操纵的人。 坐在他旁边的老班主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对几个小孩子轻声说道:“放宽心,清平公主是个好官儿。” 他看到了他们之间的手势交流,却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但是不安这种情绪在这堂中是显而易见的。 终于他们看到方艳停止了和周鑫的谈话,重新在桌前坐直身体,拍了拍惊堂木,道:“肃静。” 她的声音不大,而且很温和,但是没有人忽视她的命令。 堂中立刻肃静下来,连衣料之间的摩擦都听不到了。 “狄人莫阿c狄克c苏洛等,挑衅殴斗,本应罚做苦役一个月,考虑到外交关系,判决首先动手的莫阿打十大板,其他人当堂释放。” 周鑫狞笑着命人将为首的狄人拖出来,抢过衙役手里的板子就扑了过去。 方艳敢肯定他绝对是在泄私愤,如果没有大皇子那一派的人插手,他绝不会对这几个狄人这么残忍。 但是——管他呢。 本来打板子应该在堂中打的,但是堂中已经挤满了人,上司又是一个女人,不能让她看见这几个大老粗的屁股,周鑫直接将人拖到了街上。 方艳看着周鑫拖人出去,为那几个狄人默哀两声,清了清嗓子道:“虽然是那几个狄人先动的手,你们大家围殴别国使者,也触犯了法令。” 她没有刻意强调别国使者几个字,但是她肯定底下这么多人都听进去了。 “判处罚金十两银子,八两为使者们的医药费,二两付给莫老班主。“ 她柔声道:“去找同仁堂的刘大夫好好看看,您年纪大了,可不比小年轻。” 莫老班主老泪纵横,连连点头应是。 “另外——”方艳看了看台下的众人,北边的瓦子一向规模最大,规模最大,人员也最复杂,再加上可能很多围观的也被周鑫都给带了过来,这十两银子怎么出,那可就是个麻烦事了。 “这十两银子就由我出了,见义勇为不是坏事儿,但是以后能不动手还是不要动手。” 方艳干脆利落道:“退堂。” 人群从堂上被驱赶出去的时候,苗苗几个人还有点懵:“什么事都没了?” 老班主将椅子还给衙役,揉着乌青的眼圈走过来,他被那几个狄人打的伤,虽然被周鑫的手下简单处理过,却还是疼得厉害。 “你们是外地来的?江南人?” 杨天骄接过话,道:“是的,老先生,我们还是同行呢。” “看出来了。”莫老班主高声道:“各位,多谢你们施加援手,免了我这个老东西就这么交代过去,我在中云楼摆宴请客,还请赏脸。” “好。”人群中传来大声的叫好声。 打了狄人,进了京兆府大堂,这一群陌生人好像一瞬间变得肝胆相照起来,杨天骄瞥到不少人都没有散去而是就那么寒暄起来,很有交个朋友的意思。 莫老班主又低声道:“你们班子干脆都请过来,我们也看看你们那边的调子和我们京里的有什么不一样。” 小七忙点头道:“好的。” 苗苗一巴掌拍上他的脑袋,小七可怜兮兮地向杨天骄望过去:“大师兄。” 杨天骄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倒也不是因为门户之见什么的,虽然门户之见在戏曲行当很常见,如莫老班主这么热情反而不常见。而是因为他不想给莫老班主增加什么麻烦。 莫老班主很有些失望,还待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走过来道:“听说你们是新进京的南方班子?” 他的语调带着些轻蔑,但是莫老班主和杨天骄等人作为戏子,也都习惯这种腔调了。 “是的,大人。”杨天骄平静道,他脾气算不得好,但是不会为这种事动怒。 “我们家老爷曾经在江浙一带任职,吏部江大人,明日上午派人去我们府上,看看你们的水平。” 他说的很不客气,完全没有考虑杨天骄他们有空没有,愿不愿意,但是反正也就是个戏班子而已,他也完全不觉得这种态度不对。 这时候周鑫抱着刚打完人的板子走过来,插到两人中间,对那书生道:“江侍郎府上的?你有什么过一会再说。” 他转头对杨天骄说道:“方大人想请你们一叙,关于戏曲方面的,不知道你们现在有时间吗?” 莫老班主有些担心:“周大人,这是?” 周鑫笑着安抚莫老班主道:“老先生,这你不用担心,好事儿。” 杨天骄思索了片刻,最后什么都没想出来,道:“当然有时间。” 周鑫大笑道:“好。” 他把手里抱着的板子随手扔给旁白的捕快,吩咐道:“快点把堂上的人带下去,把假药那个案子的人带上来,我带这几个客人到后面等着。” 到了后堂,有人给他们递茶,不是那种很多枝子和粗梗的劣茶,就像他们在瞧不起他们的人那里常得到的那种,也不是在那些特别喜欢他们的人的府上常喝到的豪奢的好茶。 就只是普通的那种待客用的茶叶,不好也不坏。 苗苗和小七等人也都得到了一样的招待。 周鑫大力拍拍杨天骄的肩膀,然后摸了摸小七小五这几个小孩儿的脑袋,跳过苗苗,道:“大人在处理几个卖假药的,处理完这个就有时间了。你们稍等片刻,她想和你们详谈。” 说完他就往门外去了,就他一直以来的经验,他在这里一直呆着对这几个女人小孩只会起到恐吓作用。 苗苗喊住他:“捕快大哥,请问公主大人想要我们做什么吗?” 周鑫停住,回头想了想道:“不要叫公主大人,就叫方大人就行。你们别胡思乱想,京里从南方来的戏班子不算多,听说你们卫家班水平不错,就这事儿。” 他其实什么都没说,但是他们立刻明白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谁都有秘密 他们在后堂喝了两壶茶,等的都有些烦躁了的时候,方艳终于来了。 她进来,带着一种温和却强势的气场,道:“我听说你们是从江南一带来的,我最近新写了一折戏,请你们看看,如果可以,两个月以后想请你们表演。” 就当前的形式来说,两个月以后未必方成乾还活着,如果他死了,那么国葬将会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但是两个月以后方艳的母后程月儿的寿宴,还是要准备的。 而且她知道方成乾也会喜欢她这么准备着,就像他还有的活。 她带着在这个封建王朝中成长了近二十年历练出来的微笑,详细地和这个江南来的戏班子谈了足有半个时辰。 就在这半个时辰里,在北边瓦子里发生的那一场群体殴斗已经迅速地在京中传播c发酵。 这件事实在是天作之合,方艳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正规流程,只是偏偏不巧夷人正好打了一个老人,白发苍苍,而且还是京中最大的戏班子之一的班主,然后一群人义愤填膺一起动手之后,全被逮了。逮了也就罢了,偏偏这几个夷人竟然是去年才在边疆羞辱过本朝,近些日子进京来谈判的。偏偏朝中有人给这些人递条子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给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方艳一点手脚都没做,但是事情就这么向着对方世平最不利的方向滑过去了。 杨天骄等人从京兆府中出来,回到住处就专心准备起大戏来。 他们联系了礼部侍郎赵昌平,赵昌平曾经在江浙一带任巡抚,借着怀念他治下的时光,他们很快就打动了赵昌平,让他们在他半个月以后的寿宴上表演。 方艳给杨天骄的戏本,他看都没看,他很确定等他杀了赵昌平,就绝不会有机会唱方艳的那个戏本了。 另一边,方艳找时间去了一趟天工营。 方艳的穿越是胎穿,从刚从娘胎里爬出来,成为久无子嗣的方成乾和程月儿的第一个子女,到如今将尽二十年,碍于女人的身份,她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但是她尽自己所能,做的事情也不算少。 对她最有利的一件事,就是方成乾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潜心修炼的道士,而她出生的时机又太巧,当时京中大雨,七日不停。就在京城中的水利系统快要撑不住了的时候,雨停了,她从程月儿肚子里爬出来。 出于对方成乾的奉承和谄媚,很快就有人把她的出生和祥瑞联系在了一起。她一个成年人在孩童身体里又确实该死的聪明,这帮助她从后宫脱离出来。 后来考科举是另一个无奈地选择,但是科举确实没有禁止女人参加,只是因为默认是参加科举的都是男人,所以完完全全忽视了女人,甚至没有禁止。 她抓住了这个漏洞,然后参加了科举,考了状元,任职京兆尹。 在这之前,她过的很艰难。她可以选择当一个受宠的公主,不折腾,不费劲儿,过的幸福快乐,但是如果她那么做,她现在应该已经嫁人了。被随便许配给哪个朝中大臣。 因为本朝的驸马受到了相当严苛的限制,以至于没有前途远大的男人愿意当驸马,她嫁给的男人不可能是朝中重臣,也不可能是潜力新秀,那只会是个朝中没有前途的小官,鬼知道那是谁,那种生活或许她能忍受,或许不能。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所以方艳拼尽一切,行走在天降祥瑞和妖孽祸世的边缘,折腾出来一个京兆尹的位子。 有了这个,她才真正开始了准备。 天工营就是她的后备力量——之一。 天工营的地址不算隐蔽,但是距离京兆府距离不近,方艳一般一个月去一次,整理出一些记忆交给工匠们,然后查看他们过去一个月的进展。 她在任四年,天工营的项目差不多三年,没有什么太过让人吃惊的成品出来,但是他们搞出了些更方便更省力的农具,搞出了肥皂,搞出了没有那么透明的玻璃。 总的来说,值回票价。 方艳从马车上下来,她不是不会骑马,她虽然是个公主,在方成乾的授意下,接受的教育却不仅仅是公主应该接受的教育,但是在宫外骑马,被那些儒家的老顽固看到了,难免被参上一本。 虽然完全不知道她骑个马对谁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她敢肯定她一定会被参上一本的,用有伤风化的名义,这可是个万金油。 她摘下兜帽,脱去斗篷,藏青色的道袍显露出来。 “这个月有什么收获吗?” 天工营的老大,一个总是弯着腰,看方艳就像看一块儿铁矿石一样的李大来到他旁边,递上一把剑:“百炼钢。”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剑从鞘中取出来,锃亮的银色光芒流水一样闪耀在整个空间中。 李大道:“我们弄出了这个,真正的削铁如泥,禁军的配剑是所有军队里最好的那种,我们弄了一把。” 他从旁边的徒弟手上接过另外一把剑,握住剑柄,竖在自己跟前:“试试。” 方艳有些疑惑,但是她没有发问,只是将手里那把闪亮着光芒的剑往前轻轻一递,她发誓那是很轻的一个动作,轻的就像她伸手去碰御花园里那朵白色山茶花。 然后李大手里的剑,当啷一声,断成了两半,半截剑刃掉到了地上。 方艳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利器放入鞘中,道:“是很不错,可是我也不缺神兵利器。问题是——” 李大不等她说完,忙抢话道:“能,能,能量产。” 方艳的脾气不难摸清,他道:“我们现在用那种什么流水线的方法已经很好了。给我银子,只要钱到位,买到的矿石到位,这种水平的剑我们能一天产两百。” 一天两百——方艳迅速了算了算,道:“有点慢,多开几条生产线,等今年冬天,我要两万。” “这不难。”李大犹豫了下,最后还是问道:“今年冬天——是为了狄人吗?” 方艳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把剑的身上,这把剑真的很漂亮,也很锐利,她能想象如果西北军的将士都能有这种水平的兵器,那么狄人绝不应该成为阻碍。 “冬天狄人就该出洞了不是吗?” 狄人并不住在洞里,他们在草原上,没到冬天,食物匮乏,就是他们南下劫掠边疆汉人的时候。 她收起那把剑,道:“这把剑毕竟是你们搞出来的第一把,我就收藏了,找人在剑柄上刻两个字,就写青锋,三尺青锋的青锋,然后送到京兆府。” “是的。”李大恭敬地接过这剑,继续道:“□□的研究依然没有进展,您给的那些消息太模糊了。” 说起□□,方艳就想敲自己的脑袋,她以前甚至记得一点炼铁的东西,最有用的□□偏偏就记得一个一硝二硫三木炭。 “算了,□□的研究不能放下,一直研究就是了,只不过一定注意安全。” “一定会的,我的四徒弟带着些人在两里地以外搞这个。” 大皇子方世平的府邸。 阿法罗落座在府邸中极私密的一处所在,小叶紫檀的茶几,黄花梨的椅子,椅子上的坐垫都是极名贵的苏州云绣。阿法罗冲着对面的方世平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我御下不严,手底下的人在京中和人起了冲突,是我的不是,我就自罚三杯谢罪。” 他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上三杯,一杯连一杯仰着头灌进嘴里,然后惊讶地擦了擦嘴:“这是茶?” 方世平禁不住流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但是很快就收敛了。 “三王子可真是豪爽。”他嘴里奉承着,心里却十分轻蔑。这就是狄人的三王子么,牛饮一样喝云雾,还以为是酒,果然不愧是蛮夷不服教化了。 阿法罗傻不愣登的笑,把对眼前这个蠢货的蔑视也深深藏在心底。 京中现在都知道方世平是要向他们求和的了,二皇子方世安意向如何却还不明朗。他要是方世平,就会好好的想一想。 软弱的汉人,交出来的继承人也是这样的迟钝。 他装傻充愣和方世平谈的尽兴,心里却在转着那个看似没有造成什么影响的斗殴事件。 作为狄人,他当然觉得方世平这种对狄人十分客气的态度是非常好的,更客气一点直接把京城也送给他们也不为过,毕竟去年冬天的时候,西北边疆他们已经攻克了两座城市,离汉人的京城越来越近了。 但是他要是汉人的大臣,他就要考虑方世平这种态度适不适合做下一任君主了。 阿法罗舔着嘴唇,在方世平滔滔不绝的间隙,想:汉人只有两个皇子,二皇子其实什么都不会,只是清平公主肯定是二皇子那一脉的。看在二皇子年幼的份上,她甚至可能会垂帘听政呢。但是无论如何,汉人官员不会想听一个女人的话的。 而他们——狄人——那就不一样了。阿法罗的祖母一直到现在都在狄人的事情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打断方世平的话:“我听说清平公主是个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刺杀赵昌平 苗苗对着铜镜小心翼翼地描画脸上的妆,她年纪不大,却已经是个顶梁柱,只是这次赵昌平却不要他们唱《清平记》,大师兄说是因为赵昌平和清平公主不是一伙的。她也不是很懂,但是《锦绣团圆》也缺不了她。 杨天骄在后台换了衣服,一身小厮装扮,在几十人齐心协力的打探消息下,他们对赵昌平府中的人事了解的已经比他本人还要深了。 正兵荒马乱的准备着第一台戏的人们目不斜视,就像没有人见过杨天骄这个人一般。 他整理了整理衣服,打开装油彩的箱子,里面有一个夹层,另有其他颜料,往脸上细细摸匀了,再点上一两个不起眼的胎记,他不慌不忙的出了后台。 戏班子的后台寻常是不允许别人进的,他从后台走出来的时候还是身材挺拔,站如一棵松的样子,一走进别人的视线里,他的背驼了起来,平白低了十公分。 他虽然在南方长大,而寻常有一种说法,北方人要比南方高大,但是很明显因为营养充足的原因,他比赵府中的小厮们要高不少,低了十公分之后才在小厮们中间毫不显眼了。 赵昌平从江南调入京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这次寿宴尚且是除了乔迁以外第一次摆宴,正是以此很好的时机和京中同僚联系感情。 又因为他隐隐约约嗅到了京中不寻常的动静,这次宴席更是尽可能的豪奢。 府内,京中官员大大小小来了许多,熙熙攘攘将平日里空旷的赵府挤得十分热闹。 府外,赵昌平摆了三天的流水宴席,从昨天就开始了,昨日里杨天骄见过那盛况,今天涌来的人只会更多。 赵府为此临时又在牙行招了几名小厮,本来杨天骄打算从牙行混进去,因为先前在京兆府和苗苗等人一起露过面,就换了计划。 他没有浪费时间去端盘送水,径直往后宅走去。 刘素珍从同仁堂坐着小轿回到御医署,他年纪大了,虽然身体还算灵便,耳目也还聪明,到底比不上年轻的时候走山访野收集民间药方的精力。 御医署里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方艳坐在堂中,身后是宫中禁卫军羽林卫的首领贾治。方艳显而易见已经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茶水已经换了三道。 她听见响动,焦急地迎上来。 刘素珍要是年轻的时候,他就小跑过去拜见了,可是他现在年龄大了,他就这么着等着方艳过来扶着他往屋里走过去。 “还是您的那个长辈嘛?”他慢吞吞的说道。 “是的,他病情恶化了。”方艳取出一张写了病情的宣纸,递给他。 贾治利索地守在屋外。 刘素珍对着光仔仔细细看过那宣纸,长叹一口气道:“他不能再炼丹了。现在流传下来的丹方里都有水银和朱砂,这可不是好东西。” 方艳苦笑一声,道:“我和柏庐真人谈过,说服他献上一张新的丹方,用人参和黄芪,有提升精力的作用,他——” 刘素珍早就推断出这个病人是方成乾,她也知道刘素珍知道这个病人是方成乾,可是他们就是得自欺欺人。 “我这位长辈非得按古籍里的方子来,说是柏庐真人道术不精深,他的丹方没有用处。” 刘素珍道:“从现在的症状来看,丹毒已经彻底爆发 ,除非他戒了,不然最多五天时间,就是,就是最后的日子了。” 刘素珍说到最后,意兴阑珊。 没有法子让方成乾戒掉炼丹的,如果有法子,京中的大臣们早做到了,他想起来自己四十几岁的时候,正好碰上先帝的国丧。 他为先帝也诊过几次脉,先帝早逝是因为沉迷女色,纵欲过度。先帝当然也知道纵欲的危害,就是戒不掉而已。 只是国丧一百天,可怜了京中的百姓。刘素珍看到方艳脸上平静的悲哀,轻声道:“殿下该早做准备了。听说大皇子有意与狄人和亲。” 方艳撑着脸,微微合眼,她能在这样一个封建王朝里走到这种地步,方成乾和程月儿这样一对父母是她最有力地支撑,可是现在她将要失去一中一个了。 虽然早有预感,真正那一天要来的时候,还是—— 她疲惫道:“有所耳闻,朝里有人不想打下一场仗,但是如果不喂饱狄人,最迟后年还得打一场。方世平以为用和亲代替三十万两白银市个划算的买卖。” 至于和亲的人选吗?她方艳就是个太合适的人,国内有名声,没成亲,是皇室仅剩的女性嫡系血亲,而且还是他方世平掌权的一个威胁。一举数得,多好。 方世平还是太嫩。 方艳心里虽然还在为方成乾而难过,脑子里却已经迅速掠过即将爆发的种种事宜。 “谢刘先生提醒了,我会早做准备的。” 她站起身来,因为血液突然上涌觉得有些头晕,但是她没管,不一会儿,就什么都好起来了,从御医署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步履坚定,面色如常了。 刘素珍坐在原地,目送方艳远去,然后拿出纸笔,开始写一个虚假的清平公主的脉案。 他只是一个太医,虽然知道的多了点,能做的却很少。 京兆府。 方艳清楚自己的心理状态绝不是适合做文书工作的时候,她匆匆往府中走,一边对迎上来的师爷吩咐道:“今天下午把牢里还没提审的人提出来,我审一下。” “大人。”师爷叫道。 师爷脚步急促,眼神也有些惊慌,但是语调还算平稳。 方艳觉得有些不对,她停下来,道:“怎么了?” 师爷道:“今天礼部侍郎赵昌平赵大人寿宴,出了人命。” 有趣。方艳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重返刺杀现场 这么想或许有些冷血,但是方艳真的觉得很有趣。 赵昌平刚刚从江南调到京中,为了这个,他和刘建安走的十分紧密,这次他的寿宴刘建安门下大部分人都给了面子。 如果没有中途发生的人命案子,或许刘建安也会去,说不定。 要是那时候才发现赵昌平被杀了,那才有趣呢。 反正赵昌平一个正三品被刺杀,这事儿轮不到京兆府管。方艳如果拿出清平公主的身份,倒不是不能过问,但那对她没好处。 “周鑫被调去追查了?” 师爷匆忙道:“是的。” “别管这事儿了,配合大理寺工作就行,他们要什么给什么。现在去把牢里还没审过的犯人按顺序提出来。” 师爷诧异地应是,他大概有些奇怪事事都要插一手的上司为何对这么大一件事不置一词。 正三品官员被刺杀,这是多大的一个案子。 消息传到京中官员的耳朵里,造成的惊骇甚至比去年冬天西北军战败的还要大。 狄人在西北拿了再多城池,顶多就是主战派和主和派又一次的争斗,他们一时半会也打不到京城来。但是针对正三品官员的刺客混入京城,甚至真正刺杀成功,那可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谁知道这刺客是从哪里来的?为何要刺杀赵侍郎?还有没有其他的目标? 切实的对于自己人身安全的恐惧,或许还要加上赵昌平经营来的人脉,让破案和搜查工作进行的及其的快速和顺利。 所有人都相信,在这种力度之下,刺客最多用不了半旬的时间就能被稽查归案。 等待刺客的,毫无疑问将是一场残酷的凌迟刑罚。 当日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有功名在身的,都被扣留在了大理寺的牢里。因为当日参加宴席的人员实在太多,大理寺加班加点审理了整整一天半,才整理出来一份粗略的口供,将嫌疑犯缩减到了几十人。 杨天骄他们的卫家班在第一轮审问就被放出来了。 像周鑫那样被寄予重望的,破案能力出色的捕快,都在根据所有细枝末节的线索搜查一个五尺高,脸颊有一小块胎记,中等身形的帮工,没有人往当时正在贡献一场精彩演出的卫家班想过去。 杨天骄甚至还有不在场证明,刺杀发生的时候,有人看到他在后台出没,当然,做出证明的是戏班子的成员,老人和小女孩儿,最容易让审问他们的人降低警惕性,然后付出信任。 负责审问卫家班那种没什么大嫌疑的人的,都是初出茅庐,经验不怎么丰富的那些菜鸟,按部就班,例行公事。 或许有哪个聪明人把精力放到他们一行人进京之后的行程时,会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但那得他们先开始注意到卫家班才行。 杨天骄等人在大理寺的地牢里呆了快七天,被放出来的时候,满身脏污,头发油腻,呼吸的时候仿佛还能闻到牢房里粪便的味道。 他们大部分都是南方人,习惯了每天沐浴,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洗了个澡。 做完这件事,他们就准备出城。 事实上,如果要别人不怀疑到他们身上,最好他们在这里再呆上些日子,等大理寺找出一个替罪羊交差,刺杀案的风波平息了,他们出城才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但是杨天骄一向不喜欢等待。 而卫家班虽然名义上有一个班主,真正主事的还是杨天骄。 苗苗和小五快速的收拾起一个包裹,他们这一伙里一个已经老到不能唱戏的老头儿老杨从门外扛进来几十人每天要吃的米面和新鲜蔬菜。 她问道:“大师兄,你不走吗?” 杨天骄道:“我不走,你和小五得赶紧出城了,其他人都已经出去了。” “老杨呢?”苗苗转头看向老杨。 老杨一脸枯树皮一样的皱纹,一向沉默寡言,脾气也古怪,对戏班子里的事都不闻不问,小五小七他们有什么问题去问他,也一向得不到什么回应。 苗苗平日里一向不喜欢他,可是现在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这个老头儿也没那么可恶了。 老杨摇摇头,那就是说他也不走了。 苗苗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虽然平日里她喜欢在那些小萝卜头儿身旁装大人,到底她也还小。 “可是c可是所有人都走了,他们会立刻发现是我们干的,那你们要怎么办?” 杨天骄干脆道:“我还有事要做,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儿。现在你应该马上启程了,不然该错过接应了。” “立刻启程。这是命令,青凤教三堂苗二娘,立刻启程。”杨天骄见苗苗还要再说什么,用这话堵住了她。 听到这话,苗苗深吸一口气,一瞬间脸上颤抖的双颊就恢复了平静。 “是。”她情知说什么都没用了,干脆利落的转过身,背上包裹,带着剩下的几个人往后院去了。那里有一个地道,是许久之前的遗留了,曾经被埋住过,他们在进京之前废了很大功夫重新挖通了它。 柔嫩的柳树枝叶在风中飘荡着,从这里远远地看向天边,能看到远方往这里逼近的大片云层。 杨天骄目送最后这几人离开,找到忙着做饭的老杨,两人一起燃起炊烟。 炊烟点着的时间和这里住着几十人时烧的一样的久。但是其中只有很小一段时间,灶上有饭。其他的时候烧的都是空灶。 他们静静地在厨房静坐了一小会儿,火焰静静地燃烧着,燃料是京中新兴起的蜂窝煤,就像它的名字一样,这东西有着蜂窝一样的孔洞,它燃烧的时候,人能看到它倏然通红,过了一段时间,它又倏然灰白下去。 相对无言许久,杨天骄听到老杨沙哑干涩的嗓音道:“我不喜欢这东西,柴火的味道比这个好很多。” 杨天骄道:“可是这个比较便宜,我们要是有了这个,冬天饿死的人就会少很多,我让卫先生回去把这东西告诉堂主,看能不能在我们那儿用起来。” 老杨笑了,在他好长时间缺乏笑容的脸上,这个笑容有些惊悚,似乎他的脸部肌肉都有些承受不住。 “等你回去再自己和堂主说吧。” 杨天骄平静道:“恐怕回不去了。” 天色渐渐完全地暗下去了,在太阳已经落山,而月亮还没有爬起来的这一段时间里,夜色将两人完全笼罩进去,以杨天骄的目力,也只能看清附近隐约的轮廓。 “我们该走了,师父。” 老杨没有说话,和杨天骄在夜色的掩映下往赵昌平的府上去了。 这次潜入比上次要艰难,因为老杨年老体衰,力有不逮,而夜色虽然为他们提供了掩护,也提供了很大的不便。 甚至依然有大理寺的人在府上驻守。 但是他们这次没有打算要进门。 杨天骄引开了门口的守卫,老杨一摇一晃的从阴影处走出,将怀里一沓沓的粗制宣纸沿路扔出去。 风吹着这些劣质的传单飘散出去,它们是那么轻,飘飞的又是那么快,老杨怀疑唯一能比它们更快消散的,或许只有人命。 赵府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守卫被惊动之后,用不了半刻钟的时间就会有人赶到,老杨知道自己的脑子已经没有年轻时那么好了,动作也没有年轻时那么快,他只希望在有人来之前,他能做完他应该做的那些事。 这大门在阳光下是鲜亮的朱红色,而旁边的砖墙是漂亮的灰色。 他将手整个按在粗糙的墙上,使劲儿摩擦,直到他感觉热热的血液从整个手掌上渗出来。 他开始写,用鲜红色的c热腾腾的c干净的血液。 “衡平十五年——” 这些字,刻在他的骨头里,他曾经是个文盲,后来他开始学写字,他不学其他的,他学这寥寥的七十六个字。这七十六个字刻在他的心里他的骨头上,即使眼前只有夜色漆黑,他也熟练地c飞快地开始写。 “江浙大水——” 他又一次看到了那一年铺天盖地涌过来的大洪水,水中浑浊不堪,有着泥土c房子c树木。 “灾民遍地——” 还有人,水里有着无数的人,虽然他们肿大c苍白c恶心透顶。 “赵昌平时任宁国知府,扒堤泄洪,淹死百姓七十万,郭子理时任赈灾钦差,贪墨赈灾粮食和银两,饿死二十万。” 他们是人,那些让人不忍直视的尸体,此前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继续写。 “朝廷不判,不罚——” 寂静的深夜里,脚步声近了,他写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天判之,天罚之——” 他已经用眼角看到了转角处的火光,那是赶来的守卫们手中的火把。 他写下一个大大的\&一t;死“。 这是他后来学会的所有字中,写的最熟练的一个。 周鑫眼下有着乌青,他猛兽一样扑过来,逮捕这个罪犯。 老杨全神贯注用这最后的时间继续写。 “青凤教三堂杨——” 他将写下自己的名字,但是来不及了。 他被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围追堵截 “青凤教贼人不是已经被剿灭了吗?” 那些在黑夜中随风而走的粗劣黄色传单,在天亮的时候飞的到处都是。而那面印上干涸了的血迹的砖墙,也在太阳升上来的时候突兀地向着所有长了眼的人宣告着它的存在。 大理寺立刻调人封锁了那一带,但是赵昌平的府邸花费重金购置,地处京城核心一带,也就是说那一带满是京中重臣,在这一带居住的京中重臣们虽然有着足够的政治觉悟,对这件事噤口不言,住在重臣们府上的,却还有数量众多的奴仆下人,这些下人们为重臣提供每日饮食用度,外出采买是必然的,以免为国家大事整日忧劳的大臣们吃不好饭c睡不好觉,大理寺的封锁不了了之。。 那些窃窃私语和飞舞的流言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的了。 刘建安在内阁大发雷霆,这事一时之间取代狄人成了首要任务。从来封建王朝镇压内乱远远比外患要狠辣得多。 “青凤教不是已经被剿灭了吗?” 京中的百姓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们津津乐道于青凤教为民除害的侠义之举,乐此不疲地在朝廷禁令中半公开的讨论他们。 青凤教十几年前在江南掀起的浩大的农民起义被反复提及。 百姓们仅仅把这个当作一件奇闻轶事,就像是七侠五义一样的侠客故事,身处其中的官僚们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大理寺在全力搜查京中剩余的青凤教贼人。”周鑫站在京兆府后院里方艳用来办公的书房里。 为了防止产生一些风流韵事的流言,对于一个官场上的女人,这是很大概率会发生,甚至可以说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方艳这所书房的大门一向大开着,从不关闭。 如果有什么事需要保密,就像现在一样,方艳也不会关门,但她会保证周围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他们谈话,而不会听到他们在谈什么。 瓜田李下惹人误会的事,她必须得避免。 “大理寺搜查?有结果吗?”她问。 周鑫站得离她有两米远,她坐在书桌后面,将桌子上乱七八糟的卷宗收起放好,随手拿起笔在纸上胡乱涂画起来,让流淌的笔墨带动思绪的流动,帮助她整理思路。 “大理寺找不到。” 就以前的印象来说,方艳会说周鑫是个正直c友爱的好捕快,可是她好像听到了他在笑? “大理寺怎么你了?” 周鑫哼笑一声,道:“大理寺自己没本事,一定要把我从京兆府要过去帮忙调查,到了使唤我跟使唤一头驴一样,功劳没我的份儿,苦活累活全都是我的,现在给人又摸回去,黑锅立刻就扣我头上了。我待见他们才怪。” 总之,现在大理寺终于把他给放了,这算是赵昌平死了以后,唯一的一件好事儿了。 “青凤教那帮人我都有快十年没听说过了,现在又冒出来,费了大劲儿专门来京城杀人,这事儿奇怪。” 方艳在纸上潦草的写下一个名字,道:“不奇怪。郭子理这个人调查了吗?” 周鑫收了笑,郑重道:“我昨天从大理寺出来,立刻就查了。郭子理在衡平十五年那场水灾负责救灾,然后因为救灾有功,本来打算调进礼部,但是他强烈请辞,所以放回地方任松江知府了。” “松江知府,不错的职位,很有油水。他现在应该死了吧。” 周鑫摇头:“不清楚,现在还没有消息。” 方艳放下毛笔,抬起头看着桌前站立的周鑫,平静道:“周鑫。” 周鑫浑身一凛,不了解他这位顶头上司的人,或许会觉得不就是一个女人嘛,随便糊弄糊弄就过去了,但是他是个聪明人,而且他在方艳手下也呆了不少的时间,他完全明白方艳不是一个严苛的上司,但是也绝不好糊弄。平日里可以放松交流,该听命令的时候却也得严阵以待。 现在,就是他应该严阵以待的时候了。 他挺直脊背,并拢双腿,双眼坚定地看向方艳,应道:“是。” “我知道你觉得赵昌平该死,我也这么觉得,而且青凤教这事儿实在做的漂亮,但是你是朝廷的捕快,你现在必须捉住他们剩余的人。他们还有人在京里,把他们带回京兆府,大理寺要是和你抢人,让大理寺卿来找我。” 方艳终于决定要介入这件事了。 周鑫欣然领命。 “大人,三天后,你会看见他在京兆府的牢里。”这话或许有些狂妄,可是周鑫有资本这么说。 “他?” “我认为涉案人员只剩下一个人还在京里。” “大理寺审过了?” “审了,但是什么都没说,就算说了,他们也不会让我知道。我推测的。”周鑫身份有些复杂,虽然人尽皆知他有本事,但是他是京兆府的亲信,京兆府和大理寺职权有些重合,因此算是竞争对手。他只能根据推测来判断。 方艳顿了顿,有些吃惊,最后她说:“我要活的。” 周鑫道:“活捉有难度,昨天捉到的那个男人在从赵府到大理寺的路上最少自杀了四次。” “但是你阻止了他,不是吗?我要活的,我需要更多青凤教的消息,既然你说只有两个人,现在有一个已经在大理寺了,那我要剩下那个。” 周鑫咬着牙想了想,道:“没问题。” “对了,大人,我要是捉住了他,能不能把那把青锋赏给我?” “青锋?”方艳笑道:“我才拿到那把剑没多长时间就让你给惦记上了?可以,只要你活捉他。” 大理寺虽然被周鑫百般瞧不起,里面有本事的却也实在不少,杨天骄远远看见他们此前买下来的院子已经被围起来了。 他转身就往后走。 “你,站住。”是一个套着衙役制服的捕快,级别不高。 他困惑的扭过头去,说出来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大人,那边儿不让走了,我走后面就行,不麻烦,不麻烦。” 那捕快冷笑道:“你倒识相。” 上头只跟他们颁布命令,说要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南方人,对方是个青凤教反贼的事儿还是他自己打听来的。打听清楚以后,他就下定决心远远避着有嫌疑的人走。青凤教反贼的人头确实很值钱,但是陪上一条命可不值得。 不如挣点儿外快才是正经的。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年轻得很,也没有蓄须,俗话说嘴上没毛儿,办事不牢,还是个胆小的京城本地人,他要是青凤教反贼那才是见了鬼。 这捕快四处看看,见上司没有注意自己,往前走两步,凑近了杨天骄,惹来杨天骄一阵皱眉。 余光注意着不远处巡视的众多捕快,杨天骄悄悄把手伸到了怀里。 “知道我们在找什么吗?青凤教反贼,抓起来要凌迟的,我看你也不想被抓起来好好查查是吧。” 拇指c食指c中指捏在一起,在杨天骄眼底下轻轻搓捻。 他盯了好一会儿,猛地抬起头来:“是的,大人,我马上就回家再也不乱走了。” 语气中满是慌乱,掌心里握着的东西却平静地从匕首换成了碎银子。 有惊无险地应付过去这个贪婪的捕快,他急匆匆地离开了现场,从背后看来,就像是完全被那个捕快给吓坏了一样。 一路上他遇见了足有十几队衙役,虽然不清楚京城究竟有多少捕快,但是他敢肯定能调用的绝对都被调用了。 本朝的官员们畏惧青凤教的程度让他很是有些自豪,如果不是京城实在不能封城,也不能禁市,他们甚至会封锁一切能封锁的来追捕他。 这真的让他觉得有些自豪。 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到了城门。城门上没有画像,这是一个好消息。 刺杀赵昌平是一场策划已久的完美犯罪,一击即中,远遁千里是古时候刺客列传里记载的故事。仅止于此,他早就回到了江南。 但是他们不是热衷于杀人的那种冷血狂人,青凤教所有的刺杀任务都有其意义。 赵昌平不仅得死,而且必须是为了祭奠江南百姓七十万亡灵而死,所以他又返回了刺杀现场。 这让一场完美的刺杀有了瑕疵,也让他陷入了被追捕的境地里。 一旦知道是青凤教作案,很快就能大致查出他的身份。因为他一时冲动和京兆府的捕快照了面,甚至很快就会有画像。 他最好趁着画像还没出来赶紧出城,否则他就被永远的困在这里了。 杨天骄冷静地思索着追兵情况,乔装一番,佝偻着身体从拐角走出去,进入了排队等着检查的人群里。 队伍前进的很慢,因为城门口审查的人十分的仔细,三品大员的轿子都被拦下来,掀开帘子审视内部情形,然后趴到车底看有没有人扒在下面。 还能应付。 杨天骄揉了揉眼睛,用一些粉末刺激眼部,让眼睛变得浑浊,然后捶了捶腿,不经意地叹息道:“京里风真是太大了,吹得我骨头都疼。“ 他耐心的等待着,队伍里不断的有人因为前进速度太过缓慢而离去,也不断的有人在后面加入等待。 卫兵们抬手放过一个牵着马拉着板车,在京中卖菜的农夫,板车角落里堆放着的那半筐早市没有卖完的青菜,也被尽职尽责地戳了个稀巴烂,看样子只能喂猪吃了,这农夫也半分怨言都不敢有。 前面还有十几人就轮到杨天骄了。 这时,周鑫抻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画像走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回宫 哪怕天塌了下来,方艳也得每天晚上回宫,不然天知道程月儿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更何况这次大理寺把京兆府的人调走了一半,而周鑫又带走了剩下的一半,京兆府无人可用,且又防卫空虚。 方艳干脆直接回了宫。这还是她近三个月里头一次在天黑之前回到宫里。 说起来有些可笑,只有在这种朝中发生了大事人人自危的时候,才没有人盯着她的一言一行,让她能好好放松一下心情。 无论怎么讲,方艳这辈子的出生条件都是无可置疑的优越,她应该是世界上最惹人嫉妒,最让人羡慕的那个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这辈子走的远远比上辈子要累的多。 她没有乘撵,现在正是残阳如血的黄昏,金红色的阳光照耀在朱红色的斑驳宫墙上,方艳透过阳光看到自己的睫毛也仿佛是金色的,壮丽极了。 这条路正好能看到半角天空,有了这半角天空,阳光才穿透高大的宫墙降落到这里。 方艳忍不住想,如果她没有走出皇宫,那她就没有机会走这条路。 如果方成乾死了,那她会被允许继续走这条路吗? 她固然通过宗教建立了声望,可宗教一向是依附着权力的,下一个皇帝不管是方世平还是方世安可都不会是方成乾那样虔诚的信徒了。 哪怕是,她也不喜欢让自己的命运攥在别人手心里。方成乾去世之后,大家最后还是要见血的。 她眨眨眼,顺着这条路往凤宫走去。 程月儿早就在她走过最靠外的一道门时就知道了她的行程。层层通传的太监宫女随时都在告诉她女儿的位置。 小厨房里早就煲了汤,做了精致的小点心,正好是吃晚饭的时候。 方世安也在这里。 方世平c方世安,这是两个好名字,乍一看有些平凡,放在一起却化腐朽为神奇,明明白白是个有大气魄的人才取得出来这名字的。 和这两个名字比起来,方艳的名字就显得有些俗气,但好在方艳喜欢,而且也不是谁都知道她的真名,她一向是被人称为清平公主的。哪怕是当初参加科举,她用的名字也不是方艳,而是程清平。 方世安今年才不到十四岁,还在上学,程月儿像是把她寄托于方艳却得不到的情感全倾注在了方世安的身上,她看方世安看得太紧。 不像方艳从程月儿肚子里爬出来时,其实就已经有了完整的人格,因此得以在程月儿这慈母怀中长出一个刚强的性格,方世安在程月儿的过度关心下无可奈何的太过于文静。 看到许久没见的亲姐姐,方世安无疑是开心的,可是他也就只是坐在那里,轻轻叫一声皇姐。 方艳不怎么懂的应付像方世安这种年龄的小男生,也不怎么喜欢应付。简单的问了几句最近学业如何?身体如何?就再也聊不下去了。 可是因为程月儿还在看着他们,方艳就继续东拉西扯的说些有的没的。最后绞尽脑汁她终于想到些有意思的,开始掐头去尾给方世安讲李大曾经给她讲过的一些神兵利器的故事,想着这些刀刀剑剑的,小孩子们大概会喜欢。 结果方世安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礼貌地表示他该睡觉了。 程月儿差手下的宫女送方世安回宫,笑意盈盈道:“你们相处的不错我就放心了。” 方艳做一个鬼脸道:“他长得太快了,感觉最少又高了四五寸。” “这个年龄的都是这样的,你当时也是这样子,窜得飞快,要不是你当时不好好睡觉,我觉得你能比现在还高点儿。不过女孩子要那么高也没用,现在就刚刚好。” 方艳啧了一声,有些想不起来她十三四的时候了,当时她应该还在读书外加努力讨好方成乾以参见科举来着。 母女俩又闲谈一会儿,程月儿犹犹豫豫终于到了正题。 “我听到有传言——” 方艳没放在心上,挑挑拣拣的拿筷子挑苦瓜炒肉里的肉吃。宫里把苦瓜炒肉叫碧玉浮生,但是那其实就是一道苦瓜炒肉而已。秉持着简洁朴实的风格,方艳坚决叫它苦瓜炒肉。 她漫不经心道:“什么?赵昌平的事吗?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是c不是。”程月儿连忙否定道。 她坐得靠过来点,小心道:“是狄人的事儿,我听说狄人的三王子想要求亲?” 方艳抬起头,往旁边的程月儿看过去。 程月儿是她的生身母亲,出于对这个时代封建礼教的表面尊敬,她不常直视她,可是她真的很好奇究竟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 程月儿焦急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方艳放下筷子,慢吞吞道:“这事儿不可能成的,你不用担心,我朝将尽四五十年没有和外族和亲了,何况父皇也不可能允许的。” 事实上,这件事看似对方艳威胁很大,但也只是看似而已。一旦出嫁,她就得遵循三从四德,再也没有可能继续在官场中有所作为了。如果嫁给外族,更是相当于政治生命和生理意义上的双重自杀。狄人的居住地环境恶劣,而且到了狄人的地盘,她有在尊崇的身份,也只能任由对方摆布而无可奈何。 问题是,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得到批准。 刘建安有一定的权力可以批阅奏折,但是涉及到方艳的亲事,刘建安的批红可没有用,必须得方成乾亲自准许。 但是方成乾居住在鹿隐山上,鹿隐山只有道士。那些道士一步都不出鹿隐山,所有奏折都在山下交付给那些道士送往山上。 得益于一直以来的装神弄鬼,方艳在道士们之间的影响力不小,她完全可以让方成乾看不到那份要求方艳和亲的折子。 而且哪怕刘建安有幸见到方成乾一面,方艳早就拜入道教,断绝俗事,宣称永不成亲。 最起码方成乾还活着的时候,这事不可能得到批准,而方成乾死了,这事就更不可能。 方艳没有提在鹿隐山山下拦下折子那一茬儿,只是提醒程月儿她是个女道,不成亲的。 程月儿心烦意乱道:“我记得,可是你不是说你父皇——” 她又想起什么,道:“我想去见你父皇。” 宫中的女人是不能随便出宫的,就算程月儿是皇后也不行。而方成乾又拒不回宫。上次新年祭天之后,方成乾和程月儿再也没见过面。 从刘素珍的说法来看,这甚至很可能是程月儿最后一次见到方成乾。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方艳郑重道:“我会安排的。” 她保证一定会让程月儿见到方成乾最后一面,哪怕方成乾不同意,她也会让程月儿见到方成乾的。 刘素珍的医术之高超是她深信的,他说方成乾不戒丹药,死期就在这些日子,她信。 “不只是我。”程月儿道,“还有刘妹妹。” 刘贵妃?方艳有些愕然,可是仔细想了想一下子明白过来。 “刘贵妃和你说的狄人三王子的事吗?” 皇帝常年不在宫里,又没有太后,皇后和贵妃其实也争斗不起来,反正程月儿和刘贵妃的关系在方艳印象里就很亲近。 “是啊,你都说这不是大事儿就别管了。我要和你刘姨一起去见你父皇。” 方艳深吸一口气,很有些不情愿。 刘贵妃可不是什么好打发的人。如果用前世宫斗小说里的标准来衡量的话,程月儿就是那个死的很快的傻白甜而刘贵妃就是那个活到最后的阴险狡诈大反派。 “你去安排。”程月儿知道方艳有些不愿意,她既不愿意驳回刘贵妃的要求,也不想和方艳争吵,扔下一句话就走了,她知道怎么对付自己女儿。 “我现在就去刘妹妹宫里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后天我们就去山上见你父皇。” 方艳眼睁睁看着几个宫女小跑着追上程月儿急忙慌张的步伐,长叹一口气。 “我也没说不让她去呀。” 天色已晚,但是还没到九点,方成乾应该还没睡,但是他日程有早课晚课,现在去打扰了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大晚上的,鹿隐山也不怎么近,方艳看看天色,去偏殿睡觉。 倒也不是说她没有自己的宫殿,但是她睡在凤宫偏殿的时间比睡在自己宫殿的时间长多了,偏殿自然布置的更适合居住。 再说了,皇帝不在宫里,现在最大的是皇后程月儿,而程月儿早就不管她了,也没人来约束她。 就算是程月儿,偶尔她和刘贵妃玩的时间长了,其实也不会凤宫睡的,这么大一个皇宫大晚上的从这个宫殿走到那个宫殿,真的很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猛兽 第二天方艳起了个大早,穿过半个京城去鹿隐山见方成乾。 她在山下停下轿子,身后的护卫们沉默地在此处休憩等候,山上是绝对安全的,这座山建成之后就被守卫们密不透风的围起来,确保没人可以闯入。 依然是一身青色的道袍,但这次方艳选择了草青色的,色调偏于柔和明亮,没有藏青色那样郑重严肃。 鹿隐山的一切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包括那看似凌乱泥泞的小路和周围耸起的山崖上淙淙流淌的山泉。 但是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自然,比真正的大自然还要自然。 方艳虽然有意加快脚步,却还是忍不住在一只毛色艳丽的鸟儿从身边飞过时慢了下来。 要是真的能在这里隐居就好了,有时候方艳都会忍不住这么想。 沿着小路往上走,方艳完全的放松了心神,丢弃了以往的警戒心。毕竟这里可是鹿隐山。 然而世界上没有绝对,自然也没有绝对的安全。 在方艳的背后,直入云霄的高大巨木掩映着一道身影,他身上穿的是灰色的布衣而不是在这山上活动的所有人都穿的道袍。 就在昨天下午,杨天骄在城门处看见周鑫手里拿着一卷画像走了过去。 他立刻就离开了。 乔装打扮不是万能的,就算杨天骄有把握让普通人拿着画像在他跟前都认不出来他,他也不会冒险。 周鑫不是普通人,而且他见过他的面,一点点的熟悉感都会让周鑫抓住他。 离开城门之后,他考虑过去其他方向的城门寻找机会,但是入夜之后,在城中行走没有人流的掩护,会很危险。 无奈之下,他直奔鹿隐山。 鹿隐山是他在没进京之前就选择好的藏匿地。这里只有道士们和皇帝,地形复杂,利于躲藏而且山林中有水有食物,顺利的话可以在这里呆上很长时间,最重要的是,没有人敢搜山。 唯一的问题在于怎么进去。 好在最后一切顺利,方艳在天色乌黑时起的床,当时杨天骄已经顺利进山,正爬上一颗巨木粗糙宽大的枝干准备睡觉。 听到耳边的鸟鸣声,杨天骄睁开微阖的双眼,瞬间清醒过来,看明白情况,他的身形往方艳的视线盲点闪去。 看来不小心挑了个靠路边的位置。他上山不是从正路口上的山,夜色又暗,确实没有注意到再往前走两步就是有人上山时必经的小路。 他轻轻探出一只眼睛,方艳毫无知觉地往山上鹿隐观去了。 方艳时间掐得刚刚好,走到鹿隐观的时候,方成乾刚刚结束早课,张天利伺立在旁。 “父皇。”方艳不行宫中或朝中的礼节,而是掐诀行了个道家礼。 方成乾捏诀还礼。 “你怎么这次来的这样早?上次天工营送来的青锋剑我还没找人试呢,今儿你是别想把它拿走了。” 方艳仔细地看着方成乾的面色,微红的,有些润,却不是那种健康的红光满面,而是很怪异很不自然的那种难以形容的面色,有些像回光返照。 她道:“父皇,母后和刘贵妃想见您。” 方成乾沉默了,转而盯着张天利给他一个严厉的眼神,张天利识趣地退出去了。 “怎么着?”他的言语沉郁平静,这得益于他多年的养气功夫,但是从他短促的质问中,方艳仍能感受到他深沉的怒气。 “你们都逼我立储。”方艳听到这话,眼角因为恐惧而忍不住地跳动,但是她很快镇静下来。 她上前一步,握住方成乾的手腕,方成乾的手腕瘦得硌人,她柔声道:“父皇,母后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见过你的面的了。她只是想渐渐你。去年年中间儿的时候您回宫了一趟不是?母后一直盼着您今年年中间儿也能回去一趟让她见见你呢。” “您还记得去年的家宴吗?当时您还教世安行酒令来着,他太笨一直学不会。” 方艳扶着方成乾,又说道:“母后她——只是寂寞了,世安也快要娶亲了,马上就要在外面开府,宫里只剩下她和刘贵妃。” 她长叹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宫里确实寂寞,她深有体会。 方成乾的态度慢慢缓和了下来,方艳知道这时候她该停了,方成乾生性多疑,说多了反而不好。 静默着,时间缓缓地淌过,大殿缓缓地淌过,大殿角落里湘妃竹制成的钟漏滴滴答答的落下水珠子,一声声打在方艳的心上。 “好。”方成乾沉声道。 “我明日下山,你让宫里好好准备。告诉刘建安把奏折也送到宫里去。” “对了。”方成乾遮遮掩掩道:“让刘素珍也过去。” 方艳露出一丝极微小的笑容:“好,我立刻安排的。” 离开鹿隐观的时候,张天利送到门口,方艳回望,方成乾正背对着大门打坐。 “有什么事情发生,立刻通知我,知道吗?”方艳平静地盯着张天利的双眼。 张天利白发白须,是个仙风道骨的样子,他从京中一个破败的小道观起步,成为如今天下皆知的柏庐真人,经历过的人事并不少,早以修炼到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甚至可以告诉天下人那是上天有话要说的地步。可是看见方艳的双眼,不知为何他想要避开她。 “我明白。”张天利稽首行礼,目送着方艳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并不比上山的路艰难,方艳又完成了此行的任务,心情勉强还算是平静。 下山的路上见到的景色,因为精心设计,和上山时相同又不同,苏州园林五步一景的特色在鹿隐山的设计上也有小小的应用。 仍然是美好的不像真实。 直到一声啸叫传来,方艳定住了。 那是什么东西?那啸叫声高亢而洪亮,凶猛而狂野,那绝不是人,那是—— 方艳深吸一口气,猛地回身向叫声传来的地方看去。 那是大型猛兽才会有的叫声。 大型猛兽为什么会出现在鹿隐山? 连串而来的疑问几乎要撑爆了方艳的脑壳,她不由得惊惧交加。 是从山顶传来的,观里。 方艳拔腿往山上跑去,观里是有几个道士,可是那些道士不习武。按照那些道士们的作息,现在观里也没有几个人。 但是方成乾绝对在观里,有人要杀他。那猛兽绝不可能闯过山下的守卫上山,有人刻意放上来的。 要是方成乾出了什么意外—— 方艳不敢往下想下去,她往上跑,道袍束手束脚她干脆把道袍下摆撩到腰间。 她必须去那里,方成乾在那里。他可是她二十年的父亲。 这啸叫声在鹿隐山中传开,激荡在茂密的树木枝叶间,渐渐地减弱了。传到杨天骄耳中的时候,他只是听到极轻微的一小声,仿佛是刚出生的小猫咪的哀鸣。 但是这叫声有些特殊,杨天骄记得似乎在哪里听过,他仔细回想,被吓了一跳。 他正坐在一棵榕树盘根错节的矮枝上吃些山上摘来的果子,想起在哪里听到这叫声的时候刷的把果子扔到一边的土地上,拔出钉在身旁树上的匕首,箭一样往叫声的方向去了。 那是老虎的叫声。 他没有方艳想的那么多,他只知道这东西吃人肉,而鹿隐山上的道士们毫无警戒心,会血流成河的。 方艳顺着小路往上跑,这时候她忍不住恨起这条小路来,这路为了雅致,三步一弯,五步一绕的,每一次转弯都是一个新的景观。 但是这种时候,这路唯一的作用就是增加到山上的距离,减慢她的速度,阻止她上山。 她恨不能把这条路给掰直了,让她能坐电梯一样马上到方成乾身边去。可是她就是走不了直线,这条路周围有悬崖,有山岩,有树木,她走不了直线,她必须按着设计的路线走。 既急又气之下,方艳控制不住腿脚在一个转弯处腿一软,摔倒在地上。 她迅速地爬起来,腿骨出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她又跌落下去。 在雪上又加霜的严酷情景下,方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观里有信号弹,很多地方都有,但是她一个都没看到,如果是有人拿走了,也不可能全都拿走,有些放置信号弹的地方只有方成乾知道。 总该有信号弹放出来的。 但是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要不然是他们被困住了,要不然就是—— 她宁愿相信山上不止有猛兽,还有人,那样子最起码方成乾还可能活着。 或许方成乾确实快要死于磕丹药,那也比死在猛兽嘴里好上一千倍。 方艳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她真的跑到观里也不过是给猛兽添了一份口粮,但是方成乾——她必须得去看看。 山下的守卫也不可靠了。 有动机刺杀方成乾的人寥寥无几,要不然是青凤教反贼,要不然是狄人,要不然就是方世平。 能放猛兽进山的——方艳紧紧咬牙,方世平,你要是蠢到这种地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又一个命案现场 杨天骄离得远,可是他到得比方艳早。 在鹿隐山这样复杂的山林环境中,京中的守卫都发展不开,对他而言却恰恰鸟归林,如鱼得水。 片刻之后,他疾行到了山腰,听到呼啸声渐渐地低了下去,这让他心里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果真到了山顶,眼前鲜血淋漓的画面让他忍不住苦笑。 道观的大门敞开着,半具尸体倒在从门边,右腿耷拉在乌黑发亮的好木料做的门槛上,左腿从膝盖处消失不见,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团。 杨天骄小心翼翼地趴伏在靠近院墙的一颗高大的杉树上,这株杉树高大笔挺,还有许多枝干,其中有一枝恰好伸到院墙内。他探耳去听,没有人的喝骂,也没有兽的咆哮,只有空荡荡的寂静。 要不要进去看看? 这鹿隐观内部如何杨天骄毫无概念,而且看样子里面的人全无那猛虎一合之敌,鹿隐山的防护力量着实外实而内虚,当今皇帝显然太过依赖于山下的人肉盾牌,而没有在山上这净土放入些一身臭汗的武夫。 既然人已经死了,那就没必要再去对上吃饱喝足了的猛虎。杨天骄如此这般想着,静静地从树上站起,爬得更高从空中俯瞰,注意到观众果不然只剩下尸体,大多残缺。还有少部分尸体是完整的,这让他觉得不太好。 老虎如果咬死了人,却没有吃肉,这可不太正常,而且多半不是什么好的兆头。如果这畜生攻击人类不仅仅是为了觅食,那就要危险太多了。 杨天骄觉得有些恶心,他见过山下的守卫有多严密,这老虎不可能是自己跑上来的,看来是卷进了某些事情里来了。 尸体从不会让他感到恶心,不管是洪水里泡发了的,还是野兽肚子里被腐蚀了一半的,他都见过,而且心怀悲悯。能让他恶心的,只有牵涉到这种肮脏的政治阴谋,这种事他永远都没办法习惯。 当机立断他就打算原路返回。 可是很快他就又停住了。他站得高,本来只看向观内,没有注意到上山的那条小路,可是当他扭过头来,他看到一个人一瘸一拐地往山上走过来。 他思考了一小会儿。 他并没有多敏锐的政治嗅觉,但是但凡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都明白这时候不该在这里停留。迅速转移才是理智的做法,出现了这种事情,很快就会有人搜山,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但是他最终决定让理智见它的鬼去。如果他是个理智的人,他就不会和老杨一起留在京城中二次返回赵府了。如果他是个理智的人,在听到虎啸的时候,他也不会往观中来。 他往那人的方向掠去。 然后他又停住了。 离得近些了,他看清楚这个一瘸一拐,而且将袍角系到腰间顽强地往山顶走去的人,是个女人。 这山上不该有女人。 不仅是个女人,是清平公主。 杨天骄长叹一口气,普通道士和清平公主之间的区别让他犹豫了起来,他一点都不想被当作刺杀皇帝的替罪羊。并不是说教里有多待见这个皇帝,但是教里还没有这种计划。 但是山顶那畜生吃饱喝足也没有停止杀戮,而清平公主不该死。 她是个好官,杨天骄想起仅有那一面之缘,想起清平公主代付的那十两银子,从树上跳下来,站到了方艳跟前。 方艳吓了一跳,差点要跌下去,但是自从方才跌了一跤她就冷静下来,她发挥自己的养气功夫保持了面上的冷静,然后拿起方才上山时匆匆从旁边的景观树上掰下来的粗树枝往眼前抽了过去。 理所当然地她失败了。 杨天骄闪身躲过,然后劈手将这匆匆制作的棍子夺了过去。 “杨天骄?”方艳认出了他。 杨天骄不知如何回答,沉默以对。 一瞬间方艳脑子里闪过了很多,最后她竟然松了一口气。 “青凤教反贼?你杀了赵昌平。” 杨天骄慢悠悠道:“你现在身边没有护卫。” 方艳如果有了什么惊怒交加的情绪,杨天骄也没有看出来,他自顾自道:“我只是来山上躲一下,可和上面的老虎没有干系。” “老虎?”方艳心绪杂陈,她有些盼望那老虎真的是和青凤教有关联,可是杨天骄没有当即杀了她,言语中似乎还挺友好。 “是老虎,我上去看了,现在观里没有活人了,而且那畜生八成给下了药,你现在该叫守卫来。” 杨天骄觉得自己明白方艳为什么要上山,皇室中的女人不牵涉皇位,自然比男人们要更重感情些。这让他对方艳观感更好了。 “我父皇呢?”方艳在今天之前,也没有多爱方成乾,他磕丹药磕得快死了,她也没有冒死直谏。 可是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或许真的把方成乾当父亲了。 杨天骄沉默了。 方艳通过短暂的交锋,已经将杨天骄划到构不成威胁的领域里去了。放到平时不管杨天骄表现得有多友好,他也只会稳稳地呆在另一个区域,可是今天她真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绕过他,继续一瘸一拐地往山顶爬上去。 杨天骄拽住她:“你上去只是送死。” 方艳没理他,只是使劲儿拽着自己的袖子。杨天骄觉得就算方艳是一个女人,他也不该对朝廷的人太和善,可是清平公主确实是个好官。 矛盾中,他用一种硬邦邦的平板口吻道:“你通知山下的护卫了吗?” 方艳道:“他们正在路上,马上就来,可是如果我父皇真的死了,我必须先见他最后一面。” 杨天骄忍不住心软了,眼前的清平公主为了速度将袍角系到腰间,完全不在意自身的仪态,她走路一瘸一拐,可是仍然坚定地往山顶那危险的猛兽而去,只想最先见到她父亲的尸体。 他将手里刚才从方艳手里夺来的树枝伸出去,道:“你拉着这个,我带你。” 方艳抬起头,脸上是强自抑制的面无表情,她疲惫道:“你如果想帮我,就背我上去。” 杨天骄吓到了,他脸色大变,支支吾吾道:“男女授受——” 话没说完,方艳截断了他的宣言,平静道:“我是女道,全天下都知道我终生不婚。” 杨天骄结结巴巴:“可c可你还是个女的呀。” 方艳毫不客气地利用了他的同情心,往地上一坐:“我走不动了,而且你背着我绝对比你拉着我走得快,更别说还是隔着棍子了。” 她将手伸出来,杨天骄看见他她的手心满是木刺,想起来眼前的女人虽然坚强得让他敬佩,却着实可以说是全天下最受人娇惯的女人了。 杨天骄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底线一退再退,他道:“好,我背你。” 只是因为她是个孝子,她应该最先见到她父亲的尸体。他想。 杨天骄背上方艳,却没有放下手里的棍子。 到了快接近山顶的时候,杨天骄放下方艳,小心地告诫她:“我去解决那头畜生。” 方艳眼中异彩连连:“你有把握?” 杨天骄取出匕首,将手中的棍子削尖,平平淡淡道:“我杀过。”他的口吻好像这丝毫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方艳扯了一下嘴角,姑且算做微笑:“不用,这里我埋的有□□。” 她确实在一开始歇斯底里了一会儿,可是当她冷静下来还决定往这里走,她是衡量过得失的。 “火一药?那东西除了做烟火有什么用?”杨天骄轻蔑道。 方艳沉默了,眼神中有着适度的惶恐,无声的告诉杨天骄她受到了惊吓。 她在骗他,她不喜欢用女性特有的优势来对付敌人,可是她不得不承认这有用,鉴于现在守卫还没上来,她觉得杨天骄暂时还不能死。 “好吧,一头老虎而已,我能应付。”杨天骄软化了口气。 “那是改良过的,而且加了铁片。” 方艳说完,杨天骄没有反应,她停住了,如果说下去,她有把握说服他,可是她意识到杨天骄虽然看起来是个好人,死了对她却并不无好处。 她道:“我在观里放了很多,你一点都不用?” 杨天骄将木棍砍成两截,各自两头都削尖,然后将匕首反握,道:“没必要。” 他将沉默着的方艳送到一颗树上,然后往观中掠去。 方艳看着他的后背,想着将会接踵而至的一系列事。 首先,她必须确认方成乾究竟还有没有活着。 杨天骄说他死了,可是只有亲眼见到的才是真实的,此外,她真的希望是青凤教作祟也不愿意真的是方世平那么做。 她是宫中的老大,她看着方世平长大的,虽然在她的计划里,方世平大概会恨她入骨,她也不是很想相信方成乾真的会既狠又蠢到这时候对方成乾下手。 可是从杨天骄的言行,十有八九是方世平。 她躺下来,听到胸腔里心脏的剧烈跳动,听到耳边的鸟鸣声像指甲刮擦黑板一样犯人,然后她听到长长的痛苦嘶鸣从观里传来。 那声音叫得刺耳,可是透着外强中干的无力,两辈子对老虎这种东西一无所知的人也分辨得出那声音里死意。 方艳坐起身,知道杨天骄没有说瞎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脱轨之后 杨天骄跨过鹿隐观大门口那高高的门槛,胸前的衣襟上一团糟,手指间流淌着尚未凝固的鲜血,方艳的目光在这些地方一掠而过。 她问:“老虎呢?” 杨天骄道:“死了。” 方艳点点头,迈步往里走去。她既然决定了要相信杨天骄,就不会再怀疑。 杨天骄踌躇不定,既然危机已经解决,那他就该离开了,趁着现在还没撞上大部队。 正这么想着,山间的小路上传来了急迫的行路声,靴子敲击石板路的声音嘈杂不齐,杨天骄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山下的守卫们纪律不严明,而是因为那路并不平整的缘故。 他急转回身,快步向方艳追去。 “他们来了。” 方艳颔首点头,因为紧张而绷紧了脸上的线条,让她显现出与以往不同的攻击性来。 杨天骄问道:“他们会顺手杀了你吗?” 这完全是合理的推测,如果不是山下守卫严重失职而那头老虎太过幸运——事实上,这件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就是山下的守卫已经被某人买通了。 谁会想杀方成乾呢? 毫无疑问这里面牵涉了皇位争夺,而方艳在当前的情况可以说是深深地位于危险当中了。 方艳没有回答,是胸有成竹还是忐忑不安,杨天骄不清楚,他话锋一转,威胁道:“如果那是你的人,我希望你记得我离你比他们近得多。” “我还没昏了头。”方艳脚下不停,此时她已经看到了中央大殿,敞开着门,不详的一汪红色半凝固着躺在殿中央,她脚下没停,直闯进去。 那是尸体,半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彰显了尸体身份的是他身上那款道袍。建筑了鹿隐山这方净土的男人,死后和其他的尸体别无二致。 方艳伸手拂过他瞪着的眼珠子,为他合上眼。 靴子敲击石板的急促声音渐渐地近了,方艳长吸一口气,手指抚过发髻,确定发髻还没有散开,然后将腰间的袍角放下去,将身上皱成一团的道袍整理成能见人的样子。 她扭头问杨天骄:“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杨天骄十分诧异,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说:“挺好?” 方成乾的死期哪怕确实是在这几天,有人提前说送了他一程仍然让方艳不能忍。 唯一能安慰她的事,就是她的先期准备还算充分,只要现在来的人,是她的人。 本类她毫无疑问地相信自己对山下守卫们的掌控力度,在山上冒出了一头计划外的老虎和一个本不该在此的青凤教反贼后,她突然不确定了。 领兵的将军带着先头部队冲了进来,杨天骄在不知何处戒备着,而方艳看清那将军的脸时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田四维看见方艳的那一刹,也松了一口气。 眼前的清平公主仪容没有平日整洁,可是周身没有一处伤口,神情也还算镇定。 因在战中,他抱拳简单行礼。 “殿下,何事发生?陛下——” 方艳意味深长道:“山上有人放了老虎上来。”她盯着田四维流淌着汗水的脸和他脸上黑色的双眸:“父皇殡天了。” 田四维脸色大变,让方艳欣慰的是他还没有腿软。 “找出你的人里谁放这畜生上来的,送到京兆府周鑫手上。观里的所有东西你都不能动,现在派人通知京兆府,让秦思铭c罗达带着他们的人过来。拿着我的命令调禁卫十二营包围大皇子府上,十三营包围丞相府,贾治亲自保护好皇宫中我母后的安全。这三个地方任何人不得出入。” 方艳有条不紊地下令,从观中找到纸笔写下谕令并盖下私印。 在原本的方成乾死后计划里,方艳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控制住鹿隐山流出的所有消息,宣称她是方成乾亲自定下的继承人,看在几年前她入朝为官时已经将大部分有性别偏见人洗过一遍的份上,这一步没有应有的困难。当然反对意见仍然会很多。 第二:武力□□。 现在事情脱轨了一部分之后,很快又回归了原来的轨迹。 这就是为什么方艳从来没把方世平放在眼里,他的优势比她大那么多,表现的却还没有她台面上优秀,更别说是台下了。 田四维什么都没问,他早就决定不怀疑方艳的一举一动,他将方艳的命令传达下去,几组小队飞一样往山下去。 杨天骄从暗处闪身出来,他听到方艳那一连串冷静地命令,醍醐灌顶一般明白过来这个女人远比他以为的要冷酷而强大。 他不精通政治上的事,可是他听明白这命令的针对性,清平公主不会是真的想要—— 她可是个女人。 可是她参加了科举而且当了京兆尹。 突然间,留下来救她而暴露了自己的决定像是一个错误。 方艳在田四维开口前道:“这个男人是安全的,其他的你不应该知道。” 田四维紧紧闭上嘴,皇室中的秘密护卫的传闻在脑海里涌现出来,让他猜测眼前的男人应该是皇室的暗卫。 暗卫这东西谁都没有真正的见过,但是相信它确实存在的人可不少。方艳利用这东西来解释杨天骄的身份。另一方面,她只是暗示而没有说谎。 陆续涌来的守卫们将鹿隐观的前庭挤得满满当当,田四维吩咐着他们按队形散开防备着额外的威胁。 方艳捂着额头,又回到了方成乾的尸体旁。 方成乾是个复杂的人,他修道,卜算,炼丹。历数中国几千年历史几百位皇帝,沉迷修道祈求长生的人比例不算低,可是如方成乾一样甚至用卜算确定大臣职位,几十年不上朝,还劳民伤财给自己造了一个像是伊甸园一样的鹿隐山的皇帝,也绝对算是所有沉迷修道的皇帝里面荒唐的那种了。 可是他是个好父亲,方艳能入朝为官,方成乾给她挡掉了很多大臣的刁难,这其中固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方艳装神弄鬼利用了方成乾对道教的痴迷,她仍然将方成乾视作一个开明的父亲。 她没有高尚到冒着惹怒方成乾的风险劝他戒掉丹药活得更久,可是最少她能给方成乾报仇。 她盘膝坐下,眼中燃起坚定的火焰。 一丈之外,杨天骄盯着大殿外的守卫们,神经紧紧地绷紧了。躺在殿中的当今最高权力者的尸体并不能触动他,可是在朝廷官兵的包围下,真的让他十分不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夺位 秦思铭和罗达都是方艳这几年中考察过的亲信,田四维本来也在这个范畴之中,但是鹿隐山上不该出现的杨天骄和那猛虎让他的可信程度大大降低。 方艳倒还没有怀疑他的忠诚,只是开始怀疑他的能力。 京兆府的核心班子并不大,相对于这个级别的其他部门来讲,小的可怜,但是里面的人都是方艳精挑细选,首先忠诚可靠,其次能力出众。 诸人之中,她最满意周鑫,周鑫也着实擅长侦破案情追击凶手,但是粗劣到这种程度的谋杀如果让周鑫出马,简直是辱没了人才。 方艳取一块白布盖好方成乾的尸首,霍然起身,突如其来的剧烈动作让她眼前一黑,杨天骄站在一丈之外,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 她平静的抬起眼,怒火早已消失不见,愤怒无益于任何事。 “你和我一起下山。”方艳道。 杨天骄诧异道:“我?” 殿里只有他二人,田四维以为杨天骄是宫里的暗卫之类,并没有派人紧跟着方艳。 “没错。”田四维手下的人并不可靠,在事情的紧要关头,方艳不能冒险。 她没有等杨天骄的回答,她知道杨天骄会听的。 她又吩咐田四维分出一个小队,田四维想和她一起下山去,他已经将宝压在了方艳和二皇子身上,这时候跟随她无疑是从龙之功的一部分,留在这里不过是照看老皇帝的尸首,新皇和旧皇谁更重要,简直不必想,毕竟方成乾现在都已经死透了。 但是方艳淡淡道:“你留在这里保护现场,这是很重要的事,我不会忘了你的功劳的。” 不容任何反驳,她带着一队士兵和杨天骄下山去了。 杨天骄跟在离方艳很近的位置,如果这队人想要杀她,必须顾及到这个神秘莫测的暗卫,而如果杨天骄要杀她,也一定要顾及这队士兵。 下了山,山下驻地中有马,方艳往日都是坐轿来回,脚程有一个时辰,可是骑马就快的多。 “所有人,上马。” 方艳挑了一个温顺的母马,抢先上马,这些有资格护山的禁卫军士兵都是精挑细选,优中选优,比护卫皇宫的禁卫军还要更优秀,唯一能和他们一较高下的可能只有在战火中磨练出来的西北边军了。 所以当然,他们全都会骑马。 问题是,杨天骄这个青凤教反贼。 方艳居高临下看着杨天骄,他还没有上马。 青凤教销声匿迹已久,可是这种组织时隔十余年又重出江湖,必定来者不善,方艳志在皇帝之位,自然将它当作自己未来有责任解决的麻烦。 府里搜集来的资料仓促之间并不完备,尤其是在丞相刘建安并不配合的情况下,资料搜集更是加大了难度。 但是青凤教扎根南方,南方没有大规模的马场,杨天骄会不会骑马她不知道。 杨天骄当然会骑马。 可他没有上马,因为他看见了一匹好马,那马平静地看过来,一人一马四目相对。 他一瞬间下定决心,他想要这匹马, 这是一匹好马,年龄已经大了,可是仍然看得出来它经历过战火的冶炼,骨子里流淌着战士的血。 杨天骄已经喜欢上它了。 他越过马厩里沉默着躁动不安地马群,往它走去。它的目光直直地望过来,好像是在鼓励他。 那一队士兵中有人叫道:“那是将军的马。” 方艳好奇地问道:“那马怎么了 ?” 那士兵回答道:“那马跟着将军调进京里来的,进京之后跑得少,脾气暴躁了很多,怕冲撞了贵人,将军已经让它退役了。很烈的,除了将军以外,还没人能驯服它。这位大人,恐怕——” 方艳衡量了下时间,此事宜早不宜迟,而他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她正要叫住杨天骄,就见那他摘下那马的栓马绳之后,马儿从栏中跃出,在杨天骄身前俯首。 那士兵没说出来的话语被噎住了。 是个人才,方艳想。 “走吧。”方艳拨转马头,一行人往城里奔去。 杨天骄翻身上马,那马儿神色顿时生动起来,人立而起,欢快地嘶鸣着,眨眼间就追上了先前的部队。 这马儿克制不住领头的欲望,还要往前冲去,杨天骄一勒缰绳,在疾行中调整身位,跟到了方艳身后。 一行人骑着马在大街上疾驰而过,街旁百姓纷纷避让,有人认出当中的方艳,心知往日里爱民如子的清平公主今日当街纵马绝对是有大事发生,便纷纷往各自的主子府里去了。 京兆府的大门关着,杨天骄那匹马脚力快,又受了拘束,奔跑的欲望十足,便一马当先,叫门去了。 门卫只见一道红色的影子从跟前掠过,然后急停,风一样的影子便化成一匹马,一个人。 杨天骄拿出方才到手的金牌,气都不喘一下,叫道:“开大门。” 大门开了。 方艳从方才行在中间变成了走在前头,她不下马,直入京兆府,身后众人都停在府前,只有杨天骄骑着马晃晃悠悠跟了进去。 周鑫已经等在京兆府了。 他上来一句废话都没说,道:“已经准备就绪。” 然后他看见了杨天骄。 杨天骄也看见了周鑫,他抱拳一笑,道:“周大人。” 周鑫是个好捕快,把他逼得很紧,让杨天骄很有些佩服他的才干。如果有机会,或许他们能交个朋友。 周大人并不想和他交朋友。 他的手已经放到了腰间的长剑上,如果不是杨天骄是方艳带进来的,他已经动手了。 方艳好像才看到了杨天骄一样,道:“方才是个逃跑的好机会。” 为什么你不跑? 杨天骄道:“青凤教不是刺杀皇帝的凶手。”他牵涉进去了皇帝刺杀案,全身而退的几率小而又小,可是他逃走了,很可能天降一口大锅就扣到了青凤教头上。留下来也未必是个好的选择,可是他得赌一把。 方艳长叹一声,时间紧迫,她顾不上别的,对周鑫道:“把他关起来。” 杨天骄束手就擒。 周鑫的好奇心已经快溢出来了。方艳本不想解释,可是如果她在古代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如果你的属下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下这个命令,别指望他能给你执行好。 “是个人才,可惜对青凤教忠心耿耿。” 周鑫明白过来,这个上司又起了爱才之心。 京兆府是方艳长期经营的信息中枢,全京城都有她的探子,论对京城的掌控程度,无人能出京兆府其右。 周鑫将陆续汇集而来的消息都禀报给她,她在屏风后听着,脱下身上的道袍,在京兆尹的官服和公主朝服中犹豫了一下,最后穿上了京兆尹的官服。 她现在不需要提醒将要面对的众人她是个女人,他们必须知道她是堂堂正正通过科举考上来的四品官。 但是方艳将发髻保留成女道的样式,她不婚,这是她的另一砝码。 水银镜中的人细看其实很有几分姿色,毕竟她的血脉也算是经过了各代美人妃子的改良,但是正当最好年华的美色埋葬在暗色的官服中,半分活泼明丽都没有,只剩下沉稳和威压。 她满意一笑,从屏风后走出,道:“走。” 周鑫嘴上不停,情况汇报正从刘建安讲到大皇子府上。 方艳走到前厅,撩起袍角上了轿子,突然道:“柳如风是关键,抓住他。” 周鑫笑道:“我已经派人去抓了。” 周鑫汇报的时候只是汇报消息,不做个人判断,但是他知道有时候该越俎代庖的时候,就该越俎代庖。 “不错。” 刘建安年纪大了,家小都在一处,方成乾身体欠佳的风声传出来了一点的时候,他就已经送了家中的一些小辈回了老家。但是因为科举将近,方艳知道他家族中最受看重的子弟都还在京中。 而方世平大大小小可供躲藏的府宅全在京兆府控制之中。 根据方才周鑫汇报上来的消息,刘建安正在刘府,而方世平则在某处皇庄。 “先去找刘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刘建安 从来让方艳担心的,都不是方世平。 方世平在后宫里长大,他的生母刘贵妃是当今丞相刘建安的嫡长女,天性聪敏又是世家子弟,虽然本朝男女大防极为严重,程朱理学支持者甚广,到底还是受过教育的。 她和她父亲刘建安一样不好对付。 方艳刚出生,方成乾还没有长住鹿隐观的时候,刘贵妃在后宫里可以说盛宠在身。 但是方世平出生的时候,方成乾已经开始沉迷修道,长期不入后宫,宫中既无皇帝,也无太后,最高管理人程月儿是个心性平和的,刘贵妃的聪敏狡诈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 而在没有阴谋诡计的后宫里长大的方世平,并不精通阴谋诡计。偏偏他又不是个聪明人,也不好学,本该从太傅那里学到的阳谋之道也学得马马虎虎。 方世平真正的依仗是他背后的刘建安。 刘建安在朝中经营几十年,门生多且广,甚至方艳也是他的学生。 方艳作为一个女人,虽然生在皇家,真正想要学些东西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方艳不想学女红,也不想学女诫,因此早早就现在刘贵妃那里学四书五经,黄老申韩。后来方成乾特批她拜师,便拜刘建安为师。 后来在她为了参与科举而掀起的一场朝堂论战中,刘建安也站在她那一边。 刘府和前些日子被杨天骄刺杀的赵昌平府离得不远,都在京城的核心区域,这里住的几乎不是皇亲贵族,就是朝中高官。 但是事情紧急,也顾不得是否会激起一片混乱了。 禁卫军十三营已经将丞相府围得密不透风。连带波及两侧亲王府和将军府也都大门紧闭,不敢出行。 一个少年将军早就从斥候处探得方艳行踪,打马迎到跟前,道:“殿下,十三营将士准备完毕,丞相府无人出入,一刻钟前丞相府率人冲阵,被打回府中。已经确定刘相确在府中,刘相三子一女中,嫡长子礼部侍郎刘斐由京兆府捕快护送正在赶回路上,嫡次子刘焕带着府中第三代回老家省亲未归,庶子刘骆也在府中。” “我知道了。”方艳简短道。刘焕带着刘建安的孙子孙女回乡避风头是早就知道的,京中要是一直不太平下去,他们就不回来了。 她对十三营做事还是很放心的,这个少年将军叫姓闻,他父亲是刘建安的政敌,被他搞死了,是世仇。但是—— “丞相府冲阵?” 那将军道:“刘骆组织的,他在西北军呆过,见势不对组织丞相府家丁排成简单阵势想要护送刘相冲出去。” 真要是让他们冲出去那还得了? 现在是有心算无意,刘建安又对鹿隐观发生的事并不了解,打了个时间差信息差才战绩斐然。 真要是给刘建安冲出去,那就麻烦了。 能不见血解决问题,方艳还不想见血。 “确定一个人都没跑掉吗?” 那将军有些愤愤然,道“没有,十三营严格执行指令,绝没有让一个人跑掉。但是在守阵时,共计死伤十三人。” “都增加一级待遇进行抚恤。丞相府的人呢?” 闻鹏道:“刘相和刘骆都没有受伤。” 那就是说丞相府的家丁伤亡惨重了。 方艳点点头,道:“叫门,我得到府上和刘相谈一谈。” 周鑫带着几十名捕快跟过来的,他正要派人过去,闻鹏就已经叫人过去了。甚至他还调拨了一个小队过来,想要接替掉方艳的护卫工作。 这就不能忍了。 周鑫对闻鹏的命令充耳不闻,他是京兆府的人,并不听从禁军的号令,闻鹏也管不住他。更何况,闻鹏不信任他,他也不信任闻鹏。 方艳一锤定音道:“人不必多,周鑫带十个,闻鹏你带十个跟我一起进去。” 周鑫低眉顺眼道:“是。” 闻鹏皱着眉,回身点了十个人。 自从禁卫军围府,刘建安就知道大事不妙。但他也是几年的老狐狸了,什么事儿没经历过,他在儿子刘骆冲阵失败后就紧闭大门,在门后紧急商量对策。 方成乾不会后宫不上朝,早些年刘建安还能上鹿隐观去朝见,近些日子连大门口都进不去,都是在第一道门就给拦下来了,折子都是道士们扛上去的,更别说见到方成乾的面了。 但是皇帝不在,朝廷还得运转。方成乾不愿意见朝臣却也不愿意放权,朝臣都逮着刘建安汇报工作,指望他沟通上下。 因此平日里刘府是从来缺不了人的,哪怕是最近京中风向不对,刘建安紧闭大门,来拜访的要员依然不少,刘府可以说是整个天下除鹿隐观外第二个权力中枢。 围府的时候,刚过中午,刘建安要午休,因此府中访客比平日少些,但是还是被堵进去很多低级官员,他们大多负责具体事务,对朝中消息不是很灵通,和刘建安也不怎么亲近。和他亲近些的一般都是晚上来。 很多连门都进不来只能在门卫处等着刘建安找的就这么着被堵进了门里。 因此这时候门后一片兵荒马乱。 听见敲门声,就有人道:”快开门。“ 又有人叫:”不能开门。“ 方才冲阵的时候,家丁们打头,刘建安刘骆在中间,这些人却缩到最后什么都没看到,连情况都不知道。 有人想着是刘建安犯事儿了,被皇帝抄家灭门来的。 这种人鬼哭狼嚎着叫着开门,生怕被以为和刘建安扯上什么关系,顺手也被斩了。 消息稍微灵通的,也是惊慌不知所措。他们也是凄惨,知道方成乾身体不好的人不少,但是不是所有人说闭门不出就能闭门不出的。那些不干实事儿的皇亲,混日子的爵爷可以这么做,这些底层官吏们这么干,轻则丢官,重则掉脑袋。 对那些背后没点背景,光靠科举考上来从农民变成官的人来说,丢官也不必掉脑袋好受。 这下不管是一位刘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都是两股战战。 慌到了极点,就是大吵大闹。 冲阵被堵回来已经闹过一回给刘骆镇压了,这时候听到敲门声又闹起来。 刘建安老神在在,想着得拖一会儿再开门,结果被后面人声鼎沸吵得心烦。 刘骆看惯了刘建安的眼色,带着家丁给后面的声音压下去了,难免用了些暴力手段,但是速度还算快。 算好了时间,第一阵敲门声到现在,刚好够刘建安不紧不慢从大堂走到门口,刘建安才示意开门。 方艳知道刘建安的把戏,但是不知道和刘建安协商结果如何,她也不好发作。 门开了。 打头站着些穿土蓝色制服的家丁,都是些肌肉壮实,年纪又轻的棒小伙子。 刘建安的庶子刘骆站得挺靠前,看起来也年轻,二十多点,挺胸拔背,脸上有道刀疤。背后就是他父亲刘建安。 刘建安头发几乎全白了,眼神有些浑浊,步履却还稳健。 他慢条斯理道:“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人,清平你什么时候来见你先生我,我还能不见?” 方艳一个女人,权位再高,也只有姓,连名都不为人知,字更是没有。关系近些的,都把她的封号清平当作她的字。 但是能这么叫她的人可不是一般得少。 方艳微微一笑,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听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平日里想见刘相一面,还真不容易。今日有要事相商,这中间却还隔着这么多家丁” 刘建安冷冷道:“这是底下人办事不力,老三。” 刘骆应声是,带人撤到一边。 “我们里面谈。” 方艳往大厅走去。 周鑫和闻鹏带人跟上,丞相府的人撤了,他们没有收到方艳的命令,是不会撤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方世平 方艳大踏步走进了大堂中央,这是刘建安的府邸,但是刘建安走得慢,隔着捕快和士兵们跟在她身后,倒像他才是那个客人。 撩起衣袍,正坐在大堂上首的位置,方艳反客为主,道:“先生请坐。” 平日里那都是刘建安的位置,他不在时便空置不坐人。方艳往日来府中拜访,也都是坐在刘建安下首。 可是方艳如此做自然有其用意。 刘建安一看就明白,他抖着手坐下来,抢先发难道:“清平,你这是僭越了。” 方艳哂笑一声。 刘建安一步入大堂,闻鹏便关了大厅的门,所有人声鼎沸都被隔绝在门外,骤然关闭的大门挡住了阳光,此时此地一片昏暗,只有几缕暗红色的夕暮之光从天窗射进来,投下来方形的阴影。 “天地君亲师,君在师之前。”方艳褪去了面对京中百姓时的和善面孔,脸庞上全是漠然。 刚刚想明白她的目的,刘建安叫道:“你疯了!” 方艳不答话,抬手取过桌上的紫砂壶给自己倒茶。 茶已经冷了,围府时兵荒马乱,也没有人换水,但她只是为了解渴,也不在意,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倒一杯,道:“周鑫,给刘相送水。” 周鑫将那冷掉的茶水放到刘建安跟前的桌上,墨绿色的冰裂纹瓷器和打磨好的红木相映成趣。 刘建安捏紧杯子,送到嘴边手一抖,将杯子一翻,冷掉的茶水打湿了他朱红色的朝服。 他怕茶水里有毒。 刘建安很快冷静下来。他只是被方艳有心算了无心,又没料到方艳如此大胆才久违的大惊失色。一旦反应过来,他意识到方艳的打算,胜券又回到了他的手心里。 “你要如何?” 方艳连喝了四杯水,才解了渴,她看刘建安冷静下来,道:“刘相毕竟是我的先生,我一向尊师重道,也不想为难你。” 明人不说暗话,这种时候叙什么交情都是假的。 “先生先前以为我想要推世安登基,但是现在也该明白。” 刘建安自然明白过来了,他做梦也没想到方艳要当皇帝。 她是个女人,虽然她上届科举夺魁,又入朝为官,他也只当是方成乾因为溺爱长女和迷信鬼神所做的另一个荒唐决策,他当时支持方艳也不过是因为不想违逆方成乾。 他从来没有把方艳当成一个对手来看过。 到了嫁人的时候,她自然也得滚回她的后院去。 他沉默,听方艳道:“我既然出任四品京兆尹,那我就有继承皇位的权力。四品京官当得,皇帝自然也当得。” 这是屁话,刘建安甚至在心里爆了粗口,可是他忍住了。多年来生活在方成乾的阴影中,他根本没来得及养成无法无天的大官个性,反倒是见风使舵谨小慎微修炼得比谁都要好。 方艳不觉得这逻辑有什么不对,又补充道:“更何况,京中四年来的治安水平有目共睹。我想先生一定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刘建安道:“陛下说得对。” 他这改口了。闻鹏站在方艳身旁一步远的位置,听到刘建安改口如此之快,心里满是不可思议。 方艳道:“很好,过几日登基大典,大典过后上朝,到时候我打算好好谈谈科举事宜。丞相可要好好准备。\&一t; “另外,有一件事得告诉先生。父皇去世并非因为丹毒成疾。” “今日我临时起意去山上朝见,回返途中听到野兽呼啸,就发送信号弹叫守卫上山。结果父皇已经死于兽口。” 刘建安一下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他今天没想到的事儿可太多了。 有能力做出这种事的,屈指可数,方艳当时在山上,那还能有谁? 方艳站起身,冷冷道:“看来先生并不知情。” 刘建安长吸一口气,道:“我确实不知道先皇是c是——。”他说不出话来。 方艳不再看他,迈着步子大步往外走,道:“很好。我这就去见方世平,先生一起来吧。” 周鑫见她往外走,忙使唤着手下的捕快给她开门。 方艳走到门前时,如血残阳已经落下了最后一道光辉,拥挤在前院中的低级官员们闹腾了半天,好不容易筋疲力尽安静了下来,见到门开了,都拥挤着想要围过来,却被闻鹏手下的十三营士兵们强硬地拦在原地。 “大人,大人!” 毕竟这些人都是功名在身,士兵们手下都还算客气,拦得住他们的身子,拦不住他们的嘴。 方艳打个手势,周鑫暴喝一声:“肃静。” 这活儿他还在做捕快的时候是做惯了的,顷刻间众人给他吓得安静如鸡。 方艳站在台阶上,道:“诸位不必担心,刘府封府两天,在此期间不许出入,日子过了就没事了。你们吃过晚饭了没有?” 刘骆打量着自己父亲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答道:“殿下,我已经吩咐后厨准备了。” 方艳赞赏道:“很好,这里的诸位大多受了无妄之灾,要好生招待吃食住处,不得怠慢。” “闻鹏,你留在这里,没有收到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擅闯者杀无赦。如果没有命令,两天后撤回。” 闻鹏领命。 众人中眼尖的已经绝望地发现,府外已经送来了十三营士兵们的晚饭,这时要打攻坚战了。 简单吩咐过,方艳抬脚正要走,想起一件事又道:“刘骆。” 刘骆迟疑地看着垂着头的刘建安,答到:“是。” “你以前在西北军呆过?” “是的。” “水平不错,能从十三营讨到便宜的人可不多。愿意回军中吗?” 刘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方艳也不在意,留给他时间思考,带着人往方世平所在的皇庄去了。 方世平被十二营堵住的时候正在打猎。他和狄人头领阿法罗约好在此处皇庄的猎场游玩,谁知阿法罗临时变卦来不了,他却被勾起了瘾头,带着手下在郊外的猎场上追兔子。 十二营抓他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力气,损失了不少人马,但是好在消息及时,反应迅速,很快将方世平控制住了。 十二营的头领是个老持成重的,生怕出了一丝一毫的差错,就这么着把方世平就困在猎场的草丛中。 荒郊野外,夜色渐渐蔓延,半人多高的草丛已经被清干净了,方艳远远看见方世平周围两丈处一圈人墙。外围的人都已经点起了一圈火把,方世平那里却什么都没有。 没人靠近他,也没人对他不敬,但是也不让他走。 方世平沮丧地盘腿坐在一堆人中间,骑装有些破旧,脸上沾了脏兮兮的泥,手上还有已经结痂的大片血丝。 见到方艳的那一瞬间,方世平就跳了起来。 “方艳娘!\&一t; 方艳连马都不下,沉着脸,偏头问一旁的将军道:“听说这里的猎场上恰好有一只老虎?” 十二营的将军想了一会儿,回道:“是的,西北军进献的。那老虎因为毛色特异被送进了御兽园供奉。今日大皇子要打猎,御兽园得了令把它送了过来。” “那老虎现在在什么地方,方才见到了吗?” 将军摇摇头:“方才没见到,可能跑那边山里去了。” 方艳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抢过他手里的马鞭,劈头盖脸向方世平打去。 方世平猝不及防受了一下午的惊,见到方艳正要发火,结果刚叫了一声方艳娘,就当头挨了几鞭子。 禁军中标配的马鞭用料足,结实有韧劲儿,方艳气极中又下了死手,方世平身上顿时多了几道血痕:“你干什么!” 方艳一口气抽了十几鞭,直到手上再也使不出力气,才将鞭子扔到一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冷声道:“方世平,你可真出息。” 方世平一脸茫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嫌疑 方世平文不成武不就,但是好歹是个在充足营养下喂养的高高壮壮的男人,又穿着厚实的骑装,任方艳气极下了死手,到底也没有伤到筋骨。 脸上的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比疼痛更难忍受的是受了伤憋着火的自尊心。 他作为本朝大皇子,拥有二分之一的继承权,能管着他的不过寥寥几人,方成乾从来不管他,眼里就跟没这个儿子一样,程月儿是个温柔宽厚的,和刘贵妃一起溺爱着他。外祖平日里也都顺着他的心意。 这么着一个无法无天的人,谁敢动他一根头发丝儿,他都要给对方好看。 但是动手的是方艳。 方艳不怕他,而且不知为何方艳比他还要生气。方世平的怒火瞬间给浇熄了。 方世平的目光越过方艳落到了她身后的刘建安身上。 他外祖父一心向着他,平日里不管捅出什么篓子,他也都能解决。 但是刘建安佝偻着背缩在周鑫和一堆人中间,眼观鼻鼻观心,都没敢抬眼看他。 不知道鹿隐观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是不怕方艳的,哪怕方艳派人软禁了他,她如果还要朝廷正常运转,就会留他一条命令,但是圣上的死,可不在他意料之内。 这次事儿可太大了。 方艳扫了一眼周边的环境,荒郊野外,鬼火磷磷,周边全是人。 “皇姐。”方世平怯生生叫方艳。 “给我闭嘴。”方艳努力平心静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现在你和刘相都在,给我听好了,父皇明日国葬,三日后登基大典。” 方世平不喜欢现在的场景,但是听到这个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给人重重围困在猎场上听起来可不是一个皇帝应有的待遇,但是对于未来的傀儡身份,他也早有预想。 不管是刘建安还是方艳,总归都是自家人,当个混吃等死的皇帝也没什么不好。 方艳继续道:“我现在带你回宫,你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让你下半辈子都给我呆在宫里。” 这不对啊,方世平愕然道:“你让我呆宫里,谁去登基大典啊?方世安没成人呢。” 等等,他突然反应过来,没成年的方世安确实更适合当个傀儡。 他又去看刘建安。 方艳冷笑一声:“我不是个人吗?去登基大典的人当然是我。” 这里的十二营将士和周鑫带着的京兆府人马都是方艳的亲信,利益和她这个上司是绑在一起的,这些人甚至比她自己都更担心她的前途,听到这话自然毫无疑义。 刘建安自觉性命受到威胁,偏偏好像还有生还的希望,噤声不言。 只剩下方世平脸色苍白,嗫嚅着道:“可你是——” 他闭嘴了。他不会看人眼色,可是也不笨,他知道要是连个傀儡都当不了,他的性命就有很大危险了。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周边围了一圈的禁卫军。方才还不觉得,反应过来天下共主的位子离他而去之后,不由毛骨悚然。 方艳心中千头万绪,最后只是疲惫地道:“把他带回宫。” 今天注定不是个适合睡觉的夜晚。 这里地方偏避,远离京城中心,可是要处理这件事非回宫不可。 方艳不是很担心回宫路上被人给劫了,本朝打压武将,武将地位一向不高,惨败于狄人手下之后,尚且没有出现一个有足够威望的大将军。 而刘建安的威胁并不体现在对兵权的掌控上。 方世平带来的侍卫要不然死在了和十二营的冲突之中,要不然就是被捆起来当作俘虏。 十二营分出来一部分人找来轿子,将他遮挡地严严实实的送回宫中。 宫中灯火通明。 留在鹿隐观的秦思铭和罗达也都赶到了宫中,久未启用的上书房里今晚挤满了人。 朝中重臣都在,只缺了刘建安。刘建安迈步进去之时,这个小朝廷便齐了。 而一国之母程月儿也穿上了繁重的皇后朝服坐在上首,刘贵妃穿着贵妃袍服坐在她的下首。 方艳径直向着上首的主位走过去,绣着团龙的金黄色布料织成明丽的坐垫,那是整个屋子里最舒服的位置。 方世平跟在她身后,这屋子里却没有他的位置,和周鑫c秦思明c罗达等人一起站着。 只是这些京兆府的人马悄不做声缩在一边,而他却局促地站在书房中间,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那些重臣们都垂着眼,没人敢看方世平一眼。 方艳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些人都是识时务的俊杰,不会阻碍登基大典。可是想到这些软骨头以后都是她的臣子,心里又是一阵厌烦。 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事儿弄明白,登基了再说。以后有的是时间整顿朝中大臣。 她清清嗓子。 所有人都看过来。 程月儿从她坐上那个位子开始,就觉得有些不对,这时候心中更是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她上次出现这个预感,是方艳去考科举。上上次是方艳入了道门,发誓终身不嫁。 “三日后举办登基大典,一切从简,礼部操办即可。我把你们招过来,可不是因为这件事。” 她停下来,到底她和方世平方世安都不同,方成乾为了修道抛家弃子,和两个儿子感情都淡漠。 但她和方成乾是有感情的。 她道:“你们都知道父皇殡天了。” 上书房一片静默。 她继续道:“但是你们不知道父皇死于谋杀。” 程月儿惊愕道:“不可能。” “鹿隐山下有最少四个营的固定人马,都是精兵悍将,身家清白忠心耿耿。陛下不可能是被害死的。” 方艳长叹一声道:“秦思铭。” 秦思铭走到屋子中央,方世平皱着眉给他让位。他认识秦思铭,知道他是京兆府中的人,破案办案很有一手。 但是再怎么能干也就是个吏,连官都不是,和他站在一起简直有辱斯文,他看来看去,跑到程月儿和刘贵妃中间站着。 秦思铭拿出卷宗,翻看着汇报道:“陛下——” 他改口道:“先皇死于兽口,经确认,该兽是御兽园一头毛色特异的老虎,西北军献祥瑞时进献入京的。根据御兽园记载,这头老虎应该送至燕山猎场,供大皇子和狄人使者打猎。” 刘贵妃猛地抓住了方世平的胳膊,常常的指甲几乎要刺进他的肉里。 “艳娘,不可能是世平做的。” 方世平这才明白过来今日方艳为何如此生气,他眼前一晕,腿脚发软,坐到了刘贵妃旁边的桌子上。 这种时候谁还顾得上他的仪态问题。 方艳摆摆手道:“别说了,等京兆府调查结果出来。” 她实在不是很想再谈这些,杀戮是皇帝的必修课,方艳也不是没有杀过人,间接死于她手的人也有些,但是家务事一向是她的死穴。 那些大臣们紧紧地闭上嘴,打定主意一言不发,可是免不了有人怀疑究竟是谁谋害了方成乾。 方艳的嫌疑并不比方成乾小,既然她有篡位登基的野心,今日又显示出了对禁卫军的掌控力度,他们更愿意相信是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谋害了先皇。 方艳不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吗?京中的百姓确实交口称赞京兆尹清平公主处事公平,爱民如子。 可是如果不是蛇蝎心肠,又怎么会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男人有野心是正常的,女人的野心那可就是黑心。 方艳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短促地说了一句:“当时我也在山上。” 这姑且算是没什么力度的澄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帮你们查案 往往一些影响了许多人,事后看来惊天动地的大事,在发生的时候却是平静不生波澜的。 或许今晚对那些朝臣来说很是惊心动魄,毕竟稍不小心就是抄家灭族的下场,但是对周鑫等京兆府一干人来讲,上司的野心早就明了,而对清平公主横插一杠从坐等皇位到手的大皇子一党手中夺取皇位一事更是毫不吃惊。 京兆府的人马作为未来天子的亲信,板上钉钉必然有着光明的前途,但是在这个夜晚,这些未来的国家栋梁仍是身份卑微没有官身的京兆府小吏。 这些小吏与上书房中商讨的国家大事可就都没有关系了。他们只能做些小事。 周鑫等人从上书房退出来,继续他们还未完成的调查,调查先皇之死一案。 先皇之死本来也轮不到京兆府去调查,但是更没有可能交到大理寺手中去。 方艳手中确实掌控着禁军,但是军人和文人是不一样的,大理寺或许碍于身家性命考虑不敢反对方艳,但是不反对她并不代表他们就会乖乖做事。 推诿拖延阳奉阴违可是官僚主义的一大特色。刘建安使唤得动他们,换成她方艳,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她又不能学上辈子历史里的朱重八把不干活的都给剥皮填了稻草人,那不是她的风格。 好在她有京兆府,而京兆府的人马在她细心教养之下,能力可比那些大理寺的酒囊饭袋强得多了。 问题是——该不该查清楚。 京兆府的大堂里燃起了烛火,好在这里常备用来熬夜时补充精力的参片茶,周鑫亲自动手沏了一壶热情腾腾的茶水,给每个人都倒了一大杯。 罗达凑到周鑫旁边:“你最了解大人,你说这事我们究竟该怎么查?” 周鑫瞥他一眼,道:“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秦思铭插嘴道:“该改口了。” 罗达嘿笑一声,一掌打到自己脸上,道:“口误口误,现在已经是陛下了,阿鑫,你看陛下的意思是想要我们怎么查?&一t; 周鑫知道罗达是心里不踏实,害怕最后查到方艳头上去。罗达确实不太懂官场的弯弯绕绕,也因为这个吃了不少亏,要不是遇到方艳,现在可能已经发配岭南去了。 因此他在这些地方格外小心。 秦思铭是个高瘦的落第秀才,四书五经念的不怎么样,却偏偏和洗冤集录十分有缘,验尸审犯人写报告什么都做得,他若有所思道:“其实我觉得大皇子嫌疑不大。” 周鑫赞同道:“这案子明摆着是他干的,反而有些不对。” 秦思铭道:“那也未必,他要是真当上皇帝,就算明摆着杀了先皇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确实是这个道理,真有资本当上皇帝,你做什么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也没人奈何得了你。 周鑫摇摇头:“这种摆明车马一眼能看出嫌疑人的案子往往是另有隐情。” 罗达沉声道:“反正也不是陛下做的。” 秦思铭和周鑫相视一笑,别说不是方艳干的,就算真是她做的,他们也会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不是她做的。 当然,作为方艳的亲信,他们都相信方艳没有坐下这种谋害亲生父亲的丧心病狂之事。 “而且你们方才也在上书房,应该注意到大皇子的表情。”周鑫道。 既然已经改口叫方艳陛下,那么继续叫方世平大皇子就有些不对,可是叫其他的更不对。 秦思铭补充道:“要不然他是个心机深沉之辈,要不然他就是完全的不知情。” 心机深沉这四个字和方世平完全沾不上边。 周鑫不得要领,那还有谁有动机谋害先皇呢? 罗达突发奇想道:“青凤教不是刚杀了赵昌平吗?” 秦思铭道:“青凤教杀了一个赵昌平是因为江南水灾的事儿,先皇英明神武,仁德无双,鹿隐山又防守如此严密,青凤教不过是小小反贼,哪里有动机有能力?” 他这话一出,罗达嘿嘿直笑,秦思铭的厚脸皮给他盯得也不好意思起来。 周鑫叹息道:“得了,先皇确实称不上仁德,要不是修建鹿隐观从江南一带征税,那次水灾也未必能闹得那么大,那些人要是非因为这个就大逆不道,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有一点你说对了。青凤教没有这个——” “等等。”周鑫反应过来:“他们有这个能力。” 他们都以为青凤教的贼人绝无可能闯上鹿隐山的层层护卫,可是今天方艳领过来的那个杨天骄难道是她在回来的路上捡的? 问题是他要是杀了先皇,方艳还会起了爱才之心?仅有的线索飞快地在脑海中连成一条线。 周鑫猜测杨天骄确实牵涉其中,但是是好的方面。 秦思铭和罗达都看过来。 “今天事太多,我都疏忽了。你们见过那头老虎的尸体,它是怎么死的?” 罗达啧啧称奇:“我当时都觉得我看错了,还让秦秀才又给验了一遍,结果你猜怎么着?生生给人扼死的。那老虎肚子上好大一道口子,但是真正死因确实窒息。我打听了,听说是皇家的暗卫干的。” 周鑫忍不住干笑了一声:“你们真见过暗卫这东西吗?” 秦思铭道:“假的?” “没错,八成那不是暗卫。今天下午陛下去刘府前领回来一个男人,就是赵昌平一案里嫌疑很大那个青凤教反贼,应该是他。” 周鑫嘴里的八成,那往往就是十成十。 罗达奇道:“是他干的?” 赵昌平的案子大理寺捂得严实,只有周鑫被借调过去摸了个皮毛。但是他们之间也没什么秘密,都听周鑫谈起过这个案子做得实在漂亮。 但是那个漂亮法是手法缜密,行踪飘忽。徒手扼死一头老虎那可就是另一个范畴的事儿了。 秦思铭悚然而惊:“两件事都是他做的?” 周鑫正待点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长笑,一个男人朗声道:“不错,赵昌平和那畜生都是我杀的。” 周鑫猛地绷紧肌肉回转过身,罗达也是蹭一下就窜起来去摸刀,只有秦思铭手无缚鸡之力,低头寻摸了几下,拿起那装着半壶热腾腾参片茶的陶壶。 杨天骄施施然走过来,三人坐一张方桌,正好空出来上首一个位置,那里平时是方艳的位子,他毫不客气坐下来,拿起面前倒置着的玻璃杯——那是天工营根据方艳语焉不详的描述搞出来的,成色不怎么透明,像是蒙了一层雾,倒颇有几分艺术效果——杨天骄抬眼看着秦思铭,下巴点了一下杯子:“倒茶。” 秦思铭没反应过来,提着壶就递过去果真要给他倒茶。 周鑫气极,啪地把那壶给按到桌子上,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方艳吩咐他要把这人给关起来,他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命令,绝对没有打折扣。 杨天骄可惜地看了一样空杯子,倒也没有继续撩拨这几个官差。 “我走出来的。”他耐心道。 罗达拿刀在手,一脚踢开凳子就要发作,杨天骄看得明白,脚尖一勾把凳子勾回原地,一手按着他的肩,一使劲儿就又给他按回到凳子上。 他不想浪费力气和口水,径直道:“皇帝老儿的死不是我们青凤教做的。” 秦思铭反应过来刚才自己险些在反贼的威压下给他端茶送水,老脸不禁一红,此时见有了自己发挥的机会,忙道:“空口无凭,你有证据吗?” 杨天骄看傻子一样看过去,咬死了皇帝老儿的老虎是他杀的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事实吗。 他冷哼一声道:“你们要是想让我帮忙查案,直说便是,要是你们想把这罪名推到青凤教头上,那就小心你们的脑袋。” 秦思铭缩了缩脖子,他不觉得自己比赵昌平和老虎难杀。 罗达悻悻然收了刀,道:“你懂得办案吗!就敢夸口说帮忙。” 周鑫长叹一声,也没再问杨天骄究竟是怎么从软禁中逃出来的,左不过要不然是骗出来,要不然是打出来,总之京兆府这次丢脸丢大了,要不是这人没有恶意,他们仨尸体都不知在哪儿了。 杨天骄淡淡道:“牵涉到了我教,不管懂不懂我也得插一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柳如风 周鑫想起来方艳对杨天骄的评价,若有所思道:“你确实可以帮忙。” 他这个上司什么都好,就是太喜爱人才,善于识人用人自然是好事,但是有时候他也不免为上司担心。她对杨天骄这种青凤教反贼都可以加以信赖,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感恩之心的。 抛开心中种种顾虑,周鑫决定现在确实是一个可以借助青凤教力量的时候,就算杨天骄不识好歹,借此机会搞清楚青凤教在京城的力量也未尝不可。 周鑫给秦思铭使个眼色,秦思铭道:“我们准备从三个方向开始查,御兽园c鹿隐山山下的禁军和那头老虎本身。” 事情紧急,但是比这更紧急的是控制住京城各方力量,因此先皇之死一事只是有了个方向,一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过去了,他们还没有真正开始调查 。 杨天骄道:“你们正缺人手,我看你们也不是迂腐之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 周鑫点点头道:“若果真不是你们青凤教做的,我京兆府自会还你们一个清白,如果你们胆大包天刺杀先皇,我想大军压境之下你们自然也就知道厉害了。” 杨天骄漠然点头:“血债血偿,天经地义之事。” 第二日清晨,眼圈乌黑,眼袋越来越大的京兆府众人起了床,先去揭了此前贴得满城都是的青凤教反贼众人的画像,然后顺藤摸瓜一路查下去,结果查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方艳在上书房的小会议中应付完满朝大臣,威逼利诱确保了登基大典的顺利举行之后,又忙着安抚被自己吓得快犯心脏病的母后。 反而是她一直当作一个威胁的刘贵妃安安分分地开始为她准备登基大典时的朝服。 她是本朝头一个女帝,有时可查的上一个先例是唐朝的武则天,但是武则天距离时间太久,她们身份又不同,一个从太后登基,一个从公主登基,服制礼仪都有所不同,因此刘贵妃揽过了这些活儿。 方艳猜测是因为方世平的事情,才会让刘贵妃这么听话,但是有一个刘贵妃这样从簪缨世家成长出来的贵妇来忙活这些东西,到底也是专业对口的。 反正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来源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也就放心地交给刘贵妃去弄。 京兆府的一干人昨夜虽然疲乏,却也还睡了两三个时辰,方艳昨晚哄完她母后,躺床上心情激荡之下一宿没睡。 她一时又是担心被人绝地反杀,一时又是担心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不归心。 其实她作为一个未来人,眼界视野本就超出这古人许多,又真真正正在这里磨练准备了二十年,又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了她的呢?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她一晚上没睡反倒也不困,起了床,立刻用皇帝的名义发出禁军的嘉奖命令,马不停蹄开始召见各路人马。 支持她的赏,反对她的罚,但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朝中大臣多是识时务的俊杰之辈,在控制住整个京城的武装力量下,毫不犹豫地跪了,他们太识时务以至于方艳根本不放心他们把持着朝廷的运转。 京兆府三人和杨天骄查出些什么过来汇报的时候,方艳正在准备即将到来的下一届科举。 她准备在这届科举中培养出一些真正忠于自己而又能力出众,骨头硬有信仰的人来做这个王朝的顶梁柱。 在武力面前果断跪下的那些人,不管此前官位有多高,名望有多广,能力有多强,都是不能用的。指望软骨头来治国,那是做梦。 新上任的大太监曹光悄无声息地走近,向方艳通报着京兆府众人的朝见。 按品级,周鑫等人是绝对没有资格由他亲自通报的,但是这些人是未来天子亲信中的亲信,就算没有官身,曹光也乐意卖他们一个面子。 果然,方艳听到他们来了,立刻就推开了手上的事情,让他们进来。 周鑫三人低着头进了上书房,以前和方艳在京兆府时,虽然也知道她身份尊贵,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敬大于畏,但是昨日见到了令行禁止的几万名禁卫军,今日又看到她面前方方正正的传国玉玺,他们才真正认识到他们一下子就从京兆府不受人重视的僚属成了从龙之臣。 简直像做梦一样。 三人晕乎乎地跪下朝拜,给方艳笑着叫住:“得了,都是些虚礼,我们还讲这个?都坐下都坐下。” 罗达这时候倒是精明了,他硬是行完了全套大礼才起来,然后半个屁股坐到凳子上,乖觉得不得了。 方艳问道:“你们查到些什么?” 三人对视一眼,秦思铭接过话,道:“陛下。” 方艳含笑应下这个称呼。 “我们觉得大皇子嫌疑太大反倒不像是真的刺客,但是顺着几条线索查下去,我们最后查到了柳如风头上。” 柳如风是方世平的谋士,谁都知道他的意思就是大皇子的意思。上次方艳经手的杨天骄和狄人一案,就是柳如风出头给京兆府递得条子。 “激发猛兽凶性的药是他府中的下人买的,御兽园将老虎送往猎场的路上是他带人截下了车,人证已经保护好了,柳如风现在也在牢里。” “柳如风动手时方世平知不知情?” 方艳假设他们已经审问过柳如风了。 方艳去刘府威逼利诱刘建安之前就已经让人把方世平手下没有官身的都给抓起来了,这其中重点抓捕的人里就有柳如风。当时没人知道他和刺杀先皇一案有关,抓捕行动自然都是私自行动,触犯法律的。但是不管这种行为对不对,在登基大典之前,方世平别指望见到任何一个不忠于方艳的人。 登基大典之后,如果运气好,方世平会在后宫度过一生,如果运气不好,那就像无数史书上记载的兄弟相残血流成河的皇位传承一般,只好死掉了。 具体如何取决于方艳对朝中的掌控力度能否达到平安过渡到科举的最低要求还有他究竟有没有对方承乾动手。 方艳可以忍受方世平和她不一条心,也可以忍受他愚蠢天真,但是要是他又蠢还又狠——那这个人就算是废了,留不得了。 她不是很想杀方世平,她手上的血不算多,但也已经不算少了。 秦思铭犹豫了一下,看向周鑫,周鑫叹气道:“柳如风当然是说他一切所作所为都是大皇子授意的,但是我们昨晚在上书房中见过大皇子,从表情来看,我们三个认为大皇子并不知情。” 这是真话,也是顾及到方艳并不是冷血无情之人,不愿见到父子相残的惨象来安慰她的。 “我们将青凤教的杨天骄和柳如风关到了一处,看看他能不能问出来些其他东西。” “杨天骄?”说到这个人,方艳眼中光芒大盛,她对这个人印象可太深刻了。身手出众,又是一身侠义之气,虽然她站在朝廷立场,而他是个反贼,她也对他没什么恶感,更何况他也算是救了她一命,虽然没有他,她也还有□□,但是她还是记得这个人情。 周鑫道:“是的,他想洗脱青凤教的嫌疑,所以我们让他帮忙调查。柳如风口风很紧,寻常手段问不出来。” 此时此刻的京兆府地牢。 方艳当上京兆尹之后,下了大力气改善地牢的环境,因此杨天骄惊诧地发现牢里环境竟然还不赖,比他呆过的所有牢房都干净,但是干净就能让犯人少受很大一部分罪。 虽然诧异,他却还记得自己的任务,仗着从周鑫那里得到的一些情报,他已经和柳如风搭上了话。 两人的牢房挨得很近,送他进来的狱卒锁上门就离开了,他受到嘱咐少管这里两个人的事儿。 他轻轻敲敲两人牢房之间的栏杆,柳如风警惕地投过来一瞥。 杨天骄道:“我来救你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中止调查 所有人都对即将到来的女帝的统治惴惴不安,但是大部分人所能做的无非是将反抗的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自己却打算逆来顺受随波逐流。 然而方艳此前二十年所做的舆论准备终于开始发挥效用。 莫老班主的戏班子因为将要到来的百日国丧而陷入了低迷的气氛之中,他前些日子受的伤不算重,但毕竟年老体衰,走路时还是有些一瘸一拐的,为了避免行动不便,此时手中拄着一根拐杖。 他坐在台下等着散戏。 这是最后一场戏了,他们的天子,他们的万民之主殡天了,为了显示哀悼,接下来的一百天内,戏班子都被禁止营业。 这繁华的瓦子将要迎来一个彻底的低潮期。 “老班主,听说即将即位的是清平公主。”有人给他递上些果子,语气间满是惶恐。 莫老班主点点头:“京兆府都发了告示,错不了的。\&一t; “这这这c妇道人家如今要主持大宝”这人没敢继续往下说,但是语气中掺杂了惊惧的轻蔑却让听众们听得一清二楚。 旁边支着耳朵听的人可不少,这时忍不住有人道:“这台上刚唱的清平记,你是一点都没看啊。清平公主那是寻常人吗?殿下乃是天上紫微帝星下凡,天家的事情,你又懂什么!以前又不是没有女帝,但说广治年的韩太后也才什么时候的事儿。” “再说了,唐代的则天大帝不也是女人?她们可比你强得多了。” “清平公主可不是那般阴险狠毒的女人,你们都没去过京兆府办事吗?殿下都入朝为官了,皇帝也是官嘛!” 眼看着群情激愤,越说越离谱,莫老班主重重地咳嗽了两声,道:“天家的事情,我们这些小民还是不要多嘴比较好。” 倏然他又听到人群中有人小声嘟囔道:“大皇子才是正统继承人。” 顿时忍不住道:“你们是二十年前没在京城,我当时可是亲眼看见那连下了几日几夜的瓢泼大雨在殿下出生的时候瞬间就停了的。” “大皇子我是没见过,可是我上次被狄人打了,就是大皇子给京兆府递条子让恕狄人无罪的。” 狄人首领前来打听消息的时候,方艳正在读一份京中舆论情况的奏折。 如果没有必要,她不想用高压政策,道路以目的情况一旦出现,对于她以后的执政计划必定出现很大的不便,而目前看来,她在京城的经营情况还是相对可靠的,百姓中支持她的人不少,多是以前进过京兆府打官司或在京兆府历次行动中打过交道的。 现在只用放些水军出去便可维持大体稳定。 古代当然也有水军,隋末时就有“杨花落,李花开”的歌谣给李唐造势了,用起水军来她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更别说她还有很大一部分自来水。 但是京城以外的地方她还得靠刘建安来维持基本稳定,毕竟她还是太年轻,积累力量的时间也还不够多。 登基大典可以准时举行,但并不是登上皇位就万事大吉了。她不仅需要刘建安不反抗她,她还需要刘建安给她做事。 正在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曹光就来通报狄人来朝见了。 方氏王朝继承了中华民族大一统的优良传统,疆域广袤,国境线极长,国境线长了,自然就有许许多多的邻居。 这些邻居中有的弱小而友好,有的弱小却不那么友好,这还好对付,揍一顿万事大吉。而狄人属于最难对付的那一类——强大却不友好。 狄人生活在西北方的草原上,生性彪悍,粗野难驯,下马为民,上马是兵,在冷兵器时代极难对付。 而去年冬天的那场仗也证明了狄人的战斗力。 方艳收起手上的奏折,点头让曹光带人进来。 阿法罗一路上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却把四周拱卫着这位女帝的禁卫军们警戒的身姿c严密的阵形看了个十成十。 对这个中央王国的□□势关注的最紧密的他都没有想到清平公主横空出世,目标竟然直指王位。 哪怕是她扶植那个尚在念书的二皇子方世安上位都不会让他如此措手不及。 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个女人。 他弓下魁梧的身躯,在金碧辉煌的威严殿堂向她跪下。 不管如何,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是全天下最有地位的人,在他们彻底摧毁这个王朝之前,都将如此。 阿法罗一向敬佩强者,既然这个女人显示了实力,那她就值得他弯腰屈膝。 一个温和的女声远远道:“起吧。” 这个距离太远,并不适合君臣密谈,但是毕竟他们是狄人——敌人,阿法罗不由为了这个蹩脚的双关在心中嗤笑,这个距离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他从地上爬起来,整理整理袖子,抬起眼往上看去。 阉人尖利的嗓子响起来:“大胆蛮夷,不可直视天颜。” “无妨。”方艳摆摆手,冲曹光道。 “不知狄人使者,这次前来所为何事?如果是为了和谈一事,那等三日后朝会再议,如果是为了打听如今主事之人究竟是谁,我想你也该有结论了。” 阿法罗摸摸自己满脸的络腮胡子,笑道:“□□皇帝果然爽快。” 就算台上的女帝对朝中大臣掌控的力度还不够,只要她手握军权,就无人能动摇得了她的位置。而且这女人可比方世平狡猾得多也强硬得多,这可真是个坏消息。 “既如此,如今朝中事务繁多,不便接待,便请回吧。” 语气柔和可是内容上却是十足十给了他一个闭门羹,阿法罗估计之前押宝在方世平身上时向方艳求亲的损招绝对将她激怒了个彻底,反正吃不到好果子,该打听的也都打听清楚了,便拱手告辞。 他离开时正好和步履匆匆走进来的秦思铭擦肩而过,但是他没有注意,这些日子往方艳这里跑来打探消息c表忠心的人都多了去了,堂堂皇宫快和菜市场差不多了。 先皇之死是一等一加急的案子,有了消息不必通传可以径直找方艳汇报。 方艳目送阿法罗离开,心中并没有把他当作多大的威胁。至于阿法罗内心猜测的因求亲一事而被激怒的话,更是无从谈起。如果要她被激怒,那至少得对她有威胁才行,但是因为方世平他们对她的力量估计不足,那点子一点威胁都没有造成,还不如程月儿的眼泪威力大。 秦思铭匆匆扑过来,方艳没等他跪下就道:“免礼。” 秦思铭也不和她假客气,将手上的折子往上一递,道:“是狄人。” “嗯?”方艳诧异极了。 不是说狄人没有这个动机,但是他们哪里来的能力。 曹光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杯冷暖适中的六安瓜片,给秦思铭递过去。 他顾不上喝水,匆匆道:“那个反贼假意去救柳如风出去,结果柳如风一路都没露出什么马脚,直到后来他们往大皇子府上去的时候,柳如风起了疑心,用狄人话质问,结果两边都漏了馅儿。” 方艳了然地点点头,想起来头一次和他见面时的场景,道:“这杨天骄和狄人可真有缘。” 她沉吟片刻道:“杨天骄不懂得狄人话,柳如风被骗过更加没法子问出什么来了\&一t; 秦思铭兴奋道:“他虽然不懂狄人话,可是他记下来了发音和语调,然后复述给我们找来的翻译,结果那句话是——不是头狼派你来的,你是谁手下的隐谍?我们推测柳如风就是狄人布在我朝的隐谍之一,他背景清白,没有任何一丝迹象显示他会狄人话,可是他就是会。这里面肯定还有一个大案子,我们会继续寻找证据把他钉死的。” “不。”方艳打断他的话。 秦思铭愣住了。 “你们不用再继续往下查了。”方艳起身踱步道。 “查到这里就已经够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绘着千里江山的琉璃璧上,千里江山如画,她不想这如画风景就会变得一寸山河一寸血。 好在未来还远,她现在只为方世平由衷的高兴,父子相残如果真的发生,那她就得下狠手继续上演一场姐弟相残的惨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孤家寡人 宫中最近也并不太平,虽然守卫着皇宫的禁卫军比此前任何时候都要多,仍然止不住蔓延开来的不安,因为一宫之主程月儿止不住她的不安。 方世平被禁止回到他的府邸,他和他的妻子一起住在刘贵妃的飞鸾殿中,他的妻子——按照祖制,并不来自于任何一个世家望族,她的父亲只是一个姓贾的七品小官。刘贵妃并不同意她在这种时候入宫来,甚至她逼着方世平为他的妻子写下了一纸休书。 在方艳决心篡位之后,她怀疑方艳再也不会以友善温和的面孔示人,但是除了这个,她也没有什么救命稻草,她只能期望方艳能放过这个可怜的女人,至于她和方世平,她并不有任何可以平安脱离的希望。 刘贵妃——她的闺名早就淹没在岁月中了,没有人称呼她的名字,现在她也不再是刘贵妃而是刘太妃,可是她师从他的父亲,学的是不该女人学习的四书五经,而非女诫女训,因此她深刻的认识到方世平和她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而她为方世平精心挑选的妻子贾氏,或许是唯一有可能生还下来的那个人。 但是这个七品小官的女儿,并没有离开,她是刘太妃在几百人中用考核人品性格而不是家世美貌的法子挑出来的,她秉持着同生共死的原则,将那纸休书撕得粉碎,坚决地入宫来了。 她入宫的事,方艳自然是知道的。 因此在结束了一整天接见各路人马的喧闹之后,方艳回到凤宫吃晚饭,就对程月儿说:“母后,今天晚上把宫里剩下的人叫来一起吃罢。” 程月儿眼角泛红,显见的是哭过了,而且她很生气的样子,不和方艳说话。 这种样子方艳是熟悉的,十几年来,程月儿这种又担心又生气的样子,不能说十分常见,但也绝不少见。她也不会骂她,也不舍得打她,这种样子就是她仅有的表达生气的手段了。 既然程月儿不说话,方艳就当她不否认了,于是曹光安排下去,过了半个时辰,后宫中几乎所有有品级的妃子都聚集在了凤宫中。 方成乾刚死,她们拿不准该用什么样的妆容和服制,那些太监们又催得急,因此方艳见到的就是一群花容月貌却衣着朴素的女人们。 万红丛中夹着方世平方世安两兄弟,是仅有的两个男人,太监不算。 方艳一桌接着一桌地走过去,安抚这些女人们的情绪,她们算不上方艳的长辈,在严酷的等级制度下,只有程月儿一个人是方艳和方世平方世安他们的长辈,哪怕刘贵妃是方世平的生母,按照规矩,她也不能让方世平叫她一声母妃。 这种规矩在方艳看来自然是愚不可及的,但是这些女人都习以为常。 方艳走过去的时候,她们行过礼,便垂头不语,安静地像是一群木偶美人,只有听到方艳说她们在后宫中的生活将一切如常的时候才抬头矜持地用目光表示感谢。 方艳走了一圈,回到程月儿身旁时,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茶水,吃了多少点心。这些后宫里的女人胆小地像是随时会被惊动飞走的蝴蝶,为了显示自己的友好,她不得不在桌上吃些东西,显得她是在谈话,而不是在生硬刻板地给他们下最后通牒。 程月儿旁边坐着的,只有刘贵妃c方世平c方世安和方世平那个坚韧的发妻。 方艳坐下来,再也不想吃任何东西,也不想喝任何东西了。 刘贵妃僵硬地坐在原地,方世安轻轻叫了一声皇姐,方世平只是给他的妻子倒茶,动作里全是生疏。 方世平的妻子贾氏一开始怒视着她,方艳平静地和她对视了几秒,她就低下了头,几颗眼泪噼啪噼啪地掉进了眼前的茶水里。 方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还没说话,就听到程月儿严厉道:“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贾氏心中是打好腹稿的,丈夫的亲姐姐大逆不道,又不给他们留下活路,活该挨上一顿痛骂,可是她看着方艳,却骤然丧失了勇气,只剩下绝不该这时候来临却偏偏不长眼来临的眼泪。 程月儿威严地巡视着这离方艳最近,气氛也是最严峻的一桌人。 她虽然平日里不摆一国之母的威风,说到底她确实是当了二十余年的皇后,未来还有下半辈子的太后要当。 “都把眼泪给我收回去,新皇登基,正是喜事一桩,眼泪涟涟的,像什么样子!” 程月儿话锋一转,沉声道:“还是你对我儿有什么不满?” 贾氏挺直了脊梁,仓皇露出一个笑脸,比哭还难看,方世平默不作声。 方艳忍不住露出一个极轻浅的微笑,在内心深处给她威严霸气的母后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她知道程月儿总会站在她身后的。 “世平。”方艳道。 方世平心里有气,闷着头喝酒,那是南方一个部落进贡的猴子酒,鲜美异常,最是需要细品,可是他喝得又快又多。 他不想搭理方艳,不过一死而已,何必卑躬屈膝,可是刘贵妃伸过手在他腰间用力拧。 “皇姐。”他屈服了。 “你知不知道柳如风会狄人话?”方艳没有放过方世平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 “很好,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手底下究竟是什么人,所以你也不知道你被狄人狠狠地耍了一顿,更不知道狄人借着你的名义做了什么。” 方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到这里却没有给气死的。 这就是堂堂一国皇储,如果不是方艳横空出世,他还会是掌握着天下万民命运的皇帝。 她终于忍不住道:“你究竟在太傅那里学了什么?”她尽量减少了其中的讽刺意味,可是如果方世平感受到了其中的暗讽,那只能说他太值得嘲讽了。 方世平淡淡道:“品茗,插花,作文,绘画。” 他理直气壮的样子简直要把方艳气笑了。 “很好,以后你就在后宫带着吧,写你的小品文,画你的花鸟画,别让我知道你和朝臣接触,我就保你一世平安。” 这就像是一锤定音,给一颗心吊在空中的诸人一个准话。 程月儿松了一口气,安抚地拍拍刘贵妃的手背,贾氏愕然地抬头看着方艳,方艳这才看见她的正脸,杏核眼,樱桃唇,模样十分周正。 她有些意兴阑珊,道:“母后,我刚才也饱了,今晚上还有事做,我去上书房了。” 说罢,起身边走了,快走出屋子时,又转身道:“登基大典那日要穿的衣服,你和刘贵妃帮我看着点儿,不行就用以前的款式,但是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刘贵妃这才道:“好。” 方艳就往上书房去了。夜色渐浓,灰蓝色的天光落在她身上天青色的道袍上,显得孤独而落寞。 但这是她选择的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难道是穿书 京城之外的局势,尚且晦暗不明,方艳只能确定有反抗的心思的,手里没有兵权,手里有兵权的,没有反抗的意图。 至于别的,她实在顾不上。 等待时机有时候是有必要的,可是她不是通常意味上女人执掌朝廷时的太后身份,扶持一个傀儡于她而言绝对是一个亏本的买卖,公主篡权更是历史上几乎没有发生过的事,没有先例可以供她参考。 如果她不是穿越者,她毫无疑问也会失败,不过如果她不是穿越者,那她也不会对公主的生活有什么不满,这就是另一方面的事儿了。 将面前堆成山的奏折分成有用的和没用的两沓,方艳毫不吃惊的发现有用的那一沓比没用的那一沓要少太多了,差不多只有没用那一堆的十分之一。 那些士人们的生花妙笔用来写废话时可真是十分有用。 天色已经黑了,京兆府中的人应该已经睡下了,她熄了叫人的心思,开始思索天工营的下一个研究内容。 火|药哪怕进展再慢,也是必须要继续的,可是农业上的东西,除了农具和技术,她需要的其实还有种子。 她在纸上写下两个字:狄人。 杨天骄再次见到方艳的时候,是在登基大典前一天。 方艳没登上皇位之前,理应小心谨慎,所以是杨天骄被带往了宫中。介于他显现出来的力可搏虎的实力,他被周鑫等人捆上了绳子,带了枷。 然而方艳看到他的第一眼,就道:“解掉他身上的那些东西。” 杨天骄在是戏子身份的时候,跪过当时的京兆尹,可是现在他是青凤教的人,他站着,任人除去他身上的束缚,坦荡地问道:“你找我何事。” 方艳从桌旁绕出来,往他这边走过来,道:“青凤教既然确实和父皇的死没关系,你也不用担心突然变成了有关系。” 这是杨天骄最担心的事,赵昌平血债血偿没什么问题,他也不逃避责任,不是他杀的皇帝,他也不想凭空背锅,杨天骄拱手道:“那就在此谢过。” 方艳走得近了,看到杨天骄眼睛上的睫毛,和他黑星一样的眸子,脸庞是无可挑剔的俊美。 杨天骄来之前一定是被清洁过了,这是高级官员提审犯人时的惯例,以免那些大人们被囚犯身上的汗臭味给冲撞了。 方艳闻到杨天骄身上的香皂味,那是玫瑰味的,和杨天骄这种坦荡傲慢的刺客好像不大搭。 她忍着笑道:“你知道吗?” 杨天骄不明所以。 “其实天工营一开始做出来香皂这东西,是没有味道的,可是后来为了弄高阶生产线,就有人往里面加香料,结果有一批味道太重,属于失败品,我就都拿到京兆府了。” 就是杨天骄用的那种玫瑰味香皂。 周鑫他们居然真的给男犯也用玫瑰味的。 他淡淡道:“是吗?挺好闻的。” 方艳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不觉得给牢里那些大男人用这种味道的,有哪里不对吗?” 杨天骄递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没法子,前后几百年的代沟,方艳绷不住索性就不绷了。她好好笑了一顿以弥补这几天紧张又激动地气氛,然后绕着杨天骄转了几圈。 她走到哪儿,杨天骄的眼睛就跟到哪儿,眼里全是不解。 在把杨天骄转得眼晕的几圈之后,方艳神乎其神地飘来一句话:“对了,你那匹马呢?” “什么?”杨天骄装傻。 “就是你从田四维的营地里带走的那匹马,红色的,眼圈上好像有一撮白毛。”方艳想了想,又补充道:“眼睛很漂亮。” 方艳喜欢眼睛漂亮的生物。 杨天骄想了想,谨慎道:“我又没再见过它,怎么会知道它怎么样了。” “是吗?”方艳扭头盯着他。 他用最好的无辜表情看过去,方艳什么都没看出来,可她还是坚定地说:“我不信。” “呃。”杨天骄觉得方艳并不是个残暴的人,无论是她当初作为京兆尹判案,还是后来她在鹿隐山时的行动,其实他也没想那么多,方艳这话一说出来,他就热血上脑,道:“它很好,我带它出去跑了几圈,跑得也挺快。” 话说到一半,他就懊恼地想打自己一巴掌,冲动误事,但是他就是学不会教训。 上次也是,如果不是一时冲动,哪里会被她逮着自己藏在了鹿隐山。 方艳避过了他是怎么把它带出去遛弯的这个问题,虽然按她对周鑫三人的了解,杨天骄身边绝不会少得了监视,可是他总是觉得这是一个会让京兆府颜面大跌,顺便让她这个前上司感到很不高兴的一个问题。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自从被带到方艳跟前来之后,杨天骄就一直处于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中,他跟不上方艳的思维,也不知道方艳在做些什么。 总的来说,这是方艳的手下面对她时也会时常感觉到的,可是一般他们把她当作神明,而杨天骄开始觉得这人怕不是个疯子。 “你不打算杀我?” 方艳诧异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杨天骄居然一时回答不出来,这还需要理由? “比如说——我杀了赵昌平?” 方艳冷不丁问道:“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侦查,换装,不在场证明。杨天骄冷静地想,但是他忍住了脱口而出的回答,道:“掐死的。” 掐死的——这三个字在方艳脑海里回响,然后她沉吟许久,没忍住:“那头老虎莫不也是掐死的?” 杨天骄道:“不全是这样。” “你会内功吗?”方艳又没忍住。 “内功?”杨天骄再次迷茫了。 “九阳神功,九阴真经,降龙十八掌什么的。”方艳死死盯着他,一脸不可思议。 如果杨天骄经历过几百年后的互联网文化的洗礼,他会说那是世界观崩塌的表情。 在方艳穿越的时候,她的世界观已经崩塌过一次了,那次她从无神论者变成了不可知论者, 但是现在她开始由衷地怀疑难道她不单纯是穿越,而是穿书? 什么武侠小说之类的,不太像是玄幻小说,毕竟方成乾修了几十年的仙,最后还是被一头御兽园人工饲养的老虎给咬死了。 这玩笑可就开大了。 好在杨天骄接下来的话保住了方艳岌岌可危的世界观。 他说:“我没听说过。” “那你是怎么能——”方艳比划了两下,道:“徒手扼死一头老虎的。” 杨天骄耐心地解释道:“不止是掐死的,我手上有刀呢。” 说道这个——“哦,现场发现了你那把匕首的碎片,质量可真不错,你从哪儿买的。” “京兆府买佩刀的那家店里。”杨天骄一点都不肯吃亏,噎得方艳无话可说,识趣地换了个话题。 “内功就是经络里有暖的气息,流到哪儿哪儿就很有力气,嗯,差不多就是这东西。” “我没听说过。”杨天骄眼里的方艳更加像是一个疯子了。 可别和她爹一样又是一个修仙修傻的。 “好吧。”方艳有些悻悻然。 看起来怪可怜的,虽然穿着道袍,到底是个女孩子。杨天骄心软道:“想有力气就要多吃饭,多练武。” 方艳等了一会儿,杨天骄没说别的。 “没了?” “没了。” “真不靠谱。”有的话你需要去试试才知道真假,但有的话不用,杨天骄这话属于后一种。 杨天骄没听懂她的点评,索性不说话了。 “你要不要弃暗投明?”周鑫的推测是对的,方艳确实起了爱才之心,千军易得,猛将难求。而且看得出来杨天骄心性也不错,是个如果这时候司马迁还活着,就能上刺客列传的侠客。 如果说是被侠义之道给忽悠傻了的,也没错。 不然正常人会因为救人——而且是敌人——让自己给逮起来吗? 方艳不是这种人,可是她喜欢这种人。 杨天骄不说话,方艳道:“好吧,那你能告诉我青凤教现在是个什么规模吗?” 杨天骄依然不说话。 “很好。”方艳明白这是农民起义拒绝了腐朽的朝廷的招安。 不是很出乎意料,一般而言,顶尖人才总是难以驯服的。容易驯服的,一般她也不怎么敢用。那些人要不然别有用心,比如方世平手下的柳如风,要不然就是愚蠢到不堪大用。 但是也不能就这么着让他回去。 方艳让人把杨天骄关在宫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聪明人 并不是说方艳对杨天骄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京兆府困他不住,鹿隐山也困他不住,剩下的她所能想象到比这两个地方防守更严密的地方,就只剩下宫中了。 方世平和刘贵妃软禁在一处,而杨天骄就放在凤宫和上书房之间的一处宫殿里。 此后方艳便把青凤教的事放到一边,专心处理别的事了。 第二日,便是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不过是个仪式,但人是需要仪式感的物种。 方艳穿着后宫赶制的明黄色袍服,一步一步登上祭坛,在郊庙祭祀上天,这表示新帝的登基是受到了上天批准的。 如果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旗杆倒掉之类的不祥事件,那就是说上天并不承认这个皇帝。 自然,有人会想在这里动手脚,昨日夜里京兆府抓到一个男人在台阶上挖坑想让方艳跌倒,一审问,是某某御史的下仆,然后,这个下仆和他的主人一起,就去京兆府长住了。 上次方艳因为牢房不够而决定紧急提审犯人,可真是有先见之明,现在京兆府的牢房绝对够住。 顺风顺水地寄过天,百官在奉天殿朝见新帝。 传令太监一声令下,以刘建安为首的百官纷纷跪下,行君臣大礼,以示臣服,从此君是君,臣是臣。 朝拜的百官声势是如此浩大,乌压压的人头在方艳跟前跪了一整片。 然而——方艳的目光凝住了。 下跪的趋势在一个人那里停住了。 前面的人看不清后面的人在做什么,后面的人却看得清前面的人在作什么,而一旦有人站了起来,就有人开始动摇。 他整整衣领,以一种大无畏的语气,叫道:“牝鸡司晨之事,自古有之——” 从这句话看来,他有一篇华美锦绣的文章要做,可惜方艳没有兴趣听。 守卫在旁的禁军七营无声无息地把人拖下去了,方艳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举行典礼。 在那个人之前跪下的朝臣们或许听到了那句话,他们却表现得和没听到一样,而看到那人被拖下去之后,后面的人跪得更低了。 提心吊胆之下,朝见总算是完成了,方艳并没有超绝的记忆力来记住这么短的时间里见到的每一个朝臣的名字和长相,但是她也没打算记住。 这些人的任务只有一个,顺利主持科举,等科举完成,新一代士子被选□□,这里面的大部分朝臣都会被清退。 这些人久经考验,处理政务的能力比那些新人强得多,可是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你会希望你的敌人是一群胆小懦弱的懦夫,但当他们归顺你之后,你就丝毫不会为他们的懦弱而感到高兴了。 更何况方艳要面对的问题,可不是普通的小问题。 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南下的狄人,党争不停的主战派和主和派,兵饷亏空随时可能反叛却还要承担抵抗狄人重任的西北军,因为先皇帝肆无忌惮地挥霍而岌岌可危的财政问题,更别说力量尚还弱小从历史经验来看却是真正致命危机的农民起义军青凤教。 每一个问题都是要命的问题,每一个危机都需要全神贯注地去解决,每一个矛盾都不是现在跪在下面的这些人有勇气去面对的。 从现在开始,这些问题都是方艳要面对的问题,而下面的那些人并不是她信任的队友。 刘建安跪倒在她面前的时候,方艳没有看清楚他的表情,登基大典之前的几天,刘建安屡上奏折请求告老还乡,方艳驳回了很多次,最后一次她心情不好,直接挑明了刘建安回家祭祖的孙辈们一个个都藏在何处,然后刘建安就再也没有请辞了。 只是似乎一夜之间,他本来斑白的头发变得全白,稀疏地白发在风中飘摇,很有一份可怜可叹的味道。 登基大典之后,就是发放登基诏书。 方艳用刻着受命于天的玉玺盖在诏书上,然后诏书送往各个国家驻扎在京城的使者所在驿馆,有的小国好几个国家公用同一个驿馆,方艳慷慨地给他们一个国家一份让他们送往故国。 诏书到达占据了京中最豪华的驿馆的狄人那里时,传令的太监看到了其中明显不合礼制的歌舞。 先皇刚刚殡天,百日之内都是国葬,京中前几天触目皆是白色,这一片萧疏之中,狄人的驿馆里确实轻歌曼舞。 那太监宣读完即位诏书,抬腿就要走,却被叫住了。 阿法罗越众而出,在那一群身材彪悍的狄人之中,他却难得的身材高瘦,虽蓄了须,满脸的络腮胡让那太监看得十分不惯,却仍然比其他人更顺眼。 “上国天使——”他叫道。 那太监使命在身,并不回礼,只是问道:“何事禀奏?” 阿法罗戏谑地看他一眼,道:“无事,慢些走而已。顺便告诉你们的女皇帝,我们狄人是很记仇的。” 一派胡言。那太监气极,扭身带着一堆人气冲冲的离开了。 “你可别忘了啊,不然你们皇帝唯你是问。”随后是一阵哄堂大笑。 混乱中,有人凑到阿法罗耳边,不解道:“三王子,那女人真的会收到话?” “这女人可不是喜欢听吉祥话的老皇帝,什么话,这些人都不敢瞒她。”阿法罗收了笑,哂笑道。 “那我们真的要给那个隐谍报仇?” 阿法罗深蓝色异于汉人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残忍的光芒:“母后布下的隐谍可不少,只是死了一个而已,谁有空报仇。” 他看向远方皇宫的方向,喃喃道:“试探而已。” 他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让方世平登基,然后控制住方世平,结果在横空出世的方艳面前,所有计划化成糜粉。 但是——不急。 阿法罗安慰自己,这个外表粗豪的男人,心思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细腻,他最擅长的就是险地求生,而这种技能,对头脑冷静的要求不是一般的高。 要是谁从外表判断他是个急性子或者有勇无谋之辈,那谁就要吃大亏了。 方艳当然收到了他的话,任何长了脑子的人都不会如此挑衅她。但是也有可能这个人很有脑子,敏锐地发现她不喜欢杀戮。 鉴于在方世平手下呆了那么长时间,甚至在方成乾死前方世平和方艳一直明争暗斗的那几年,都没有漏过一丝马脚的柳如风,就是个狄人的隐谍。 而如果方世平赢了,柳如风未来最少会成为三品大员,他是个没有任何动机为狄人服务的人,但是他就是为狄人服务,或者——是被狄人利用了。 因此方艳把这个狄人的三王子放在后面聪明人那一栏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俗套的故事 方成乾去世之后,有一百天的国葬,但是因为方艳不久就登基了,而登基大典是一个喜事,所以两相中和下,京中萧疏的气氛有了一定的缓和。 满城都是白色的灵缦和纸钱,但是人们也开始正常的工作和运转,歌舞c戏剧c青楼等依然不被准许营业,但是供士子们谈天说地的茶楼还是人满为患。 红玉堂是京中首屈一指的青楼,裴十三娘是红玉堂首屈一指的清倌人。 但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裴源推开红玉堂紧闭的大门,沁娘迎上去:“阿源,你去哪儿了?” 她的神色很焦急,可是声音仍然轻柔软糯,让人闻之骨酥,那是曾经久经训练而留下的烙印。 沁娘和十三娘一善歌,一善舞,清歌一曲,红袖一招,就是红玉堂□□年的辉煌。 裴源还没有回话,就听到沁娘道:“快去看看你娘吧,我怕她再也撑不下去了。” 裴源低低应一声是,往后院去了。 从红玉堂高达四层的精致木质结构中,还看得出来当年红玉堂的财力,可是木质的建筑最是需要精心保养,现在这里年久失修,就显出一股破败来。 十三娘最喜欢住在高层,她曾经最擅长的飞燕舞也是在层层高阁中流转身形,环佩叮当。 也是因为这让人惊艳的飞燕舞,给她带来裴源这么一个婴儿。 若不是这个婴儿,当年的红玉堂沦落的再快,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现在年届四十的十三娘别说跳舞了,连每日爬楼梯都没有了力气,因此裴源和沁娘不得不帮她搬到了后院中。 后院中十三娘的屋子小而舒适,却仍然有一种清冷的气息,虽住着人,却没有一丝儿人气。 屋里门窗紧密,外面的光线透不进来,裴源吹亮烛火,扶起卧倒在床的十三娘。 “母亲,今天晚饭都吃了什么?” 十三娘急促地呼吸,病痛给这美人留下的印记太过深刻,她抬起手,轻轻的拂过裴源的眉眼,她的儿子和她长得有九分像:“阿源···” “阿源在。” “你祖父来找你了。” 裴源愣住了:“他们来找我做什么?” 就像每一个名一妓的儿子或者女儿都定会有一个离奇曲折的身世一样,裴源同样如此。 俗套,但是因为这个行当的特殊性,确实是经常发生的。 他的亲生父亲,据说是当今宰相的二子,刘焕。不过青楼女人哪怕只是想要一个妾的名分,也是千难万难,更何况刘焕生性风流,京城各大青楼都有他的女人,私生子什么的更是不知有多少。 而宰相公子和妓一女的逢场作戏,生下来的也绝不是什么爱情结晶。 裴源一瞬间想了很多,但是他最后只是拍拍母亲的背:“我不需要认祖归宗,马上就是科举了,新帝登基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等考了状元,我一定让母亲你好好风光一次。” 十三娘摇摇头:“他们来找你。” 丞相府要的人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天资聪颖,奉母至孝,十三娘心中全是不好的预感,可是她却无能无力。 裴源声音十分温和,态度却强硬:“我真的不需要回归丞相府。” 他又说:“现在丞相府树大招风,想保命都难,虽然大皇子只是软禁后宫,毕竟是新帝的弟弟,当今陛下不是嗜杀的性子,大皇子一系只要见风转舵,性命便可无忧。刘建安——我看就悬了。母亲,你说这种时候我认祖归宗,那不是往火坑中跳吗?” 十三娘握住他的手,神色绝望:“可是你的户籍是在你洛叔那里的,如果你不回去,他们就揭发你是我的私生子。”她嗫嚅着,没有说出另一句话,刘建安哪怕情势不妙,到底也是一国丞相,想要对付他们,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但是这对阿源太残酷了,十三娘不忍心说出来。她一个贱籍,做什么都无所谓,可是她的孩子眼看着就要跳过龙门了,却遇上这样的事情。 本朝的法律于私生子而言,是无比严苛的,其中就包括不得考取功名这一项。而十三娘并不想随便嫁给某人做妾,因此只是将裴源的户籍挂在了她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名下,这是违法的。 如果被揭穿—— 那他之前考取的功名就全部作废了,想参加下一场会试更是痴心妄想。 裴源心里怒火高涨,科举是他唯一一条能摆脱现状的路,可是现在有人要截断这条路。没有任何事情更能激起他的怒火了。 但是在他病弱的母亲面前,他的神色丝毫没有改变,反而愈发冷静,古代人本就早熟,降临在他身上的命运更是让他早早承担起了责任,他柔声问道:“他们说想让我干什么了么?” 这种关头强硬地逼迫他认祖归宗,他可不信丞相府是好心。 十三娘摇头:“没有。” “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丞相府。”裴源道。 裴源并没有浪费精力打听消息,他现在一文不名,什么有价值的消息都不可能得到,倒不如直接上门看看丞相府是个什么打算。 丞相府在当今一个个漩涡里倒是识相地闭门不出,但是门庭居然毫不冷落,门房中等着刘建安见面的人丝毫不少。不过看门的那守卫好像刚吃过什么人教训,倒也还算得上恭敬。 裴源和一群人一起在门房中喝茶等待,他的帖子递上去半天了,仍然没有人来接他,他明了这是磋磨他的手段。 虽然是丞相府更需要他,但是依然要摆出一种他裴源求着认祖归宗的架子才行,不然就是落了丞相府的脸面。 裴源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 又过了两个时辰,他饥肠辘辘地吃了一个昂贵无比的茯苓饼,才终于被迎进去。 接待他的是刘建安本人。 刘建安此时并不像他在请辞的奏章上说的那么孱弱,他打量着跪在地上的裴源,裴源能感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像刮骨钢刀一样从头顶扫到脚尖。 “抬起头来。” 裴源抬起头,清亮的双眼中濡慕中掺杂着一丝敬畏。 刘建安看见他的脸,裴源和他曾经名动京城的母亲长得有九分像,只是轮廓更为鲜明一些。 刘建安仍嫌他有些女气,可是也不能否认他的长相十分漂亮。 “很好。”而据调查,这个妓一女的儿子也并未娶妻,也是,像他这种身份,又有谁敢把女儿嫁给他。 “起吧。”刘建安道。 裴源听话地站起来,犹疑着,轻轻叫了一声:“祖父。” 刘建安轻轻扯动嘴角,勉强算是一个微笑。添丁总是喜事,可是并不适用于现在这种情况,刘焕的私生子太多了,刘建安一个都不让进门,但是现在刘府面临的危机太大,他索性把刘焕的那些私生子全都给接了回来。 目前看来,这个裴源,是他最满意的一个。 长得最好,有功名,不至于太愚蠢,最重要的还是听话,看起来是个十分渴望亲情的人,母亲又在病中,急需求医问药。 很容易掌控。 “嗯。”他这算是认下这个孙子了。 “科举准备得如何?” 裴源腼腆道:“我就想去见识见识,其实我觉得不太可能考得上,我才十九,也不是很着急。” 假的,但是有时候就是不能说真话。 刘建安沉思片刻道:“我刘家亏负你许多,这样吧,你就先住下,对外就说你叫刘一源,你想金榜题名吗?” “想。”裴源毫不犹豫。 没人不想金榜题名,他要是说不想,才是奇怪。 “我过些日子给你引荐几个人,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权当是我这个老人家对你的补偿了。” “我母亲——”裴源怯生生地说。 看着这个长于妇人之手而没有培养出完整人格,显得胆小懦弱的孙子,刘建安宽宏大量地笑了:“那是你姨娘,你母亲现在和你父亲回乡祭祖去了。以后记得别叫错了。” “是c是。”裴源连连道。 呵,他还不知道丞相府究竟要让他做什么,但是要是刘建安以为他看见一场荣华富贵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十三娘,那他是做梦。 裴源垂眼,心中一片冷硬。 他恨自己是如此地软弱无力,只能任刘建安摆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诗会 “你的马我让人养得好好的。”方艳对杨天骄说道。 方艳用这句话作为开局。杨天骄不知如何回答,胡乱地向她道谢。 距离上次方艳和杨天骄见面,已经又是十几天过去了,科举马上就要举行。 在这之前,方艳杀了一些人,赦了一些人,已经建立起初步的权威,就算有人不想听她的话,那也是暗地里偷偷摸摸地阳奉阴违,而没人敢指着她的鼻子公然违抗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名不正言不顺,名正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得多。 杨天骄自然也没闲着,但是宫中的守卫强过京兆府许多,而在日夜盯防之下,哪怕是他,想要从这里逃脱也没那么容易。 更何况方艳已经盯上了他,他不是很确定如果自己逃出去,是不是会激怒方艳进而给青凤教带来灭顶之灾。 方艳确实盯上了杨天骄,而且挺喜欢他的。过来探望这个困在宫中的反贼就像是探望囚禁在高塔中的长发公主一样,让她有一种久违的乐趣。 而且他是无害的,虽然这很违反常规,无论是从他的能力还是他的立场来说,杨天骄都不应该是无害的,但是方艳也并非遵循常规的人,她更乐于遵循直觉。 “你记得你的同伙吗?”她问。 “无论他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我们都当他已经死了。”杨天骄这样回答。 方艳知道这其中的逻辑。 这是自杀行动的要诀,死士派出去就已经是死的,哪怕最后他们侥幸活了下来,组织也不会为了营救他们耗费一丝一毫的精力。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行动的成功,并且保障组织的安全。 就刺杀赵昌平一事来说,青凤教成功了,而且他们时机选得恰恰好,行动方案更是漂亮。 而且他们占据了大义,是的,大义在青凤教那边。 方艳的情报组织目前还只局限在京城,其他地方的情报系统还不完善,但是已经足够调查清楚赵昌平在江南水灾时的所作所为和他究竟该不该杀。 赵昌平该杀。 这就是农民起义要命的地方,也是为什么尚且弱小的青凤教对方艳的威胁比狄人更大。 任何时候,只要中央朝廷是民心所向,那任何外族都无法攻破它,但是当农民起义开始的时候,往往就是朝廷已经渐渐地开始丧失民心。 这比任何外患都要可怕。 方艳收回思绪,道:“他还活着,大理寺没杀他。” 杨天骄表现得很冷静,就方艳对他性格的推测来说,太过于冷静了。 应该如何做是一回事,而真正如何做又是另一回事儿了。杨天骄绝非那种能坦然放弃他的同伴的人。 他语气平平道:“大理寺不想让他好死。” 方艳叹息道:“没错,他什么都不说,反而屡次求死,没有比这个更能惹怒审讯官的了。前些日子我让人把他带了出来,但是也别报太大希望,大理寺不讲什么人道主义,刑讯让他不成人形。” 杨天骄飞快地瞥了她一眼,这一眼让方艳确定,她的推测是正确的,杨天骄和这人关系匪浅而他虽然在刺杀和搏斗等项目上表现出众,却并不能做到他应该做到的冷血无情。 她加上另一个砝码:“我让人查过了,赵昌平和郭子理确实该死,而郭子理也已经因为失足跌落水中而去世了。” 失足跌落绝对是官面说辞,他也是死于刺杀,不过他所任职的地方天高皇帝远,舆论好控制,当地官府压下了这个消息。 “我计划在这届科举中选调人才去江南地区重新调查这个案子,并且完善当地的水利工程。” 杨天骄的神情缓和了下去,方艳所做的,只是后世一个政府理所应当的职责,但是在这个时代,政府强调的只有权力,天子是万民之父母,享受万民供奉,负责的却只是官僚和士人的利益,方艳本可以就赵昌平之死大做一场,而不是就这么调查之后就此揭过,但是她这么做了。 “你想我做什么?”他问,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方艳如此大费周章,所谋求的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声道谢,哪怕她真的只是如此青天,不图回报,他也欠下了她极大的一个人情,他一定得还。 “做我一段时间的护卫,我需要一个像你一样的人来保护我。不用太长时间,到明年春天就可以。” 方艳确实需要一个像杨天骄这样武力高强又精通刺杀的人来保护她,武力登基是一条捷径,可是她能这么做,别人也能这么做,而且她又不能一直呆在防守严密的宫中。 现阶段她的执政根基一场刺杀就能动摇,偏偏如果想稳固根基,她就绝不能呆在宫中静等事情推进。 本来她打算的是随时带着一队人马耀武扬威,可是现在杨天骄无疑是个更好的选择。 “明年夏至的时候,你放我和老杨回江南。”杨天骄并不知道方艳究竟是怎么想的,可是他相信她会说到做到。 明年夏至的时候,她的根基也该稳固了。 “一言为定。”方艳道。 走马上任之后,杨天骄得到了一套赭红色的官服,那是带刀护卫的服装,但是他的身份并非如此简单,方艳沿袭了在鹿隐山上向田四维介绍他时的思路,那就是对他的身份一言不发,任人猜测。 杨天骄并没有来得及见到他的同伴就被方艳带去了一个宴会上。 约束百姓们的国葬明显并不能影响望族们的社交生活,这个举办在睿王府上的雅集,撤掉了歌舞,但是仍然吸引了为数众多的士人们。 这微型的流觞曲水旁,身份最高的就是睿王,接下来就是许多等待科举的士子。 这个举办雅集的睿王爷是皇室的旁系,也就是说他是方艳拐出了好几个弯的亲戚,和大部分享受朝廷供奉,不事生产的皇亲贵族一样,享乐上样样精通,正事上什么都不懂。他舍得给会写文章的才子们花费大价钱,每每举行的诗酒风流的宴会上,也有很多人卖给他面子。 总而言之,对于尚未成名的才子们来说,他是一个冤大头,对于掌管国库的方艳来说,他是一个米虫。 方艳前去的时候,睿王和众才子们正在行酒令。 得到了禀报之后,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淡酒,双手下压,止住了现场的喧嚣。 “诸位雅士,现在我有贵客来访,接下来的诗会,就——” 他环顾四周,挑出来一个方才文采力压全场,诗文惊才绝艳的人来:“吕小友,接下来你就先主持着诗会,我接待完贵客,这便回来。” 那人笑着应下这个担子,道:“在下这便却之不恭了。接下来,就请输了的人做一首颂赞南极仙君的诗如何?” 眼看着诗会顺畅地运转下去了,睿王才匆匆过去见新帝。 方艳轻装简行,身后跟着的只有一个大太监曹光和杨天骄。 “参见陛下。”睿王这才是头一次见见到身为皇帝的方艳,在这之前,他和方艳并不熟识,毕竟方氏旁支众多,而方艳又是如此一个大逆不道的女人,没有人愿意真得和她打交道。 “起吧。”方艳摘下兜帽,露出脸来,道:“诗会举办得如何了,有什么好苗子吗?” “这我哪里懂得,陛下你是知道的,我这诗会一向只比写诗作文,可是诗文惊艳的才子未必适合为官,大唐时的李青莲不就是个佐证吗?我倒发现几个很有几分文才的人,至于政务精通的,还请陛下亲自去挑选。” 方艳轻笑道:“好吧。” 睿王未必真得不懂,只是他不能懂而已,选拔朝臣这种事,贸然插手从来没有好下场。 不过他误打误撞倒是真得合了方艳的意,她现在要挑选的人和现在这个时代流行的标准也很不一样,真让他们来挑,她也不放心。 “我们这便去吧。”方艳带着杨天骄和曹光往诗会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讽诗 各色新鲜的瓜果流水一样端上来,碍于百日国葬,这里并没有出现各色舞姬的身影,但是向来这种场合的人们也不是为了欣赏歌舞而来的。 杨天骄耳目比方艳灵敏得多,远远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高声吟诵诗歌。 ——是他。 杨天骄循声望去,熟识的身影映入眼帘。 吕源正站起身,手舞足蹈地吟诵即兴创作的诗歌,主持这场诗会是他从睿王手中接下来的任务 ,但是他并没有忘记最重要的是他要显露才华,结交人脉。 因此他又一次输了,被罚当场作诗行酒。 他站得高,位置又巧妙,头一个看见静悄悄进来的杨天骄和他旁边一袭道袍的方艳,睿王站在他们身后,态度恭敬。 他不是很明白杨天骄如何混到这里的,但是现如今的京城里,能让睿王侍立在旁的女人又有谁呢? 睿王没有实权,却毕竟身份尊贵,更何况那是一个女人。 眼光不经意地掠过那个地方,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突然出现的这两人,吕源抬起手:“各位才子,这一轮你们说谁的诗比较好啊?” “吕兄大才,我是不能比。”有一个士子豪爽应声,“下一轮又以何为题?” 吕源微微一笑,衣服上的补丁丝毫不影响他统摄全场的气势,这就是科举的意义,任何世俗意义的财富都不能约束这些士子,因为他们的才华会在科举之后给他们带来整个世界。 在整场诗会上的毫不吝惜地挥洒文采让吕源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尊敬,他笑着,说出的话却带着獠牙:“接下来来点难的,我朝立国百余年,世祖起于黔首之辈,却建立了不世功勋。先皇却一心求道,为天下万民祈福,便为世祖和先皇诵诗一首如何?” 诗会上的诸人都静默了。 这题材有难度,难度并不在于世祖,而在于先皇。 场中方才对吕源起了好感的人不由暗自为他担心,他怎么这么鲁莽选择了这种题材呢?自然也有人幸灾乐祸。 吕源今天抢的可不是一两个人的风头,现在妄议先皇,他可是要栽了。 方艳站在角落里,笑了:“这人倒是有点意思,你觉得呢?” 曹光自然不会觉得方艳是在和自己说话,睿王在她身后战战兢兢,正打算为这个他颇为欣赏的才子说上两句话,就听到那个侍卫道:“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地方,除了些拍马屁的,还能听到什么?” 睿王这才知道原来方艳不是在和他说话,尴尬地闭了嘴。 “那就太让我失望了。”方艳喃喃道。 不过这个主持诗会的男人既然拿出这个问题,她想,或许他会让她惊讶一下。 “他叫什么名字?”方艳问睿王。 杨天骄不假思索道:“吕源。” 方艳这下着实吃了一惊:“你认识他?” 杨天骄后悔莫及,他在方艳面前为什么总是管不住自己呢? “我听说过他,他很有名气,有一次湖南糟了灾,他去那里帮忙,我在那里见过他一面。”他急忙补救道。 “我有印象,那次湖南的蝗灾是吗,那你去那里做什么?”方艳问。 完了,为了不连累吕源,把自己给暴露出去了。杨天骄绝望地想。 “我去那里杀人。”他硬邦邦地回答道。 “谁?” 杨天骄再也不说话了,方艳不置可否地继续看下去。 有几个人运气不好被罚作诗,在这个棘手的题材跟前,也不过是改了些俗套的讼诗套上去,把方成乾从小时候聪明夸到长大以后仁德,再到死前还挂念万民。 方成乾就是是怎么死的,京中知道真相的也不过就那些人,亲眼见过现场的那些禁卫军到现在都被严密地监视着,现在的通用口径是方成乾为万民祈福的时候被上天带走。 老实说,没有多少人信,阴谋论者相信是方艳逼宫,谋杀了方成乾。 最起码他们在方成乾不是正常死亡这点上是对的,从古至今正常死亡的皇帝都没几个。 终于吕源又输了,他无可奈何的看着传道他手中的精致酒盏,道:“好吧,我本来打算为难一下你们,结果自食其果,给我些时间让我想想。” 有人开始四处巡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已经有不少人猜到现场必定是有贵客到来,才让吕源如此兵行险招。 睿王带方艳来的地方是一个死角,能看到他的只有主位上的人,这是他为了宴饮时不错过贵客专门设计的。 因此那些转过头来四处搜寻的人们一无所获。 吕源终于构思完毕,起身道:“鹿隐观乃是先皇的一大得意之作,得天地之灵秀,万民之精华,如同阿房宫一般,乃是难得一见之灵物。” 这可不是个友善地比喻,万民之精华乃是说鹿隐观的修建剥削了百姓,而阿房宫的修筑正是秦王朝最终被颠覆地一个重要原因,睿王立刻明白吕源究竟要如何立论了,他不由被吓出一身冷汗。 如果他还在场,他会立刻让他停下,可是现在眼前新进篡位的女皇帝正兴致盎然地等着诗会中的吕源开始作诗。 吕源到底还是年轻,睿王想,清平记传唱得再广,他也不该忘记女帝上位可是篡位,女帝任京兆尹时虽然仁厚,这些日子却也没有少杀些人。 更何况,鹿隐观的修建,当时尚且是清平公主的女帝也牵涉其中。 针砭时弊可以,但他不该从鹿隐观下手。 吕源丝毫没有意识到睿王的提心吊胆,毫不犹豫地当着众人的面,念出一首讽诗。 首联赞颂世祖时本朝的国力兴盛,万国来朝,颔联过度到鹿隐观的锦秀风景,颈联讽刺民不聊生之中的百姓是有多感谢先皇为民祈福,尾联顺着先前的讽刺继续歌颂本朝如今的国泰民安。 看似是颂歌,在场的众人除了杨天骄哪个不是玩惯了文字游戏的,方艳本人更是上届科举钦点的状元,看过她文章的都明白那状元可并没有得益于她公主的身份。 当时她力压榜眼探花把他们甩开了几百里地才让那许多阻碍她入朝为官的男人们心服口服。 如今看穿这种文字游戏更是不费丝毫力气。 这明明是一首讽诗。 在场的众人都静默了。 只听到流觞曲水汨汨流淌,人工泉水咕嘟咕嘟冒着无辜地水泡儿,流过水中飘荡地瓜果,流过酒杯,流到睿王的心里,化作眼泪。 后悔已经不能描绘他的心情了,他为什么看这人文采好就火急火燎地把主持诗会这么大的任务交给他呢? 吕源无辜道:“怎么?这首诗不好吗?” 杨天骄对这些诗歌之类并不感兴趣,但是他对危机一向有着敏锐的感知,他在方艳面前那么放松,屡次说出他不该说的话,就是因为他的危机雷达从来没响过,但是他现在看看四处人们面如菜色的样子,开始怀疑难道他对危机的感知真的坏掉了? 方艳失望地扫过众人如丧考批的脸,拿手指头戳戳杨天骄:“你说,这首诗挺好的。” 为什么让我说?杨天骄疑惑地看着她,满脸问号。 “这么远,我声音低了,他们听不清楚,声音高了,就太尖,你不一样,你中气足。”方艳耐心地解释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自荐 方艳的顾虑是很有道理的,睿王举行宴会的地方,正是他府内一处山水绝佳之处,而古代一个受宠如睿王一般的亲王,他的府宅之大超乎众人的想象。 杨天骄高声道:“吕兄好文采。” 他顾虑到方艳的安全,并没有从这里走出去,睿王和方艳打交道并不多,不敢贸然行事,也是静静呆在三人背后等待着方艳的命令。 吕源身在高处,借着地利早就发现了这一行不速之客,此时闻声往这里看来,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道:“贵客谬赞了。” 自从吕源入京以来,参与过无数京中大臣组织的诗会,凭借自己的诗文才华也积累了些名声。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很多事,但是除了国葬一事之外,没有哪件事能对科举一事造成阻碍。反而因为方艳武力登基之后,朝中根基不稳,急缺文臣,科举一事更加重要,因此各种考前例行的拉拢人才c打探消息都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而睿王组织的诗会,则是众才子绝对不能错过的。睿王乃皇室中人,身份尊贵,偏偏手中又无实权,不会还没入朝就沾染了某个派系的烙印,因此这里也算得上是人才众多。 当下就有人心思急转,推测出了来人的身份。 必定是新皇无疑了,当下心思各异:女流之辈占据了皇帝之位,一会儿究竟是行礼还是不行礼。 杨天骄侧耳倾听方艳说来,又道:“谬不谬赞,单听一首诗又听不出来。睿王殿下想和你详谈。” 吕源大方一笑:“自当如此。” 睿王急忙安排了一间花厅,上了茶,屏退众人,便告退继续主持诗会去了。 此时诗会上,却有人忍不住摔了杯子,冷哼道:“这个吕源倒果真是好胆色,也不怕给推出去砍了。” 旁边跟着的小厮尚且没看清楚当前的局面,迷茫道:“少爷,这是为何这么生气?” 这人脾气暴烈,却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庭广众之下,一时口快就可能要了全族的性命的,当下呵斥道:“闭嘴。” 又有人凑过来,却是同样的学子打扮,不能再这么糊弄过去:“李兄,这个吕源确实好胆色,我听说前日登基大典上李伯父被压入了京兆府大牢,他倒是敢老虎头上动土?” 李鹊道:“他一定是知道什么,不然不敢这么做。当今圣上神通广大,非常人可揣测。” 这是好听的,事实上他想说的,周围人都明白,眼下的天子究竟是个什么路数还没人能搞清楚。 她在京兆尹位上时倒是主事公平,海晏河清,但是那明显是假象。 方艳不是没有猜到外面的诗会基本不可能主持下去了,但是哪怕睿王不这么说,她也不打算让他在这里呆下去,她点点头:“去吧。” 她坐在花厅的上首,杨天骄和曹光在她背后垂手而立。 吕源立在花厅正中,神色淡然,完全不像是一个狂生,但是方才他做的事,非狂生做不出来。 方艳不浪费时间,直接问道:“父皇大兴土木修建鹿隐观,确实对朝廷的财政造成了极大的危害,但是子听父命,你讽刺我父皇,你又如何知道我不会杀你?” 吕源半分没有看她背后的杨天骄,对于杨天骄的身份,他已经陷入了谜团,他本以为对方是青凤教的人,但是若他是青凤教的人,又如何会成为方艳的护卫? 对于方艳的评价,无论是狡诈,阴险还是大逆不道,冷血无情,绝没有人会说她是个容易受人蒙骗地蠢货。 他道:“如果陛下杀了我,也不过是我朝损失一个人才,我朝国土千千万,人才千千万,损失一个人才又有何坏处?若陛下不杀我,我便知道自世宗和先皇之后,我朝终于出了一个中兴之主,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有点意思,方艳想。只是她却不信吕源有真鲁莽到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杨天骄所说的绝对不是全部的实话,他们两个应当熟识。这样才能解释吕源如此行事。 “好话人人都会说,漂亮事却不是谁都做得出来,而治国才能也和文章锦绣与否没什么关系。” 吕源到现在为止,还没向方艳行礼,此时他三言两语之中已经明了方艳的性子和目的,便俯身下拜,恭肃道:“拜见陛下。” 方艳饶有兴味道:“想来你是觉得你漂亮话也说得,漂亮事也做得,文采人事俱佳了。” 吕源淡淡道:“若非如此,怎敢冒犯天颜。” 挑老板这种事,一向是高端人才才有资格做的,方艳微笑道:“既如此,不日科举之时,文举和武举之外,我还要另开一科,希望先生也去参加,便 “自然。” 方艳本意暗中挑选人才,却被吕源一通自荐给搞砸了,吕源的质量倒是不错,数量上却还不够。 本以为要耗费半天的睿王府之行,匆匆了账,眼下时间还多,她却不打算应付睿王,起身便离开了睿王府。 睿王从诗会回来,得知方艳已经离去,心里不由揣上了一颗巨石。 他擅长诗文,文采风流,对道家典籍亦是十分精通,本以为方艳既然和先皇一同在鹿隐观修道,必定和先皇一样是个修道之人,自己借此能够获得几分恩宠,绵延睿王府的恩泽。今天一天里却看清楚这个想法恐怕是行不通的了。 未来的睿王府,又有几分活路呢? 这些日子的街上,颇有几分萧索,方艳在街上走了几步路,便觉得实在无聊。 她和曹光说不到一起去,反而杨天骄这人,他们聊得上,她就去问杨天骄:“你和大理寺抓起来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人其实是周鑫抓起来的,但是方艳早就把杨天骄当作未来的得力干将,自然不会多嘴破坏他们的同僚关系。 杨天骄这人有个好处,他虽然身份立场不同,行事作风却诡异得可爱,如果说他是个迂腐的人,他应该像电视剧里反清复明的天地会一样,时时刻刻尝试着刺杀皇帝,但是如果说他一点都不迂腐,那方艳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还是不能把他收归旗下。 这时方艳问他,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 曹光在两人身边听得清楚,如果是以前,他早就为主分忧呵斥不听话的下属了,但是方艳和方成乾又不一样,方艳并不喜欢他代她训话。 事实上方成乾那么做是为了把惹人厌的事交给曹光来干,而方艳确实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手段,但是目前为止没有人知道她对人不满到底是哪方面不满,曹光干不了这个活儿。 杨天骄其实是在权衡,但是老杨的事其实并不是什么青凤教的机密,他终于开口道:“他是我师父。” “你师父?”方艳诧异道,她还以为那人是杨天骄的父亲呢。 “当年水灾的时候,我父亲为了救人力竭身亡,母亲紧接着在灾后□□中遇难。师父就收养了我。” 江南经常发生水灾,但是既然他这般提起,方艳自然知道这场水灾就是赵昌平毁堤那一次。 杨天骄的身世确实悲惨,方艳却并不因为这个就停止追问,同情毫无意义,而在这个生产力并不发达的古代,每一次天灾人祸里都会产生像他这样的人,而天灾人祸就从来没断过。 “他教你什么?唱戏还是杀人?” 杨天骄并不惊讶方艳知道他的伪装身份,他回答道:“杀人。” 在这个生产力不发达的朝代,法制建设更是无从谈起。没有法制的情境下,人命自然是风中柳絮,轻飘飘的。 方艳并不失色,杨天骄哪怕以杀人为生,杀掉的人也不可能有她多。 “所以你们准备了多长时间来杀赵昌平?” “六年。” 六年的时间并不短,将卫家班从无到有培养出来再一夜之间毁去更是一个巨大的代价,但是那值得。 “那赵昌平死得不亏。”方艳轻描淡写地点评道。她从入朝到如今也才四年而已。 入朝之前,她手里什么都没有,所有人脉和势力都是她从后宫走到前朝才有资格接触到的。 她把杨天骄又上调了一个评级。 青凤教在她那里和狄人一个等级,而杨天骄马上就要和狄人三王子阿法罗一个级别的。 她曾经以为杨天骄是个性子冲动的,但是只要他在杀人时能静得下心来,那就不影响他的威慑力,好在他是正义方的。 她微笑:“今天我就带你去京兆府转转怎么样?” 京兆尹的位置太过关键,现如今还空缺着,不过主事的还是周鑫几人。 杨天骄深刻明白自己身为俘虏地地位,自然不会反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地牢和以前 京兆府虽然称不上人山人海,却也当得上一声拥挤的评价。 一系列搅动京城风云的大事对在京城中生存的底层人民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益处,最起码没有把他们的生存环境变得更好些。 方艳任职之时虽然雷霆手段肃清了城内治安,但是坑蒙拐骗这种事却是屡禁不绝的,大大小小的官司该打还是得打。 秦思铭作为京兆府人马中唯一一个深得方艳信任的文官,暂时主持断案一事,现在就刚好被一个棘手的案子缠住了,方艳和秦思铭打了声招呼就带着杨天骄和曹光直奔牢房而去。 京中有资格建立地牢的机构不过了了,其中京兆府的地牢里关的人是最多的,也是身份跨度最广的。 守卫在地牢外面的狱卒们老远就看见了方艳,忙弓身行礼:“大人。” 这是秦思铭专门吩咐过的,方艳登基以后定然也是要来京兆府的,到了京兆府以后,府中人员就按以前的称呼叫大人即可。这是他的小心思,以显示京兆府和方艳关系非其他人可比。 方艳点点头,笑道:“老刘,你家小囡囡还好吧?” 那狱卒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点头道:“好c好,上次之后,小囡囡就福来运转了,以前光是发烧就能让她差点没了,这些日子一定染上了大人的福气,快半年我和我婆娘都没去过医馆了。” “那就好。”方艳毫不吝啬她的微笑,道:“把钥匙给我吧,我进去看看。” 刘姓狱卒从腰间摘下来一大把钥匙递上去,方艳伸手去接。 谁知他却猛地收回手,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哎,我真是!” “我手脏,怎么能冒犯大人呢!”他看看方艳身后一个太监一个好像是侍卫的人,将那钥匙递过去,却是把方艳伸出来的手视而不见了。 方艳无奈地笑笑,这是好感度刷太高的后遗症:“算了,给曹光也行。” 曹光可不会把这种事交给杨天骄,早就接过了钥匙挂在腰上,那钥匙沾满了汗渍和油污,有几把钥匙甚至还有青绿色的铜锈,和曹光身上的锦袍格外不搭,但是他毫不在意接了过来,细声细气道:“你先下去吧。” 放在以往,他行事也不会这么温柔,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曹光上半辈子从后宫里一个倒马桶的爬到方成乾身边的一个宠臣,绝不是一个看不清情况的蠢货。 太监这种人,本就是皇权的附庸,从今往后,方艳就是他的主子,要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改变一下对下人的态度自然不过是小事一桩。 打开那扇沉重的大铁门,阳光豁然照进地牢里。 方艳信步往里走去,骄傲地对杨天骄道:“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地盘是什么样的。” 上次杨天骄来套柳如风的话时就注意到了这地牢里的与众不同,浮光掠影一般的一瞥到底却还是不如方艳知道得多。 “我刚就任京兆尹的时候,这地牢里几乎没什么犯人,罪孽深重的和身份高贵的有大理寺管,小偷小摸的,京中百姓根本不报案。京兆尹三年换了四个。” 府尹一职说起来是一个府的最高长官,京兆府却又不一样。京城重地,最不少的就是高官贵人,在菜市场上随便一个打架斗殴的案子,很可能就牵涉进去两家王府。 想当然尔,京兆尹多的是夹板气受,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位子,被发配来的,多是得罪了人。 方艳当时的情况也差不多是这样,和她父皇大吵一架外加和朝堂辩论好些日子她才终于被允许入朝为官,碍于她的身份,被分配了这个位子,就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好好回家相夫教子。 想起以前,方艳眸中闪过一丝怀念:“动不动就有人给京兆府递条子也就罢了,最主要还是城中的百姓根本不相信京兆府能给他们做主。” 杨天骄心神一动,道:“现在自然不同了。” “没错。当时周鑫还是这里看大门的呢,他爹是个仵作,然后塞了钱把他送进来看大门挣点钱娶媳妇儿。” 方艳比划比划,转过身把手伸到杨天骄的肩膀那里:“当时他才这么高儿。” 杨天骄好奇道:“然后呢?” 就他在京中呆过的这段时间来说,京中百姓对于京兆府可以说是奉若神明,而清平公主更早已经是个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清平记这出戏短短几年时间传遍了全国各地,但是在哪个地方都没有在京城中唱得火爆,瓦子里这出戏天天从头唱到晚都没人腻。 方艳是怎么做到的? 方艳背着手,眨眼微笑:“我带着人扫荡了一遍,把这个地牢填满了,然后又抓了宁王府的少爷和何庆的大管家,然后就都好了。” 杨天骄记得这地牢可不小。 “宁王?” “他们家少爷仗着是皇亲国戚放贷搞出了不止一条人命,前几任京兆尹不敢管。” 方艳又笑了:“当时抓的人太多,就扩建了地牢,你看现在牢里每天中午都照的进来太阳,就是当时我专门设计的。” 不止如此,方艳还扩建了牢房的大小,放了成套的衣被,加了自来水管和马桶,饭菜也比之前的要好些了。 顺带一提,方艳深恨自己为何记得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技术,甚至连自来水管都搞出来了,偏偏最关键的黑一火一药,一知半解,现在还没有成功品。 这些作为她的政绩,自然要细细说来,她今天带杨天骄来京兆府的地牢可不是心血来潮一时好玩,她急缺个人武力强大而外表上丝毫没有迹象的刺客。 杨天骄听了半天,才走过牢房的一半区域,他终于忍不住问:“你刚才说抓的人填满了地牢,然后是怎么解决的?” 方艳漫不经心道:“当年秋天就斩了。 “包括宁王府那个?” “当然。”杀鸡儆猴,她当时时间不多,自然要用雷霆手段。不过不能吓到杨天骄,她想。 “宁王向我父皇上折子求情来着,然后父皇把折子给我了,我没批。放贷这回事危害很广,我不能让他这么弄下去,他一死,京城里放贷的声势小多了。”她解释道。 杨天骄沉默了,他心里思绪翻涌,方艳真的是个好官,这是天下苍生想要的,可是这样一来,青凤教存在的意义又在什么地方呢? 方艳透过余光关注着杨天骄,她也没有再说话。 片刻后,他们绕了一大圈从地牢里出来,方艳淡淡道:“我们这就去看看你师父吧。” 她知道,拿下杨天骄就在今天了。 杨天骄的师父被软禁在京兆府中曾经软禁过杨天骄的位置,但是和当时软禁杨天骄的布置又有所不同,主要任务是防止他自杀。 方艳让人打开门,却并不进去,只是道:“你可以和你师父见一见,也劝劝他,这么长日子都熬过来了,接下来更应该好好活着了。” 杨天骄没有危害,他师父就不一样了,方艳不会贸然去见他。 杨天骄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他的师父。 他心情激荡之下,打开门,直冲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杨二果然是一身骨肉没有完好的地方,杨天骄低低叫了一声:“师父!” 杨二躺在床上,手脚被缚住,裸一露在外的皮肤枯瘦而皱缩,还有着大片贴着药膏的伤口。 杨天骄一眼就看出那层层叠叠的伤疤和新鲜的嫩肉是大理寺的杰作。 他声音颤抖:“师父。” 热泪忍不住从眼眶中涌现了。 杨二昏昏茫茫地睁开眼:“是天骄啊——” 他的声音极地,若不是杨天骄耳力惊人,是决计听不清楚的。 “是我。”杨天骄砰地一声跪在了床前。 长久的肉体折磨最终必定损伤神智,杨二极力地思索着眼前的情景,大脑却久久运转不起来。 “帮我解开这绳索。” 他说的是束缚住他的四肢的那些布料,布料作为束缚时,人的四肢受力小,不会出现坏死的风险。 杨天骄认出这安排,心里对方艳的感念更身上一层。 杨二低声催促着他,身上层层叠叠的伤疤不停地颤动。 杨天骄忙去割那布带:“师父,我都安排好了,我们明年夏至就可以回去了。” 从杨二沙哑的喉管里蹦出来两个字:“是吗?” “是的。”杨天骄哑声道,眼前一片模糊:“到时候养好了伤,师父就可以颐养天年了。” 布料被割开了,他不能忍受在他心里如英雄一般的杨二现在废人一样躺在床上还被束缚着动弹不能,但是事情总会变好的。 他相信——事情总会变好的。 杨二从脸上挤出一个因为伤疤而显得狰狞的微笑:“天骄,好好活着。” “师父!” 杨天骄睁大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翻案 方艳不喜欢在事后得到二手消息,但是这是通常会发生的。 她听到了屋内的动静,却并没有进去,直到看到杨天骄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 杨天骄垂着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自杀了。” 她轻轻道:“节哀。” 她没有料到杨天骄的师父会如此做,毕竟杨天骄不可能没有告诉他方艳答应放他们回去。 但是没有人能完全预知别人的一举一动,而且这时候人们的生死观念和后世差别也很大,有方成乾那种怕死到极点的人,也有那种一言不合就拔剑自刎的死士,方艳所能做的也只是接受。 她再没说什么。 方成乾也才死没多长时间,她知道这种时候杨天骄最需要的就是沉默。 他是哭了吗?方艳比杨天骄低很多,看得清楚他通红的眼。 也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而已,方艳忍不住长叹一声,走过去拍拍他的脊背:“先送葬吧。” 杨天骄此时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难过,他知道自己贸然解开师父身上的束缚是冲动了。他自小受到的教育让他漠视生死,可是他不想让他师父死。 如果c如果他知道杨二会这么做,他绝不会就这么解开他的。 “你先在这里歇一会儿,还是——” “我c我没事。”杨天骄低声道。 这话可没有多少说服力,他身上现在发散的气息由内而外的压抑,没人会相信这句话,但是方艳掂量了一下,道:“好,我接下来要去前面看看。你跟我来。” 方艳让曹光去找人处理后事,曹光深觉方艳和杨天骄单独呆在一起绝非好事,但是他还是去了。 方艳默不作声领先一步走在前面,她甚至不知道杨天骄有没有跟在她后面,现在他师父死了,杨天骄未必还履行约定继续在这里待到明年夏至,但是好在这是京兆府。 京兆府是除了皇宫和禁卫军军营以外,最安全的地方了。 秦思铭正在前面翻看案卷,天边的燃烧着的夕阳渐渐有了下降的趋势,仆人在方艳到之前就把方艳的去向通知了他,方艳走到的时候,他放下案卷往前行礼。 方艳摆手免礼,道:“东厢青凤教的那个人自杀了。” 秦思铭淡淡道:“只要给他机会,他就会这么做。” 秦思铭是在京兆府工作了几长时间的能吏,见过的种种事例不胜枚举,他并不在意这种小事,冷淡地问道:“大人,应该如何安葬?” 方艳看看身后静默的杨天骄,沉吟片刻,道:“秘密安葬,好生安葬。” 杨天骄捏捏鼻梁,收拾心情道:“我想自己处理。” 方艳心中疑问顿起,他要如何处理?老实说,现在出了这种事,她觉得自己策反杨天骄的计划横生波澜,很有可能要失败,但是她还是不想放弃。更何况她真的挺喜欢他的。 她喜欢一切有能力又品性好的人。 秦思铭毫不意外,正要说话,看到方艳迷茫的脸色,猛然反应过来方艳并不知晓,于是道:“青凤教教义但凡教众牺牲都是火葬,这位——。” 他在称呼上犹豫了了一小会儿:“义士,想必是想火葬。” 火葬很好,既不占地方,又可以预防瘟疫,唯一的问题是—— 这是朝廷禁止的。 方艳眉头一挑,冷静道:“那就火葬,然后把骨灰坛送到宫中。我只是和你打声招呼,这件事我已经让曹光去办了,你让人配合一下就行,当前主要任务还是继续保证京城的治安。” 她扭身去问杨天骄:“这样安排行吗?” 杨天骄睁大了眼睛讶然地看着她,他根本没想过方艳同意火葬。 “那是没问题了。”方艳道:“就这么办吧。” 她柔声对杨天骄道:“你可以先去休息一下,西厢有空余的客房。我在这里忙到晚上才回去,到时候叫你。” 方艳说话的内容和语气大有深意,秦思铭安排下去,内心忍不住多想。 安排好了这些事情再回身时,杨天骄已经不在了,大约是去休息了,而方艳坐在桌前,翻阅着桌上的卷宗。 秦思铭心中一凛,知道戏肉来了。 京兆府的事务到现在由他和罗达c周鑫分摊,京兆伊的位置却仍然空缺无人,这不知长久之计,尤其是科举在即,京兆府必然也要牵涉其中好生运作的。 群龙不可无首,在长久的经营之下,京兆府人才济济,管辖范围广,权力大,必然是要有个京兆伊了。 方艳此行前来,重点应当是考察他们三人的能力,以作安排。 方艳是做惯了京兆府的活儿的,这桌上的报告文书她都看得分明,萧规曹随之下,倒也没什么新奇的事儿出现。 没一会儿,她拿起一案卷宗,翻开一看,笑了:“这就是你今天发愁的案子?” 秦思铭往前去,瞅了一眼,搔搔脸颊,道:“是的,大人。” 这案子有些意思,方艳想。 这案子如果让其他府衙来判,并没有什么难度,但是放到京兆府又不一样了。 秦思铭需要考虑的不仅是法律如何规定,更要考虑方艳会如何判,这下方艳看见了这卷宗,像是起意把这案子给接过去,倒是让他一下轻松了不少。 “这个案子大人应当还有印象。” “自然。” 这个案子让方艳可谓是印象深刻。 京兆府的地牢经过扩建之后已经很少有被挤满的时候了,但是上次那个假药的案子结结实实又给地牢给塞满了。 “又出了新线索?” 秦思铭咂舌道:“这个案子从一开始查到现在,总是出现新线索,总是翻案。” 这次是主谋贾云飞推翻了之前的供词,要求翻案。 这事让秦思铭处理还真不好处理,主要是因为定案的是方艳,他贸然推翻,害怕落了方艳的面子,也不和礼数。 “那个假药贩子控告谁?”方艳问。 “他老婆。”秦思铭道。 “贾云飞说他老婆才是幕后那个造假药的,他只是个从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女塾 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京城郊外一人家里的老人出了事儿特意进城求医,本来是寻常风寒,他家里也并不富裕,便找了价格低廉的灵芝堂求医,结果灵芝堂坐诊的郎中给人开了药,回去吃了两天却吃死了人。 病人家属一开始控告的是坐诊的那郎中,诉状递到京兆府,当时京城还算得上平静,主事的是方艳,就又请了名医来看那方子有没有问题。 那郎中虽然名声不算大,也算是好学勤思,一个治伤寒的小方子是断然不至于开错的。到了这时候,本来就可以结案了。毕竟不是所有病都有得救,老天要你命的时候,再小的病再好的医生也是药石无救。 但中间有个周鑫手下操练出来的捕快往病人家里跑了一趟,找来了药渣,一看就出了问题。 病是在灵芝堂看得,药也是在灵芝堂抓的,结果那药不对。 再接着往下查,就查出来灵芝堂有意识的用掺粉,掺泥土,嫁接,伪造的方法低价药高卖,不是药的当药卖。 此前不是没有出过人命,都被压下来了。灵芝堂价格相对较低,走的是平民路线,没惹到过什么有身份的人,出事的都是想这次一样家里无权无势的,而灵芝堂靠假药挣到了钱,转手拿来上下打点,关系经营得密不透风。 但是灵芝堂本身不造假,它只是从某人手里大量收购低价药,说是低价药,两边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什么东西,方艳前面的倒数第二任京兆尹也不是没差过假药,查到这里药铺一推二五六只说没辨认出来,再加上上头有人,这事儿就算过了。 然而没人能给方艳递条子,她只管再顺着抓来的供货商往下面查,如灵芝堂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低价药”的倒还不少。 一下子全抓起来,又挨个翻出来以前被压下来有头无尾的死了人的十几件案子,挨个查,该杀的杀,该罚的罚,整整折腾了许多日。 方艳还有印象,她一般不判本朝律令中凌迟这类酷刑,最重的就是死刑,而这件案子你死刑的有十七人之多。 贾云飞作为假药的供货商首当其冲。 现在有两个问题—— 第一,这个案子又扯出来了什么东西? 第二,这个案子方艳不能接手。 京兆府三人组中,最有担当方艳最中意的是周鑫,但是他没有功名,文化水平也就识个字儿还是方艳让他学的。 秦思铭文化水平高,有功名在身,是个彻底的文人,文书工作很有一手,也有野心,因此难免心思多些。 周鑫不怕方艳,他认定方艳一件事儿做的不对,敢和她说,秦思铭不敢。 这个案子方艳要是再接过手来,秦思铭算是彻底毁了。 她细细翻阅卷宗,沉吟道:“这是你的案子,你什么想法?” 秦思铭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道:“此前贾李氏这个人从来没有进入到我的视线里,这次贾云飞突然翻案把她牵扯出来——” 秦思铭心思急转,他还真不知道方艳的心思,以前没遇上过这种事儿,他甚至可以说本朝立国百余年,都没碰上过有女人因为这种牵涉极广的罪名被告到官府。 方艳耐心地等着他,一层薄汗悄悄地爬上了秦思铭的额头。 他定定心,道:“贾云飞说是因为贾李氏不愿意在他死后给她守寡,因此不愿意继续为她隐瞒。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主动揭发,贾李氏绝对不会受到任何惩处。” 方艳点点头,秦思铭继续道:“经过对贾李氏的审讯,确定在制造假药c联络渠道的过程中,她在幕后操控,做了大部分的事,应当秋后问斩。” 贾李氏是个很狡诈的女人,但是意志力并不算很坚定,进了京兆府地牢,竹筒倒豆子什么都招 ,包括她是如何掌控贾云飞作为她的招牌,还有打算改嫁给另一个药材商继续做这一行的事儿。 京兆府如此重视这个案子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彻底打掉假药的来源吗?真让她继续从事假药制造和贩卖,京兆府等于白忙活。 方艳道:“秋后问斩是个合理的处置。” 但是这个案子在秦思铭手中滞留这么多天,想必他有什么不同的想法。 秦思铭道:“这个贾李氏毕竟是一个女人,我一开始其实并不相信是她犯下的案子,只是以为贾云飞为了脱罪和她串通供词了。” 方艳扯扯嘴角,要笑不笑:“就算贾云飞是个从犯,不还是个死刑?” “你就是觉得这个案子我断的,所以你不好改判。” “秦思铭啊秦思铭。”方艳叹道:“你有时候就是想得太多。” 秦思铭垂下头,肃手而立摆出一副听训的样子。 “我不是说你不对,偌大一个京兆府,确实得有人想得多一点,以前也是仰赖你处理京兆府和各个衙门的联系。但是要是我今天不来,你就打算因为这个维持原判不该吗?” 秦思铭尴尬道:“我绝不敢这么做。” 方艳哂笑道:“该做的事就大胆去做,让你暂代京兆尹是我信任你的本事儿,要是畏首畏尾,你这身本事儿发挥不出来,那是何苦来哉?” 秦思铭脸颊赤红,羞惭道:“属下知错。” 响鼓不用重捶,秦思铭是聪明人,方艳知道自己不用说太多,起身摆摆袖子,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便先回宫了。” “大人。” 还没走呢,就听到秦思铭叫她,方艳停下脚步,道:“又有什么事?” 秦思铭急忙道:“这个贾李氏,虽然心思歹毒,但是能力倒是有几分,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个女的。大人此前提起过女塾的事儿,我觉得她可能有几分用处。” 女塾就是女校。 方艳早就有了开办一间女塾的想法,交些真正有用的经世济民的东西而不是女红刺绣这类。但是此前力有不逮,也只是说说。 看看天色,已经有些黑了,方艳叫来一个仆人,让他去看看杨天骄那边的情况。 趁着等待的时候,对秦思铭道:“女塾肯定是要办的,但是这个贾李氏害死了那许多人命,我并不认为她适合当老师。” 秦思铭直言道:“我知大人想要尽善尽美,选用些学识广博的先生来授课,但是女塾招先生不比国子监。” 确实如此,当下全民的受教育权都相当于没有,大把大把的男人都是文盲,更别说女人了。 “你是说我没得挑了?” 秦思铭心一惊,到底觉得方艳语气还算温和,道:“不错,女塾全是女人,大儒不愿意教,找女先生的话,当下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书识字的又多是大家闺秀,轻易不出门。” 方艳苦笑一声:“罢了。” 她又回身坐下,没一会儿仆人回来说杨天骄人不在屋中,她便让人把贾李氏带上来,打算亲自和她谈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疯女人 和贾李氏谈谈,需要谈的不是她的人品这些问题,这些肯定不合格。方艳只是需要谈谈她的能力。 老实说,贾李氏能力如何,方艳也不抱期望,但是她刚鼓励秦思铭不要心怀顾虑,依从自己的意见做事,现在秦思铭立刻给出自己的意见,她也不能立刻否决了他。 夜色渐渐深了,好在京兆府的人马是用熟了的,深夜调度也是常事,这就把贾李氏带了来。 贾李氏跪在堂中,白色的囚服包裹着她单薄的身躯,长发披散,顺着她趴伏的动作耷拉到地上,在明亮的烛火中颇有些像荒郊野寺中的女鬼,但是哪怕是现在的颓然之态,仍能看得出眉眼中的那一股风流韵味。 好一个美人,方艳叹道。 碍于时代的禁锢,当下的社交活动中,女人不是主体,多隐藏于深宅后院,方艳同样是一名女人,她也没在后宫之外见过几个女人,见过的也多是四五十岁出来做工的老婆子,老妈妈,反倒是美男子见过不少。 朝廷选官是供大于求的,因此选拔时在样貌上也是千挑万选,历届的进士没有长得丑的,哪怕是老狐狸刘建安也是一副衣诀飘飘道貌岸然的模样。 想看美女的时候,方艳就只好拿自己或者程月儿刘贵妃凑数了。 也无怪乎她一下就软了语气:“贾李氏,你可有名字?” 贾李氏挺直了脊梁,硬声道:“民女闺名红花。” 女子闺名本是不该轻易说出口的,但是京兆府的刑讯手段虽不及大理寺残酷,在方艳的教诲下却科学而有效,她知道台上的皇帝陛下是必然能得到她想得到的东西的,因此她也不再反抗。 方艳不喜欢贾李氏这个称呼,便只道:“李红花。” 李红花跪地听令。 “京兆府的秦大人说你很有些才能,你觉得呢?” 李红花神色淡漠:“民女刺绣尚可,织布亦可,也会奶孩子,做饭。” 方艳苦笑一声,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女人。 时代给她们枷锁,理学给她们枷锁,然后因为社会的潜移默化,把钥匙交给她们,仍然不知道该如何打开这锁。 方艳淡淡道:“如果我想知道的是这些东西,我为什么叫你来?” 李红花又道:“民女会制药,绘画,识文断字,也写些医书。” 方艳翻开卷宗,贾云飞与他的贵客交际,便是仰赖送出的珍藏画册,而贩售假药时,她的那些医书也捆绑销售。 当然了,署名是贾云飞而不是李红花。 “制假药?” 李红花长长的指甲紧紧地扣紧地面,低声道:“我也会制真药。” “那你为什么不卖那些人真药?不知道假药会吃死人吗?” 方艳知道答案,却仍是这么问。 李红花趴伏着的身子更低,指甲尖儿本就因为缺乏营养而泛出一股子脆弱的白,这下子硬生生掰裂了。 她面对方艳时,声音一直是低低的,那是身份卑贱的人面对身份高贵者时的自我防护,可是这时候被戳到了痛楚,那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你又懂什么?” 方艳摆摆手,止住了秦思铭即将脱口而出的维护。 在京兆尹任职的那几年,她不是没有见过垮塌的人。 “你——!” 李红花知道自己的死亡已经无可避免,因此也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她猛然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立,眼前一片模糊,只从一片水光中模糊看到方艳身上草青色的袍服,那一片绿色华贵胜过最顶级的翡翠。 顶级的翡翠收藏于宫中,寻常人连见都未尝见过一面,但是李红花尚且是在室女的时候,因为父亲是雕刻翡翠的石匠,曾经见过那美丽水润的石头。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又何曾在意过我们这些人怎么吃饭!我做真药,制的好极了,可是又卖给谁呢?没钱打点,空守着满仓库的药材都卖不出去,灵芝堂——灵芝堂!他们也不要好药材,给贱民们吃的药,谁在乎知不治病,救不救人,有钱赚不就行了?” 方艳静静地听着,片言不发。 旁边立着的秦思铭手脚都汗湿了,这个李红花以为左右不过一死就得了吗?她难道不知道死也是分好死和不得好死的吗? 那些酷吏们折腾出来的酷刑可以让任何自诩意志坚定的人恨不得从来没出生过。 她难道就不怕? 方艳冷不防道:“你把自己的画和书都署名是贾云飞的作品,看起来还算恩爱,怎么人还没死就打算改嫁了?” 李红花的答案又能有几个? 方艳闭着眼都知道怎么回事。 “我倒是想写我的名字,我一个弱女子,天生蠢笨——”李红花极短促地尖笑了一声,声音中满是认命。 她蠢吗?她能犯下这种错误,绝不是个蠢人,但是女人天生就是蠢笨的。这是这时候的常识。 “署上我的名字,本来值一千钱的,都要一文不值。我拿东西卖钱,又怎么敢?再说了,本朝的律令皇帝陛下你比我清楚。” 李红花现在又哭又笑,如疯似颠的样子,秦思铭早已经转过了头去,旁侧伺立的人们面上带着冷漠和不屑。 方艳缓缓道:“是的,我知道。” 事实上对于女子经商读书本来是没有明令禁止的,因为这些事默认不是女人做的。但是抛头露面有伤风化却是一个万金油的罪名,适用于任何事。 方艳审视着她,李红花没有回答她为何要改嫁的问题,但是也无非就是那样子,没有一个男人作为依附,女人在这社会上是隐形的。 有一个男人在,女人依然是隐形的,但是借助那个男人,她便可以发挥极有限的力量。 正如历史上所有拥有权力的女人,都是太后,而不是公主。她们的权力来自于儿子c丈夫,唯独不来自于自己。 如果不改嫁,贾云飞背后的大家族要整治她简直不要太轻松,而且完全合法正当。更别说想着挣钱了。 这是这个时代。 如果不是方艳来自未来,如果不是她出生在皇室,如果不是她遇到了方成乾和程月儿这样的父母,那她和李红花也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甚至还不如李红花。 这种情况下李红花的作为却是不一般的,确实有一手。甚至方艳此前也未曾想到这案子最后落到她身上去,差点就让她给跑了。 杨天骄抱着骨灰盒找到这里的时候,方艳撑着下巴坐在大堂之上独自沉思,而台前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嘴里叫着什么,唧唧怪笑,凭他的经验来看,像是没救了的样子。秦思铭快把脑袋缩到地底下了,恨不得就这么着消失。 他往方艳走去,眼角的红肿稍稍的消退了,现在他板着一张脸,没人能看出来他刚刚痛哭过。 “你回来了。”方艳猛然惊醒。 “是。”杨天骄不行礼,只是点头,将手里的骨灰坛子又抱得紧了一点儿。 “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得治,要是能清醒过来,我拿她有用。”离开的时候,方艳如此对秦思铭说道。 秦思铭十分惊讶,可是看在他的乌纱帽似乎没有因为这个疯女人而受到威胁,痛快道:“我找最好的郎中给她看。” 李红花有很大的问题,不过她还有些用处。 方艳决定暂时留她一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试题 女人们境遇凄惨,男人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丞相府的这些日子里,裴源的生活过得太好,而让他由衷地生出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刘建安仿佛是真的将他当作嗣子来培养一样,先是举行了认祖归宗的典礼,将他的门人弟子都叫来观礼,把他的存在过了明处。当然,他被一个贱籍的女人抚养长大的消息是万万不能透露给别人知道的,刘建安的说法是他与神仙有缘,被铁口直断的柏庐真人指点一直养在道观,长大成人方才得以回到红尘。 柏庐真人已经随着先帝的死而殉葬了,这话自然是无人质疑的。 此后刘建安又专门带他去拜访那些位高权重的高官,正式将他作为他的继承人来介绍给别人。 如果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裴源当下被要求改姓为刘,远在天边的丞相府二子刘焕依然省亲未归,但是他的正妻在京中,于是他便有了一个母亲——便是刘焕的正妻了,而裴十三娘从此就被从他的生命中抹去。 他再也没有见过裴十三娘一面。 会试即将来临,他却在社交活动中疲于奔命,没有丝毫的间隙温习功课,而他本来以裴源的名义考来的举人之身,在成为丞相府嗣子之后,再也没有意义了。 在刘建安的眼中,他仍然沾沾自喜于认祖归宗的荣耀,毫不在意的将蜗居在陋室里的裴十三娘抛之于脑后,在骤然而来的荣华富贵中彻底了迷了眼,人后,他却如履薄冰,知道眼下他的未来简直一片昏暗。 但是他又能如何做呢? 他只能等待。 风渐渐地刮起来了,科举愈来愈近。 科举之后,就是新帝大肆提拔新人的时候。 女帝上任之后,除开登基大典之时杀了一批人,关了一批人之外,政务上多是萧规曹随,朝会虽开,大小事务仍然是丞相为首的文官依照着先帝之时的旧例处理。 她静静地看着,却并未显露锋芒。 然而对如她这般的人来说,藏拙是没有用处的,若她是个安分的人,她又如何能拿到当今的皇位?当她拿到了这位子,又是怎样的蠢货才会相信她的无害。 所有人都在等待未来的一场风云。 官场上都是聪明人,但是聪明人知道风向,却无力改变,他们只能徒劳地等待着狂风过境,然后收拾残局。 主持会试的礼部已经出好了题,在尚未科举之前,裴源已经见到了那份题目。 丞相府的书房中,裴源恭敬地侍立在刘建安身旁,刘建安的书房一度是这个王朝的权力中枢。 在方成乾的掌控之下,刘建安维持朝堂的运转,为他大肆敛财,以满足方成乾的欲望,与此同时,他经手的油水也分润到丞相府和旗下各官僚的身上。 君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刘建安是深深赞赏这句话的,只是他不好美食,只是喜欢收集藏书。 这书房面积不大,放的书也不多,文房四宝不过一套,但是这里的桩桩件件都是好玩意儿。 但说那书桌上放着的一支湖笔,价值抵得上京城中一处千余尺的宅院,书架上的书籍皆是古籍善本,甚至有些事先帝赐下来亲自抄写的道经。 这样的书房,他还有许多间。 放在刘建安桌上的正是今年会试的试题。 “我今日要批阅文书,你便在这里看着,看到什么也都给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裴源小小年岁就考上了举人,他不能在刘建安面前表现得太过愚蠢,他只能贪婪。 “孙子谢过祖父。” 刘建安翻开那题目,细细地看着,站在他旁边的裴源背后已经满是细汗,这绝非是他想象中考取功名的方式,但是此时此刻,他除了满面欣喜的接受也别无他法。 刘建安看过一遍,问:“你记住了吗?” 裴源战战兢兢道:“小子不才。” 刘建安便又看一遍。 “你记住了吗?” “这c这——” 刘建安不耐烦了,却只得再看一遍。 刘建安年少时也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过目不忘不在话下,现在虽然年纪大了,记性也好得很,当下对这个不成器的孙子嗤之以鼻,现在还不发作,不过是另有图谋而已。 再问时,裴源不敢再拖,这么一点东西再记不住,就过了 ,他嗫嚅道:“孙子记住了。” “那就滚吧。” 低着头快步离开,裴源心中陡然升起一个疑问:刘建安桌上那封写给西北军统领何季华的信究竟写的是什么? 与此同时,方艳的桌上也正是相同式样的一份试题。 此时的科举废除了曾经的明算等科目,只有一门,就是进士科,所考的内容便是臭名昭著的八股文。 八股文虽然名声臭,在彻底腐烂之前却也有它的辉煌时期,然而碍于它的体例,它越辉煌,于方艳来说,越是无用。 礼部出的题四平八稳,绝不让人有联系时事的意思,首要任务是挑不出错,其次再是遴选人才。 方艳毫不犹豫地在这份题上打个大大的红叉。 手上用力过度几乎要把竹制的毛笔给捏碎了。 她也是考过试的,上一届的试题和这一届本质上没有区别,但是方成乾要的是这种题,这种人才。 她要的不是。 她吩咐道:“曹光,宣礼部尚书冯恩里来见。” 冯恩里不一会儿就来了。 传旨的太监叫得急,他是被架过来的,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儿,硬是被吓得魂不附体,不知道哪里又恶了女帝。 方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跪拜行礼,道:“起吧,曹光,赐座。” 曹光搬一把凳子过去,冯恩里半个屁股坐上去。 方艳也不废话,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试题,道:“今年会试的题目,就是这个了。” 冯恩里额上流下了冷汗,定睛看去,只见那卷子上的正题和他出的大不相同。 礼部报上的题目被改了,改过的仍然是合乎规矩的八股,再下面,却好像多了点东西,再仔细看,多出来的那些题目却是大大的不合旧例了。 “这——”他正要就这些东西发表些意见,方艳一个冷淡的扫视,让他顿时收回了所有的意见:“下臣这边安排。” “很好。”方艳点头:“刘相宵衣旰食,多有劳累,这些小事便不要麻烦他了。” “是。”冯恩里低眉顺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迷惑 冯恩里接过那份方艳交给他的题目,低着头下去了。 他半点儿没有反抗方艳的意思,礼部掌管天下礼仪,祭祀c贡举和宴飨都是职责范围。自从为方艳主持了登基大典,冯恩里就打上了方艳的烙印。 更何况,方艳如今是正经祭祀过天地的女帝,他本就该听从她的。 目送礼部尚书冯恩里退出去,方艳从那方宽宽大大的厚实木桌上拿起另一份奏折,才看了一眼,就痛快地笑起来。 送交西北军何季华的圣旨早已到了,这封信便是他的回信。 拆开一看,不出所料,山呼万岁。 她让曹光去拿那把青锋剑。 青锋剑天工营改良了冶炼技术之后造出来的,乃是一整条生产线,如今已有成千上万把,但是只有第一把剑——也就是天工营制造出来看看效果的那把样品,在剑柄上手工篆刻了青锋二字。 方艳微微一笑,现在那八千把青锋剑并两万长矛,三千张神臂弓应当都已在去西北的路上了。 没一会儿,青锋剑就拿来了,方艳拔剑出鞘,吩咐道:“来,把这把剑挂在顺武门正中央,告知天下武士,武状元就是他的主人。” 再把西北军手中拥有八千把同样制式的剑的情况宣扬出去,不怕武举选不出人才来。 然而这世上你往往盼不来你想要的情况。 没两天,就传出了科举泄题的消息,刘建安发现的情况,抓的人,然后将事放在早朝大议。 朝会上,方艳还没发话,一个御史就越众而出,直陈道:“陛下,科举遴选人才,沟通上下,实乃国家大事,此时出了泄题之事,理应将科举之事推后举行,彻查掌管此事的百官,绝不可姑息。” 方艳不置可否,问道:“刘相有何意见。” 刘建安颤巍巍地一步三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是微臣错了。” “嗯?” 刘建安几十岁的人了,满头白发,皱纹满面,未语泪先流:“科举试题实乃机密,朝中百官,有资格看到试题的,也不过冯尚书和老朽等几人而已。这次科举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微臣思来想去,是我——” “你如何了?”方艳淡淡道。 她心里满是厌烦,涉案的人已经抓起来了,此事虽然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却实在是有机可乘,她本意要借此发作,剥脱刘建安丞相之位,他这么一来,暂时却不好动他。 “是我家孙子不懂事。”刘建安狠狠磕头。 “陛下有所不知,我二子年幼时得一子,本要入我族谱,却听柏庐真人指点,此子乃仙人降世,我刘家福薄,承受不得,便将他在外抚养,近些日子才接回家中。因了他命途多舛,我便格外怜惜他,养在身边。” 方艳轻叹道:“朕有所耳闻。” 她确实听说过这么回事,心里虽然怀疑这时间太巧,恰好赶到刘建安把家中三代子女都送回老家省亲的时候,往下查却也查不出什么问题来。 柏庐真人张白鹿又死在虎口之中,死无对证。 “难道便是他泄的题?” 朝中百官神色恭顺,弯着腰,笏板遮在眼前,却有不少人忍不住将目光偷偷溜过去,看着刘建安。 刘建安又磕一个头:“正所谓宠溺不成材,老朽百般溺爱,让这孩子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眼看着科举在即,他新近结识了些狼心狗肺的举子,被撺掇着竟然偷偷闯进我的书房,窃了试题出来。” “哎!”刘建安长叹一声:“我百般溺爱,却是害了他呀。” “老朽自知罪孽深重,但请陛下责罚。” 刘建安再一磕头,长跪不起。 这一招以退为进倒是使得厉害。 方艳静静地看向朝中百官,指尖点点手腕下的折子,沉吟道:“诸卿有何建议?” 又一个御史越众而出,朗声道:“陛下,刘相玩忽职守,应当停职。” “陛下,臣有异议。”匆忙间立刻有人又道。 “说。” “刘相错在不该将朝中事务带回府上,但是含饴弄孙实乃人之常情,更何况又是无心之过,科举在即,应当让刘相将功赎罪,好生操办科举。” “刘相功德深厚,劳累多矣,科举之事又是礼部操办,何必劳烦刘相。” “正是如此,刘相为国操劳许多,这种事也绝非他所愿。如今科举未行,没有造成严重危害,刘相又忘一叶而知秋,大义灭亲,揭发了自家后裔受人挑拨所犯下的错事,岂不该从轻处罚,以免寒了百官的心?” “成御史,你歪曲我的意思。” “陈御史,我所言皆是赤诚,你如此说来却是说我捕风捉影无理取闹吗?” 这两人都是多年的御史,在方成乾手底下混过来,不说派系的事儿,嘴皮子是相当利落的。 且两人又有宿怨,当下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攻讦起来。 方艳静静看着,不出声。他们便渐渐忘了台上的皇帝,一瞬间仿佛还是在那些皇帝不上朝的日子里。 战火越卷越大,倒刘派和护刘派战成一团,中间派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方艳只是让朝上的侍卫看着别让他们打起来便罢,再不干涉其他的。 目光落在仍然跪着请罪的刘建安身上,方艳心中疑惑:刘建安这次又是玩什么把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纰漏 周鑫找到裴源的时候,他正跪在囚室中央,低垂着头颅,身上的华美衣袍略显凌乱,长发散开。 “周捕快,这便是罪人刘一源了。”大理寺的官儿将他引过来,恭敬中掺杂了一丝轻蔑。 自从新帝登基,京兆府鸡犬升天,这周鑫周捕快不过是个捕快,连个官身也无,却偏偏是皇帝近臣,上级吩咐了着重接待。马宁儿想来想去,觉得若不是上司亲自来接待周捕快显得太过于谄媚,或许这活儿还轮不到自己呢。 哎,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啊,马宁儿想到这里,长叹一声,颇有些哀怨,怎么自己上司就这般无能呢? 周鑫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这种神色他这些日子来是见惯了的,京中哪个不知他周鑫是清平公主的亲信?他可是在话本里也露过面地。 好脾气地笑笑,他道:“麻烦马大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马宁儿摆手道。 周鑫拍了拍牢门,道:“罪人刘一源。” 裴源动也不动。 “他不是死了吧?”周鑫疑惑道。 马宁儿冷淡的瞥了一眼,笑道:“周捕快说笑了,这种重犯,怎么敢让人就这么死了?这就让周捕快看看景儿。” 马宁儿一挥手,狱卒提来两桶冷水,马宁儿为了显示自己对周鑫的重视,弯了腰就去拿那桶。 谁知那桶用的刷了油的桐木,铁箍箍着,外边还包着铁皮,高度直到人的大腿。马宁儿用了全身的力气,差点把腰给闪了还是提不起来。 周鑫愣是忍住没笑,眼神往旁边一溜儿,权当没看见,这厢马宁儿出了一个大丑,气急败坏,叫道:“来人,给我全泼进去。” 周鑫愕然一惊,大叫道:“等等。”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两桶冷水是要做什么。 现在虽是初秋,秋老虎还没走,街上热腾腾一片,这里却是大理寺常年不见天日的地牢啊!这地牢阴气极重,特意为了折磨人而设计,就算是热夏,呆久了也给人冻出病来。更别说两桶水泼进去,寒气加湿气,这简直是无上折磨。 他反应得还是太迟。 两桶泛着寒气的冷水随着桶上传来的力在空中化作两片水幕,向着牢中的犯人直扑过去。 落地的那一瞬间,水幕化作亮晶晶的水珠子滚落在地面上c犯人的身上和发上。 □□终于抬起眼,周鑫只能从披散着的长发中看道一堆黑黝黝的眼眸,散发着无穷的恨意。 马宁儿不屑道:“周捕快想必是经验少,这大理寺的犯人都是贱皮子,不用点手段可树立不起来威严。” 周鑫强笑道:“劳烦马大人开门,我去问问这犯人。” 马宁儿心里嘀咕:京兆府破案率那么高,周捕快这点手段都没见过? 想着想着就往下三路走过去了:看来传言不假,这京兆府满府的男人,可不是公主,不对,皇帝陛下的后宫嘛!那什么破案率怕不也是屈打成招。 开了门,周鑫迎着裴源打量的目光走进去。 这犯人跪着,他便半蹲下来,低声问道:“你是刘一源本人?” 进入了他熟悉的领域,周鑫身上也散发出摄人的气场来。 裴源极其缓慢的点了点头。 方才的两桶冷水将他淋了个湿透,身上丝质的长袍贴在身上,水气淋漓。 周鑫道:“怎么不说话?” 裴源咬着牙,抬起手来。 他抬手也慢,周鑫退后一步,审视他周身上下,□□在外的脸部和手上手腕并无任何刑讯痕迹,看起来这事朝中尚未有所定论之前,大理寺也不敢对丞相府新认的孙子太过分。 裴源冷冷的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 周鑫神色一凝,背部挡在裴源和牢门之间,掀开他胸前的衣服,纵横交错的红肿血痕遍布他的胸前。 高声问道:“马大人,这犯人怎么不说话啊?” 马宁儿小声问过狱卒,才答道:“这是割了舌头。进了牢里嘴里还不干净,惹怒了这帮杀才上了私刑。” 周鑫抬起手去捏他的脸颊,却摄于裴源周身的气势,最终放下了手。 裴源死死地盯着周鑫,什么动作都没有。 周鑫沉思片刻,他对这大理寺并不熟悉,虽有借调的经历,大理寺的人瞧不起他,他也是从没来过这牢房的。 但是马宁儿的这借口未免太拙劣了。 周鑫沉吟道:“识字吗?” 丞相府的嫡子,当然应该识字的,犯人点点头,伸手玉白手指写下三个大字:“我认罪。” 马宁儿催促道:“周捕快,这犯人早就认罪了,牢房阴气重,快出来吧,莫伤了你的身子。” 周鑫猛然起身,深深的看了一眼裴源,起身出门。 裴源在他身后了无生气的闭上了眼。 马宁儿捂手跺脚的,显然是受不住这寒气了,周鑫一笑,道:“原来是马大人你身子虚,受不住了。” 马宁儿讪讪的,周鑫也不为难,道:“那我们这便走吧,这牢里寒湿寒湿的,呆久了确实伤身。” “可不是!”马宁儿连忙点头。 两人走到头儿,周鑫突然道:“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马宁儿眼看着暖和的眼光就在跟前,急道:“怎么了?” 周鑫含笑:“这犯人我得带到京兆府。” 马宁儿勃然色变:“你!” “莫急。”周鑫安抚道:“这犯人毕竟是丞相府的人,老呆在大理寺你们家大人不是也为难?” 说了一通,马宁儿游游移移的,还是道:“这话也有道理,可是我家大人说了——” 周鑫笑眯眯从怀里拿出一卷黄色的卷轴:“就告诉你家大人是圣旨不就得了,怎么也怪不到你身上。” 马宁儿松了一口气:“这就好办了,快把这犯人弄走,我们也走。周捕快你是不知道,这大牢里可不是我们这种人该呆的,这里死了多少人,呆久了骨头疼还好,最怕那冤鬼缠了上来呀!” 周鑫不废话,迅速提了人出来。 他就怕马宁儿心里不情愿,提出看看那卷轴,那确实是圣旨没错,只是那是破格提升官衔的圣旨,和眼前可没一点儿关系。 离了大理寺,周鑫知道裴源八成是走不动了的,雇了个轿子将人放进去,然后也上了轿子。 他掀开帘子,沉声问道:“你认罪?” 裴源抬起头,悲声道:“请大人救救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危机 周鑫心知此事背后绝对有着刘相的手笔, 看眼前落难的犯人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凝声问道:“你母亲出了什么事?” 裴源压低了声音,周鑫凑过耳朵,听他道:“刘建安把我娘请去了刘府。” 说道请字, 他恨得咬牙切齿,想必这个请人的手段是不怎么温柔的。 他恳求地望着周鑫, 道:“刘建安自持甚高, 一时半会儿倒也不会对我娘如何,可是我娘身有宿疾, 如果不得医治,怕是撑不过去的, 如果丞相府接到消息你把我带出了大理寺,那——” 周鑫沉吟道:“丞相府可不是我进得去的。” 裴源惨声道:“我知道。” 他脸上一贯是没什么表情的, 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是此时见到了希望, 便再也做不到面沉似水, 平静的面容顿时起了波澜。 他想起那封信, 脸上的神情骤然变得狠戾:“刘建安勾结西北军,意图谋反。” 周鑫知道厉害, 眉头一跳:“证据!” 裴源理顺了思路,慢条斯理道:“证据是一封信, 那信就在刘建安的书桌上, 写信时已经是二十多天前了。” 周鑫保持怀疑态度, 裴源又道:“若不是我知道了这件事, 为何他会如此对我?又是挖舌,又是绑架,只想让我闭嘴。虽然我的舌头现在还好好的,那时因为行刑的人不愿意助纣为虐,可不是他不想挖了我的舌头。” “那他怎么不杀你?”周鑫厉声道。 确实,让一个人彻底闭嘴的方法里,杀人也未必百分百有用,可是它是最有用的。 裴源生硬地微笑:“因为我毕竟是他的血脉,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还打算立我为嗣子呢。再说,大理寺卿是他的人,牢房四周又有专供监视的孔洞,如果不是马宁儿这人身份低,不知道丞相为何要关押我,就算有圣旨你也不能把我带出来。” 更何况是张假圣旨,裴源不用动脑子就知道那圣旨不可能是真的,可是现在他并不需要周鑫觉得他聪明,不然他就会怀疑他的话。 “而且那封信是极早的了,现在西北军的信使或许已经到了丞相府,若是让他们串联起来,怕是对陛下大大的不利。” “我知道大人不相信我,大人只要去府中看看便知,如今丞相府中的下人都编制成军,私下训练,若说府中人没有反心,恐怕谁也不信。” “那丞相府的三子刘骆正是西北军出来的,信使借着探望故友的机会商量此等事宜,可不是没人会怀疑么。大人要是耽搁了,怕是那信使便带着消息离开了此地。” “更何况——”裴源阴沉沉道:“西北军关系重大,大人如果闯进去,最终验证我说慌了,那也不过是大人丢官掉脑袋。如果我没说谎,大人这一耽搁,出事的就是陛下和我朝大好的江山社稷。” 周鑫闻此,转身掀开帘子,道:“牵马来,王二,你同我一起。” 让众人随轿子慢慢走,周鑫低声交代王二往宫中请旨,自己一马当先往京兆府去。 让他一个人去闯刘府,是行不通的,只有从京兆府调集大队人马才行。 宫中。 方艳已经下了朝,浑身疲惫,用温水洗过手脸,看了会儿奏折,想起今日朝堂的闹剧,心中沉静。 刘建安为了推迟科举竟然做到这种程度? 早上的朝会众人差点儿打起来,虽有侍卫,却也没人真敢对朝中高官动手,一个个五大三粗地,在那些文官面前维护纪律时温柔地和小媳妇儿一样。 最后闹成一锅粥,只好早早退堂。 方艳左思右想,不太相信刘建安仅仅为了推迟科举就这么做,这次科举是方艳和以刘建安为代表的朝中一大派系斗争的焦点,如果推迟科举,倒是确实有一批人还动不得。 不过——自毁颜面,值得吗? 心中一动,方艳顾不得脸上的水还没擦干,急急走到书桌旁,草草写就一张手谕,吩咐道:“曹光,让人将这信送至鹿隐观。” 如今鹿隐山周围撤走了守卫们,鹿隐观中方成乾留下的一大批道士却还在那里,当天上山的猛兽咬伤了山顶的数十人,却还有些人安然无恙。 鹿隐观的道士一向在民间有很大的威望,甚至是在百官之间也是。 如果刘建安从这里入手,占领舆论上风—— 方艳暗怪自己疏忽,方成乾意外去世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过鹿隐观,满山的道士只有柏庐真人她还看在眼里,其实是她错了,剩下的道士里只要披着鹿隐观的名声,也能聚拢起一批信仰。 将手谕送过去,方艳心里还是觉得不对,看了一会儿折子,三分之一是歌功颂德,三分之一吹嘘自己的功绩请求奖赏,只有三分之一讲了点儿实事儿,还是夹杂在满篇华丽文藻之中。 她还把那些朝臣之间互相攻讦的折子也算到了最后那一种里呢。 一天一百多份折子,就是这种乌七八糟的事儿。 她烦透了,心想:刘建安到底要搞什么,去见见那个犯人八成知道个大半儿,也省的在这里猜来猜去。 将身上衣服换做道袍,方艳道:“曹光,还跟我出宫如何?” 曹光垂首应是。 看着他头上稀疏的白发,方艳叹道:“你也老了,可是宫里的太监除了你,我也信不过别人,就只好让你多劳累劳累了。” “陛下体恤,仆感激,不过白龙鱼服,万万不能让人知道了陛下的行踪。” 方艳摇摇头:“你早点培养个徒弟出来罢,到时候放你出宫安生做个富家翁。” 要出宫,杨天骄是不能不带的。 自从他拿到了他师父的骨灰盒,每日里除了在那宫殿里练武,就是祭拜他师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归心情绝不是太好。 不如——就不带他了? 若是别人,方艳也没有这种体贴的心思,可是杨天骄又不同。 她也说不上来他有哪儿不一样,简而言之就算他杀了赵昌平,还是个青凤教反贼,她暂时也不想杀他,还让人把他好吃好喝地供着,因为宫中伙食好,听说他前些日子还长了些肉,不过这些日子心情低沉,又掉下去了。 那就不带他了。 方艳道:“这次不用带杨天骄了,就带一队禁卫军便可。” 然而出宫的路走到一半,杨天骄追了上来,方艳有些诧异,纳闷地问曹光道:“你速度怎么这么快?” 曹光慈眉善目地呵呵笑:“仆自作主张了。” 方艳见状也没说什么,就带着杨天骄一起走,让他依然跟在自己身后。 从宫中到京兆府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方艳也没骑马,只是坐在软轿里,那轿子也没什么标识,从外面看起来大概也只会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出来游玩。 这种时候倒是给了杨天骄和他那匹马放风的时间,那马既然认了杨天骄为主人,方艳就让人把它也接到了宫中,只是它本意认杨天骄为主,就是为了有得机会释放自己肆意奔跑的自由天性,结果运气不佳,杨天骄被软禁宫中,他倒是也好吃好喝,却没机会撒蹄子跑步。 唯有遇上方艳出宫的机会才好多跑几步路,它就不安分地在车队前后转悠。 杨天骄十分爱惜它,见无人制止,便也由着它。 那边周鑫到了府中,点了三四十名捕快,京兆府捕快不比禁卫军人马,多数骑不得马,毕竟朝廷也缺马匹,有了良马多是送往边疆,捕快这个行当又是贱业,和妓一女c仵作同样子孙不让参加科举的,多数人连好马的边都沾不着,因此也就依然让大部队在后面小跑赶路,会骑马的先行去敲刘府的门。 眼看快到了京兆府,杨天骄在马背上让马儿随意溜达,目光扫视人群,却惊觉有些不对。 手上轻轻用力,马儿立刻明白过来,机敏地沉静下来,杨天骄随行轿边,轻声道:“有些不对。” “什么?”方艳听到了,士兵的头领也听到了。 头领打个手势,一队人整肃阵形,加倍警戒。 “这里是闹市区。”方艳将帘子掀开一条细缝往外看去,先看周边的高楼。 那头领道:“没有箭。” 方艳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人安排了,周围可以射箭的高处都可以确保无人。 杨天骄心里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头领不敢把他的话当作儿戏,巡行队伍前后细细看来,却没有发觉诡异之处。 “该怎么走就怎么走。”方艳道。 队伍往前缓缓行去,周边的人流对此视而不见。 这轿子普普通通,周围的禁卫军也有明有暗,杨天骄知道这是极周全的安保,身处闹市区,真有什么事儿,以方艳的威望,也自然有百姓愿意相救。 只是他比起推断,更相信自己的直觉,推理和逻辑是可以骗人的,他的直觉却从来没骗过他。 他不想方艳出事。 她是青凤教的敌人,却也是个好人。 杨天骄始终坚信能为了百姓自掏腰包的人绝对不该死。 周鑫到了京兆府,去宫中请旨的王二却还没到,按理来说,从大理寺直奔宫中再去刘府,比从大理寺到京兆府再到刘府要近些的,王二急报,方艳也认得他,不会不见的。 但是实在是等不得,周鑫给裴源吓住了,一边想西北军不会这么快到京中,一边想刘建安总归是个祸害。 可是——陛下如今还不动他,定然是有她的道理。 等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前去请旨的王二还没回来,后面几十个步行的捕快都快来了。 他在门外转圈,门房早就看到了,只是看见他身上的捕头服装,又认出他的身份,便没有出来喝止。 等了半天,他左想右想,忍不住从旁边翻上围墙往里面看去,只见假山堆叠的园林之间,偌大一个刘府,竟然空空荡荡。 府中的下人去哪里了? 门房这下终于不能视而不见了:“周捕头,这可不太好吧。” 这下见到丞相府的诡异,由不得周鑫不信裴源的话,从墙头翻身下来,他整整衣襟,将那圣旨高高捧起:“开门,京兆府办案,闲人回避。” 方艳的小型马队已经渐渐地看到了京兆府的前门。 禁卫军头领不由得送了一口气,京兆府人马可信又防卫严密,在这里是绝对出不了问题了。 骤然间,却听到一声战马长嘶,回身望去,本来落在后面的杨天骄跃马向轿子侧面直冲而去,战马高高跃起,杨天骄叫道:“刺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受伤 一瞬间, 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 杨天骄只看见人群中有人抬起了手腕。 他身子往前一倾,身下骏马十分通人性,屈伸肌肉, 瞬间弹跳而起,直奔过去。 马儿尚在空中的时候, 他才看见那寒芒一闪, 直奔方艳所在的轿子而去。 是袖箭。 他极力伸长手臂,袖箭擦着指尖飞过去, 夺地一声,穿过马车窗户所在, 穿过车厢,钉在侧壁上。 这一瞬间既快且慢, 马儿落地时,他才得了时间喊出声来。 这一队禁卫军反应是极快的。 又是一瞬, 马车轰然停止, 禁卫军团团靠近车厢, 同时五支袖箭分别从四面射来,两只钉在了车厢上没有穿透钢板, 两只射翻了两个士兵,剩下的那支从车的前方而来, 被那禁卫军的头领打落在地。 只是杨天骄听见袖箭钉上侧壁时的声响, 就知道这车厢是铁制的, 瞬时松了一口气。 这队禁卫军的头领, 忙带着人守在车门前,不敢离寸步。 这一波攻势过去,杨天骄四处望去,街上三三两两的人群茫然无措得看过来,这整件事兔起鹘落一般,多数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杨天骄高声道:“这轿中乃是清平公主殿下,现在有人刺杀,各位看见行迹不轨之人,直接捉拿。” 那禁卫军头领十分不解,陛下行踪本就不该为人所知,如今遭遇刺杀,更是应该隐藏形迹。 这侍卫现在做法,岂不是给刺客立了个靶子? 更何况,陛下如今已经登基,居然还是称呼为清平公主,这侍卫是不是嫌脑袋太多了! 他心中又是不解,又是惶恐,只是睁大眼睛不敢懈怠一份。 杨天骄话刚出口,就见人群中反应快的已经明白过来了,立刻叫道:“贼人在这里!” “都别动。”现在那禁卫军头领倒是明白该怎么做了。 眼见有人接手维持秩序,而粗略估计袖箭那东西也不可能组织起大规模围攻,杨天骄腰身一拧下了马,将帘子掀开一道缝儿往里面看去。 方艳正在里面换衣服。 杨天骄愕然看见方艳缩在角落里,解开了外袍。 方艳机警地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我马上就好。”方艳轻声道。 她将身上那件罩在外面的袍子解开,杨天骄才知道为何她有如此行动。 只见她的左肩上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痕,想必是那袖箭擦过去,带走了一块儿皮肉。 血流得很快,几乎是一瞬间就沾湿了她的衣服,在青色的锦缎上染出一片血花。 杨天骄放下帘子,往四面一看,东南方一片骚乱,是百姓在追打刺客,那边的京兆府也有了行动,捕快们迅速地往这里赶来。 他放下心来,进了轿子。 方艳从暗格里的衣服里挑出一件厚实的,正要罩上,杨天骄制止了她:“得先止血。” 她换下的脏衣服就在脚边,杨天骄捡起来,撕成几根布条,紧紧地缠到方艳的伤处。 压迫止血。 他离得近,低垂着头,方艳目光往下一落,凝视着他的手。 他的手上也全是鲜红的热血,流淌过半个手掌。 那不是方艳的血。 杨天骄想必是习惯了处理这种伤势,方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他放下了她的胳臂,道:“好了。” 方艳收回思绪,点点头,迅速罩上干净地外袍,从暗格里取出一面水银镜,审视着自己的脸色。 果然,因为失血和惊吓,她的脸上血色全无,白得和纸一样。 大力揉捏了一遍,才终于开起来像个正常人。 杨天骄又下了轿子,从外面道:“京兆府已经来人了。” 方艳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稳步下马。 “你帮我传话。” 一回生二回熟,杨天骄点点头,侧耳倾听,然后高声道:“多谢诸位义士协助捉贼,好在上天庇佑,陛下平安无事,请各位将这些贼人交予京兆府的捕快们,然后到京兆府领赏。若有受伤的,也到京兆府去,这就请名医给大家看病。” 确实不少人受了伤,众人围攻刺客的时候,那贼人毕竟悍勇,极力反抗之下伤了不少人。不过好在人多,他们手中的袖箭也都用完了,因此乍一看,倒还没有人死亡。 此时却听见一个清晰的人声说道:“殿下没事便好。” 附和声响起一片:“陛下没事便好。” “不错,哪个杀千刀的竟然对殿下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儿。” 杨天骄耳力极佳,又听到其中有人道:“老天有眼,陛下这么好的官儿——” 方艳只听见一片嘈杂,她微笑着在护送中往京兆府走去。 这就是她的京兆府,她的京城。 在此经营四年,若是有人以为能在这里将她如何,那必然是自寻死路了。 一路稳稳地走到府中,关上大门,秦思铭已经匆匆迎上来了。 方艳却没精力理他,进了离得最近的一件客房,方艳脸色一白,再也站不稳了。 她颓然爬到床上,呻一吟道:“真疼。” 跟在身后的杨天骄看见她身子一晃时,就反身去关门。 秦思铭却是知道杨天骄的底细,不放心他,强硬地闯了进来。 这一跟进来,就是猛然一惊:“大人受伤了?” 杨天骄掩好门,道:“外伤,没毒,不碍事儿。” 秦思铭怒道:“你以为大人是你一样的粗人?” 方艳感觉左半边手臂都快疼得失去直觉了,听到秦思铭这么说却还是苦中作乐道:“他可不是粗人。” “你先去请个大夫,府中找个嘴紧的叫来,然后去请刘素珍刘老。” 秦思铭看看方艳,又看看杨天骄,道一声是就转身离开了。 方艳刚才一下子躺倒在床上时倒是舒服,只是现在还要再爬起来解开身上的袍子就再也不舒服不起来了。 只是不解也不行。 这客房里衣服被子什么的日常用具也都齐备,方艳动动身子,眼珠子一轮,视线落到旁边的杨天骄身上:“喂,你的手。” 杨天骄此时也不知做什么好,听她这么叫,就抬起手来看。 哦,原来是擦破了皮。 “没事儿。” 他受伤的正是右手的无名指,看一看,是擦掉了一块儿连皮带肉,再用拇指轻轻一按:“掉了一层皮,已经不流血了,没几天就能长好。” 方艳也不折腾了,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心里圈定了几个嫌疑人。 杨天骄见她不说话,左右看看,见房中有一间小桌,桌上放着茶壶,壶中有水,就坐下,倒杯茶水润润喉咙,心中也在想这刺杀。 这刺杀真是太精妙。 姑且不说他们如何得知方艳出宫来,单是选择用袖箭就是一大妙处,这东西虽然距离近,而且还是单发,可是威力大,寻常铁板都射得穿。 头一个发动攻击的人角度时机都是选得刚好。 方艳掩着帘子,愣是给射中了左肩,这位置往上偏一点,就是脑袋,往下偏一点,都是胸腔和心脏。 哪怕让杨天骄自己去搞这个,都不可能有更好的方案了。 京兆府虽然是方艳长久经营的所在,可是百姓众多,又是方艳出宫的目的地,不管换哪一条路线,最后都是要经过这里的。 只是也不知方艳的马车是用的哪种铁,居然射不穿,而第一支箭——也是唯一一支从窗边射进去地袖箭又被他擦偏了方向,不然方艳—— “杨天骄。” 他骤然收回思绪,闻声望去:“怎么?” 方艳心中已经有了定计,沉吟道:“你过来帮我翻个身子,把外面的衣服脱了。” “不行。”杨天骄毫不犹豫道。 “你刚才怎么不说不行?” “刚才是情况紧急,现在是男女授受不亲。” 搞什么呀?方艳十分郁闷,又问:“那碎片一会儿不会长肉里吧。” 杨天骄道:“不会的。” 方艳动了动胳膊,疼得差点叫出声来:“真的?” “在大夫来之前肯定不会的。” “要是长肉里了,就得一点点挑开,长好的肉再割开——” 杨天骄长叹一声,耐心道:“刘真人一会儿就来了,要长到你说的那种程度,没三四天不可能的。” 方艳歪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杨天骄低下头,盯着桌上白底蓝花的廉价陶瓷杯,不再说话了。 生气了?方艳心里一虚,也不说话了。 没一会儿,罗达就进来了。 他脸上汗津津的,又惊又怒,见了方艳,扑通一声跪倒在床边:“陛下,刺客已经抓起来了。” “起来吧。”方艳稳住气息,轻声道。 罗达继续禀告道:“帮忙抓贼的百姓各赏了百金,伤员好生安顿了,贼人正在审讯,用了点儿快速的手段,很快就能查出来是谁做的。” “呵。”方艳轻笑道:“那也得他们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是谁才行。” 方艳叫道:“杨天骄,扶我起来。” 杨天骄这下倒是一叫就动,过来把枕头和被子放在她腰后垫着,让她斜倚着放松。 方艳沉吟道:“周鑫呢?” 还没等到回答,一阵敲门声:“大人,大夫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局 周鑫在丞相府呢。 丞相府占地面积不小, 周鑫带着人闯了进去, 一时也找不到路,想抓个人带路,却连个人影也无。 屏息凝神, 分兵两队,一队人捉了门房带路, 一队人往前探去。 过了前院儿, 突然闪出一人,正是那个曾在军中呆过的丞相府三子刘骆。 他手中捉着一把长枪, 枪尖斜斜拖地,缓缓问道:“不知这位捕头, 是什么意思。” 周鑫往他身后看去,只见乌压压一片人, 竟是丞相府的家丁正在操练。 “你又是什么意思?”周鑫不客气道:“私自藏匿甲兵,丞相府这是要做什么?” 眼看着裴源所说应验了一半儿, 周鑫再不怀疑, 佩刀已经出了鞘。 刘骆见他动作, 眼光蓦然锋利起来,肌肉绷紧, 紧紧盯着周鑫的四肢。 一种被猛兽盯上了的感觉顺着脊梁骨爬上去,周鑫不知不觉间已经大汗淋漓, 只是他本就知道此行凶险, 却正如裴源所说, 他此行不为自身性命, 只为了方艳尽忠,守卫这江山社稷,如果能拿到证据,就算是身死——他也是情愿的。 刘骆咬牙道:“丞相府按例可拥有三百卫士,且我训练的又是府中家丁,难道当今陛下已经不容家父至此吗?” 他背后正在训练中的家丁严阵以待,只等刘骆命令,自从上次刘骆率领他们对抗围府的禁军之后,这个相府中低调不为人知的三公子就赢得了他们的敬重。 只要刘骆一声令下,他们绝对听从命令。 分兵为二的捕快们也渐渐汇集起来,在周鑫身后执刀在手。 空气中凝重得可以拧出水来。 周鑫大喝道:“缴械。” 刘骆额前青筋暴跳,却终于还是愤愤地将手中的长枪搁在地上,闷声道:“捕快大人好威风!若有要事就尽管吩咐。” 周鑫松了一口气,刀却仍然握在手中。 他的目光盯着刘骆地一举一动毫不放松:“很好,既然你配合京兆府办案,那就讲清楚刘一源的母亲现在在哪里?” “他母亲?” 刘骆倒是知道这刘一源何许人也,裴源认祖归宗的典礼他是去了的,只是—— “他母亲?他不是二嫂的亲生子吗?” 周鑫道:“据他说,丞相府绑架了他的生母,姓裴,排行十三。” 刘骆滚动喉结,瞳孔缩紧,心知事情不妙:“我不知道这件事。” 看了眼神经紧绷的周鑫,他沉声道:“我会把人找出来的,只要这人确实是在丞相府中。” “那就现在让人去找。”周鑫凝声道。 刘骆看他的意思是不让自己离开这里了,心中烦闷不已,不由得又想起不久前被禁卫军围困的日子,忍不住刺道:“你们可真看得起丞相府。” 周鑫不为所动:“谬赞了。” 京兆府中,大夫看过方艳的伤口,开了药便下去了。 大夫走了,还不等方艳说上一句话,紧跟着秦思铭又进来了。 他手中捏着薄薄的几张纸,道:“撬开了一个人的嘴。” 将纸递到方艳手中,他又对杨天骄道:“现在我们手上有五个人,都是死士,什么都审不出来,你去看看?” 若说平日里,他对杨天骄这样身份的人是绝不愿意求助的,可是现在情景已经容不得他的骄傲了。 现如今周鑫带走了几十个捕快,还有几百个捕快在外巡逻,京兆府防卫空虚,容不得半丝拖延。 “五人?” 杨天骄慢慢思考当时一幕幕情景,道:“应当是六个人才对。” “六个?”秦思铭神色一沉。 “当时一个打头的先行攻击,然后得了他的信号,剩下的五人才一起发起了攻击。伤人的正是为首的那人。” “你还认得出来他吗?” “当然可以。”杨天骄道。 秦思铭道:“那你跟我来。” 他转身走出半步,又转过身来,杨天骄端坐在桌前一动不动,见他回身,才道:“我不离开这里,你带人过来。” “你!”秦思铭气极,愤愤转身,到底还是去带人过来了。 方艳放下那份口供,不出意料地发现那上面地东西基本没什么用途。 将罗达赶出去,方艳忍着疼痛坐起来,方才大夫拆开了绷带检查过,又凑合着用蒸馏酒精消了毒,现在好歹胳膊上缠的绷带不再是破衣服做的了。 心先放下来了一半儿。 杨天骄见她艰难,往前半步扶着她,方艳疼得厉害,身体影响精神,一时难以控制情绪,甩给他一个冷脸。 是还在记恨他方才不帮忙,杨天骄权当没看见。 秦思铭将人领到门前,杨天骄打开门扫了一眼,就道:“果然是那个领头的跑了。” 方艳道:“跑了就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她的声音极稳,完全听不出来方才她还疼得都不想动弹。 打开门,方艳目光一扫,只见外面静悄悄围了一群人,都是眼熟的面孔,她微微一笑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今日没有活儿做了吗?” 人群见她安然无恙,依依不舍地散开了。 方艳扫了几眼地上五花大绑的五名刺客,道:“带我去见方才帮忙的百姓,我得好好谢谢人家,这几个先关在牢里,不见太阳那几间屋子。” 有人领了命下去了。 秦思铭和罗达却半分不敢再离开方艳,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安置伤员的大堂过去。 丞相府中。 刘骆手下的家丁们最终找到了裴十三娘,将人送了出来。 他见果真从家中搜出了人,脸色灰败,浑身的精气神竟好像全没了一般,嘴唇颤抖,道:“人交出来了,你们快滚。” 刘骆是万万没有想到认祖归宗的刘一源身份竟然是假的,而府中甚至已经将他的生母都软禁了,他的大哥和父亲却都瞒着他。 周鑫不慌不忙道:“不急。” 他静静等着,没一会儿,捕快也带过来一个人。 周鑫终于嘴角一动,极快地微笑了一下,松了一口气。 “周大人,我们从后门捉到了这人。” 刘骆怒气攻心:“这是我军中故友,西北军小将,你们将人捉了,担得起干系吗?” 周鑫冷冷道:“担不担得起,我都得担。听着,刘一源控告丞相府勾连西北军意图谋反,现在人证齐全——丞相人呢?” 他不怕刘建安要对付他,他不过是个狱卒的儿子,方艳教他断案,又委以重任,他愿意肝脑涂地。 他只怕给方艳带来不可收拾的麻烦。 现在验证了裴源所说是真相,他就可以先将刘建安捉起来了,以后若是有什么差错,方艳只需将事情推到他头上,没人能就此攻击她。 若是没出差错,那就是给方艳消除了一大威胁。 刘骆闭口不言。 王二骑着马从大理寺奔往宫中,却得不到召见,等了半晌不敢再拖,又催马往京兆府赶去。到了京兆府,却见那里团团围了好几层禁卫军,一时失色。 “这是怎么了?” 一名士兵说明情况:“圣上莅临,闲人回避。” 狂喜蔓延上脸庞,他叫道:“我有急事求见。” 说明了身份,又让京兆府的同僚出来认了人,很快他就被叫进去了。 方艳和那些帮忙捕捉刺客的百姓们见过一面,此时身边围满了人,王二远远道:“陛下,周捕头带人去丞相府了。” 方艳眉头一跳,问道:“什么时候,怎么回事?” 王二细细说来,方艳几次打断他,让他心急不已,好不容易说完了整件事的流程,他眼巴巴看着方艳,只想让她赶紧发话去把周鑫捞出来。 那丞相府是好闯的吗? 周鑫人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怕是被丞相府的人给打成糜粉了都。 方艳正要说什么,抬头看见周围密不透风的人群,心中无奈,但是他们也是担心她的安危,她也不好说什么。 “行吧,带人我们去丞相府。”方艳霍然起身。 杨天骄靠过去,站在她背后。 秦思铭恨恨地看着杨天骄离得那样近,却也无可奈何,伸长了耳朵,只听见杨天骄小声道:“这很可能是一个局。” 方艳低声道:“确实是一个局,不过和西北军绝没什么关系。我看那个刘一源倒是有些蹊跷。” “嗯?”杨天骄见她笃定,疑惑不已。 方艳也不解释,如何掌控西北军是另一个故事了,但是西北军确实是绝不可能和丞相府勾结的。 倒是另一方势力有些可能性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担忧 裴源此时正在京兆府外。 周鑫将他从大理寺带出来之后, 听了他一席话, 心慌意乱急急往丞相府赶去,他却身上带着伤,和一众捕快落在后面。 他一路提心吊胆, 生怕大理寺回过神来又抓他回去,虽然知道他们忌惮周鑫深受女帝信任, 不敢从他手上抢人, 但是毕竟性命所系,就怕一个万一。 好不容易到了京兆府, 却见那里层层叠叠围了许多人,不明情况不敢前行。 打听清楚了消息, 却又因为此时京兆府众人风声鹤唳,轻易不放人进出而堵在了门口。 方艳让人去找他时, 刚出门就看见了。那几队京兆府捕快的制服是很好认的。 找人的那捕快正要回去禀告,就见浩浩荡荡一行人往外走去, 正是方艳和她的属下。 方艳方才已安抚过了京兆府的人, 此时驾轻就熟, 说过一遍的说辞顺口而出:“诸位,朕一切安好, 刺客也已经捉起来了,不必为我担心, 你们都有事要做, 聚在这里岂不是耽搁了?还是每日的活计更重要些, 你们说是不是?” 面对真心实意关心她的民众, 她的态度是极温和的。 京兆府负责维护整个京城近百万百姓日常生活的秩序,保护他们的人身及财产安全,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曾经受过她的恩泽,而她也被他们所庇护。 劝过两三遍,终于从人群中逃了出来,虽然热情让人有些吃不消,方艳仍是觉得开心,就连肩上的伤口都不那么痛了。 她的行踪此时自然是不能再隐藏的了,各路人马明里暗里跟着她,有人来保护她,有人来探听消息,也有很多人只是看个热闹。 不出预料的话,还有不少人听了消息还没来得及过来的,也在赶来的途中。 并非方艳自大,她对皇权有着足够的认识,她此时在这个朝代的地位,不夸张的说,动动手指就能引发一场地震。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想,以后行事也该更加谨慎些了。 不管今天发动刺杀的主谋是谁,他都掌控了她的性格,也知道她的弱点。 若不是今日曹光自作主张带上了杨天骄,而他又是此中高手,恐怕她现在尸体都凉了。 现在杨天骄救了她两命了,方艳再想起他还被困在那座无人问津的宫殿之中,心中愧疚。 回去得给他换个好点儿的地儿呆着,她想。 眼见着后面跟着成百上千的尾巴,丞相府是去不成了。将罗达叫过来,吩咐他带人去丞相府支援周鑫,掩上帘子,方艳坐在轿子里闭上眼睛斜倚着陷入了思考。 这场刺杀来得蹊跷。 有动机的人,如刘建安,他没有这个能力。而但凡有这个能力的,大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唯一一个既有能力又是实力的,那就只能是他们了。 前来和谈,却不做好事。 先是密谋杀害方成乾,又陷害方世平,此时终于将手伸到了她的身上,也是胆子大得包了天。 想起那些在京中作乱的狄人,方艳心中杀心顿起。 “日子过得实在是太慢了。” 她说。 现在不过刚入秋,科举还没有开始,而冬日更是远。 靛青色的软轿停也不停,直入宫中,抬轿的人换成了太监,然后顺着中轴线一路前行,直入中宫。 轿子停了,方艳却还没有下来。 这是不寻常的,方艳打小就不喜欢以人为凳的习俗,从来轿子还没停稳就已经跳了下来,为她博得方成乾一声慈悲,和程月儿一声不像样子。 程月儿想起女儿小时候的事情,心中慨叹,那似乎还是昨日的事,今日艳娘却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她想起方才传来的消息,就忍不住要落泪。 方艳瘫了好一会儿不想下车,好不容易撑起身,还没挪到门口,就见程月儿从外面一把拉开帘子,抱着她痛哭失声。 “儿啊,你可真是母后上辈子欠的债。” 方艳脸都绿了。 “疼!” 那可真是她亲娘!一把就抱到了她的伤口。 程月儿泪水涟涟的松开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惊恐道:“你受伤了?” 此时周围都是宫中人,方艳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点点头:“短箭擦过了肩膀,已经请刘老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不日就痊愈。” 方艳是真的不太想让程月儿知道这件事,让她知道了,她必然心中担心忧惧,她父皇刚刚过世,紧接着她又被刺杀,对程月儿来说,简直不亚于连续两次的凌迟。 可是她也不能瞒着程月儿,她要是瞒,程月儿什么都不会知道,可是那是程月儿,瞒着她,不是她对自己母亲应该做出的行为。 程月儿果真如她所料,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仪态尽失。 方艳将程月儿揽过来,用完好的那边手臂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脊背:“真的没什么事儿,多亏了杨天骄又救了我一次。” 说起杨天骄,她抬眼看去,发现杨天骄已经悄声离去了。 想必是因为不想对人行礼,因此一见到程月儿,就自己离开了。 方艳也不生气,倒是还担心他生自己的气呢。 好半天,程月儿才收拾好表情,红着眼问道:“刺客都抓起来了吗?” “正在抓,一会儿他们把人带进来审,你要是不放心就一起看。”方艳道。 程月儿道:“好。” 这下方艳有些诧异了,她还以为程月儿不会同意呢,毕竟从来后宫和朝堂是分离的,后宫不得干涉朝政是程月儿在她小时候常说的。 这却是她想差了,程月儿确实是在古典教育下循规蹈矩的人,可是她毕竟是方艳的母亲,此前方艳篡位登基,她也没有强硬的反对,只因为方艳既已做了第一步,如果她不让方艳继续走下去的话,那等着方艳的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程月儿守规矩,可是当规矩和她的女儿摆在一起,她知道该怎么选。 “审犯人可能会有点血腥”方艳犹豫道。 “你不是审了四年吗?”程月儿道。 方艳无言以对,只好认了:“好吧,其实要是法子得当,也用不到什么酷刑。” 这倒是真的,有时候心理战比大刑加深都更能撬开犯人的嘴,更别说方艳在许多人眼里又是天命加身的人物。 还没吃上晚饭,一干人就陆陆续续地过来报道了。 首先来的是罗达周鑫一干人,然后是传召的狄人使者阿法罗。刘建安高昂着头,一副舍生取义的架势,特意带过来的裴源刚上过药,低着头,不去看刘建安。 方艳高高坐在金銮殿上,龙椅之下,跪得跪,站得站,俱都低着头,方艳环顾一圈,轻声道:“今日所为何事,你们都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我有一计 阿法罗浅色眼眸, 络腮胡子,腰间缠着细细的金链子炼制而成的腰带,细细的金环交替错杂围在一起, 却不断裂, 这是极高明的锻造技术。 他开口说出字正腔圆的官话:“天一朝皇帝未免太过霸道,你们的士兵闯入驿馆强行将我们带到这里, 莫不是想对我国宣战?” 方艳轻笑道:“你们也有国吗?” 言语中的轻蔑让阿法罗听得一清二楚。 他却不动怒:“好叫天一朝皇帝知道,我们西唐人是正经的唐人后裔,我父罗夏王于今年三月三建国,国号为唐。” “这我倒是听人提起过。”方艳高高在上, 俯视着阿法罗。阿法罗挺身直立, 微笑以对。 方艳骤然笑了,道:“只是我以为这是个玩笑呢。” 狄人好战, 也善战,但是一向是各部落各自为战,少有联合。方成乾在位时, 对狄人毫不在意, 放任他们发展, 竟然到了现在的地步。 狄人建国的消息传来时,她也不知真假,现在倒是知道了。 阿法罗一向对中原人的性子摸得透彻,这些傲慢的汉人是一向不把狄人当回事儿的, 哪怕去岁之时狄人的联合军队大胜而归, 也没有得到热衷于修道的衡平帝方成乾一丁点儿的重视。 而只要皇帝不发话, 中原朝廷的主战派主和派自己就能斗成一团,对新生的西唐根本构不成威胁。 从这方面来说,方艳的上位对他们来说绝非好消息。 他恭维道:“天一朝皇帝日理万机,我们西唐人人口稀少,物产不丰,国力不及天一朝的十分之一,这等小事,得不到陛下垂顾也是理所应当。” 方艳却不顺着他说下去:“这等小事,放在一边便是。倒是有件要事我得问过使者。” “陛下请讲,但凡知情,绝不敢隐瞒。” 他的姿态倒是摆得挺低,但是方艳半点儿都不信。 刘建安是朝廷内部矛盾,青凤教是人民内部矛盾,而狄人则是彻彻底底狼子野心的外敌了。 “很好。”方艳温和道。 “方才从驿馆中搜查出一人,据朕宫中的侍卫说来,似乎正是今日刺杀朕的一名刺客,不知使者有何见解?” 阿法罗大惊失色:“谁人敢刺杀天一朝皇帝,又嫁祸我西唐?” 这殿上却不知他一人,此时听到他这句话,到这里之后一语未发的刘建安冷冷道:“西唐立国,天一朝未曾批准,尔等岂敢自立?” 他此时心中的愤懑已经烧干了,自知此时绝无幸存希望,倒不如博一个身后美名。 方艳不再出声,任由刘建安和阿法罗对上。 阿法罗面露不悦:“天一朝皇帝尚未发话,丞相却先妄言,久闻中原礼教文明,莫不是假的?” 他要和刘建安比嘴皮子那是找错了对手。方艳刚出生的时候,刘建安才刚入朝,正是御史之位,要骂谁,那是一骂一个准,甚至把方成乾都给气得七窍冒烟却又动他不得。 方艳正要等着好戏看,刘建安却冷冷看阿法罗一眼,再不发话了。 无趣。方艳叹道:“看来使者是坚持你们狄人和刺杀一事无关了” 阿法罗坚定道:“这天下虽有君子,却还是小人更多,陛下可千万莫被此等奸诈之人蒙骗,冤枉了我西唐忠贞之士哇。” 说话间,他还愤愤然往刘建安撇去一眼。 方艳哭笑不得,他演得倒是兴高采烈,逼真过人,但要是有人真信了,那就必然一脚踩进坑里了。 不过这种场合,本就是假话连篇,各种手段用上,真真假假莫不如是。方艳此前所说也不过是诈他一下,消失的那刺客究竟在哪里,现在还未曾发觉呢。 这个阿法罗实在难办,方艳想。 周鑫等人身份较低,在殿上都一言不发,眼观鼻鼻观心,但是刘建安却是没有这种顾虑的。 他忽然拱手请命道:“陛下。” 方艳道:“说。” “臣有一言,西唐之事未经准许,实乃恶事,不当行。正好使者在此,不如就让他回去传令,责令西唐国就此解散。” 如果不是这里都是她的下属,方艳一定给刘建安表演一个满脸滑稽。 一声荒谬卡在嗓子眼里将出未出,方艳正色道:“使者受了惊吓,这就回府安歇吧,至于丞相的建议,朕会考虑,择日下旨。” 她说是阿法罗受了惊,对于“惊吓”了他的禁卫军半点处置的意思都没有,阿法罗不以为杵,躬身告退。 他有恃无恐。 方艳回转头来,道:“那些刺客便是你和这人一起招募的吧?” 裴源坐在软凳上,心中也是一惊:他说刘建安有意谋反不过是随口攀扯,糊弄周鑫前去闯府好把裴十三娘带出来的,谁知居然是真的? 刘建安叹息一声道:“不错。” 方艳忍不住道:“你倒是光棍儿一条。” “君子舍身而取义也,有何惧之?”刘建安坦荡荡反问道。 “是吗?”方艳面色如常,反问道:“臣子刺杀君王,可是为臣子的道理?” 刘建安道:“荆轲刺秦皇,自古为人所称颂也。君主不义,自当杀之。” 方艳抚掌而叹:“不错,正是这个道理。造反有理,革命无罪。只是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你以为你是义,是道理,却怎么敢和狄人勾结?你这话蒙蒙没读过书的,死读书的也就罢了。修建鹿隐观,重用赵昌平,收受贿赂,卖官卖爵之时怎么不说这话?” “自古以来,文人墨客最是会骗人。”方艳道。刘建安话说得冠冕堂皇,做事却仍是从自身利益出发。 刘建安见她明白利害,也不多说这种大道理,转而道: “陛下预备秋后杀人可是真的?预备科举启用新人可是真的?” “自然如此。”方艳也不指望朝中无人看得出来她的意图,这本是光明正大的阳谋,知道了又如何? 知道了那些预备要掉乌纱帽的自然是要阻止的。 “也就是说此事不是你一人之意了。”方艳道。 “我朝立朝上百年,人事流转如同日月之行,已有定律,贸然改变,要出大乱子的,陛下。”刘建安此时的语气完全是老人传授经验心得时的语气了。 方艳不置可否:“真正的变革,你还没见到呢。” 她想了想,又道:“当然,你也不可能见到了。” 刘建安自然知道等待自己的唯有死路一条,现在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方艳杀人就杀人,干脆利落一刀断头,却从来不将人折磨致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话说的是人死之前,看开了,恩恩怨怨也都不怎么在乎了。 方艳见刘建安结局已定,将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的那股子恨意倒也散了。 “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必然会出宫的?” 刘建安回答道:“案子。陛下潜龙之时选择京兆府时极聪明的,只是在京兆府呆得时间长了,有了案子,陛下就克制不住好奇心,必然前去看看。” 如果但是如此,那也太过凑巧。 刘建安又补充道:“如果陛下不去,计划自然作废。然而科举亦可推迟,对于朝中百官亦是幸事。” 从一介平民,走到如今,刘建安看人的眼光是极准的,他早就摸透了方成乾的性子才得以在丞相之位一呆就是许多年。对于方艳,他并没有下过太大的力气,这么一安排却也安排了个准。 最好的结局,自然是方艳身死,方世平登基,刘建安独揽大权。 只是此时计划失败,面对结局,他也坦然。 方艳此时已经有了定数,笑道“所以说文人造反,三年不成。你若真是如你孙子所说,预备联合西北军,我才真的如坐针毡了。” 刘建安不屑道:“若是陛下手中只有禁卫军,西北军和厢军不掌控在手,就敢篡位登基——” 他轻捻胡须,哈哈笑道:“那可不是我识得的清平公主。” 唯有杀了她,才是真正快速而又正确的做法。 方艳笑了,这才是绝顶的恭维。 刘建安长叹道:“只是我没想到那青凤教之人竟然武功如此卓绝,而我随手认的孙子尽然转头坑了我一把。” 他一生看人少有差错,结果最后却被裴源狠狠坑了一把。 刺杀尚未开始,京兆府就已经去堵门了,这还让他如何动作? 方艳合上手掌,又道:“为何放阿法罗回去?说来听听。” 如果说刘建安心狠手辣,奸诈狡猾,方艳一万个相信,但是说他勾结外敌如同秦桧,她就不太信了。 刘建安虽然贪,还狠,可是他绝对是传统的士人,他为宰相期间,也做了些实事的。勾结外敌这种必然遭受后世唾骂的事,他做不出来。 刘建安沉默许久,突然道:“先请陛下保我族七岁以下孩童平安。” 谋反者依照本朝律令,首犯凌迟,九族尽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刘建安死前献计 “你这时倒想起你那一大家子人了。”方艳淡淡道。 生死杀戮之事, 早在方艳走上这条大逆不道的路时她就要求自己以平常心看待了。 她不怪刘建安想杀她, 但是她也不会放任威胁。所谓愿赌服输罢了。 “陛下担心的无非是养虎为患,而七岁以下的孩童尚未开蒙, 神智懵懂, 陛下再将其送至农户家中寄养,一辈子不识诗书, 不摸兵器, 可谓是什么害处都没有。就算是刘家后代入朝为官, 也没有超得过臣的。陛下尚且不将臣放在心上, 些许小辈又有什么威胁?放过这些孩童, 于陛下而言不过是抬手之事,于后世却可留下千古美名,岂不是合算的买卖?” 刘建安也是在赌,他赌的是方艳并不恨他,尚且在四年前方艳出任京兆尹时,他们还是盟友,而他的女儿刘贵妃亦是太后的密友。最重要的是,刘建安断定方艳所谋甚大, 完全不同于将天下视为私产的方成乾, 区区恩怨情仇,方艳并不放在心上。 他看人的眼光确实准, 听到方艳的话时, 他就知道他赌对了。 方艳思索再三, 道:“先将你的计策说来听听。” 刘建安人品两说, 能当了这么多年的丞相,能力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方艳此前明知他和自己有些仇怨却还是没有动他,就是指望他维持朝廷运转。 瞟了两眼这殿上,周鑫和裴源等人尚且还在等候发落,这事儿自然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 方艳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和刘相长谈一番。” 裴源却并不愿意就此回去。 他俯身拜下,高声道:“陛下,草民有话要说。” 方艳仔细想了想,问道:“刘府嗣子刘一源?” 她此时虽然知道此人是刘建安手下一枚棋子,却也因为他泄露考题之事并无好感,只是道:“你揭发丞相谋反有功,可免死。” 裴源乍逢此遭大变,内心五味杂陈。他虽然天性聪颖,又心机深沉,却毕竟经历的事情少。回归丞相府之前,他知道此行绝非好事,却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被牵扯进这种等级的事情之中。 科考泄题本就是死罪,谋杀君王更是诛九族的罪名。 就算他揭发了刘建安的谋反,方向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更是得罪了西北军。 他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但是尚未开口,方艳却轻易就赦免了他的罪名。 裴源深重地磕个响头,道:“谢陛下。” 只是他本就是得寸进尺的人,活下来并不意味着他能活得好。 他接着道:“草民另有一事请求。” 他倒果然是刘建安的孙子,如出一辙地见到机会就不撒手。 周鑫对他颇有好感,听他此言却还是觉得颇有些得寸进尺。方艳随口道:“说吧。” 倒不是她随和,再如何富有仁和之明,毕竟伴君如伴虎。能在她面前有胆子提出要求的,要不然是胆子大,要不然是聪明,要不然是真的走投无路寻求帮助了。一般情况是三者兼有。胆敢戏耍她或是提出过分要求的,她目前还没有见过。 “草民本随母姓,姓裴名源,虽然年届十九,已有举人之身,只是母亲身份地位,未婚生子,不得参加科举,只是草民的义父心慈,草民将身份挂靠在了义父名下,才得以参与科举。丞相府寻回草民时,草民虽则心慕丞相府权势,却挂念生母,不愿认祖归宗。然而丞相府前来的下仆却威胁揭发草民,剥夺草民的举人身份,不得参加科举。” 他如果不趁着此时在方艳面前说个清楚明白,就算是侥幸免死,日后不管是被人揭发了身份,还是被丞相府后人的身份波及不得参加科举,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若不是为了博个功名—— 如果他没有博个功名—— 卷入了顶层事件,经受了权力的无情□□的人,往往是选择看破红尘,远离权力中心,但是也有人会更加的渴望权力,从此走上以名利为食的道路。 裴源正是后一种人。 方艳沉吟道:“尚未弱冠的举人,倒也确实是人才。” 问题是他是刘建安的后人,究竟是不是会造成威胁。不过—— 想起刘建安方才所说,方艳笑了。 刘建安都死了,他的后辈又有谁能超过他呢? 况且,或许正是因为刘建安后辈的身份,这个人会更加忠诚。 “你尽可以去参与科举。”方艳道。 裴源顿时松了一口气,道:“谢陛下。” 他说得情真意切,真实无两。 “下去吧。周鑫你这次做得不错。” 轻轻表扬了一下周鑫,方艳就将这两人和一干闲杂人等都给赶了回去。 “好了。”方艳调整下坐姿,放松了身体,道:“现在丞相有什么高超的妙计,可以说来听听了吧?” 刘建安知道这便是他的遗言了。 整整衣襟,捋捋胡须,他平静道:“狄人内部形势,陛下又知道多少?” 方艳回想道:“狄人乃是马背上的民族,好战也善战,只是一直以来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直到十年前,边疆战场,西北军胜多败少,严正帝时,为了教化狄人,择选过一位公主下嫁,那是本朝唯一一次和亲。” 刘建安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当时身携祥瑞之兆降生的清平公主几经周折拜他为师,课上问答之时仿佛就是如今场景。 只是当时无人想过清平公主竟然有武曌之意啊。 刘建安点评道:“没有一句话是错误的,只是也没有一句话是有用的。” 方艳不服道:“狄人之患我倒是十分重视,只是丞相卡着朝中消息来源,我所知甚少又是谁的杰作?” 刘建安侃侃道:“十年前,有一名为罗夏的部落崛起,便是入京作为使者的阿法罗的父亲。罗夏这个部落和其他狄人部落相比于物产之上并无什么特殊之处,甚至相对更为贫瘠,只是有一个隐秘,陛下应当掌握的。” “哦?”方艳故意道:“西北军铜墙铁壁,百万大军碾压过去,又何必在意些许琐事?” “陛下手握经济,供给军队兵饷,因此得登大宝,到无怪乎对这些粗人这么信赖。” 方艳倒是不在意刘建安对军队看不起,这时候的军队就是这样的,好男不当兵。 “我知道你想说西北军此前大败而归,可是天工营又研究出了新武器送过去,今年冬天,狄人就不再是威胁了。” 刘建安不屑一笑:“陛下可真是太高估西北军了。” 方艳长叹一声:“丞相到现在却还没有说到你的计策呢。” “这可是我的遗言,拖长些让我多活一会儿又有什么坏处?”刘建安反问道。 只是他也知道方艳快不耐烦了,便终于引入正题:“陛下方才说起和亲之事,这事正和这隐秘有关系。罗夏部落之主,正是当年前去和亲的公主生下的孩子。” “罗夏王自幼习得中原文字,阅读史家典籍,虽然相貌如同狄人一般粗劣,心中却也锦绣文章。” “是满肚子坏水吧?”方艳道。 “这么说倒也不错。罗夏部落效仿秦制,杀敌愈多,爵位愈高,赏银越多。且又合纵连横,将草原上众多部落拧成了一股绳,因此从十年前开始,西北军就败多胜少。去岁更是大败而归,失地失人。” 方艳点点头,道:“然后呢?” “但是罗夏王毕竟也老了。”刘建安阴测测道。 “陛下可知为何狄人会将身份尊贵的三王子派到与狄人有深仇大恨的我朝来?” 方艳想了想道:“派来和谈的人身份自然应该高一些。” 不过—— “也确实有些蹊跷,这个三王子前来京中有许久了,心机深沉,行事偏激,搅动风雨,和父皇的死脱不开关系,又密谋刺杀我。” 方艳抚掌大笑:“看起来他们也是半点都不想和谈呢,正合我意!” 和平自然好过战争,但是和谈这种事儿,只有把敌人给打服了,接下来的事儿才有得谈。输家坐上谈判桌,不过是去割肉,方艳是断然不愿意的。 刘建安赞许道:“这阿法罗确实不想和谈,只是罗夏王和罗夏王背后教育他的母亲,也就是我朝和亲的那位朝阳公主,确实是有和谈之意的。” “而罗夏王四子七女,七个女儿不必提,这四个儿子中,其他大王子和二王子斗得天昏地暗,四王子尚未表现出什么野心,而这个三王子,当初是被大王子和二王子合力送到京中的。” 方艳自然熟悉这些东西:“因为老大和老二都觉得老三是个威胁?” “正是如此,阿法罗此人在罗夏部落就是以狠辣出名的,他如今不过二十有四,却是罗夏部落中杀人如麻为人忌惮的悍将。” 话说到这里,方艳也知道了刘建安的意思。 “你想放他回去让他们自相残杀?” “正是如此,我看罗夏王在根基不稳之时匆匆自立西唐,怕是寿命不久了。就算他还有得活,我看陛下手下正有擅长刺杀之人。” “倒是一条好计谋。”方艳道。 若是她知晓这种信息,她也未必不能想出这条计策,可是她并不知道这么多狄人的隐秘。 刘建安多年为官,根基确实远比她深厚得多。 “我要你在敌人中布下的暗线。”方艳道。 “可以。”刘建安毫不犹豫。“我三子刘骆负责此事,知道详情。” 剿灭狄人,也正是他想做的,当然,若是由此能保下三子刘骆,倒又是一桩好买卖。 只听方艳又道:“只是还有一件事。” 这件事若不解决,说什么挑动内斗不过是空谈罢了:“你又如何知道这次不是放虎归山?” 刘建安轻蔑一笑:“胆敢掺和刺杀君王的案子,此人虽然悍勇,却自作聪明,不足为惧。” 他这话其实是有些矛盾的,之所以放阿法罗回去,正是因为他是一个威胁,却又说他不足为惧—— 方艳笑道:“你是吃定他了。” 刘建安扶正头上的官帽,大笑道:“我吃定了他,陛下吃定了我,想必对如何利用此人,陛下自有定计。只是狄人中的暗线,臣可以交出来,究竟何人参与了刺杀,我却是断然不能说的。这便向殿下告辞了。” 他鬓发花白,腿脚不便,往朱红色的梁柱上撞去时却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好像无人能挡得住他。 方艳喝止了想要动作的禁卫军,冷静地望着刘建安失去了气息,颓然倒地,地上的大理石地板上蔓延开一片暗红的血色。 “丞相刘建安密谋造反,赐死,九族除七岁以下孩童及刘骆一脉,尽皆诛杀。” “曹光。” “仆在。” “将刘骆带来,然后召集百官,大议。”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三件事 百官来时, 方艳却并不在殿上。 刘建安以谋反罪名受死,无人敢有任何异议, 他的广大门生, 在这种罪名之下也只能明哲保身。 但是刘贵妃是他的女儿, 又是程月儿的密友,方艳对后宫和前朝之间的阻隔最是清楚不过,刘贵妃不可能参与此事的。 她去了程月儿的宫中, 将此事告知于她,程月儿自会和刘贵妃说个分明。 丞相府离皇宫是百官府邸中最近的,而刘骆自知府上大祸临头,闭门静等,旨意下去时, 收拾好后事入宫来,因此他来得比百官都要早。 面见刘骆时, 方艳身边最少带了二十甲兵, 刘骆身边亦有十多名披坚执锐的士兵盯着他。 就方艳手中掌握的消息来说, 丞相府三子一女除了二子刘焕稍微荒唐了些, 其余没有简单的人。 在方艳登基之前,刘骆曾经率领府中家丁和禁卫军有过对抗,展现出来的能力倒也不俗。 见到方艳时, 刘骆神情木然, 他俯身拜下, 道:“罪臣参见陛下。” 方艳轻声道:“你何罪之有?” 刘骆长跪不起, 方艳不发话, 他磕下去的头颅始终不抬起,道:“陛下乃上天之子,陛下说刘府有罪,刘府就是有罪。” 方艳知道他还不服气,以为刘建安是党争失败,被连根拔起了。 此时也并非是在那金碧辉煌的殿堂,而是在一处偏殿之中,方艳身下是柔软的鸭绒垫子,椅子是带着一股清香的黄花梨木。 她放松身子,斜斜倚着,没受伤的那一边手臂撑着头,打了个哈欠道:“你消息未免也太不灵通了些。” 刘骆片言不发,这也是大多数人面对方艳时的自然反应。 在他们心中,方艳是心狠手辣,面目狰狞,不怀好心,狼子野心的母老虎形象。 “就在周鑫去你们丞相府捉人时,朕在京兆府门外遇刺,刘相已经承认了刺客是他找来的,并且于金銮殿中自杀谢罪。” 老实说,这是真话,可是正如仍有不少人相信方成乾是被方艳刺杀而死的一样,可以知道不少人仍会认为是方艳狠下了辣手阴谋杀死了他。 刘骆如何想,方艳也很好奇。 只是今日委实遭受了太多的意外,肩上的伤口也让她虚弱的厉害,平日里和缓的作风现在有些不合时宜了。 方艳单刀直入道:“谋反罪名,你知道后果。” 什么后果? 当然是九族诛灭。 刘骆苦笑一声:“罪臣明白。” “不过你父亲到底还是给你留了一条生路,朕之前和刘相密谈,刘相献上一计,事关狄人,并直言你手中掌握着他在狄人内部的消息来源。” 刘骆虽然是武将,诗书却也是读过的,遍览史书,未曾见谋反失败,仍能全身而退的。此时见方艳说起,自然以为方艳是要他交出手中的线索,然后慨然领死。 他也就剩下这么一点用处了,他想。 如果不交出这些东西,他或许还可以免除一死,可是—— 他长叹道:“罪臣手中掌握隐谍九十有七,皆从九年前便开始布局,当年共计派出三百人,如今只余九十七人,这九十七人手下又有下线,遍布狄人各个部落,身份各异。请陛下赐下纸笔,罪臣将这九十七人身份姓名默写出来。” 方艳坐直了身体,道:“赐笔墨。” 纸是柔软洁白的生宣,笔是上好的狼毫,晶莹的毫端发着微光,刘骆凝神静气,一气呵成将这九十七人的身份姓名尽数写下。 方艳着实疲累,撑着头闭眼小寐。 平日里为了维持形象,她是一贯要强的,这种虚弱的一面绝不在下属面前显露,可是今日受了伤,流了血,紧接着又耗竭精力与那狄人和刘建安周旋,她实在有些撑不住。 皇位在手,又去了很多后顾之忧,眼前的刘骆又是掌中物,她便也不在意了。 过了一会儿,刘骆放下手中的狼毫,曹光忙迎上去,一眼也不敢看那纸上写的什么东西,只是叠好放在托盘中,放到方艳手边。 “陛下。” 如何掌握好音量和技巧将人唤醒却又不惹恼他们,曹光是知道分寸的。 一连几声唤出去,方艳悠然醒转,抬眼扫视着手中那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名录,方艳赞许道:“你倒还知道忠君爱国。” 这份名录和这份名录背后的整个信息网络,正是方艳所急需的。刘骆交代的如此干净利落,她也没想到。 将那张纸小心地折叠好,方艳道:“看在你心中还有朕这个皇帝的份上,便饶你不死,你这一脉就刺字发配边疆就是。” 她自然不是为了折磨人的。 有些话上司说不说,下面的人都能明白,可是这得分人,有的人不点就通,有的人就是榆木噶哒,死活明白不了。 这其中的分界,方艳总觉得不对,若是有人明白不了她的意思岂不是误了大事? 再说了,上面人话不说明白,无非是因为少担责任的缘故,而方艳身上背的黑锅已经不少了,又有谁能对她问责? 因此她也不介意将话说的干脆明白:“我之所以留你,是看在你明白家国大义的份上。若是方才你想以这份名录要求什么东西,我是留你不得的。只是现在你给朕少了麻烦,朕也不介意对你仁慈。想必你对狄人之患也有些心得,此去边疆,你要是想回来,只有一条路——战功。” “明白?” 刘骆沉默着思索良久,许久才道:“罪臣明白。” 战功,这是方艳留给他的一条生路,可是他此前去边疆时,乃是丞相府公子及参将的身份,仍然一事无成,现在刺字发配,又往哪里寻求战功? 可是他仍要感谢方艳。 免死已经是皇帝陛下慈悲,给了一条出路根更是应当感恩戴德。 “下去吧。”方艳疲惫地挥挥手,刘骆身旁的士兵就带着人下去了。 百官此时已经等了许久了。 他们心中各种猜测都有,尤其是看见大殿中那一滩暗红色鲜血,又未曾见到主心骨一样的刘建安,有些人脸色已经灰败了起来。 有些消息灵通的,脑子又活泛的,早就将这事和早些的皇帝遇刺之事联系了起来,噤口不言,瑟瑟发抖。 本来大议之前皇帝未到,是百官交换消息,联络人脉的好时候,此时有一批人一语不发,剩下的虽然不知出了何事,受了感染竟也不敢再喧哗。 好不容易等到方艳出来,百官行大礼参拜。 这礼节倒是着实可以让皇位上的人好生虚荣一番,此时方艳却嫌它耗费时间。 好不容易礼毕了,方艳懒洋洋开口道:“这次大议,只有三件事。” 她这口气摆明了这三件事只是通知百官的,而并非进行朝议,这里的任何人都没有说话的份儿。 这里都是人精,哪有不明白的。 “第一,丞相刘建安刺杀朕,已经认罪伏诛,刘氏九族,七岁以下孩童免死,刘骆一脉刺字发配边疆,其余人诛杀。” 正好站在那滩鲜血旁边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没人问为何刘骆得以免死,却也都知道此时正是称赞陛下慈悲的时候。 方艳止住一片阿谀奉承,面无表情继续道: “第二,擢升礼部尚书冯恩里为丞相。负责朝中大小事宜。先帝时,早朝多年不行,百官仍然运转良好,冯爱卿萧规曹随便是。” 这是冯恩里却是不能不出来谢恩了。 他这恩谢得战战兢兢,委实不知为何皇帝居然提升了自己作为丞相。 心中自然也有一番计较。 方艳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继续道:“当前大事,乃是科举,虽然出了泄题之事,仍然不可延后科举时间。朝廷正是缺人之时,冯爱卿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用心挑选出各类人才。” “臣领旨。” 冯恩里也是胡子一大把的老人了,一遍又一遍地从凳子上起来谢恩,方艳一时倒也有些看不过去。 “对了,明日不上朝。”方艳补充道。 三件事宣布完毕,方艳飘然离去,对朝中情势变动引起的轩然大波毫不在意。 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躺下去睡一觉。 疼是止不住的了,但是精力总该补一补。 程月儿知道她需要休养,派了人尽心伺候,却还是放心不下。第二天方艳一醒,就见到程月儿守在床边,眼下都有了青紫的黑眼圈。 “母后。” 轻轻唤醒了程月儿,将人让到床上好生休息。方艳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起意决定去看看杨天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杂剧大家 自从穿越之后, 方艳鲜少有放松的时候,哪怕她还是个婴儿时。 过去的二十年是她不愿再回想的二十年, 现在终于登上了皇位, 又除去了心腹大患,正是一个可以放松休息的好时候。 肩上尚且隐隐作痛的伤口也不能阻止方艳全身的神清气爽, 昂首阔步到了杨天骄所在宫殿, 方艳的心情好的简直不正常。 皇宫占地极广, 计算单位用的是是万平方米。自然这宫中就会有许多宫殿,然而方艳的祖父严正帝去世之后, 方成乾不是个好女色的, 后宫人便少了起来,人少了, 难免有些宫殿就荒废了。 方艳放置杨天骄时,选择的这处宫殿就是一处荒废的宫殿。 这里从外面看起来倒也是一片光洁亮丽, 走进去却发现里面满园荒草长得直如人一般高。 方艳好奇杨天骄究竟在这里做些什么, 和守在门口的禁卫军使个眼色,悄没声息地就进去了。 她猜想杨天骄应当在练武,或者发呆。 不然这这种地方他又能做什么呢? 杨天骄开着门,方艳顺着光线看进去,他正坐在桌前,手上一只毛笔悬空,愁眉苦脸, 不知从何下笔。 方艳十分纳闷了:他搞什么呢? 难道这个男人不仅武艺高强, 还文采出色?这种主角模板还让不让人活了。 正想着, 杨天骄手中蘸满了浓墨的狼毫耐不住重力的呼唤,终于滴下了一滴墨汁,落在素净的宣纸上。 他长叹一声,将那张染脏了的宣纸揉吧揉吧放到一旁,起身往方艳走来。 方艳不动声色站直了些,转念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她刚来杨天骄就知道了。偷窥不丢面子,偷窥给人发现了才大大的丢面子。 不能让他先开口质问。 她抢占先机,严肃道:“你在写什么?” 杨天骄十分纳闷,这个皇帝陛下还有闲心关心这个?他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正要发问,却发现其实并不知道如何称呼她。 一个姑娘家叫名字不妥当,更何况他也不是那种随便就问女孩儿家闺名的浪荡子。而寻常称呼某兄某弟也不合适。但是若让他叫方艳皇帝陛下那也是万万不行的。 虽然目前教中并无刺杀皇帝的计划,但是杨天骄谨记青凤教的纲领,是断然不可能向方艳俯首称臣的。 顿时就卡住了。 方艳见他半天不说话,笑道:“不会在写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杨天骄伸手去挡她,结果迟疑了一会儿,到底让方艳把那纸团拿到了手。 方艳晃晃手:“我拆了哦?” 杨天骄又想了半天,道:“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想看就看吧。” 方艳闻言倒也不看了,绕着杨天骄转了两圈,欲言又止的样子。那模样活像绕着树桩转的兔子,惹得杨天骄暗暗好笑。 其实方艳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难得空闲,想来看看这反贼就来了,但是来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这里二十年,她没交过同龄的朋友,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积年的狐狸成精,胸中各怀鬼胎。唯有出宫为官后才有机会结识了些同龄人,却也因为身份不同说不到一起去。 她又绕着转了几圈,终于想起来一个话题。 “你伤口好了些没?” 杨天骄道:“小伤而已,很快就好了。” “你还握笔写字呢,好干净了?” “那倒没有那么快。” “没好你还不仔细些?”方艳态度颇和蔼可亲。 杨天骄却毫不在意,也不明白方艳为何在这小事上纠缠不休:“要是受这么一点伤我就不写字了,那我恐怕大半辈子都要无事可干。” 方艳找了个凳子坐在那里,悠然道:“那么辛苦,不如给我来当护卫。” 她早就有招揽杨天骄的意思,此时话出口也是真心诚意的。 杨天骄面色冷然,哂道:“陛下太看得去某了。” “好啦,我以后不提了就是。”方艳知道惹毛了他,见好就收。 要是杨天骄没有救过她,或者方艳不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她再怎么图谋对方的才能也不至于好脾气到这种程度。 可是谁叫这世上的事没有如果呢? 更何况杨天骄这人自带一份清冽之气,面容俊美,又兼武力高强,杀起人来干脆利落,却也不是滥杀之人,目前为止方艳只知道他杀了赵昌平,而就赵昌平这个人所作所为来讲,千刀万剐都是不为过的。 就她对杨天骄仅有的了解,无处不对她的胃口。 应承了不再提招揽之事,方艳心中却想:我有的是办法在夏至之前把你拉拢过来。 杨天骄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她的态度有些不对。 他自知青凤教是什么身份,被禁锢宫中,就没有再存生还的意思。虽然方艳答应说让他夏至时自行离开,他却也不知可信不可信。 但是方艳态度如此友好,却是让他有些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索性就不想了。 杨天骄也找个凳子坐下来。 方艳没再说话,一是她虽然刚醒,昨天晚上睡得却也不踏实,连做了好几个噩梦,仍然有些疲累。二来她觉得杨天骄似乎是有些生气了,又找不到话题,索性不再说话,就只是坐着发呆。 盯着杨天骄那张脸,整个脑子神游天外,既不想政事也不想家事,一时倒也惬意。 两人对坐半晌,杨天骄首先忍不住了。 他已经在这冷宫中困了足有几十天,发呆是发够了的,并不乐意这样枯坐着相对无言,可是率先开口,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索性摊开那纸,又接着拿笔写东西。 这次他是写了两个字,才又停住不动了的。 方艳一直以来见他面对哪种困境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对他身上那种大不了就是死的光棍儿气息印象深刻。 发了半天的呆,回过神就见他愁眉紧锁,不知所措。 她悄悄凑上去,伸长了眼睛去看那纸上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杨天骄五感敏锐,自然是发现了的,可是他现在还不懂得如何委婉的拒绝别人,因此也就只好让她看。 看了两眼,她忍不住斐然一笑:“这是小令?” 这玩意儿她熟悉啊。 杨天骄瞥了她一眼,道:“是。” 这东西用的是大白话,写的是神鬼传奇,一向为传统士人所瞧不起。清平公主得过状元是清平记里唱遍了大江南北的,杨天骄自然以为方艳不喜曲子词。 方艳又看了半晌,道:“这曲子是谁写的啊,水平不怎么样么!” 杨天骄唰的一下脸就红了。 方艳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写的?” 也是怪她的脑子都跟着血一起流走了,今天事事反应都慢半拍儿。 方艳再看几眼,诚恳道:“其实还很不错的。你看这句——当年真是戏,今日戏如真——写的是真好。” 话一出口,她就又觉得不太对。 果然。 杨天骄大为尴尬,脸上又红了一圈:“这句话可不是我写的,是孔尚任孔先生折子里的诗句。” 方艳也反应过来了,孔尚任的杂剧她也是看过的。不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顿时大窘,往桌子上一趴,再也不说话了。 杨天骄知道她是好意,顿时看她懒于言语的样子,心中也觉得过意不去,左思右想憋出来一句关心的话,道:“你肩上有伤,还是回寝宫中躺着比较好。” 方艳大大摇头:“母后还睡着呢,昨天在殿上忘了母后还在后面,就没有拦住刘相,让他撞死在堂中,恐怕吓到她了。” 说起这话时,方艳语气中的落寞杨天骄还是听得出来的。 杨天骄想想,总觉得方艳这时候需要安慰,可是他并不是擅长安慰别人的人,往常小五小七刚到戏班子的时候,他也只能给他们煮碗粥喝,多加点米,再偷偷多加些肉丝便罢。 想必眼前的皇帝陛下是不需要肉粥的。 最后他从自己卧室里拿出一本书,道:“这本杂剧写得极好的,你要是闲得无聊,可以看看。” 那是杨天骄这次往京中来除了赵昌平的脑袋以外最大的收获。 那杂剧的作者似乎是出身风尘的一名女子,眼界极广,文笔直白,用思却深,当下对戏曲有一定了解的,都对她极为敬佩,尊称为一声大家。 传唱天下的清平记便是这名大家听闻了清平公主的事迹后,发奋写出来用以激励天下女子的。 只是杨天骄手中的这本却并非清平记,而是这名大家新写的一出杂剧,写得是新编女娲补天。若不是这次本子出来时,杨天骄正在京城,恐怕就错过了。 方艳接过去,一看封面,用粗布包了书皮,看不出什么,随手翻开,头一页有标题——新女娲补天。 下面几个小字写的就是作者:程艳娘。 方艳哑然失笑:“这位大家写的书我也极喜欢的。” 杨天骄陡然起了兴趣:“你也看杂剧?” “若非如此,我怎么认得你在写小令?”方艳这话其实很没道理,认得小令是什么就代表喜欢杂剧吗?未必吧。 可是恰好碰上杨天骄也是个不计较的,欣然道:“我最喜欢这位大家写的新大闹天宫。” 那可不?方艳脑子还是有些不好用,可是这中间的链条一转眼就明白了。大闹天宫这戏本身就是带有反抗意义的,杨天骄这个反贼喜欢也是自然的。 “你怎么光叫大家大家,程艳娘不是有名字吗?” 杨天骄正色道:“这以艳为名,对于女子来说总是不太吉利的,坊间传闻程大家恐怕身世坎坷,出于尊敬因此都避而不谈。而大家之名,这写杂剧的文人里恐怕也只有程大家担得起,因此坊间都称为大家的。你既然喜欢大家的文字,怎么不知道呢?” 我为什么要知道?方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猛然却抓住了重点。 “身世坎坷?什么意思?” 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方艳顺着线索想了想,由衷佩服此间人民群众的脑洞。 杨天骄脱口而出道:“大家恐怕是沦落——” 青楼两个字都快出来了,反应过来眼前的皇帝陛下是个女人,硬生生又给咽回去。 他踌躇道:“就是满楼红袖招的地方。” 果然如此,方艳脸都黑了。 以艳为名怎么了?她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方艳这个名字用了两辈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我来替你写 方艳冷不丁问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杨天骄懵了, 小心翼翼地摇头道:“不知道啊。” 前面说过了, 他可不是那种乱问姑娘名字的浪荡子。 方艳一拍桌子, 震得自己手疼胳膊疼,杨天骄眼都没眨一下,她自己倒是差点倒下去,原本想说出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捂着胳膊光想掉眼泪。 可惜她的泪腺恐怕时退化了,一时想掉眼泪却还掉不出来。 “你怎么了?”杨天骄退了足有两步远, 才问道。他突然想起来上上上次和方艳见面时, 他怀疑方艳学着老皇帝修仙, 修得脑子都不行了。 “无事, 只是告诉你一声, 我姓方名艳,就是那个艳。” “那个艳?”杨天骄一下子明白过来,好生不好意思, 嗫嚅道:“其实我说的也不对啦。” 方艳长叹一声,郁闷道:“母后姓程, 所以我就用这个名字写剧本子刊发出去。坊间为什么有如此传闻?” 艳字, 好而长也。前世方艳的父母确实文化水平不高,这辈子程月儿也没有多渊博的学问,但是这个字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兼了两世的缘分, 方艳对这名字没什么不满意的, 乍听杨天骄如此说来, 心中是有些不忿, 转瞬也息了。 这点儿传闻还不至于让她心心念念揪着不放。 正要大度地表示不在意,就听杨天骄坐立不安地道歉了。 “是我口出无状了,实在对不住。” 骤然方艳就改变了心思,她想起来一句话,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予取予求,往往是因为他自觉对另一人有所亏欠。 “我姓方。”她说。 “你可以叫我方艳,名字起了本就是给人叫的,然而这个名字到现在还没人叫过呢。”上次有人叫她这个名字还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杨天骄眉头一皱,深觉这个要求不简单,女人的名字是可以随便叫的吗? 可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见方艳一脸不快,再加上心中歉疚,他脱口而出道:“好。” 方艳满意一笑:“很好。” 总归今日是休假的日子,方艳打定了主意趁着受伤的机会休整休整,坐在这里就不动了。这屋子里装饰虽还堂皇,左不过仍是一间屋子,左看看右看看,方艳的目光仍是落到杨天骄身上去。 久了,方艳就发现——杨天骄长得是真好。 一身正气,清秀又冷冽,眼睛比他那匹马还好看,垂下眼睛看书的时候,又夹杂了几分书卷气,但是又能一眼看出,那书卷气只是遮掩在表层的伪装,隐藏在下面的是一腔足以烫死人的热血。 方艳觉得寻常环境是出不了杨天骄这样的人的。 她在一旁发散思维,杨天骄还在写那首小令,写了半天,半曲也未成,索性又揉吧揉吧收起来,起身活动身体。 “你要练武吗?” “对。”这下你该走了吧?杨天骄心想。 方艳突然抽冷子道:“你是武生?” “没错。”这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早在赵昌平的案子尚未发生时,杨天骄就因为牵涉进莫班主和狄人的案子进过京兆府见过方艳一面了。 “你不是喜欢程艳娘吗?给你写出戏你唱来听听如何?” 这——杨天骄有些犹豫了。 若是别的,他早就拒绝了,可是程大家的本子——这如何让人拒绝? 他犹疑道:“谢了,可我乃青凤教中人,还是不必了。” 方艳看出来他动摇了,要知道她收买人心也是有套路的,再多的金银财宝名利富贵也不如投其所好更让人动心。 “我看你刚刚写的,是想为你师父写个传?” 她只不过看了半面纸,可是也能猜出个大概。这世上写杂剧的人多是落魄文人,有些借此混个酒钱,也有些是郁郁不得志之中抒情发怀,为的是一个以文载道。 而纪念也是一种动力,隶属于后者,算是一种十分强大的写作动力。 方艳能明白这种心情,她奇异地镇定下来,双眼闪着光。 她想起他一开始开始学着写杂剧的时候,那时候也没有想过用这个宣传,只是因为实在忘记不了以前的日子,又害怕在这里呆得久了,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她的第一篇杂剧,格式韵律十分不足,但是里面的人物和世界却都是经过了艺术处理的曾经。 如果说一开始不过是调笑,如今方艳已经下定决心必然要写这篇杂剧了。 “让我来写吧,写出来让你看。” 她是这个王朝的皇帝,狄人推的不过是这个王朝的墙,墙塌了还可以再砌起来,青凤教挖的却是这个王朝的根,这是内部起义与外敌入侵的区别,也是为何历代王朝深恨反叛而远胜于入侵。 可是方艳并不恨青凤教。 眨眼间,她已经有了底稿。 “让我来写吧。”方艳说。 她看着杨天骄,杨天骄无法拒绝她的目光。方艳是她未曾见过的那种人,她——很好。 杨天骄嘴拙,也知道自己嘴拙,可是他知道方艳是很好很好的。方艳玩笑时,他能坦然面对,可是一旦她认真起来,他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拒绝她。 “你要如何写?”普通的杂剧中不是没有出现过青凤教的,可是其中的青凤教之人多是丑角,杨天骄唱过,小时候不懂事也就罢了,年长些,心里难受,却干脆从此就不再唱戏了。 可是他仍是喜欢唱戏的。 那些曲子多有意思啊,里面有别人的人生,有纯真的道理,好人有好报,坏人必遭天谴。 他不是没有起过心思自己动笔写,可是正如方艳所说水平也不过就那样,写是写不来,可是鉴赏的能力他还是有的。 直到师父走了。 方艳——他在心中用这个名字替代了“她”,方艳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写出来那样的剧本子吗? 可是方艳是不一样的,他想。 从来没有人认为程大家出身膏粱贵族,因为她的本子都是从老百姓的心里写出来的,人们说文如其人,那些膏粱纨绔哪怕有再多的华丽辞藻,也是绝写不出程大家那样的悲悯文字的。 方艳取来笔墨,凝神细思许久,才落下笔,墨色涂抹在白纸上,连绵不断毫不停歇。 她穿越以来,写过很多杂剧,这时的戏剧也才发展到这种程度而已,她并不在格式上强求创新。只是在内容上,她写她想写的。 然而她写的东西,方成乾看一遍,程月儿再看一遍,刘建安有时也会过问。因此在内容上也是慎之又慎。 现在她才真正有机会写自己想写的,她要写什么呢? 写灾难,写死亡,写赈灾,写贪墨,写愤怒,写反叛,她想写的是真相,是小人物的史诗。 这天下不是狄人的,狄人前来,是掠夺,可是这天下也不是方家的,方氏受的不是天命,是百姓的命,而青凤教不过是终于忍无可忍爆发的百姓,前来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不断地问杨天骄问题,杨天骄一一回答。 当时负责赈灾的官员是谁? 真正赈灾的又是谁? 溺死的人死亡的时候是怎么样子的? 饿死的人呢? 杨天骄当时也还小,多数记不清了,方艳就在纸上打下一个大叉,重新起头换一个桥段。 那他们决定刺杀当时涉事官员又是怎么样的场景? 有谁在背后支持他们,又有谁在背后反对他们? 青凤教内部亦非铁板一块,方艳避开其中的真名,将受到的阻挠和主人公的意志都写得清楚明白。 参与刺杀的这些孩子都是什么人? 孤儿,他们的父母可是死于当时的灾难? 不仅仅。 当时都知道这次刺杀是必死的吗? 知道。 你们究竟准备了多久? 这准备中有人中途退出吗? 这些问题是不该告诉方艳的,可是杨天骄抹去了一切教中人的名字,对此毫无保留。 方艳投桃报李,一页页的纸张从笔下滑过,杨天骄在旁为她研墨,看她写着写着因为肩上的伤趴到桌上,换了只手又继续写。 她说:“灵感不能断。” 杨天骄不明白这是怎样的感受,只知道方艳并不想让人打扰。 太监们悄无声息地送来吃食,方艳随手塞了几口点心,将人撵下去,继续盘问杨天骄。 程月儿起了床,不放心来看她,见到她痴迷的模样却也只是拿了凳子坐在一旁静静看着。杨天骄猜想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应该不是一两回。 一直用了半沓宣纸,涂涂改改,写好的词曲,废掉再写,写了再删,删了又加,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方艳才放下手中的毛笔。 她知道眼前这个未定稿是她迄今为止的最高水准,她应该大笑,可是她笑不出来。 她吹干墨,将厚厚一叠稿子递给杨天骄:“你看看,还满意吗?不满意我再改,满意的话过两天就唱给我听听。” 恍惚间,听见程月儿温柔道:“让人誊抄一份给母后看看?” 方艳大惊失色:程月儿怎么在这里? 若非穿越以来经历颇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功夫大有长进,当下她就把那稿子夺回来塞自己怀里了。 这份稿子可不能让程月儿看见。 她笑笑,温声道:“这可不能让母后现在看了,这是等母后过寿那天唱的。” 程月儿打量打量杨天骄,道:“好呀。你有这份心,母后就高兴了。只是今年的寿宴也未必要大操大办,今年多事之秋,你父皇仙去了,你又受了歹人袭击,母后实在没有过寿的心情。” 她望着杨天骄,越看越满意,笑道:“好孩子,这次多亏了你救了我儿。” 程月儿心细,目光落到杨天骄的指尖,道:“哎呀,这伤口请太医看过了吗?” 杨天骄踌躇着,有一句答一句,老老实实道:“京兆府的医生看过了。” 看过了,开了药,叮嘱少用手,他要了药,没听医嘱。后面的话他自然知道是不能讲的。 方艳起身,手臂自然地从桌上垂落,牵拉起一阵刺痛,她小声痛呼,程月儿的注意力立刻就转移到了她身上,小心地拉起她的手道:“你吓死母后了。” 方艳用余光看见杨天骄大大的送了一口气,心里暗笑,转头面对程月儿时,心中却又发愁,她微笑道:“总归最后没发生什么事嘛。” “嗯?”程月儿极小心地看了方艳的肩膀一眼。方艳忙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母后今年的寿宴还是要办的,可以不大办,但是不能没有。” 国葬也差不多过去了一多半儿了。 程月儿看看方艳,再看看杨天骄,将方艳带到一边,小声问道:“你写的本子是要让恩人来唱的吗?” “没错。” “你怎么能这样子轻贱人呢?”程月儿皱眉道。 方艳明白她是觉得戏子属于下九流,杨天骄既然救了她一命,不能让他再做这种事了。 向程月儿说什么职业平等是没有用处的,好在方艳胸有成竹:“我们私底下唱唱而已,到时候我也给母后唱上一曲,便是女儿的贺礼了。” 程月儿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我还真不知道你还会这个呢,不过还是养伤为重知道吗?” 方艳其实听过很多戏,自己唱的却少,不过既然定下来只是小规模彩衣娱亲的活动,那唱得如何其实也并不重要。至于本子——这几天找时间再写一本便是了。 她往杨天骄看过去,杨天骄一无所知地看过来。 “那当然,我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程月儿摸摸她的脑袋,叹息道:“艳娘啊,不管是什么事,母后只想让你开心,你知道吗?” 艳娘打小就和寻常人不一样,心思重,心气高,要是她做什么事感到开心,程月儿是绝对不会拦着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两团糟 将程月儿送回宫中, 方艳又回转过来。 杨天骄这次倒是没有问她为什么还不走,只是如痴如醉趴在桌子上看那叠稿子, 连人进来都没发现。 方艳随手翻开那本杨天骄珍藏已久的新女娲补天, 方艳写这些东西并非为了自娱自乐, 或是为了积累声望,或是为了传播思想, 所求的就是传唱度。因此刊印时自然也不能走高质高价的路子, 这本书的字极小,双面印, 密密麻麻少见空白, 用手轻轻摸一摸,纸张又轻又薄,上好的宣纸也是轻薄的,但那种有韧性又清透的轻薄于这本子截然不同。 这么一本书杨天骄自然不是在宫中时买的, 方艳怎么也想不明白杨天骄是如何在层层围追堵截中还能将这本书保护地这么好。 总归是个自己的忠实粉丝, 方艳忍不住微笑了。 文字作品这东西一向是写得慢, 看得快, 方艳用了多半天时间写成的一套杂剧,杨天骄不过一刻钟就看完了,这还是算上粗读与略读两遍的速度。 “怎么样?”方艳压低了声调问道, 没有显露出半分端倪, 但是心中的骄傲自满她自己知道。 杨天骄痴痴地放下手中的纸张, 仔细地按顺序整理好, 道:“很好。” 方艳微微一笑:“这只是初稿。” 她很难不微笑, 她虽然受了伤,刘建安却自行送上把柄,让她有机会占据舆论高地,而程月儿虽然心情不佳,看起来却也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虽然仍有许多杂事,她却是最善于给自己找乐子的,若非如此,她又如何能在深宫中走到现在? 更何况,一部完成的杂剧在手中问世的成就感是无可比拟的。 杨天骄并不知道方艳心中的骄傲满足,只是实话实说道:“初稿就这般了,最后定稿肯定是部杰作。” 方艳哈哈大笑:“等我修改过,不如你来唱这剧中的主角如何?”想到程月儿方才的话,她心想自己虽不在意,这时候戏子的身份却也实在是不高的,如果不说清楚,怕是杨天骄会着恼。 于是又道:“只唱几句让我看看便是,以前我写了套曲出来,都是在京中已经传唱许久了,我才能请人进来唱来听听,不然让人知道了我的身份,便不好了。” “好。”杨天骄自然答应。 他并没有在意方艳并不想让人知道她是程艳娘程大家,这时候市面上许多戏剧和小说的作者都是落魄士人,虽落魄,却还顾着体面,不愿让人知道自己写这些俗人看的东西。 和那些人相比,程艳娘这个名字对于知道方艳姓名和她母亲姓氏的人来说,简直是不设伪装了。 而方艳的担心于他而言更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他是许久没有上过台了,但是功夫是没有落下的,只是因为不愿意唱那些俗烂的戏码而已。 程大家的戏自然是例外。 他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方艳却还是要解释一番的,她笑道:“那部清平记可是绝不能让人知道是我自己写的。” 那清平记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直如仙人降世一般。 要是让人知道这种自卖自夸的本子出自她自己的手笔,她还不如跳进黄河来得爽快些。 好在她的名字几乎没人知道,程月儿的姓氏知道的人也少,不然还真有些麻烦。 “我得好生准备一下。”杨天骄崇敬地看着那叠稿纸,庄重道。 任何一个梨园行业的人看见程大家的新戏,都会是这种态度的。 方艳大手一挥道:“这部先放到一边,我刚才和母后手她过寿那日要给她唱一出新戏。你帮忙吗?” 有些人是吃软不吃硬的,对于毫不尊重的命令,他们半分也不会听从,但是好言相求,他们却会为了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为你赴汤蹈火。 显然杨天骄就是这种人。 方艳自然不担心他不答应。 不过杨天骄却出乎意料道:“你并不想让太后看见这部戏。为什么?” 这话好回答,却也不好回答,方艳想了想,决定还是说真话:“这种行侠仗义杀败贪官的事,老百姓喜欢,但是站在朝廷立场的人是不会喜欢的。” 杨天骄反问道:“可你写了这个。” 在天下人中挑出一个最能代表朝廷的人,那毫无疑问会是当今天子。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方艳并不想在今天说起这个,轻轻道:“我站在天下苍生的立场。” 任何人这么说都难免有一种轻浮感,天下苍生的重量何种人物才背负地起? 但是方艳如此说来,杨天骄却只是低下头,淡淡道:“希望你一直如此。” 展颜一笑,方艳对此避而不谈,转而道:“你答应了?” “我记得当初你本来想请的是一个大班子。” “可是现在父皇之死还未过百日。” 对于方成乾,杨天骄是没什么感触的,他只是疑惑道:“那你也不能只让我一个人唱啊?再小的戏,一个人也唱不来。” “这是小事,我专门写个小些的本子,我们俩一起唱。” 方艳遗憾道:“其实母后寿宴,若是把刘贵妃——嗯,现在是刘太妃了,把刘太妃请来,然后把世平世安也叫来,这才是最好的。” 方世平方世安的名字杨天骄也是没听过的,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能和太妃一起提起的除了两位皇子又能是谁。 他默默想:只是似乎主持刺杀的刘建安正是刘太妃的生父,而两位皇子想必和篡夺皇位的方艳关系不睦。 只能说果然是皇室啊。 她不想回去也是因为这一团糟吗? 正想着,又听方艳道:“如今也就只好彩衣娱亲了。” 他赞许道:“彩衣娱亲也是乐事。” 如此这般闲散地在这冷宫里呆到天黑,方艳才离开,回去时便把这里的禁卫军给撤了。 她并不想回程月儿的凤宫,昨天没有机会见到方世平方世安还有刘太妃几人,今天回去时定然会在凤宫中见到的。 难得的休息,她并不想浪费时间处理这些难以处理的关系。 程月儿和刘太妃此事之后关系必然有些僵硬,毕竟方艳和刘建安在前朝刀刀见血,但是这宫中空空荡荡,能彼此正常交流的也就她们两个,留给她们的选择并没有多少。 而距离方艳登基并没有过去太久,方世平方世安也未必接受了现实。对了,方世平的妻子还是个会掉眼泪的。 想到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方艳直接脚步一拐,随便找了个距离近又没有人住的宫殿进去歇息了。 第二天起来时,又是天还没亮,洗漱时她还迷迷糊糊的,站直了让人给她穿上那身金灿灿的朝服时,牵拉手臂引起的伤口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打起精神,上朝去。 方成乾可以十多年不上朝,方艳不行。 自从她登基以来,早朝只缺过昨日一次,但是昨日可以说是受了惊吓好生歇息,若是歇的时间长了,难免就有传言她重伤濒死了。 画着淡妆,看起来精神十足的方艳步上龙椅时,百官整齐下拜。 “起吧。” 刨除掉繁杂的礼节,这场朝议很快进入了正题。 方艳冷眼旁观,只见刘建安死后,墙倒众人推,一时上书参刘建安行为不轨的人多得不可思议。 不过人都死了,也不知这种时候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 冯恩里是个擅长和稀泥的老好人,百官对他,敬佩有余,敬畏不足。又遇上刘府倒下瓜分利益的时候,竟有人把唾沫星子都给喷到了他脸上。 许是方艳登基之后,鲜少发表意见的缘故,她就坐在上面,这些人竟也不在意。 抽出眼前御案上详细记录着昨日朝议内容的折子,方艳扫上几眼,再和下面的情况一对,心中就有底儿了。 和稀泥也是要本事的,冯恩里在这一道上可谓十分精通,但是碰上利害关系深重的时候,就比如现在,他也有些左右支绌了。 御史王百川正在长篇大论地历数刘建安的罪名,又一个个报上和刘建安关系密切,极有可能为刘建安刺杀案提供了便利的百官名单。 当然,里面不小心混进了几个他自己的政敌,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被点名的人里不少人就在这朝堂之上,立时就反击回去,撇开自己于刘建安的关系,转而又道王百川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登门拜访丞相府,送上金银珠宝,歌女美婢若干,见证人某某某。 冯恩里稳坐钓鱼台,时不时平息下某一方的声势,插个话让他们别打起来,自己确实超然于物外不受攻击的。 方艳就着这吵闹如菜市场一样的吵闹声,小睡了一会儿补个觉,再睁开眼时仍是这一套互相攻讦的把戏,只是戏中的主角又换了人。 她看够了,才敲敲桌子,旁边的太监得了消息,尖声叫道:“肃静——!” “众卿家的话呢,朕都听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曹公旧事 这朝中的百官为何在这朝中就吵吵闹闹连以往视为生命的风度都不要了? 所谓人走茶凉, 人死灯灭,他们这番作态自然不是为了已经死去的刘建安和已然倒下的刘府。 他们不过是想撇清刘建安与自己的关系罢了。 刘建安在朝中经营日久,不知与多少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真要细细追究起来,方艳座下数百官员能说和刘建安一点瓜葛都没有的,一只手就能数完。当真要一网打尽,是不现实也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究竟追究哪一个,放过哪一个,就是大有学问的一件事了。 他们能不吵得面红耳赤吗?这可是关乎身家性命九族亲眷的大案子啊。一旦卷入其中, 碰着就伤, 挨着就死。 李侍郎平日里不善言辞, 此时也磕磕绊绊揪着一个嘴皮子利索的御史唾沫星子横飞的辩论起来。这个硬说对方讨的小老婆的闺蜜的表姐是丞相府的远方亲戚, 因此便是丞相府的连襟, 既然是连襟那自然和刺杀大案脱不了干系, 那个便说这个往丞相府一日三拜讨了丞相欢心才有了现在的官位。 眼看着快动起手来时,新任丞相冯恩里便来了,于是斗鸡一样的俩风度翩翩的老帅哥只好假惺惺握手言和。 如果说昨日议事时冯恩里尚且还控制地了秩序, 今日在方艳面前,冯恩里已经管不住他们了。 他左右游走四处劝架的同时, 终于忍不住往方艳那里偷偷地看过去, 结果绝望地发现方艳居然撑着脑袋就睡过去了。 这样的朝堂之上, 决定这场政治旋风究竟刮往哪一个方向的那个人居然视若无睹地睡着了。 冯恩里年老德高, 休养甚好, 饶是如此也差点就这么着甩手不干了。心中又一次升起了挂冠而去的意思。 然后在又一次抬起头直视天颜时他终于看见台上的皇帝陛下用手抹了把脸,精神抖擞地坐直了身子。 接着就是一声尖利的“肃静——!”穿透喧闹的人声,让朝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方艳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发现台下衣冠华丽,位高权重的一干官员眼巴巴看着她。一瞬间神思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在京兆府的大堂中断案的时候。 “众卿家的话呢,朕都听到了。” 方艳的声音和她本人是极合衬的,要强硬时便能强硬,要温柔时也能温柔,此时她觉得无聊,这语气便平平,在心思重的人听来,却带着一股子莫测。 陛下果真是天人一般地人物呢。有人想起了清平记中称赞的皇帝陛下种种神异之事,心中千回百转。 总归今日的动作时早就想好了的。方艳伸出手臂,曹光拿托盘送上来一张反面盖着的宣纸。 从那白纸的背面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血色从正面渗过来。 方艳拿起这张纸,轻描淡写道:“权相刘建安尚未显露狼子野心之前,连父皇都被蒙骗,你们碍于他声势,多有联络也是人之常情。我朝一向以仁孝治国,岂能为了一个阴谋刺杀朕的逆臣贼子寒了朝中诸公的心。” 冯恩里隐隐松了一口气,知道方艳是决定不追究了。 让他说来,这也是没法子追究的,这般混乱的形势就像是黑豆和红豆混在了一起,任是如何心灵手巧的人也不能瞬时就把他们给分开,如果硬要追究,恐怕揪出来些囊虫,受损更多的却是朝中真正做事的栋梁。 在这殿上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方艳话还没说一半,就看到不少人悄悄抹掉了头上一片光亮亮的汗珠。 只是那张纸又究竟是什么呢?他们的心放下来了一半,到底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来。心中好奇,却又不敢贸然抬头,只好低着头咬牙使劲儿猜测,任那光可鉴人的地板砖反射出一片呲牙咧嘴。 方艳伸出手,袖子滑落一截,露出皓白如玉的手腕,那手腕和素白的宣纸搁在一处,一时竟然分不出哪个更为白皙。 轻轻拿起那张纸,方艳将纸张的背面对着百官,正面对着自己,道:“众卿抬起头来。” 于是台下一干老老少少数百名官员都抬头,没人敢去看皇帝,都是盯着那张轻薄的宣纸。 这张宣纸只要方艳轻轻一用力就会被从中撕开,轻飘飘好像承载不了任何东西,但是那上面一个渗透了纸背的血色指印又让它那么不寻常。 “前日朕和权相刘建安密谈。”方艳笑眯眯道。 她是笑着的,台下不少官员却是战战兢兢,哭丧着一张脸,使劲儿往一旁缩,好像动动位置,方艳便看不到他们了一样。 方艳轻快道:“有一句老话说的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许是刘建安临死看破了红尘,一五一十将他的党羽给招了个干净。” 扑通一声,旁边好似有人给跪下了。冯恩里面不改色,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藏在袖中的指尖颤抖地厉害。 要是让陛下知道她赐下的那份新试题转眼就送到了刘建安的府上,间接导致了刺杀案的发生,那他这辈子都别想光荣退休荣归故里了。 他凝神看去,疑神疑鬼,只觉得台上年轻的皇帝陛下,似乎若有若无地斜睨了这里一眼。 方艳微笑着俯视台下的众生相,便利的地理条件让她将台下一览无余。 这里正是关键处,她却故意停了下来,让人恨得牙痒痒,但是牙痒痒却也别无他法。 时间慢慢悠悠走过了漫长的一瞬,才终于又听到皇帝陛下道:“只是朕左思右想,体恤诸公辛苦,便欲效仿曹公旧事,诸公以为如何?” 曹操曾经和袁绍一战时,从袁绍营中搜出大批书信,尽是自己的属下以为不敌,向袁绍投诚的书信。 当时曹操便将起付之一炬,收拢了大批人心。 “怎么?这岂不是件大好事?一个个都鸦雀无声的。” 这话落到地上,冯恩里率先道:“陛下慈悲。” 他如此说着,心中也如此想。曹操如此作为用意在收拢人心,当今圣上自然亦是如此,可是哪怕他饱览诗书,通读典籍,深知陛下用意,却也不能不心甘情愿地被她收拢。 不过是一把火烧了书信,操作如此简单,却非得人主有博大胸襟。 陛下真是——真是——冯恩里也是曾经的恩科榜眼,此时心中激荡,竟然脑海中只剩下仁主二字,再找不出更多的话语来。 他起了头,便听见一片片整整齐齐地感恩之声,洪亮道:“陛下慈悲。” 曹光已经默默上了火盆,方艳随手将手中那张写满了字的纸张丢尽火中,腾地一声火苗高高窜起,火红的光芒亮起来了。 殿外,清晨的阳光姗姗来迟,灿金色的光将天地万物渲染出一片生机。 冯恩里跪在殿中随着众人高呼陛下慈悲,心里一片感怀,或许他一把年纪,终于迎来了梦想已久可以大有作为的有朝一日了。 如果遇到这种君主,尚且不尽心竭力辅佐,又是何苦来做官? 方艳轻轻往火盆中烧得焦黑的纸张投过去一瞥,只有她知道,那上面写得并非什么名单,而是昨日写杂剧中的旁白时随手涂抹的一张草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大牢落魄 深夜,新任丞相冯恩里书房中的灯火燃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 比上一任丞相年轻不了多少的新任丞相出现在百官面前, 眼窝深陷,眼皮底下发青, 显见地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却偏偏精神抖擞,走路生风。显然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 他既决心发挥自己的抱负,为自己的帝王做事, 首先就把科举之事提上了议程。 方艳审阅着冯恩里递上来的折子,她曾经给过冯恩里一份试题,在常规科举题目上加了些灵活的题目,以作额外选拔。 她把题目交给冯恩里之后,冯恩里不过是消极怠工,将事情布置下去便不管了,此时他递上来的折子里却详细地分析了方艳的意图和朝廷所需要的人才,然后对那份题目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譬如说方艳给的那份试题中有这样一道附加题,某人往南洋远航,途遇一无人小岛, 决定从岛上寻些东西献给朝廷以换取功名利禄, 他应该选择什么? 方艳给的题目并不决定一个举人能否考入进士,仅仅作为附加题,但是这附加题对方艳有极重要的用途。 方艳现在缺人。当然她也缺钱, 历代封建王朝走到中后期, 没有不缺钱的, 但是赚钱这事也需要人才, 归根结底还是缺人。她需要中规中矩的事务性人才,也需要打破常理锐意创新的改革型人才。往日的卷子选出来的不过是前者,她加上的这些附加题用意在于选出后者。 冯恩里揣摩到她的想法,连夜交上来的这么一道折子里,就提出一个建议,补充了南洋的一干地理背景,算是缩小了些范围。 不仅仅是这个,冯恩里毕竟比方艳年长,天文地理医易卜道都懂些,一旦看见了希望,有了动力,真正发挥了主观能动性,给出的新卷子比方艳预想之中好过许多。 就是人才啊。方艳一一看过,心里感叹:这朝中的百官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可惜一个个摸爬滚打久了,又被方成乾在时各种筛选,留下来的多是软骨头。 只是如今倒也有人展现出来 看过折子,方艳放心地将科举一事交给了他。 京兆府牢中,刘骆盘腿枯坐在牢房的石床上,这牢房经过改造,比原本大了许多,极目望去空荡荡一片,黑暗压抑,只有从极高的天窗处可以洒进来几率金灿灿的阳光,姑且能给人几分慰藉。 刘骆生来是身份尊贵的丞相府公子,少时游历江湖,年长时投笔从戎在西北边疆抛头颅洒热血,虽然因为朝中党争不得不回到京中无所事事,毕竟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物。 他此时身在狱中,全族死于谋逆,唯有妻子和一个女儿得以免死,此时却也都在女牢中不得见面。 手上唯一的筹码已经交了出去,余生唯有终老边疆。 一身武艺,半生游历——他细细咀嚼着,最终只是长叹。 嘎吱一声,他听到大门打开的生硬,接着是重重的靴子敲击地面的生硬。 周鑫走进来,入目是熟悉的幽暗景象,他父亲是府中的老人了,做了许久的狱卒,若无意外,他本也该继承父业,在这里守着满牢房的犯人和腐败过日子的。 若不是当时他遇上顶着朝野的流言蜚语毅然入主京兆府的当今陛下,想必他的人生将会和现在大大的不同了。 如此这般闲适的想着,周鑫缓缓向着刘骆所在走去。 远远就看见刘骆挺直了脊梁盘坐在铺着深蓝色床单的石床上,京兆府作为方艳的亲信,一向是享受了很多便利的,别的不说,天工营新搞出来的工艺,实验时做出来的失败品多会送到京兆府。 当然,既然是失败品,自然有种种瑕疵之处,比如说那香皂香味太过于浓烈,或者碱性太大,但是仍然是能用的。 这大牢里用的棉被布料之类,也是一次实验改进染布工艺时的下脚料,便送来给牢房中的犯人用。 这刘骆坐在铺着深蓝色床单的石床上,脊背挺直,微微合眼,虽然处在这种境地却依然有着一种风骨。周鑫文化水平不高,也说不上来什么好话,却也知道这种人自有值得敬佩的地方。 他走到那间牢房前,叫道:“罪人刘骆。” 刘骆睁开眼,道:“罪人在。” 他说着卑微的话语,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子傲气,他尚且是刘府公子的时候,是从来以平易近人不端架子为人所喜的,然而到了如今的地步,他到底还是不愿意彻底沦落下去的。 周鑫并不在意,对于刘府余孽,哪怕是再如何有能力,有风骨,他也是憎恶的,刘建安胆敢有谋逆之心,在他看来九族诛杀都嫌太轻了,而陛下却还高高抬手放过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陛下的心思他是揣摩不透的,虽然愤恨且不解,他也绝不会做任何损害了陛下的本意的事情。总归早早将人送走便是了。 冷淡地瞟了一眼刘骆,周鑫示意狱卒退后,道:“只是告诉你一声,刘府抄家抄到现在还没抄完,但是人已经都推上刑场了。刘焕携小辈回乡祭祖不在京中,亦已经派当地驻军捉拿,今日在刑场杀第一批人。” 寻常处刑多在秋后,秋意深了,科举也过了,肃秋将完,寒冬将至之时,正是杀人时节。 只是谋逆之事却又不同寻常。 刘骆苍凉道:“多谢大人告知。” 周鑫感觉到奇妙的错位感,刘骆在丞相府中虽然只是庶出子弟,却仍是他此前不可触及的,现在刘骆在牢房里,而他却在牢房外,听刘骆叫自己一声大人。 皱眉将这闲心赶到一旁,周鑫又道:“陛下在京兆府多年,府中上下皆知,陛下最爱惜人才,既然放过你一条性命,想必你也有过人之处,只是好叫你知道,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才。我新进读书,听闻韩愈曾写过一篇文章,中间有这么一句话,叫做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刘骆默不作声静静听着。 “陛下既然有意做伯乐,岂不正是你表现的时候?我本来听说你这些日子什么动作也无,整日里无所事事,死气沉沉,便来看看。见了面看你倒也精神,想必心中也有计较。便不多言了,只希望你来日尽心尽力为国尽忠,以作赎罪。” 刘骆遥遥行过一礼:“多谢大人指教。” 周鑫并不知道裴源当初只是为了母亲诓他闯府,误打误撞正好碰上刺杀地,仍然以为他是一个忠心又聪明隐忍的人,想起他来,便道:“我来这场却也不是专程来找你聊天的,你想必还记得裴源吧。” “裴源?”刘骆愣住了,随即恍然大悟道:“是刘一源吧。” 周鑫道:“裴公子本就姓裴,这个身份名下甚至已经得中举人,也并没有认祖归的意思,这次刘府抄家,陛下也特意将人饶了性命,慎言。” 刘骆有些惊诧,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恹恹道:“罪臣知道了。” “他想见你一面。” 刘骆淡淡道:“罪臣戴罪之身,见我又有什么意思,平白给让人疑心,还是不见为好。” “我想着也是如此。”周鑫赞道。 他欠了裴源一个人情,心中又欣赏这个年轻人,裴源托到他身上,实在不好推脱,只是他心中也是十分不愿意让裴源见刘骆的,正是因为刘骆方才所说的,平白让人疑心,于裴源以后的前途毫无益处。 裴源小小年纪就是一个举人,来日在官场想必大有作为,又何必与谋逆造反的刘府扯上关系? 既然刘骆如此回绝,他也算是有了个理由。 心中大快,周鑫笑道:“陛下判你脸上刺字,发配充军。那也是秋后的事了,你在这里还有两三个月要呆,如果表现好,或许能让见见女牢里的妻女。” “多谢。”刘骆道。 周鑫淡淡道:“不必谢,府中的规矩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间奏 裴源自然也知道此时和刘骆见面很不合适,可是他也别无他法。 他在这一场乱局之后, 已经在京城中的高官贵族那里挂了号是刘府的人了, 但是他却并没有享受到刘府的半分好处,偏偏刘府给他遗留了一大堆的麻烦。 会试是糊名的, 他尚且有几分把握凭借真本事冲出重围,可是殿试时,他在陛下心中挂了号,可还有半分前途可言? 他以后的路或许就在刘骆身上,陛下为什么偏偏绕过刘骆一命?绝不可能是因为刘建安的缘故,虽然他仅仅在丞相府呆了十几天, 但是已经足够他摸清楚丞相府的格局了。丞相府三子一女之中,刘贵妃早早入宫, 在府中几乎没人提起, 而他父亲是府中嫡次子,风流浪荡, 不务正业, 却偏偏最得老夫人喜欢, 地位并不低,府中带着一干小辈回乡祭祖的就是他, 这其中固然有嫡长子地位扎眼不可轻动的缘故, 却也是给他留下了一条生路。 而刘骆走的是从军的路子,身手不凡, 本来是最适合带着小辈们静候消息, 一有不对立刻逃跑的那个人, 却偏偏被留在了府中。 刘骆应当和他一样是个弃子,那么是什么让他活了下来? 他得知道这个,直觉告诉他,这个原因和一时的猜忌比起来,是值得的。 更何况他身上本就已经深深刻上了刘府的烙印—— 京兆府为他和裴十三娘留了两间挨着的客房,既是为了让十三娘在京兆府中得到足够的救治,也是周鑫出于保护证人的念头,害怕他被刘府的余孽给伤了。 刘建安这次刺杀必然是有同党的,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贸然放裴源出去,很有可能让他受到伤害。他自己知道他只是猜测,而且猜错了方向,究竟什么人牵涉进这件案子他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但是既然他当时骗了周鑫,周鑫信他知道内情,那自然也有其他人相信。 针对他的杀戮很有可能已经在暗中布局了。 外面的的星空中亮着微微幽光,地上燃着几缕灯火,隔壁的十三娘早已歇下,裴源想起早些时间周鑫带来的话,实在睡不着,起身点起油灯,拿了笔墨开始细细回忆功课。 有那么一则佛教的语言,说是一个人行在原野,突遇恶狼,急忙逃跑,逃跑时却又失足落入悬崖,好在悬崖上有颗小树,及时抓住了,才没有摔死。还不等他喘一口气,往上一看,一窝老鼠在撕咬小时候的根,往下一看,一盘毒蛇等着他落下来饱餐一顿。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看见了树上蜂巢中落下几滴蜂蜜,便只好伸舌去舔。 裴源觉得他此时的处境和那人没有丝毫分别。 身份低贱,母亲病危,手无余钱,又得罪了不知什么人,他唯一的希望只在科举。 油灯的引信剥剥作响,橙红色的火光映照他的面庞,裴源褪去了平日里的温柔和善和懦弱,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必须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期盼着科举到来的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 吕源借宿在一家客栈中,他进京还算早,七凑八凑倒也凑齐了房租,自从那日在睿王府面见过方艳之后,他就再不出门应酬,而是闭门苦读,平日里所需的饮食都由客栈的小二送上去。 这日四书五经又温习过一遍,策论也做过了,他终于舍得出门了。 这客栈算是城中一家物美价廉的,住在这里的多是些小行脚商,小商贩,有钱的自然都在更高档次的地方住。 科举将近时,这客栈中的举子却越来越多了。 京城居,大不易,前来赶考的举子固然有家丰厚的,更多人却也实在负担不起京中的房费。 吕源叫了一碟咸菜,几个馒头,大口吃着,边听周围四处流言蜚语的消息。 关于刘建安的消息自然是最得人注意的。 说起这件事,都是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偶尔说到激动处,有人爆出一声喝彩,竖起耳朵偷听的人才恍然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圣上在京兆府门外遇刺了。” 吕源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坐得近了些,正在窃窃私语谈闲天的瞥了他一眼,都住了嘴。 送上去一个微笑,吕源笑道:“陛下是何等人物,你们莫不是在瞎说吧?” 那群人中领头的那个冷哼了一声,四处看一眼,低声道:“你这小子是多长时间没出过房门了。” “这不是会试快来了嘛,不好好闭关静心读书,关心这等俗事作甚。” 为首那人脸上一颗黑痣,满脸修剪整齐的胡子,衣着打扮相对这间客栈来说显得有些高档,但是既然他住在这里,想必身家也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富裕。 应当是些行商,身家不富裕,消息却灵通。 吕源并不是什么死读书的书呆子,但是这么说来,配上一身破衣烂衫和一看就是几天没有洗漱的蓬头垢面,说服力十分之强。 这一众人对视一眼,将吕源拉进圈子里,神秘兮兮道:“你是个举人了?” 吕源笑道:“小弟不才,几年前考的举人,只是四年前进京赶考不幸落榜,今年又来可不敢大意,除了在房中温习功课,是什么八卦流言都不敢关注的。” 那领头的神气起来,想来是很自得能够指导一下这个举人老爷的。 “那你可就太失策了,今年的科举可和往届的不同,你不出门打听打听,到时候拜错了山头,哪怕是考上了,怕也要给人拉出去砍了头去。” 他这话江湖气极重,吕源听惯了顺着他的话道:“那就请大哥给小弟指教指教?” “你知道陛下为什么遇刺吗?” “嘿,这我哪儿能知道啊!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 这行商捋捋黑亮的小胡子,道:“听说是先帝的死不简单哪。” 说起皇家隐秘,是没有人不兴奋的,他的眼珠子登时好像亮了一个色号一般,兴奋地盯着吕源的脸色,就等着他被吓一跳。 吕源却没有如他所愿,反而淡然道:“这都是什么时候的老消息了。我进京不久就听到有人这么说,可如果真是当今陛下做的,她又为什么留下大皇子二皇子一命?” “娘儿们嘛!”在场的男人嘿嘿一笑,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吕源挑眉道:“我还当你们有什么内幕消息呢。” 他站起身,作势要走,那行商说到兴头上,哪里能放他,连忙拉住他道:“哎,小兄弟你怎么这么心急呢!” 他也不卖关子了,道:“那奸相刘建安可不就是打着这个借口笼络了一批人去刺杀皇帝么。” “刘建安胆子倒是蛮大的呀。”吕源咂舌道。 说消息的见听众被自己给惊到了,心中那股满足感是难以言喻的。 那行商笑道:“不信你问问我这几个兄弟,我们也是有几分面子的,哪里能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民一样,没有根据的话就乱说。”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刘建安是绝不可能成功的咯。”吕源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刘建安成功了,这奸相的名声那还会落到他的头上。 吕源自然是不愿意方艳下台的,他们这些士人,所求不过一展平生抱负,做些实事,青史留名。 方成乾在时,那朝纲在吕源眼里是绝对没救了的。 衡平年间,天下朝廷不过是皇帝的私产,皇帝信道如痴如狂,丝毫不把天下万民放在心上,好不容易他快死了,最后的两个继承人里,大皇子无能,二皇子年幼,都不是什么合适的人选。 吕源是早早就做好了天下倾颓的准备的。 毕竟王朝崩塌说起来是个大得不得了的事儿,真要发生了,不过是一瞬间的风云变幻而已。 结果方艳出乎所有人意料接掌中枢,身边还跟着那个不知究竟什么身份的杨天骄—— 或许她能做点儿什么也说不定,吕源想。 如果有可能,谁愿意真的见到战火燃起呢? 大笑着拿起杯盏,吕源道:“小弟吕源,这几位兄弟可介意来喝几杯?” 那行商有些受宠若惊,举人的身份对他们这种层次的行脚商来说还是有几分威严的,他举起酒杯,咧嘴道:“好兄弟,喝就喝。” 推杯换盏间,吕源吃了这些日子以来最好的一顿酒菜,才心满意足又闭关苦读去了。 他这些年来游历四方,可还真有些疏于八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会试 会试开始的那一天, 天公作美, 无风无雨,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前几天刚下过一场暴雨,冲刷干净了空气中的灰尘,也洗净了晦暗的天空。就连朝野中隐隐浮现的血色似乎也被那场秋雨冲刷干净了。 十三娘拿出自己缝制的新衣给裴源换上,絮絮叨叨地嘱托道:“阿源, 不要太紧张了, 考不上也没关系的, 你这么年轻就已经是举人, 考上进士是迟早的事儿, 你可千万不要钻牛角尖。” 裴源任由十三娘给他整理衣襟, 将他全身上下打理地整洁而簇新:“娘, 你放心吧, 我一定不紧张。” 大抵天下所有的父母在面对这种情景时都是一样的。 十三娘今日化了妆, 穿了淡青色绣着白色四瓣花的长袄袍, 难得的脸上泛着神气的光芒。 裴源将她的兜帽翻上去,道:“母亲,身体要紧, 别受了风寒。会试连考三场, 每场三天,我不在家, 你和沁姨好好吃饭, 别随便对付, 养好身体,等我中了状元,请一个好医生,给您好好看看。” 十三娘就是担心这个:“我这个病多少年了,也没出过什么事儿,你能考中就行了,目标别定的太高,真不行明年再考也是一样的。” 旁边沁娘又检查了一遍要带的干粮之类,笑道:“阿源,快进去吧,别误了考试时间。到时候见人打招呼,见考官笑一笑,别恶了人家,不然到时候给你小鞋穿,可怎么办?” 裴源笑着应是:“我一定好好考,要是今年考不上,下届再考,见人行礼也不会忘了。我都记得了,你们快回去吧,还在京兆府等我。很快我就回去了。” 十三娘知道裴源性子倔,又叮嘱了一遍,和沁娘手挽着手回去了。 裴源目送她们离开,才转身往考场中去了。 幸好此时这里都是这等景象,因此这一场别离也并不显眼。 只是这场景落在了高处一人眼里,起了兴趣,问道:“别家都是将人送进了考场,来送人的才走了,怎么着家是反着来的?” 可不正是方艳。 方艳站在礼部贡院对侧的高楼上,侧身问旁边的冯恩里。 冯恩里虽然现在提拔做了丞相,礼部尚书的官职却是没有卸任的。他年纪虽老,眼睛却不花,脑子也好使。 “我看前来送行的是那举子的长辈,想必是他心中放心不下,才硬让人先走了才好。” 他也是那时候过来的,一时心中感触颇深:“陛下不知,考场外的人挂念举子,有时候考场里的举子也怕外面等着的人晒着了呀。” “倒也是个道理。”方艳笑道。 她身后杨天骄静静听着他们闲谈,指指这个,看看那个,像是挑猪崽儿一样,忍不住就想:现在跑这里看又有什么用呢,等考完了不久都知道了。 他却不知道有时候心情急切,是一刻都等不得的。 过了一会儿,入场的时间到了,有些人渐渐散了,但还有些人在场外放了被褥,像是就要守在这里了。 上届方艳来考试也是见过这景象的。 她笑着对杨天骄解释道:“平常有宵禁,是不让人在街上露宿的,不过会试时贡院外是例外的。好在这里有人镇守,也出不了什么事端。” 杨天骄点点头,道:“这种场面我还是第一次见。” 方艳笑道:“这场景也不过四年一次而已,见过的人也着实不多的。” 冯恩里年纪大,方艳让人给他搬了凳子坐在阴凉处,只是那地方也并不远,此时听见方艳和身后的杨天骄交谈,心中也好奇这侍卫又是何许人也。 不过好奇也只是一瞬的事儿,他很快就收回了思绪。在官场厮混这么多年,有一件事是最明白不过的:不该你知道的事儿就不要知道。 他微微合眼,闭目养神。 底下考场里的人除了考试什么都不用操心,他要操心的事儿却不少。现在他们应该也看到那份卷子了。 不知道答题情况出来,会不会合陛下的意啊。 他们这几人倒还算是闲适,考场中翻开那卷子的人简直都快厥过去了。 “这是什么题型?” “附加题?” “答不答都行,不影响录取?” 除了几个真得读书读傻了的,还真没人信。 这附加题厚厚一叠,比正式试题还要厚些,再仔细看看,当中有些题连题干都读不懂。本来就有些人进考场时,就已经面色发白,口唇发青,这套繁难的试题简直是雪上加霜。 立时就有人捂着胸口往后一倒,场中早有一声备着,过去掐人中的掐人中,扎针的扎针,真要没办法的,就只好给抬出去了。 说来也怪,有的人在场子里怎么治都醒不过来,一抬出去登时就醒了。 裴源长吸一口气,将这一摞附加题往旁边一扔,再不管它,专心写八股。 这份题目要是答好了,想必日后必得重用,可是问题是,他不懂。 他一个身份低贱,若不作假连科举考试都参加不了的贱民,又见过多少世面,那种天文地理,医易卜道都有所涉猎的难题,他是真的看都看不懂,不若安心答策论是正途。 同一个考场中,吕源看见那附加题,却是笑了。 这些东西,他不必多想,就知道必然是当今圣上出的题,原礼部尚书,现宰相冯恩里是出了名的老持成重,绝不越雷池一步,让他搞这些出格的东西,是万万不可能的。 而当今圣上,所作所为哪一件不出格? 吕源将策论放到一边,先写这个。 不管他们如何答题,要出来结果也不是现在。 方艳等了一会儿,看完入场,便道:“丞相,好生盯着些,朕还有事儿要做,这就回宫去了。” 说是回宫,她离了礼部,却指挥人往天工营赶去。 轿子仍是青绿色的轿子,款式却换了,更小些也更精致些。 杨天骄并不知天工营在何方,只是跟在禁卫军的身后,上次的刺杀案中,护卫的禁卫军有人受伤,有人受罚,这次倒是有不少新面孔。 他默默看着,并不说话。 这世上有的人喜欢说话,有的人不喜欢说话,杨天骄就是后者,该明白的他都明白,但是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事。 他想起今日熙熙攘攘的会试考场,想起鱼贯而入的白衣举子。 那白衣举子中就有吕源,他穷得响叮当,居然也不知从哪里找来钱换了身新衣,孤零零一个人就昂首阔步进去考试了。 想必这小小一场会试于他而言不过囊中取物,然而这样的人才却并非亲青凤教的人才。 杨天骄是有些忿然的,朝廷的人才越多,青凤教举事岂不越难? 直到一声召唤打断了他的思绪:“杨侍卫,小姐找。” 赶来召唤的这名禁卫军士兵当日是见过杨天骄的本事儿的,对他心悦诚服,毕恭毕敬。 杨天骄点点头:“我这就过去。” 马儿轻快地迈着步子赶上了那顶小轿子。 方艳掀开了半边帘子,淡淡地看过来。 那一瞬间,杨天骄心中所有的忿然仿佛都消失不见了。 如果君主是方艳的话,也无怪吕源那种愤世嫉俗的人物都会决心投效朝廷。 杨天骄和方艳接触并不久,可是机缘巧合,见到的方艳远远比其他人见到的更为真实。 他扪心自问,如果自己不是出身青凤教,遇到如方艳一般的君王,他去不去报效朝廷? 他一定会去的。 杨天骄控马和那顶小轿并行:“姑娘。” 方艳 方艳把人叫道跟前,本来是有事情要问,见人来了,却突然忘了要问什么,怔怔道:“没事儿。” 杨天骄耐心地低下头,凝视着她。他背着光,身影在阳光中融化的模糊不清,五官也看得不太清晰,唯有一双眼睛,仍然闪着光。 你在想什么呢?方艳突然想问。 可是这里四边都是人,她终究没有问,随口找了个话题道:“今天你在那里看到了吕源没有?” “见到了。” 方艳既然如此问,想必他对吕源印象深刻,那吕源要的目的就答到了。 杨天骄如此想着,补充道:“他一个人。” 方艳不过是随口找个问题,见他这么说就顺着话头道:“你对他了解多少?” 杨天骄仔细回想,道:“我对他了解不多,不过他应当是游历过四方的,我在江南各地都听说过他的消息,我没有去过北方,但是他对北方了解也很深。” “我看他不过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方艳笑了:“等他到了殿试再说吧,不过他既然见识广博,想必这份卷子答得顺手。” 杨天骄话既然说完,就又安静了。 不管如何,毕竟同行一场,他如实说出自己的判断,也是希望吕源能得偿所愿一展生平抱负的。 他看着方艳,没有移开目光。 方艳是不怕别人看的,也没有叫他回去,这般又往前走了半里路,方艳才突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道:“回宫后,记得问我要那份稿子,我把稿子给你。” 这才是她把人叫过来想说的,她叹息,结果见了人就给忘了。 “好。”杨天骄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迁移 天工营是极宏伟的所在, 根据各部用途, 分为了三部分,地面上的总部是专门给人看的。虽然天工营的存在本身就是机密,但是除了方艳之外,仍然有不少人关注着这处所在。 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大都知道天工营的存在和选址,这自然增添了许多不便。因此方艳差人在地下另设了一个分部,研究些更隐秘的东西, 那里知道的人就少了。 除这两处之外, 距离总部三十里外的郊外, 还另有一处场地, 是专门为了火一药的研制而开辟的, 时不时传来轰隆的一声炸响。 天工营的老大是一个名叫李大的中年男人, 生活的风霜打磨掉了他的棱角, 但是却没有消磨掉他对技术的热爱。每每看见铁矿石时, 他比看见什么都要兴奋。 这次方艳到天工营是带了大批人马的, 因此早早就有人前去通报, 方艳抬脚从轿子上下来时,李大已经等着了。 他上次见到方艳时,方艳还是公主之位, 如今她却已经是当今陛下了。 锻造的行当里流行的风气就是轻视女人, 这是一个靠力气的行当,女人在这一行是混不下去的。可是李大当时听闻方艳登基之时, 心中只是庆幸天工营一时解散不了, 断然没有起过不满的心思。 早在几年前, 营中有过一些人,不满意一个孱弱的女娃儿骑在他们脑袋上,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整顿过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事儿了。 李大带领着身后的学徒,拜服在地:“参加陛下。” 方艳含笑道:“起吧。” 李大从地上爬起来,他为了干活儿方便,穿得是一身短打,袖子扎了起来,衣服黑乎乎看不出来颜色。 杨天骄极快地扫过他周身上下,目光定格在他的手上。 那里厚厚一层茧子,手腕上还有一条蜈蚣长的疤痕,是烫伤的疤痕。 李大自然知道方艳来是为了什么,每次她来这里,问的也无非是那几个问题,其中必然要问的是火-药,可是火药的研究一直没有进展,虽然手下几个弟子屡次尝试了新配方,却一直不能答到她的要求。 他整理了下头绪,恭敬道“陛下,青锋剑的铸造很稳定,没有停。目前丙字在做琉璃的工艺改进,有所进展,但是火-药仍然没有进展。” 方艳摆摆手:“我知道了,这些不急,可以慢慢来。” 她悠然甩一甩宽袍广袖,绕过眼前的人群,走进驻地中去。 这天工营虽然是个研发中心,但是管理上是完全的军事化管理,工匠们的管理体系和外面驻军的管理体系是完全不同的。 营地中处处森严,外围是又平又矮的平房,规整地矗立了一排,那是给士兵们准备的。往里面走去,工匠们的地盘儿就显得有些随意,根据用途的不同,生产肥皂的所在c生产琉璃的所在,所占据的厂房自然是不一样的。 方艳让所有人都散了,各归各位,身后只跟着李大和此处军队的统帅,当然,还有杨天骄。 往前走了几步,她笑着问道:“这里的布置没有变吧?” “回陛下,这里的场地没有什么变化。”李大回道。 “那就好。”方艳点点头,往中枢走去。 行路途中,方才还聚集在门口接驾的人已经小步快跑着回到了工作的岗位上,这里有不少岗位是缺不得人的,并没有出来接驾,但是哪怕是可以暂时离开的岗位,仍然得时刻盯着。 方艳对这天工营是很熟悉的,自然能不干扰就不干扰。 天工营的中枢地方不大,日常也没有人来,常年锁着,只有方艳来时才短暂地在那里停歇一下。有时候,方艳来营中也只是匆匆来,匆匆走,连短暂停歇一下都没有时间。 李大拿钥匙去开门的时候,方艳看见了外面挂着的一面招魂幡。 素白色,黑色的墨汁写着四个字——魂兮归来,魂字少写了一横。 百日国丧还没有过去,祭奠方成乾的一干用具也都没有撤下。 想必这是天工营的人自己制作的,这里能够识文断字的人并不多,李大是其中为数不多既精通铸造,文化也好的人。因此成了这里的头儿。 当啷一声,门栓落下,李大用力推开门,道:“陛下,已经收拾好了。” 方艳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往前看去,屋内片尘不染,想必是每日都有人来打扫的。 这里的四周都是各个厂房,推开窗户,能看到工匠们排着队有序地进入厂房中,为初具雏形的工厂生产线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最后进来的那个驻军统领见杨天骄默不作声站在方艳背后,十分有眼色地关上了门。 高炉运转的喧嚣声和锤击铁锭的当啷当啷,这些刺耳的噪音都被隔绝在了门外。 方艳敲敲桌子:“你们俩都坐吧。” 李大和驻军统领一人搬了一张凳子坐下去。 这是有要事要宣布了,李大默默想。 但是这里没有其他的工匠,反而姜统领居然也在。这是为何? 方艳从来不卖关子,见两人坐下,就开门见山道:“我预备将天工营迁到鹿隐山去。” 前两天方艳才见过鹿隐山的道士,当时方艳疑心刘建安要利用鹿隐山上幸存的道士们做文章,就让人去把那些道士找来。 最后刘建安虽然并没有这个意思,鹿隐山那些道士却也被方艳想了起来。 方成乾还活着的时候,鹿隐山就是他人工制造的桃花源,与世隔绝的乌托邦,可是如今方艳却是个现实的,山上百余名道士在那次之后,剩下的堪堪也够有九十多人,说起来也不少,可是住那么大一座山,还是浪费。 她是出于充分利用资源考虑,眼前的两人却大吃一惊。 江统领和李大都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方艳哂笑:“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 江统领是个直性汉子,脱口道:“那是神君的地方。” 方艳顿了一顿,她似乎听到背后杨天骄冷哼了一声。 那神君自然就是方成乾。方成乾自封的至明神君的名号,比衡平这个年号还要得他的意,自然是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叫的。 一声令下,京中就多有人叫他一声神君。 转念一想也能明白杨天骄的不屑,此时虽然流行子不言父母之过,但是方成乾修建鹿隐山着实闹得太过分了。 本朝朝政恶化的如此之快,和鹿隐山带来的巨大的财政压力是脱不开干系的。青凤教所兴盛的江南一带想必是深受其苦。 方艳淡淡道:“父皇已经山陵崩了,这鹿隐山最终还是要留给凡人用的。” 李大应道:“是。” 总归老皇帝已经走了,现在主事的是陛下。 “鹿隐山大得很,将天工营全部搬上去也绰绰有余。京郊到底还是太过惹人瞩目了,到了山上,地下的那部分人就可以出来见见太阳了。” 鹿隐山集全国之力修建了十几年,所耗钱财精力都是极大的,追究以往的历史,虽然比不上当初秦始皇修建长城之时的耗费,和阿房宫比一比应该是稳赢的。 结果这么大的力量就只是在京郊凭空造了一座山出来,这山说是桃花源,乌托邦,说是精挑细选的宝地,灵气充裕,和它背后的民力财力比起来,都是不值一提的。 方成乾有本事,这鹿隐山埋下的隐患还没有暴露出来,方艳在她活着的时候,却是要毫无意外直面后果的。 如果不能挽回些损失,她是绝不答应的。 “就这么定了,你们计算一下耗费的时间和一应器具,交上一份章程来,送到宫中。” 眼前主导天工营的两个头领纷纷应是。 这是当头最重要的一件事儿,但是也不用方艳操心太多,两边交出个计划,自然就能交接,方艳只需要下个命令就行。 她沉吟了一会儿,又道:“江统领你这就可以去准备了。” 江统领退下了,李大凑上前来:“陛下,草民有事请求。” “说。” 李大属于高级技术人才,目前天工营还缺不了他,他的要求只要不过分,方艳都会答应的。 “请陛下拨给天工营几个能写文书的文人。”这事儿李大想了很长时间了。天工营里匠人为主,识字的少,有时候就应付不过来。 以前他还能勉强充个数交差,可是以后这天工营的任务必定越来越多,越来越重,他就抽不出时间来了。 江统领那边倒是有幕僚,可以不能总是问他借人啊。 方艳还真有些头疼,道:“这得等科举过后了,到时候也不是光给你们划拨几个人写文书就算了的,到时候你们天工营要办夜校,都给我进修去。” 话是这么说,天工营肯定不能顺着四书五经学,只是图个识文断字,又不需要考状元,到时候还得重新编教材之类。 科举之后,千头万绪,都是事儿。前来进京赶考的那些学子,如果可以,方艳一个都不会放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阴伏水生 夜校? 李大一时有些茫然了, 但是自从天工营建立以来,这种茫然无措的感觉也不知道体会了多少,也有些习惯了。 “这些日子还是能撑过去的吧?”方艳问。 “可以的,陛下。”李大应道。 “有什么事儿你和江统领商量着来, 半个月内交上计划书, 动作越快越好。” 面对不同的人要说不同的话,如果是朝中精熟人事的那些人,方艳用不着如此千叮咛万嘱咐, 可是李大属于特殊人才,拙于政治, 她自然要强调一下自己的意思, 明明白白让他知道才好。 这事儿说清楚明白了, 方艳此行的目的也就完成了一半儿, 接下来无非就是些闲杂的琐事。 事实上也未必非要她来一趟, 可她就是闲不住, 方成乾是个死宅, 给自己修一座鹿隐山就是为了窝里面修道不出来,方艳却不愿意一辈子呆在皇宫或者什么地方不出来。 虽说不管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为了政令传递方便,呆在皇宫都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可是方艳不喜欢。 如果她愿意一辈子呆在皇宫里,她何必费心费力做皇帝呢?安安心心当一个公主也是可以的。 更何况,你既然呆在中央不动, 那就很难知道真相了。 赵昌平在江南扒毁长堤泄洪引流的事儿, 在青凤教刺杀之前, 知道的人可真没有多少。 人都走了,这屋子里便只剩下方艳和杨天骄两个人。 杨天骄对鹿隐山是有些了解的。 他疑惑地问道:“这些人搬到鹿隐山,那些道士呢?” “道士们呆在山上能干什么?下山给我干活去。” 那些道士都是方成乾精挑细选的,年老的,年少的,正一派,全真派的都有,但是无一例外都是熟读道家典籍,有自己的那份见解的人才。 现在他们仍然住在鹿隐山上,但是总有他们下山来效力的那一天。 方艳心中已经想好了这些道士们的去处,突然又道:“你们青凤教应当也是打的道教的旗号。” 自古以来宗教和政治都是脱不开关系的,五斗米教是从道教分支出来的,前世方艳所知道的白莲教是从佛教净土宗分支出来的,明教虽然只是小说家言,却也和波斯教十分有渊源。 青凤教上次兴盛是在方艳出生之前,因此她并没有刻意去了解,但是从赵昌平死后,她就加紧了对青凤教资料的收集,尤其是在认识了杨天骄之后。 方艳对杨天骄的感知是很复杂的。 头一次见面她都要有些记不清了,当时杨天骄在大堂之下,深刻地记住了清平公主是个不错的官儿,但是于方艳而言,那只是一个寻常案子,她对狄人和方世平的印象都比对杨天骄的深些。 然而第二次在鹿隐山上又一次遇见,情况就反过来了。 在京城重地,宴会当天,无数贵客眼前杀掉赵昌平固然是能力出众的表现,在方艳看来也不算多出奇,在她手下的士兵里使劲儿搜罗搜罗也是能找出几个人的。 但是鹿隐山的防护水准完全就是另一个层次的了。 鹿隐山防守外实而内虚,毫不夸张的说一句,只要进了山,杨天骄想要杀掉方成乾也不过是反手之间的事。 那就可以想见将人送到山中是如何艰难的一件事儿了。如果人人可以进山,那狄人利用方世平的手谋害方成乾,又何必多此一举弄一头猛兽? 更难能可贵的是杨天骄并非一个被仇恨蒙住了眼睛失去理智的人,他能杀了方成乾却没有。不管出于哪方面的考虑,都足以说明问题了。 如此一个武艺高强偏偏又脑子清醒的人,在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势力都是稀缺资源。 而这么个人却在青凤教中,方艳又如何能不加紧对青凤教的情报收集工作呢? 杨天骄却并不清楚方艳对他和对青凤教的关注,闻言一愣,道:“有这种说法。” 方艳笑了:“我听很多人都这么说,不过毕竟没有一个是你们教中的人。还是你说的比较靠谱。” 杨天骄有些无措,想了会儿道:“我没正经念过书,只知道阴平阳秘似乎是医易方面的纲领。” 方艳对道教之类并不感兴趣,但是毕竟方成乾是此中高手,为了讨好他,她也是做过许多研究的。 “阴阳方面的东西医易两家都有研究,道教于阴阳之道十分表浅,但是道家确实是和这东西关系十分密切的。” “这我不懂。”杨天骄坦坦荡荡道。 方艳笑道:“道家和道教不是一个东西,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懂不懂也没什么所谓。” 杨天骄道:“总之,我们信奉的乃是天地间的道理。”他说起这话来十分自豪。 方艳由衷觉得他可能有点缺心眼,毕竟有哪个反叛势力里的人敢于在皇帝面前大肆宣传自家的思想纲领,还自信地觉得对方会被自己打动呢? 不过不知为什么,这事儿发生在杨天骄身上,似乎就有些能够理解了,方艳陷入了沉思。 她在当世的百姓眼中,在她手下部属的眼中,走的都是仁明之君的路子,但那是伪装和政治声望的一部分,方艳自己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 挡了她的路的,她自然有办法不用自己出手,让别人代替自己就把人解决掉。 但是杨天骄—— 杨天骄却没有在意她的深思,热切道:“所谓阴阳大道自然是要平衡的,朝廷是阳,百姓是阴,朝廷是舟,百姓是水。阳为上阴为下,舟在水上,水在舟下,但是朝廷暴虐无道,自然要推翻的。” 方艳挥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了,将注意力放在杨天骄的话上:“理是这个理,可是枪打出头鸟,最先反抗的往往是死的最快的,所以一般来说,真敢造反的少。” 杨天骄反驳道:“惜身怕死之人多了,但是你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那为什么不反?” 方艳坐正了身体,她如果要收服杨天骄,就必须说服他,但是从目前看来,他说的都是真话,实话。 这不好办,真的。 诡辩她是有一手的,可是语言的力量在事实面前往往是无力的。 “江南一地已经恶化到现在这种程度了吗?”方艳沉眉问道。 杨天骄毫不思索道:“我教当年举事之时,一大批好汉子牺牲在灾后暴一乱,如今人丁稀少,和朝廷抗衡的,可是阴伏水生,青凤将起。我教终有一日要推翻朝廷,建立一个大同世界。” 方艳冷不丁问道:“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苏先生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无题 “苏先生?”方艳意味深长地问道。 杨天骄大为懊丧,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脸菜色。 方艳看出来他的后悔, 体贴地转移开话题:“然而要是政治清明,天下太平, 你们那青凤教自然也是无用武之地的。” 杨天骄不屑道:“老皇帝在时,我朝不也是太平盛世?” 这毫无疑问是个反讽,方成乾治下的太平盛世, 逼反了青凤教, 输了对狄人的战争, 前前后后出了多少个权倾朝野的丞相为方成乾做事背黑锅然后被方成乾族诛—— 和这些比起来,痴迷道教修仙把自己给修死都算是轻的了。 或许后世说起来,鹿隐山和鹿隐观足以成为方艳前世的少林寺那种级别的风景名胜和信仰圣地,但是那就如同长城和阿房宫一样, 后世的人可以欣喜, 当世的人们却是要结结实实承受代价的。 方艳无话可说。 子不言父母之过,但是别人说了她也不可能把人嘴给堵上, 更何况她作为未来收拾烂摊子的那一个, 比处在江湖之远的杨天骄更能明白,如今的局势是怎样的乱七八糟。 “我和父皇是不一样的。”方艳有些寂寥, 她说出了这句话,心里却在想她这个不一样能保持多长时间呢? 没有接触过权力的人是没有资格谈保持本心的。大凡暴虐之君,在初始总是开明英武的, 直到他真的深刻的认识到了权力的力量。 如唐明皇隋炀帝之类的皇帝是多到不可计数的。 杨天骄望了她一眼, 转过头去低低道:“我知道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知道, 他又怎么会在方艳面前如此肆无忌惮地谈青凤教呢?这种低级错误他之前从来没有犯过。 方艳收拾好心情,笑嘻嘻道:“我觉得你对我心怀不轨。” 杨天骄断然反驳:“我如果对你心怀不轨,我为什么等到现在还没有动手。” 他委屈极了,一诺千金才是正人的行径,他杨天骄答应了保护她到夏至,就绝不会少一天。方艳怎么能这样污蔑他!难道在她心里他杨天骄就是这等卑鄙无耻之人吗? 然后他看见方艳的脸瞬间就变成了一块儿冷冰冰的钢板。 “我说的不对吗?”杨天骄正要再辩解几句,就听到方艳平静道:“我只是开个玩笑。” 不知为何,这话语中却带着一丝绝望。 “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写不出来杂剧了。”方艳冷静地评判道。 杂剧这东西俗,写给平民百姓看的,甚至观众中多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穷人,对文字水平要求相对不算高,最起码和诗赋是没法比的。 但是就算是市井风格的杂剧,它的写作者也不会是这种蠢货。 杨天骄仔细想了想,又想了想,明白了过来。 但是时机是不等人的。 方艳此时此刻并不是很想看到他:“你去通知外面的禁卫军准备好,我看完这份文书就走,一刻钟后来找我。” “明白了。”杨天骄苦声道。 他又不是真的蠢货,都怪方艳之前正说着正事儿,下一秒就偏了题。 不然—— 不然什么呢?走出去几步路,杨天骄又觉得这样未尝不好。如果不然,那也是没有结果的。 天工营的搬迁是极度耗费时间的,哪怕是做出一个计划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过去四年间,打着各种各样的名义,方艳将天工营扩展到了一个在这个时代的任何人看来都不可思议的程度。 而统领天工营的李大又是一个技术人才而不是管理人才,这任务的难度就更大了一份。 好在方艳等得起。 从天工营回去之后,方艳足有九天没有踏足后宫一步。杨天骄在后宫软禁,她不想见他。程月儿在后宫养生兼且哀悼,她不想打扰她。刘贵妃刚死了爹,方世平刚死了外祖,得等到过了这一阵再说。 总归一个做皇帝的,要是想让自己忙起来,总是有法子的。 礼部。 冯恩里虽然上任丞相,朝中的各部尚书却也都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他自然也明白。 科举才是关键。 他并未搬出礼部,而是就在原本的院子之中。 这天正在他冥思苦想处理公务时,下属送交了一份文书。 下属是他看好的下属,所以他就张开折子细看。 然后脸就黑了下来。 白胡子气得几乎要翘起来:“你这是什么东西?” 那下属理直气壮道:“微臣一片忠心全为陛下着想。” 冯恩里定睛看去,那分明是一份完整的后宫制度设计。 那下属解释道:“陛下之继位,是前所未有之事,自然需要一份新的管理体系。” “前朝时有武曌的旧例,可是武曌登基毕竟是篡位,而不是继位,与陛下是有天地之别的。” 其实方艳自然也是篡位,毕竟方成乾也从来没有想过把皇位传给她,方成乾没有想过把皇位传给任何一个人,他梦想着他能长生不老千秋万代呢。 但是这人脑子里又没有泡,对于武曌他怎么说都可以,毕竟人已经死了,她的王朝也已经灭了,但是当今圣上可还是要管着他呢。 “接着说。”冯恩里道。他不是个独断专行的人,在刘建安和他的前任手下,性子不和软的也活不久。 虽然不太赞同下属的主意,但是总要听一听他的意见的。 “武曌乃是高宗的妃子,篡位之时已经是老妇人一个,仍然有控鹤监管理面首,陛下年岁不过二十,自然也是要广纳妃子的。不然岂不是要孤寡一生?” “然而当今的后宫礼制全然是为男子而设,武曌那控鹤监又不明不白没有品阶,只是养的面首而非妃子。我等下臣自然是要急陛下之所急,早日确立制度,也方便管理陛下的后宫。” 冯恩里性子和软归性子和软,却并非是个容易糊弄的,他捋捋胡须,道:“我看你是最近太闲了。科举的事儿还不够你忙的吗?” 那下属讪讪道:“现在那些人都在考场里呢,哪里用得着属下?” 他又道:“陛下如今二十了,寻常人家早就为人妇为人母了,这后宫的礼制岂不是当务之急?” 再说了,哪个交的早,哪个就占了先机,早早在陛下心中留个名字。 明眼人谁不知科举之后必然是一场大洗牌?老臣到底不比新人听话,每次皇位更替必然伴随朝中官员的人事变动。 之所以陛下的手笔还要拖到科举之后,那是因为陛下手下多是那些目不识丁粗人,文人少,不够用。 要是不抓紧做出点什么来,到时候可就—— 冯恩里对他的小心思明白得很:“这事儿做好了,确实是功劳一件。可是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到现在都没人这么做?” 这天底下人人都是争着抢着往上爬,真有这么好一个功劳怎么会白白留着让给他! 那下属不以为然:“恩师,那些人各个都是刘党,保命还来不及又怎么敢发表言论?” 冯恩里笑了:“你知道陛下当年潜龙之时为何入了道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