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疆》 序章 凡人爱问，天有多高？ 仰首向上，目力所不能及，人间所不知之处，日光通透，照得万物雪白刺眼，金色的沙漠闪烁着点点白光，极目所观，沙丘绵延不断，竟然望不到边际。 四维上下，唯虚空与沙而已。 一人身着道衣，身材颀长，背手而立，站在沙丘边缘。 他面容清癯，脸上带着不尽的疲惫，神情略微焦灼，看着远处没有尽头的地平线，似乎在等待什么。 忽然，道人身边多了一个鹑衣百结的老头，灰白头发，也是一脸睡意。 老头打着哈欠，伸手在虚空中一摸，拿一个酒葫芦。 两人一起望着远方。 虚空中出现了一个细微的小点，蠕动犹如深渊中的蚊虫，但刹那之间，就到了脸前，却是一个远远飞来的和尚，愁眉苦脸，僧袍已经分不清黑色还是褐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和尚落下，盘坐在沙丘上，瞑目打坐。 道人回头，在和尚背上看到一道抓痕，深可见骨。闪舞小说网 和尚心脏砰砰可见，稳稳跳动，鲜血随之汩汩流淌。 正欲开口发问。 一个宫装女子从和尚的来处也飞了过来，蛾眉盛妆，头插金步摇，长裙大绶，腰上镶金软带束起盈盈一握，满面寒霜，手里倒提一把长剑，鲜血淋漓。 “我宰了那孽畜！”宫装女子说。 “何必，皆是虚妄。”和尚瞑目疗伤，一道金色的圣光在背上流淌，伤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着。 “没找到？”道人问，问的是和尚和宫装女子。 两人沉默，沉默就是没找到。 四人不言不语，很有默契地纵身虚空，向远处飞去，飞得极快，下面起伏的的巨大沙丘犹如金色金色海浪，倏忽闪过。 还有很多城池楼台，在沙漠中隐约闪现。 不知道飞了多久。 前方出现一处高台，不知从何而生，不知根基何在。 黑石高台质地极为坚硬，台上站着一个赤着上身的大汉，腰围兽皮，正弯腰捶打地面，大汉肩部，双臂肌肉虬结如万年老藤，每捶打一次，高台便轻微震动，裂开比发丝还要细的一道缝，然后又会合拢。 大汉不知道捶打了多久，双目赤红见血。 四人落到高台上，道人先开口道：“黑燧天碑？” 大汉点点头。 道人继续说：“时光天卷记载，我等之力，恐怕是无法将其打碎的，可是日光将熄，月轮不来，冷寂迫在眉睫” “有多少希望呢？”从葫芦里喝了一口酒，破衣服老头问。 和尚睁开眼，双目一黄一蓝，如大海辽阔，嘶声回答：“此为天道，终归有理而无情，我和道宗推演数十遍，成功之数，万中无一。” “我不信！”宫装女子厉声一喝，长袖飞舞，身影已经飘出百丈，手中长剑奔涌出一匹白练，斩向一处高耸的沙堆。 沙堆受惊般绽开，黄沙滔滔，一只巨爪忽然探空一抓！ 和这黑色巨爪相比，宫装女子就似一只蝴蝶般小巧翩跹。 但是剑光璀璨。 白芒刹那间弥漫天地，黄沙与剑芒相逢，遮天而起！ 一只黑色的巨爪，鳞甲似黑铁，腥臭扑鼻，比人还高大，落在了高台上，犹自急剧抽搐，地想要抓取着什么。 “我还是不信，天道会对生灵就如此无情！”宫装女子已经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接着刚才的话。 “天若有情天亦老呐，万贵妃！”喉结耸动，又是一口酒下肚。 “道尊有个青囊，我还有个师弟，在人间”青衣道人开口了。 四人一起望着他。 这是道门最高的秘密，青衣道人既然说起了，也就是说，唯有这一条路可走。 道尊便是道尊，慧目遍视万里。 青衣道人站在高台边缘，面对无边虚空。 向下，已经看不见陆地，更毋论唐国村镇剑城西蜀，下面到处都是蓝汪汪的海水，威名赫赫铁甲百万的唐国，大不过其中一个小小水沤。 青囊。 百点荧光飘洒而出，一路向下，闪闪烁烁，向人间去。 虚空之中，食灵愁貘，六翅怒鹤，赤背旋龟 一起悄无声息探身而下 追逐光点而去，发出咴咴的叫声，瞬息之间，已有数个光点被吞了下去。 “是福是祸？”青衣道人背手叹一声。 和尚一皱眉头，啪嗒一声，捏碎了放在膝盖前的青檀算盘。 “这才对嘛！算个锤子，他娘的赌一哈子！”喝酒的老头嘿嘿一笑，一翘一翘。 宫装女子不禁莞尔，抱着双臂，背着绣剑，美目盈盈看着和尚。 风情万状。 青衣道人也笑了，回头道：“也许人间浩劫将起，但终归，有万一的希望，看造化了”新人新书，希望大家支持，点击一下，功德无量，收藏一本，造福众生，打赏一点，对不起，这种造福全人类的行为，已经超出我的描述能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陇西 陇西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支军队，隶属虎卫右营，驻守在大唐帝国的最边缘处，西接剑城，北御荒人。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秋日清晨。 阳光通透，天蓝的好像刚买的新瓷。 一群士兵将头凑在一起，盯着中间两只推着粪球的屎壳郎，攥紧拳头，屏住呼吸。 两只屎壳郎没有在意众人的目光，悠闲地走走停停，前腿后腿，前进后退，一会正推，一会俯身倒爬，撩拨着众人的心弦。 终于，有一只提前越过了茅草线，咕噜翻滚下深坑。 士兵们爆发出一阵狂笑，中间夹杂着叹息，有人用铁枪懊恼地砸着地面。 “哈哈哈，我早说，铁甲将军比你那黑衣羌胡强多了！” “今日只是侥幸，明日再战” “先把上次欠的酒和烤羊打回来再说。” 忽然场面安静下来，是燕将军从土围子中走了出来，他皱着眉头，冷冷地看着参与屎壳郎赌局的几个人，硬邦邦地说：“用这种污秽之物来游戏赌博，是不是有趣的紧？都给我滚回哨位！” 一阵风吹过，浑黄的沙土飞旋起来。 燕将军咳了一声，伸手拂去盔甲上的尘土。 尽管两个月没有下雨了，他的盔甲永远光洁如新。 被训斥的几个兵卒忍住偷笑，慌忙捡了兵刃到各自哨位上去，这种事司空见惯，每一两天便要发生一回，平日也就是叱散罢了，但今天燕将军的表情有些严肃了。 他今天心情不好，因为脸颊上长了一个柿子大的疖子，呼吸起来都有些疼痛难忍。 若是士兵长了疖子，他们便会互相打趣说这是憋的。 毕竟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屎壳郎，偷粮野鼠和战马，很难见到活物了。 何况女人。 从昨晚开始，燕将军受过伤的肩膀便疼痛难忍，而且今早朝霞很美。 这是下雨的征兆。 所以燕将军时不时瞄一瞄天空，果然没多久，西边便出现了淡青的黑边，这黑色越积越厚，浓的将要化不开了，然后向东蔓延开来。 “各队听令，粮草防雨，战马进棚，准备接水！” 手按刀柄，强忍住脸颊的疼痛，燕将军站到土围子高处，如临大敌，好似面对千军万马，大吼一声。 每个人在瞬间便动了起来。 不需要指挥，不需要交流，士兵们犹如一群蚂蚁，走到自己的岗位，牵马收粮，搭雨棚，盖油毡，摆出木桶铜盆 每个人都表情严肃，如同生死搏斗。 在干燥的青城郡，下雨是一件大事。 等这一切都做完了，乌云已经罩满头顶，风从大地而来，灌满衣袖鼓鼓胀胀。 忽然，整个天空似乎引燃了火雷链，扯出一条老树根般极粗的闪电，短暂的寂静之后，黑云后传来一阵闷响，然后一阵像是要乌云的雷声排山倒海，滚滚而来。 整个大地为之震颤不已！ 但每个人都没有动，虔诚地望着天空。 然后，栗子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闪舞小说网 两个月没有见雨，这帮糙汉子身上的土结成了厚厚一个壳，头发里可以藏住一只鸟，往日下雨，他们都会脱了衣服在雨水里连蹦带跳，狂叫唱歌，然后把自己洗得尽量干净一点。 但是今天不行。 燕将军盯着远处，在烟水朦胧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 因为离得远，这个影子看起来似乎跑得很慢，但是没过一会，所有的人都隐约感觉到了脚下土地的震动。 咚，咚，咚 不知是谁，尖着嗓子喊了一句：“荒人！” 燕将军擦了擦眼睛上的雨水，沉声喝道：“布阵！” 所有的人立刻战斗状态，藤甲兵结成第一道防线，防止荒人投掷石块，弓弩队紧随其后，择机放射风暴箭雨，两翼骑兵提枪待命。 还有数十名拖着陌刀的大汉，紧随燕将军。 所有的人目不转睛，盯着逐渐飞奔而来的影子。 百步，虽然隔着雨帘，能够看清那是一头雄健异常的红皮独角犀，背上伏着一个人影。 五十步，来人手上的巨大石斧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开始焦躁不安，咽着口水，偷瞄燕将军，燕将色如常，手指不紧不慢，叩打着刀鞘。 二十步，听到了独角犀粗重的。 脚下土地颤抖的频率和幅度都在增长。 独角犀红色的眼睛好像是在冒火，这是它狂化的标志，一只狂化的独角犀甚至可以撞破一座不怎么结实的城楼，对于发怒的独角犀，大陆上最凶狠残暴的食铁兽也要退避三舍。 藤甲上噼噼啪啪的雨声和独角犀的脚步混在一起，合成了一个诡异的节奏，蹲在地上的藤甲兵双目圆睁，纹丝不动，等待燕将军的指令。 “放箭！”燕将军吼道！ 此刻只有二十步的距离。 藤甲兵左右一闪，留出一人肩宽的空隙，嗖嗖嗖，数百只羽箭一溜烟钻了出去，穿过迷离雨雾，尽数独角犀脸上与胸前。 距离足够近，黄杨弓足够硬，所以独角犀身上顿时插上了数十支箭。 但它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前撞。 背上的荒人直起身子，胳膊轮圆了，巨大的青石斧高高举起，然后怒吼一声，抛了出来。 石斧带着残影呼啸而来，藤甲兵早已相互支撑，形成甲阵。 石斧砸在甲阵上，砰地一声，甲阵便被冲散。 士兵被弹出去，散开一地。 陌刀卫士已经冲上去，横刀以待，刀口位置正在独角犀的膝盖处，如果它速度不减，多半要被削掉小腿。 燕将军还是没有拔出刀，冷着脸吼道：“大箭！” 所有人立刻俯身。 身后土围子处传出嗡的一声闷响，三支闪着微光的黑色巨箭呼啸而去，人眼几乎难以看清其行踪，三道黑色的闪电直插荒人胸口，射中之后，余势不减，将其从独角犀背上带飞，远远跌落在三十步开外。 军中制式车弩，箭头带有倒钩。 此刻的红皮犀已经遇上了陌刀。 刺啦一声，陌刀划破了它的腿，同时持刀卫士发出一声闷哼，身体不由歪斜，虎口被震裂，鲜血直流。 红皮犀跑得太快，吃痛后更是暴怒，踉跄一步，后腿一蹬，整个身子飞了起来。 犀角直插燕将军胸口！ 飞犀，这是独角犀失去主人后玉石俱焚的手段。 燕将军后退一步，同时拔刀，却没有拔出来。 因为刀是断的！ 犀角已经距离胸口一尺不到，所有的人呆在当场，根本来不及做些什么。燕将军久历生死，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弓腰含胸，挥起断掉的刀柄，向独角犀耳根下砸去。 那是红皮独角犀最脆弱的地方。 但是肩膀的酸痛使他的动作慢了一点，这个距离上，一点是足以要命的。 燕将军咬紧牙关，闭上了双眼。 全身力量倾注在右手。 我死，你也不能活！ 不知是不是幻觉，一个细微的声音从他耳边略过，像是疾风，又像是谁挥了挥衣袖，一支小箭擦着耳朵飞过，准确地钉进了独角犀的耳下。 壮硕的犀牛顿时四肢一软，全身抽搐着倒地。 犀角顶着燕将军的有些发福的肚子划下，纵有皮甲隔着，也是火辣辣的疼。 但他毕竟没有死。 暴雨不理人间，依然瓢泼而下。 天地间只有与落雨，却显得更加安静。 燕将军回身望去，远处土围子下，站着一个少年，略微仰头，手里拿着一张不大的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小道 少年是一名小道士，名叫庄小周。 前些天在军营附近打了一个草庐居住，每天拿着一张弓瞄天瞄地，没事时候就静静打坐吐纳。 问他来做什么，说是打猎。 少年看着安静内向，但是粗通医术，士兵每有扭伤腹痛风寒，小道士不用把脉，看看脸色，伸手按压调筋，或者揪一把草药煮水，立时病消。 所以没多久，道士便和兵卒们变得极为熟稔。 燕将军待平息，朝小道士招招手。 庄小周背起弓，走了过来，他走的不快不慢，但每一步都很匀称，好像都经过了长久的训练，肩膀平稳如静水行船，脊背微微波动。 燕将军看得出来，这是练家子的身形。 这是燕将军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庄小周，他身上的天青色道袍已经破旧，在雨水浸润下，更显凋敝，但是少年长得清秀又不失敦厚，干干净净的脸上带着如有若无的笑意。 眉毛弯弯的，眼神似乎闪着春夜的星芒，纯净不刺眼。 “多谢援手！”燕将军拱手。 庄小周颔首，然后走到独角犀身边，仔细观察，伸出手掌演算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 雨越下越小。 士兵们开始收拾战场，有好事的围过来，被燕将军威严的眼神赶跑。闪舞小说网 身边的环境十分嘈杂，但是庄小周并未受到干扰，他蹲子，将短刀独角犀的右后腿，运腕旋转，将那后蹄割下。 燕将军皱眉看他动作，独角犀肉质腥臭，根本无法入口，割这蹄子作甚。 不过他这小刀倒是个宝物，独角犀如此结实的外皮，竟能轻松刺穿。 庄小周伸出手，在独角犀的断腿上有规律地按压着，一边皱眉思索，像个老郎中在点穴一般。片刻之后，他眉毛一挑，抿嘴微笑，可以看见淡淡的酒窝。 一颗红色珠子在断腿处出现，荔枝大小，晶莹剔透。 伸手接了珠子，用绸布包好。 燕将军忍不住问：“这是何物？” “哦，红皮独角犀身藏明珠，但是一年四季各时节时辰，会游走在不同的位置，所以我要估算清楚，才能将它取出来。” “有何用处，价值几何？” “名为追风丹，这一颗珠子，可救流沙镇百姓的风毒。” “庄小周，你看我们将军脸上憋出了疖子，肿得猴腚一般，你给治治吧。” 一个满面胡须的老兵扛着一支巨箭回来，大声喊道。这老兵名为孙三德，跟了燕将军二十多年，说话历来随意，旁人绝不敢如此。 这样一说，燕将军这才感觉到，整个脸颊都是火辣辣的疼痛，而且疼痛中带着木然，想是确实肿了——这一点从士兵们戏谑的眼神中看得出来。 事关将军脸面，大家看似忙碌，走来走去，都面带笑意偷看。 庄小周看看燕将色，认真道：“这不是憋的。将军心内有事，幽愤焦急，这才有了此症。” 燕将军笑容一敛。 “你信我不？”庄小周问。 燕将军点点头。 庄小周四周看看，走两步，低头捡了两只屎壳郎，捡了两块石头吹干净，将屎壳郎认真碾碎，递过去，示意燕将军涂到患处，燕将军稍一犹豫，便接过去涂上，让士兵割一段布包好。 几个老兵探头探脑过来。 “屎壳郎也能治病？” “恶心人的吧。” “可怜我战无不胜的铁甲将军” 燕将军强忍着恶心，看到身边士兵的笑意，内心更加火大，眼带怒意问道：“小道士，你莫不是消遣我？” 庄小周却也不惧，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你可以不信，但我告诉你，此症继续酝酿，心经受损，宿疾一并发作，你的肩膀可能永远都抬不起来了！” 说完他点点头，转身打算离去。 却被嘎吱嘎吱的独轮车拦住，车上横着荒人的尸首。庒小周略一观察，就看出情形不对，这荒人身体青黄，眼泡肿大，身上被三个对穿的孔，怒目圆睁望着青天。 眼窝里血色一片，青绿色的瞳仁已经看不见了。 回想红皮独角犀的狂化，庒小周面色变得沉重。 燕将军也想到了什么，凑过来若无其事般低声道：“跟我过来，最近是有些古怪。”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土围子。 土壁上插着几支火把，照得燕将军脸色忽明忽暗，他抓起陶罐，倒了半碗水递给庒小周，沉声说：“你也发现不对了？往日，这些荒人也就是夜间偷些粮草马匹，从未有如此过，独角犀的狂化，也有十余年未见了。” 庒小周盯着碗底，等浑水慢慢沉淀有些澄清，端起来抿了一口。 “有病！”他说。 “谁有病？” “那荒人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寄生，完全失去了控制，所以才有如此的表现。在他的刺激下，独角犀才会狂化。” 燕将军点点头，抿嘴道：“如果是病的话，我把它们挫骨扬灰，撒入黑水河，该不会传染瘟疫吧？我们可很久没有郎中跟队了。” 庒小周摇摇头，小声说“你的刀” “哈哈哈，你这屎壳郎还真是好使，我现在都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吃东西也不感觉疼痛，小道士你还真有一套！”燕将军忽然打断他，爽朗地笑道。 身后的草帘子被掀开。 老兵孙三德探出头来，猥琐笑着说：“将军，这还是一头通天犀，割了犀角到郡府老胡家雕个物件，送给郭无疫那老儿，你也可以调回长安，回家跟嫂夫人团聚了。” 燕将军讥讽一笑：“郭元帅府上访客多如过江之鲫，哪会在意我小小的边将燕洗石，也不缺一只通天犀角。” “烧了吧！”庒小周说。 孙三德看看燕洗石燕将军。 燕将军点点头，示意他出去。 “我的刀整日不离身，睡觉也铺下，今天突然断掉，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人为。”燕将军面色凝重，接着庒小周刚才的话题。 身边的兄弟都跟他数十年，若说有奸细，情感上自然不愿意相信。 “将军留意观察。”庒小周站了起来，边往外走边说：“流沙镇最近也不太平，有人失踪，有人暴毙，坊间的孩童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歌谣，人心惶惶。” 童谣的事燕将军知道，唱的是： 青城空，黑水红 半城癫狂半城鬼，有家不能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符门 回味这阴森可怖的童谣，从一帮机灵可爱的总角小儿口中唱出来，燕将军面色更加阴沉。 其实这童谣还有最后两句： 祖龙死，魂未散 漫天神佛哭萧瑟，纸人摆满街。 作为一名职业军人，见过无数生死的燕洗石对神佛之说并无好感，所以这些坊间谶语，并未放在心上，但心底还是有隐隐的不安，说不清楚。 至于江湖传闻剑仙符师之属，他没遇见过。那些修行人如果真的那么厉害，要这些浴血搏杀的军人做什么，一剑千里，取了敌人首级就行了。 正沉吟间，急急的脚步响起，草帘子被冲得七零八落。 一名兵卒捂着脖子冲进来，嘶声道：“将军，孙三德疯了！疯狗一样到处咬人！” 燕洗石腾一下弹起来，抄起铁枪，两步窜出丈余，冲出土围子，只见孙三德正抱着一匹黑马，嘴巴死死叼住马脖子血管，呼哧呼哧冒着血沫子，双眼赤红，冒着疯狂的光芒。 几个士兵举着枪围住战马。 战马遇袭，却不敢动弹，反倒瑟瑟发抖。 燕洗石提枪上前，分开士兵，怒吼道：“三德！” 回答他的是粗重的喘息，和咯咯的咬牙。闪舞小说网 燕洗石伸手，想要把三德拉下来，却见孙三德诡异地回头，噗一声吐掉几颗碎牙，一个猴窜，骑上燕洗石肩膀，低头张嘴，就朝脖子咬去！ 燕洗石心头凛然，扔枪抱腿，想把三德甩掉。 当然无济于事，发疯的三德力大无穷，再也不是那个嘴贱怕死贪吃好睡一喝就醉的老兵油子。 此刻天空云开。 青天上忽然飘下一张淡黄的纸。 这黄纸三指宽，五寸长，飘飘荡荡下来，贴到孙三德的头上，然后稳稳黏住，任由微风吹过，也是稳如磐石。 孙三德安静下来，脖子一软，趴在燕洗石头上。 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一个男子丰神俊朗，剑眉星目，手里提着一把鎏金鞘的长剑，另一个道姑打扮的女子，也是曼妙无比，一双妙目顾盼流转，虽然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气，仍看得士兵们眼睛都直了。 两人面无表情，没有燕将军放在眼里。 男子看看已经落在地上的孙三德，眼也不抬说：“这镇神符只能坚持三个时辰，赶快烧了吧。” 女子则转身走向独角犀，然后回头道：“师兄，追风丹已经被人取了？” 男子这才正眼看着燕洗石：“是谁？” 他们旁若无人的态度令燕将军有些恼怒，但毕竟救了自己，燕洗石没好气道：“在下陇西卫偏将燕洗石，驻守本地十余年，不知二位” 女子冷脸抢白道：“你是谁不重要，谁拿了追风丹？” 燕将军吃了瘪，梗着脖子不语。 却见那男子左手一捻，指尖便出现一张红符纸，一甩，一蓬红火射向孙三德，燕将军起身阻拦，孙三德已经化为黑灰色。 有风吹过，人形的灰烬散落一地。 “你！”燕将军勃然大怒。 一枪刺去！ 士兵们也提枪围过来，这二人虽然神秘可怕，但是袍泽之情，同仇敌忾，再可怕的敌人，也要战上一场！ “走吧师兄，这里向青城郡，只有一条路，何必跟这些俗人计较！”女子似乎没看到燕将军的忽然发难，自顾说道，然后自顾走去。 那男子漫不经心，似乎对燕将军的暴起发难毫无觉察。 脚下随意一转，燕将军一个恍惚，对方却到了三丈开外，暴怒之下蓄势而发的一枪，忽然刺了空，动作太大，肩头旧伤发作，咔塔一声，一阵剧痛袭来。 恼怒地扔掉铁枪，蹲在地上，恨恨地捶地。 士兵人呆呆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 “神仙？” “妖怪？” “今天怎么了，怪事这么多！” 庒小周走在回流沙镇的路上。 他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行着拳架，师父慎虚说过，曲不离口拳不离手。 耳边忽然有风，是淡淡的香风。 然后身前站了两个人，拦住去路。 道姑看庒小周不伦不类的道士打扮，勉强算是同门，强自挤出一丝礼貌的笑意：“小师弟，那红皮独角犀的追风丹是不是你拿了？” 庒小周疑惑地看着二人，点点头。 “给我！”男子伸手过来。 “为什么？”庒小周表情更加疑惑。 “因为我想要，让你自己拿，是念在勉强同门，给你个台阶。”男子手按剑柄，尽量贝。 这小子如此轻慢！ 女子好看的杏眼中也忍不住露出了怒意，抿嘴，咬着薄薄的嘴唇。 天下行走，都是挑选门派中老成持重功底和天资优良的弟子担任，但因为庒小周辱及师门，她便动了惩戒之心。 事关师门颜面，就算长老们知道了，恐怕也说不出什么。 只见她青袖一挥，四张青符蝴蝶般蹁跹而起。 飞到庒小周所在头顶，占据四角，然后，一道道青色的雨线垂下，密密麻麻，将庒小周覆盖其中。 庒小周浑然不觉，迈步向前走着。 忽然就起了幻觉 恍惚间，时空忽然转换，觉得自己跋涉在无边的阴沉晦暗的旷野之中，每一步都深陷在野草沼泽，走得无比艰难。 他头脑中记得那一对男女。 但是已经分不清，究竟他们是幻觉，还是自己现在正处在幻觉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世界 行走在荒野，那种艰难痛苦，反倒让庒小周觉得自己很清醒。闪舞小说网 庄子化蝶。 那庄子是我，还是蝴蝶是我，亦或蝴蝶既是庄子，而无我？ 大约就是如此。 庒小周摇摇头，放眼望去，旷野中乌云低垂，一阵冷风吹过，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脚下的污水中露出一棵棵枯草，每走一步都用尽全身力气，每走一步，都觉自己下一步无法坚持。 气喘如牛，额头的汗珠滴滴摔下。 也许现在才是真实的世界，之前所见，只不过是极大痛苦下所产生的幻象而已。 但无论如何，不可停歇，不可昏聩。 道书讲，真亦幻来幻亦真，一念之中有真金。 所谓三寸灵台若清净，一丈神魂照高天。 在那一对男女看来，庄小周正在极为艰难地进行原地踏步，动作迟缓，表情坚毅。 但是那女子眼神中还是流露出微微的诧异。 这小道年纪不大，修为看起来也一般，但是却能在这“泞”字符下坚持这么久，而且还没有放弃，却是少见。 要知道，当年这一道符可是困住了数百围攻符庐的玄甲铁骑，那一次经过一日一夜，玄甲铁骑人困马乏，多一半力竭而死。 死于想象中的窒息和冷冻。闪舞小说网 当然那是长老亲自施法，自己这个符，威力大约有十之二三。 但是困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倒是宝剑斩老鼠，大材小用。 在庄小周眼中，野草荒芜，天色铅灰，冷风回旋，地底下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要将他拽入地下，拖入深深的泥潭。 困苦之际，幼时读诵却早已被忘记的道书反而清晰起来，一字一句出现在识海之中。 世界微尘里，道心宁有涯？ 黄牙白雪，龙虎相逢 他抛弃所有杂念，重重吐口气，盘腿坐了下来，双盘跏趺坐，亦名为金刚坐，破魔坐，能破一切心神杂乱，能安道心，能固真元。 看到庄小周沉重而缓慢地盘坐。 女子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除了残存的诧异，还带了一点点欣赏。 事实上她很清楚，自己驾驭“泞”字符的极限也快要到了，面色潮红，识海正变得昏聩浑浊。 如果庄小周这样硬扛着，时间到了，她也无可奈何。 催动符阵，需要消耗大量的神识。 所以看到庄小周能坚持这么久，而且坐下来一副顽抗到底的样子，她倒生出一点爱才之意。 身边那男子却没那么好的耐心，看看师妹，挥手洒出一张兵符。 兵符一出，杀伐四野！ 刀剑齐聚，万物催伏！ 困境之中的庄小周，心头不由生出一丝警兆，事实上，他耳边已经听到了刀剑摩擦铁蹄奔涌之声，沉沉欲垂的天空里，无数骑马举枪的黑影似乎正在逼近，每一丝吹来的风中，都带着刀的和弓的亢奋 不怀好意的窥伺 阴森激荡的战意 对于阵中苦苦挣扎的庄小周，这道兵符无异于浇向盆中小鱼的热油，所以道姑喝一声不可，收了“泞”字符，并挥手击碎了刚刚发动的兵符。 “师兄，上天有好生之德。”女子语带怨气。 男子哼了一声，双臂抱剑胸前，恨恨地盯着庄小周。 身上压力骤减，周遭变得暖和，耳边又听到了鸟鸣声与草的摇摆。 庄小周睁开眼睛，吐纳三口，轻松地站起来，不经意哼了一声，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意，朝二人说：“这就是符门的手段？不过如此而已嘛。” 仓啷一声，男子手中长剑弹出半截。 女子倒不恼怒，伸手理了理散落的长发，示意男子一起离开，男子虽不甘愿，但还是磨磨蹭蹭跟着走了，临走前用手指点点庒小周。 庒小周轻蔑一笑，竖起小指。 等二人走远了，庒小周双腿一软，胸口甜甜的，一道鲜血喷溅出来，直直栽倒在草地上。 那一对男女走在前往青城郡的路上。 男子显然十分恼怒，但又不敢发作，嘟囔道：“一个小道士，杀了抢了就好了，何必那么麻烦，还跌了你的身份。” 女子淡淡道：“此人意志力之强，十分罕见，而且你看他从我符阵下脱困后若无其事，若非天才，必有名师，再说你我强人所难，有错在先。” 男子用鼻子无声而笑，懒洋洋道：“天才又如何，师妹你在门中多年，见过的天才数以百计，结果呢，还不是都沦为凡人。天才需要土壤，需要积累，不是人人都能像你我，有家族的千年根基可以依仗，走自己想走的路。” 女子点点头，这话倒是有道理，多数人迫于世俗，朝朝暮暮为稻粱谋，终究归于浑浑噩噩。 转眼想到长老的寿礼还没有着落，秀眉微蹙，郁郁寡欢起来。 男子依然絮叨：“师父说，修行之道，漫长遥远，路上穿一条鱼，烤一只兔，踩死几只虫子，伤害几个凡人，都难以避免，师妹你多虑了” 庄小周伏在地上，闻着青草香味，待心跳慢下来，胸口不再刺痛，慢慢地爬起来，摸摸胸口，追风丹还在。 他并不生气，相反觉得庆幸。 在活物的世界中，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符门根深叶茂，不是目前所能对付的，那就要忍耐。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事了。 何况还有有一个糊里糊涂的师父，自己要是真有三长两短，老头可就凄惨了。 想到这里，他拄着膝盖站起来，向流沙镇方向走去。 十里地后，遇到了一群人。 这群来历不明的人有七八个，扛着兵刃三三两两站在道旁，阴森森的眼神斜看着庒小周走来，像是盯着猎物的群狼。 其中一个胖子拎着砍刀，走到路中央，挡住庒小周。 他们脸上都带着调侃的笑意，看着这个清秀略显瘦弱的少年道士。 胖子咳了一声，张嘴道：“你” 庒小周噗一口血痰喷出，砸到胖子脸上，然后跨步拧腰，一道磅礴的力道从脚下升起，沿着腰背节节旋转上升，从右拳喷薄而出。 一天的怨气与不爽，尽在这一拳中！ 砰地一声，胖子身体飞起三尺高，直直向后而去，飞出两丈才落到地上，哎哟一声，必然是断了数根骨头。 其他人吃了一惊，呼啦围上来。 其中一个壮胆道：“你也不问，上来就打！” 庒小周这才仰头道：“说吧，流沙镇方圆五十里，之前从未见过你们这些拦路。” “是司马公子，说你身上有个什么丹，要我们抢了拿回去有赏。” “滚蛋，再不走，把你们的蛋留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老道 这帮小贼在青城郡厮混多年，见风使舵欺软怕硬最是拿手，尤其是眼力好，对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道理体会更为深刻，见到庄小周的身手，知道不敌，二话不说，拱了拱手说好汉对不起认错人了，就要离开。闪舞小说网 “站住！” “道爷还有什么吩咐？” 庄小周刨刨手，让他们过来，然后示意他们坐下。 迟疑片刻，这帮人还是坐下了，自己坐下总比被别人打趴下好一些。 “你叫什么？”随便指着一个满脸胡子的黑胖子，庄小周问。 “俺叫熊大。” “那你就是熊二了？”熊大身边站着一个眉目依稀类似的小胖子。 熊二点点头。 “说说吧，那个什么司马公子是什么东西？”庄小周隐约猜到了，知道自己有追风丹的，也就是那一男一女，想必那男的就是司马。 “道爷你不晓得司马家？”熊大瞪大眼。 “很丢人吗？”庄小周问。 熊大眨眨眼睛，流露出一丝笑容和得意。 讨好地说：“道爷听我讲” 司马家来头可大，据说他们的先人和太祖是好兄弟，太祖就下了圣旨，允许他们做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所以很快就发家，在大唐成了望族，甚至大海那边大西洲的黄毛番人都来和他们做生意。闪舞小说网 总之就是很厉害了。 到了这一辈，司马家有三个子嗣，一龙一牛一狗。 一龙，是最小的儿子司马贤，最有才智，但是据说身体很差。 一牛，是大儿子司马坚，是行伍中人，常年在外带兵。 一狗，就是二儿子司马竖，性情古怪，残忍暴虐，据说还拜了师父修道。 “我们说的司马公子，道爷您遇到的，就是二公子。他差我们来拿那个什么丹，还说您一个小道士很好对付，哪想道爷这么好身手”一个光头凑上来，打断熊大的叙述。 熊大很恼怒地瞪了光头一眼。 庄小周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环视众人，语重心长道：“各位，我有一句话送给你们，回家种田去吧，这个世界不适合诸位。今和司马竖还有他夫人狭路相逢，他们见宝物起意，被我打得屁滚尿流，气不过，反倒诳你们前来送死，要不是我心慈手软” 是是是，熊大等忙不迭点头。 “但是道爷，那女的不是司马夫人，她是修行人，叫什么慕容晓晓，司马公子倒是很喜欢她，经常跟着，而且每年要给她们门派供奉很多钱。”熊二纠正道。 庄小周哦一声。 继续劝说他们回去种田。 但他们七嘴八舌说，这一两年雨水稀罕，而且天气似乎变冷了，庄稼长势变得极为缓慢，该发芽不发芽，该分蘖不分蘖，成熟的晚，麦粒干瘪，西瓜带苦，蜜蜂蝴蝶也少了很多。 而且，还发生过一起天上星星掉下来砸死人的事情。 “这些都是借口！”庄小周重重地挥手打断。 然后，从到道藏修神到种庄稼施粪，庄小周讲了一个时辰，直到肚子饿了，熊大他们点头点的脖子疼痛。 这才潇洒振衣而去。 望着庄小周背弓的身影消失在草径尽头，熊大怔怔地喃喃自语：“道爷真是好人呐，本领大，没架子。” 熊二和光头习惯性地嗯嗯点点头。 回到小院，天色已有些晚了，师父慎虚点着油灯，又在读那本卷了边的黄书，是黄颜色的书，不知道读了多少遍，还是津津有味沉迷其间从来不让庄小周瞧一眼。 小时候庄小周偷瞄过一眼，叫什么《天地阴阳交》。 后面没看清。 听见门响，慎虚眯着眼示意徒弟过来，伸出手。 庄小周走上前，扎稳步子，伸手搭在慎虚的手背，身子轻微蠕动，一道不可遏制的拳意喷薄而出，遇到慎虚枯瘦如竹的手，却似泥牛入海，再无声息。 慎虚点点头，又低头看他的书。 庄小周说：“师父，跟您说件事。” “嗯！” “你能不能别看书了，听我说。” “嗯！” 慎虚还是低头看他的书。 庄小周无奈，看看左右，噗一声吹了油灯，薄薄的月光登时从窗户和门扑了进来，月凉如水。 “什么事啊？”慎虚坐在黑暗中，皱眉问道。 庄小周便把一整天的遭遇讲了，也不管耳背的慎虚是不是能听见，一股脑滔滔不绝，只有他不停地说话，这个小院才能感觉到有些人气。 狂化的独角犀，追风丹，符门的男女，司马家族。 说完后，慎虚一声不吭。 “师父？”庄小周唤道。 沉默，然后是轻轻的鼾声，师父总是这样，老人家坐久了，就容易疲乏，春困秋乏。 “睡吧！别冷着了师父。”庄小周起身向灶屋走去。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前心贴后心。 “唉，这些事迟早还是来了。”慎虚出声了。继续自顾说道：“相传这青城郡和大青山乃至魔山，乃是太祖皇帝从魔人手中换得，为了让此地风调雨顺，派了七龙守护，更有神仙坐镇，调和阴阳二气之良能。” “每当天地不协阴阳交错，七龙便会拖着这块陆地在须臾海上巡游，寻找风和日丽之所，如若还不行，便由太祖上表上界神仙，神仙实施那力，便令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庄小周站到门口，反问道：“这也能信？七龙拉着青城郡大青山到处跑，老百姓为何觉察不到，我看这土地平稳，从来未有移动。” “这种事情，百余年一次而已，世上的人不知，便称之为地震。”慎虚理了理胡子。 庄小周猛然想起，前人书籍记载，青城郡百年前的确有次大震，这次大震确实使得青城郡到长安城的道路发成了巨变，山谷纵横，高山隆起，湖泊堰塞，从此便有“青城长安百重山”的说法。 也许，这一切都是真的。 慎虚看徒弟信服，得意地打了一个饱嗝，抱着书站起来说：“那些神仙啊，有时候也不地道，看凡间有些灵气宝贝，就悄悄来抢夺，我每次和他们喝酒的时候，都会狠狠地骂他们一顿。玉皇大帝站在一边大眼瞪小眼，不敢管我” “你看你看，你又胡说！”庄小周哀叹一声，老头说话真假难辨海阔天空，真是令人头疼不已。 他不去当个说书人，真是可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鬼市 初秋清寒，庒小周抱着一册话本书躲在炕上，凑着油灯看。闪舞小说网 几十里外的军营中，燕洗石拿出了家信，面带笑意看着，一贯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柔情，家信中夹着他一双儿女的涂鸦。 画着骑马的爸爸，穿布裙子河边洗衣服的妈妈。 拿糖葫芦的孩子。 青城郡和流沙镇的夜色应该是静谧的。 但是慎虚出门去了。 初一戊时，照例是鬼市开张的日子。 有片乌云一顿，月亮忽然就消失在大青山顶，流沙镇仿佛被吹了灯，瞬间暗了下来，还好有一钩毛月亮挂在半天，青石街道上闪着微微的光。 镇西头当铺一贯阴沉不语的老刘拿掉铺板，慢吞吞走了出来，蓝布袍下鼓鼓囊囊，揣着一直小小的气死风灯笼，他去的方向，是东头的戏台子。 没多久，三三两两的人都聚拢了过来，但是没有人说话，沉默着簇拥到一起，各自摆出摊子，边上扎一盏昏暗的灯，等待看货的来客。 来人看到中意的货色，就和摊主在袖子里捏捏指头，谈妥了就扔下银钱带走，不合适就再捏，不过三次，摊主就烦了，转身背对，来客只好讪讪而去，几十年来，惯例如此。 阴沉不语的老刘今天带了好几件玩意，前朝免死金券，昆仑龙涎冰，道门登第大丹，半卷练气残卷，还有一把不知道来历的小刀，刻着鸟篆，寒气逼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死当，今天翻出来撞撞运气。 人老了，不图钱财，在店里守着枯灯，不如看看世人找些趣味。 路过几拨看客，都没有伸手问价。 敲了亥时一刻后，一个身着淡青道袍的老头摇摇晃晃走过来，扫一眼摊档，轻轻“咦”了一声，缓慢蹲下，每样东西都拿起来看看，然后举起道门登第大丹，仰脸看着老刘。 老刘伸手出去，将老道的手接进长袖，捏几下，那意思是三两银子。 老头叹口气，带着失望放下大丹，垂头片刻，又不甘心，拣起练气残卷晃晃，意思是问老刘。 这残卷本来是顺手拿来，旧主人本来没算钱，加上坐了半天没有开张，所以老刘摆摆手，意思是拿走。 老道笑笑，露出白牙，缓慢起身离开了。 夜色渐深，如同浓墨浸染素宣，寒意也从脚下升起，老刘拢起袖子，眯眼想要小憩片刻。 脚下隐隐传来隆隆的微响，越来越近。 不久后，马蹄扣在青石板上嘚嘚的声响越来越近，一队人马冲进了流沙镇，火把通明，人人都黑纱蒙面，肩头露出长长的剑柄，直冲鬼市而来。 见势不妙，看热闹的都赶快躲进了昏暗处，摊主也起身收拢东西。 对鬼市的存在，官府的态度一直很暧昧，这里有不少犯忌讳的玩意，前朝剿匪的圣旨，王爷谋反的家信，律法禁止的兵器，妖人传教的邪书。 但是另一方面，本地富绅和官吏，却也经常派师爷胥吏来鬼市搜寻一些古玉字画稀奇玩物，孝敬上官，以图在中原谋个差事，好离开这蛮荒之地。 所以一直以来，没有人来打扰鬼市的生意。 这种隐秘低调在今晚，被一伙不知来历的人踏碎了。 一匹疾走的战马被猛然勒住，不甘心地用前提踏着青石，马上一名大汉提着一个瘦老头，正是刚才拿走残卷的那个老道。 “所有摊贩听好，鸡鸣时分，每人拿出压箱底的东西出来，在这里等我，不然，就拿脑袋来替！”大汉声音很大，雷声般在街道上滚动。 随后啪塔一声，瘦老道被扔在地上，他挣扎着爬起来，抱着脑袋痛苦地。 “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敢冲撞本将军！”大汉冷笑一声，啪一声甩出丈余长的黑鞭，直向老道面门而来。 老道吓了一跳，笨手笨脚蹲下抱头，鞭稍堪堪擦着头顶甩过，打散了发髻，灰白头发披下一尺来长。 伴随着哈哈狞笑，又是一声鞭响，老道脸上多了一道血口。 一群人举着火把策马而去。 鬼市恢复了平静，只留下几个看热闹的和惊魂未定的老刘。 呆呆坐了许久，老刘壮胆上去扶起瘦老道，老道眼神涣散，直说头疼不已，要回去。 问他是谁，答曰慎虚。 一直等不到师父回来，出门去寻，遇到了被老刘送回来的慎虚。 披头散发，脸上曲里拐弯一道血留下来的痕迹，额头还擦破了一块，慎虚叉腿坐在院子里，昏昏欲睡。 “黑灯瞎火，一个人就别出去乱窜了，是不是又摔了？”庒小周端来一盆热水，忍不住埋怨。 脸擦了一半，庒小周抬头看老刘：“谁干的？” 很显然，伤口像鞭子抽的。 老刘实话实说。 卯时一刻，慎虚已经沉沉入睡。 庒小周带上柴门，扎紧鞋带和袖口，朝鬼市走去。 刚到街口，传来一声鸡叫。 几十个摊贩垂手而立，呆若木鸡站在屋檐下，等着一个黑衣人传唤，每叫到一个，便提着袋子过去，交给骑马的大汉。 大汉随便翻翻，骂一句什么破烂，挑两样拿了，叫下一个。 老刘在庒小周前面，道门登第大丹被挑走，大汉看老刘一脸阴沉，怒道：“别不识抬举，司马公子和慕容姑娘要是看上你的玩意，是你的造化，妈的别哭丧着老脸，笑一个！” 老刘用皱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庒小周眉毛一挑，又是这两个人。 旋即想通了，慕容晓晓没拿到追风丹，司马竖讨好她，自然要想些办法，就来鬼市搜刮。 思忖间，老刘退了，大汉居高临下，用马鞭指着庒小周：“小子你东西呢？” 庒小周仰头冷声问道：“是司马公子的人？” 大汉恼怒，喝道：“司马公子也是你问的！”一鞭抽过来！ 等的就是这一下！ 庒小周扯住鞭稍，脚蹬马肚子，抬步就蹿上马背，揽住大汉肩膀一挺腰，两人就落地扭在了一起，还未缠斗，砰一声大汉飞了出去，撞进了临街的一家店铺，两指厚的榆木被从中撞断。 挂在房檐下的鸟笼被打烂在地，里面的黑鸟扑棱棱飞上天空。 店铺里毫无声息。 庄小周悠闲地站着，似乎与他无关。 其实就是刹那的事，两人一碰而分，高下立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买卖 黑衣大汉被击倒，其他人显然被吓住了。 动了动脚，终究没敢上前。 庄小周走到街中央，竖起食指，朝向众人，一字一句：“回去告诉司马竖，这事没完！” 转身，其他黑衣人畏惧地让开一条道。 离小院还有百余步，就闻到了烟火味。 “又是自己做饭忘了灭火？” 庄小周快步跑去，一推柴门，滚滚黑烟衬着火光，从慎虚的窗户和门涌出，满院烟雾弥漫。 房檐下躺着母鸡阿花和公鸡阿宝的尸首，都被剁掉了脑袋，地上黑乎乎应该都是鲜血。 门虚掩着。 庄小周箭步上前扑进屋里，慎虚瘫软在屋内，似乎已近昏迷他急忙屏住呼吸，弯腰扛着师父跑到院里，浓烟熏得眼睛生疼。 被冷风一激，慎虚一声，坐起来，抱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那样子似乎都要将肺咳出来一样。 “怎么回事？”庄小周红着眼睛递过水瓢，急切地问。 慎虚喝口水，仰头想了好久才缓缓地说：“来了几个人，找你，说你手里有个什么蛋，非得找我要。我哪有啊！然后他们就打我，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庄小周明白，又是司马公子。 以他的势力，在流沙镇甚至青城郡查一个小道士，还是很容易的。 “你是不是真的有个蛋？” “我有两个！” “其实我也有，当年我手里有一颗大鹏金翅鸟蛋，但是后来被人骗走了，不知道是不是被炒着吃了，大鹏金翅鸟你知道不，专门吃龙的，现在可能都绝种了” “好好，知道了，天也亮了，你去我朋友那里住几天，我把院子收拾一下，好不好？” “刘桑吗？我不去，我最讨厌他，太丑。” “一个新朋友，比刘桑漂亮。” 秋天的荒野上出现了一辆车。 青榆木车轮匝着铁箍，压在带着露水的淡黄浅草上，发出轻微均匀的沙沙声，推车的正是庄小周。 车上坐着慎虚。 还有他的被褥衣服，以及吃饭的盆。 有规律的轻微摇晃使得慎虚昏昏欲睡，垂着脑袋，口水流到了衣服前襟，间或他会梦呓般说一句：“我不喝酒，我喝酒会发疯，发起疯来自己都害怕” 秋天微凉，但是庄小周走出了微微的汗珠。 直到黄昏时分，车子才走到陇西卫的营地。 士兵们认识庄小周，忙报了燕将军，把道士师徒请进了土围子。 燕洗石脸颊上的疖子已经完全消失了，人显得不再那么焦躁和肿胀，他看着慎虚沉默了一会，问道：“这是何意？” “我去办件事，帮我照看下师父。”庄小周语气理所当然，完全不是求人的样子。 “这是军营，不是养老的悲田院。闪舞小说网” “我救过你。” “我们天天都在刀尖上，没准哪天就全军覆没了。” “我救过你。” “军队也没有太多余粮！” “我救过你。” “危机关头，我可腾不出手保护他。” “他武功比我强。” “那还被打成这熊样？”燕洗石双手互握撑着下巴，看着慎虚的伤口说。 “老人家有时犯糊涂而已，你们有什么病也可以找他看。”说完庄小周拎起桌边的一张硬弓，试了试力道，提着走了出去。 “军中兵器，私藏是死罪！”燕洗石喊道。 “庄小周，你个逆徒，把我卖给这帮臭丘八了吗？”见徒弟离开，慎虚忽然喊道。 从陇西卫到流沙镇再到青城郡，一般需要两天的路程，但是庄小周只用了一夜。 拂晓时分，递了路引，赶上第一批入城。 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吃饱喝足，沉沉睡了一觉。 晌午时分起来，到整个青城郡最大的珍宝交易场，麟角阁。 庄小周打扮整洁而土气，但是麟角阁的前台掌柜却没有任何怠慢，忙不迭迎他进去，香茗伺候，然后坐在对面，笑眯眯看着庄小周的眼睛，问道：“道长，是照顾生意，还是有宝贝让小的开眼？” 庄小周抿了一口茶，掏出一块破布，打开拿出追风丹。 掌柜的接过这颗不起眼的珠子，右眼戴上厚厚的水晶镜，越看面色越凝重。 “请大掌柜！”他挥手招呼账房。 大掌柜白白胖胖，眯缝眼，端着紫砂壶慢悠悠出来，一脸吃饱饭想要睡觉的疲倦。 “多大的玩意，还得找我！”他嘟囔着，一边剔牙。 前台掌柜递过珠子。 大掌柜用拇指和食指捻住，凑到窗口去看，阳光照射下，红色的珠子表面似乎有波光流转，定睛去瞧，却是一道细微的红色旋风，带着隐约水汽，将整个珠子包裹起来。 亦动亦静，时大时小。 余光里，它在转动，定睛看，却一动不动。 似乎是一个活物一般。 “追风丹？”大掌柜的眼睛陡然睁大，白脸胀红了。 他狐疑地看看庄小周。 这些年，随着荒人向西边进一步迁徙，以及边境局势的紧张，大唐边民与荒人之间的黑市交易越来越少，追风丹已经成了传说中的物件，有市无价，整个青城郡存货大约不过三颗，都还是在豪强大户手中。 独角犀要长到五十岁以上，才会结丹。 而要极度狂化时候的独角犀，才能生成红色的追风丹。 谁能降服狂化的独角犀呢？ 大掌柜见过无数拨人马，扬言进大青山猎取独角犀，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命丧荒林。 可以说，这一颗丹可以将柜台里的所有物件都换走。 也许还不够。 哦，当然不够。 “道长这是要割爱？”大掌柜小心翼翼走过来，放下茶壶，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双手摆在膝盖上，挺直腰杆，笑得眼睛又看不见了。 庄小周拿回珠子，点点头。 “您看”大掌柜又小意打探。 “家里有事，急用钱，你放出消息去，卖个好价钱，好处少不了。”看大掌柜的神情，庄小周才明白，这追风丹的市价肯定不低。 在他眼里，那就是药而已。 没有多余的话，拒绝了麟角阁安排吃喝玩乐的恳请，庄小周告辞。 两位掌柜垂手送到门口，远远直到望不见庄小周的身影，这才走回来掏出手帕擦擦汗。 “快放出消息去，这单生意必须做成。”大掌柜吩咐。 “对，不挣钱也要做成。”前台掌柜点头。 大掌柜赞许地看他一眼。 追风丹啊，必将引起轰动，别说青城郡了，很快，整个大唐都该知道麟角阁了，长安城的权贵们，还不抢疯了！ “要不要跟踪？”前台掌柜问。 大掌柜摇摇头，手握追风丹的主，而且很随意地用破布包着揣在胸口，可不是一般人，惹恼了肯定有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刘桑 青城郡最有名的苍蝇馆子，张泥鳅面店。 店主张泥鳅正弯腰赔笑，站在桌边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面前坐着一个官差打扮的年轻人，瘦瘦的刀条脸，眉毛耷拉，三角眼，唯有鼻梁挺直，鼻头端正丰满，勉强将相貌从阿鼻地狱救了回来。 即便穿着威严整洁的官靴青衣红罩甲，一道遮盖不住的猥琐气息还是流露出来。 官差拿着筷子蘸水，在桌上写写画画。 “上个月，我来吃过五回面，每碗有三根中等泥鳅，中指大小。这个月，今天我是第四回来，每次都是两根小泥鳅，小指大小，最近面，油和泥鳅涨价了么？并没有！而且近来物价有下降的趋势，你是不是泥鳅见多了，也学得奸猾？” 顿了一顿，喝口面汤。 “你要还这样忘本，那块本帅手书的墨宝，我可要收回了。” 听了这话，张泥鳅苦笑着回头看墙上，挂着装裱精良的一幅字，上面歪歪扭扭四个大字：捉大泥鳅。 落款：青城不良帅，刘桑手墨。 不良人，地方缉盗拿贼官差所谓也。 不良帅，不良人之首。 张泥鳅赔笑道：“桑帅教训的是，家里又添了个丫头，多张嘴吃饭，所以小的就动了歪心思，省点料” 刘桑夹了一只小泥鳅在嘴里嘬了嘬，皱眉道：“而且你这手艺，姜多蒜少，没煸出香味，腥味还没去净，没用心啊老张。闪舞小说网本帅要是脱了官身，开个饭店，还有你的活路？” 张泥鳅赔笑点头，最近晚上二丫哭闹睡不好，确实也省了点工。 刘桑吃完，起身拿出一角银子。 “桑帅不用，这顿算我的。”张泥鳅推过去。 “本帅哪顿饭不是自己给钱！”刘桑喝道。 “那也没这么多。” “给二丫头打个镯子！”刘桑拿起铁尺，转身向门口走去。 门口有个少年也在吃面，似笑非笑盯着他，刘桑已经走了过去，咦了一声，又回头，伸长脖子眯眼定睛看，忽然眼睛放光：“庒小周！” 少年破颜一笑：“桑帅好。” 刘桑用指头点着庒小周，你你你，来了也不先找我。 两人并肩走出张泥鳅面馆，到街边找了一个茶摊，要两碗白茶。刘桑正色问道：“说吧，什么事？” “找个人。” “不够吧，就这么简单？”刘桑小眼沉沉，看着前方问道。 “别的你不用管。” 一个时辰后，三个身着便衣的不良人住进了麟角阁。 理由是青城郡豪强家失盗，要在这里盯着，以防有人销赃，每一个来人，必须登记来历来意，不得遗漏。 次日下午，一个身材短小面目木讷的老头走了进来。 前台掌柜笑盈盈上去迎接，还未开口，老头并不寒暄，硬邦邦道：“那颗追风丹我要了，差人送到太守府。”听口音老头是陇州人士，腔调硬，尾音沉。 前台掌柜抱拳：“等那上家消息，小店只是过手。” 听人问起追风丹，三名不良人交换眼神，起身围拢过去，打头一个问道：“老丈哪里人士，要追风丹何用？” 老头看看三人，轻哼一声：“不良人这个也管？” 一下被人看破行藏，三人起了戒心，伸手去摸铁尺，老头慢慢往外走，留下一句话：“司马家上看中的东西，他人不敢插手。” 说给前台掌柜，也说给不良人听。 前台掌柜笑容顿时僵住，传说司马公子住在太守李涯府上，看来是真的。 司马竖住在太守府里。 庒小周盯着黄豆大的油灯陷入了沉思。身边摆着硬弓，力道调得正好，羽箭修剪整齐，小刀重新缠了把手。 有人叩门。 “不要！”庒小周不耐烦喊道。 每晚都有桃花坞的流莺过来，挨个敲门找客官谈心。 “客官再想想？”门外压低了声音，嗓音略粗。 庒小周心内烦恼，大声喝道滚蛋。门外哈哈大笑，刀把敲门声响起，是刘桑的声音：“不良人查夜，有无金屋藏娇！” 开门正是刘桑，手提三个纸包一壶酒。 两人坐定，默默吃菜喝酒，松照楼的盐水鸭，干炸鳝，还有刘桑自己炒的干煸鸡，酒是青城郡最有名的的碧石。 酒到一半，刘桑开口了：“不开心？” 庒小周点点头。 “我要是你，也不会开心，司马家的人不是那么好对付。” “你是官差，不方便管。”庒小周给刘桑倒了一杯。 “你师父怎么样？” “平时跟好人一样，高兴了就胡言乱语。” 刘桑笑了，肩膀一抖一抖，差点把酒喷出来：“我就喜欢看他很讨厌我却不得不求我做饭的样子，哈哈” 酒瓶见底，菜吃干净。 刘桑提刀站起来，拍拍庒小周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办事叫我，不然本帅告发你。” 酒瓶下压着一张纸。 纸上画着太守府的布局，岗哨，写着司马公子及其各名随扈的特点，其中有一名老供奉，特意描粗，小字备注：深不可测。 至于司马竖本人，只有一句：身备多种奇符。 三天后，丑时，朔月。 两条黑影拐进小巷，投绳过墙，三两下就攀上围墙，此刻正是守卫困倦之时，两人扶墙倾听片刻，正待下跳。 就看到不远处燃起一个小小的火星，凝神待看，那火星已经化作碗口大的火团，冲二人飞来，甚至来不及任何闪躲，就擦着刘桑的脑袋射向高处。 同时，雷鸣般的闷声呼啸接踵而至，一股狂暴的力量使得空间压缩，形成气墙，将他们掀翻落地，身后墙上的檐瓦也被冲击落地，噼里啪啦一片，还好二人落地时清醒，及时抱住头翻滚，不至于摔伤。 刘桑受惊，张着大嘴，坐在地上只知道喘气。 庒小周起身，拉着刘桑快步逃离，却不见身后有谁追赶，他很清楚，今日这射箭之人如果存心要他们的命，刚才就已经被射死了，即便他们现在落地在小巷中，那人也可一箭追上来要命。 很显然，那只是个警示。 回到客栈坐定，二人点起灯来，庒小周哑然失笑，刘桑头顶发髻被射穿，头发散乱，加之那箭速度快逾闪电，遇气摩擦成火，竟将刘桑满头头发烧断，剩下的则被烫的卷曲起来，犹如那西番之人，却也别致。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额头被箭火灼伤，起了两个通红的水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供奉 “那是一支箭吗？”刘桑往额头涂着香油，问庒小周。 庒小周点点头，沉：“我要是猜得不错，应该是弓人，没想到小小太守府内，还隐藏着这样的高手。” “我觉得不像，谁能把箭射得这样快？除非有猛虎，不对，除非有传说中的神龙之力。”刘桑额头受痛，龇牙咧嘴地摇头。 “你我做不到，别人未必做不到，在边境西北，有一个很小的游牧部落，世代相传密咒神符，作用于弓箭之上，可以射箭千里，速度并不下于闪电，就是所谓弓人。我还一直以为是传说。”庒小周解释。 刘桑洗把脸，回衙门去睡。 庒小周辗转许久，念头此起彼伏，黑暗的虚空中似乎遍满罗刹恶鬼，张弓以待，引而不发。 太守府内，李涯靠在太师椅上，闭目沉思，似乎是被虎头熏笼里升起的细细一道月麟香熏睡着了，许久之后，才轻声道：“说吧，昨晚你看到的。” 一直立在一旁的一个矮壮奴仆欠了欠身子，也轻声道：“共有两人，来意不明，但肯定不是小贼，翻墙的时机与位置，都是守卫薄弱之处。我不得已出箭警示，并未杀人。” 李涯点点头，沉声说道：“我刚来这里，而且朝中并无宿敌。” 奴仆接话说：“那就是找司马竖的。” 李涯叹了口气。 这一个月，自从司马竖住过来，已经是第三次了，有这奴仆和司马家的老供奉，自然无恙，但是老百姓怎么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吃饭时苍蝇飞来飞去，很烦人。 李涯听着隔壁断断续续的琴响，心想按司马竖这些天在青城郡造的孽，有一百个脑袋也不经砍。 但他是司马家的人，所以就完全没事，即便自己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只能装聋作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这里再捱上一两年，就应该回长安了，老师那边需要人，毕竟大战在即。 “传话去吧，让我清静清静。”李涯疲倦地挥挥手。 司马竖刚吃过早餐，正在品茶。 小地方的蟹黄汤包，味道确实欠点。 早餐吃不好，一天都不会有精神，不过好在老供奉带回消息说，那颗追风丹还没有易手，守着麟角楼，总会拿到的。 不管是买还是抢。 慕容师妹一笑，可比什么都珍贵。 师妹也是有意思，早抢了那个小道士，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总之，还算是不赖的一天。 这时老供奉进来了，附过身耳语几句。 司马竖脸色一紧，俊俏的眉宇间露出一丝冷意，翘起腿躺到椅子上，摸着手上的深蓝色扳指笑道：“说得客气，为我安全考虑，搬到振威校尉府上。还不是嫌我烦，要赶我走！” 自己生了会闷气，又自言自语道：“不过我这一辈子，就不怕人讨厌我，天下人都来打我骂我唾弃我，那才有意思呢。” 司马竖有足够的自信。 他不信这青城郡的水能有多深，有什么狠角色能和自己对抗，相反，他倒是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趣 一帆风顺带了军功和美人回去，何其无聊也。 想到这里，对老供奉道：“传话下去，明天去望湖楼吃饭。” 望湖楼的饭并不好吃。 但是很贵。 所以很多人就愿意去吃，与其说是吃饭，不如说是吃面。 面就是脸，为脸掏钱，喜闻乐见。 青城郡一百个人中，大概只有个吃过望湖楼，那里一桌最简单的素菜需要六十两银子。 司马竖面对着价值八百两的三个菜，紧皱眉头，对身边的供奉道：“你坐下尝尝，我总觉得差点意思。” 供奉夹了一筷子，皱眉细细品了，回道：“这里不比梅岭，这尺许长的紫虾很难活着运过来，厨师烹饪时，已失了些水分和弹性，再加上这厨师可能是北人，手段生硬了些。” 司马竖点点头，端起酒杯和老奴碰一下，一饮而尽。 老奴饮下酒后，轻轻呼吸一口，然后右手扶住桌子，左手抓住司马澹的右手，片刻后又放开，二人继续默默吃菜。 片刻之后，那老奴忽然凭空消失，司马公子一口菜还没夹到嘴里，他又出现了。 他们在二楼，窗户洞开。 然后楼下传来惊恐的尖叫和车马狂奔的声音，几个人在街上走着，忽然就被切成了几块，光天化日，但没人看到凶手。 司马竖皱眉道：“何必，挺开心的一天。” 供奉答道：“那人肯定跑了，杀鸡，儆猴。” “嗯，这是一座对我充满恶意的城市。”司马竖又吃了一口鲸脂冻，拿筷子示意老供奉一起来吃，继续道：“没关系，你喜欢就好。” 庒小周和刘桑正在距离望湖楼足有五里远的地方，坐在一处野茶摊，大眼看小眼，喝着早已淡如清水的茶。 刘桑还是觉得心跳有点快。 早饭后，安插下去的两个不良人来报，司马竖要去望湖楼吃饭。 庒小周提前潜进厨房，洒下一滴无色无味的药，随后即刻离开，在对面饭馆找个临窗的位子，刘桑带了两个不良人在街角巡逻。 他们没料到，那供奉只吃了一口，就觉出有异，很随意地化解了那种洛阳号称卖到三十两一滴的修罗散。 帮司马公子化解了毒。 甚至瞬间逼出了菜里的余毒。 为表惩戒，老供奉刹那间从二楼窗户遁形到大街上，又随意杀了两个路人。 开窗，跳下，杀人，回去。 一个呼吸的时间都不到。 在刘桑眼里，那两个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就散成了几块，好似被几根无比锋利的隐形的丝线切割。 庒小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在他看来，那是一团光。 老供奉这个平淡无奇略显猥琐的老人，全身淹没在璀璨的紫金色的光芒，在街上随意游走，飞行，那种神奇的光芒的能量，是庒小周在任何人身上所未曾见过的。 光有多快，他就有多快。 光有多闪烁，他就有多少耀眼。 满街芸芸众生，却是熟视无睹，所以庒小周认为这一定是幻觉，是的，一定是幻觉，自己看来确实被吓坏了。 街上行人因杀人而忙乱，两人趁机拦了一辆马车，一路远走。 刘桑抱着膝盖靠在茶棚柱子上，语调低沉：“那老王八是不是人？” “是人。”庒小周回答。 刘桑不说话了。 庒小周继续悠悠地说：“但是，师父经常把先贤萧凤奇的一句话挂在嘴上：有时候，人和人的差别，比人和狗的差别还要大。” “那我们就是狗喽？” “狗也可以咬死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算盘 振威校尉马千山把司马竖从太守府接走了。闪舞小说网 矮壮的奴仆问李涯：“大人不去送？” 李涯呆呆想了一会，摇摇头说：“不是一条道的人，迟早有翻脸的那天，懒得惺惺作态了。” 马校尉走出太守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一脚踢飞路边的一块砖石，骂道：“贼他娘！”说完觉得不妥，又回头看看，害怕有人看到。 心道李涯这厮阴阳怪气，把这烫手的山芋推过来，还端着屁大的架子，你在京城有人又怎样，还不是来这荒城吃灰，等几年后朝廷把你忘了，再从头算！ 想到这里，他整了整佩刀。 关键时候，有刀才是硬道理，才敢大声说话，才能让别人小声说话。 回到校尉府，司马竖已经坐在正厅品茶，看马千山面色不善，料定在太守府吃了瘪，宽慰道：“马兄放心，办完我这桩，家父定会打点你接手龙武卫，暂且忍耐下。” 马千山已无回头之路，黯然点点头。 遇到老供奉这个变态，庒小周和刘桑反倒闲了。 刘桑每天准时到衙门，安排巡检捉贼，间或还去银钩赌坊赌几把，闲暇里，和手下的兄弟到山间布置机关，捉些稀奇古怪的猎物，准备烧了喝几杯。 庒小周则把青城郡转了个遍。 独自背着褡裢，一葫芦水，块饼，从南边的归龙湖走到北边的屠宰场，从西边的洗心寺走到东边的桃花坞。 桃花坞是青城郡数一数二的欢场。闪舞小说网 堪比长安的翠眉阁。 刘桑和庒小周站在桃花坞门口，一脸严肃看着那些巧笑嫣嫣香喷喷的姑娘们来来往往。 “你来过这里吗？”庒小周问。 “哼！堂堂不良帅，漫说朝廷官律不许，我洁身自好的品格你是知道的。”刘桑习惯性地去按刀柄，却发现今天便装出行，就顺势摸了摸着肚子，冷笑道。 “哎呦，桑帅！” “桑帅有日子没来了！” “死鬼，你上次留的酒还有半坛，来陪我喝呀！” “今天这么巧，白晶晶姑娘刚问过你呢。” 身边过去一群姑娘和锦衣公子，三三两两跟刘桑打招呼，很熟络的样子。 刘桑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又低头整了整腰带，抬头解释：“其实”。 “知道，都是为了公事！”庒小周忍住笑挥手打断他，抬脚往里面走。 推开那肥腻媚笑的往刘桑怀里乱钻的美人以及相识的年轻公子和一个个鬼鬼祟祟系裤子的中年胖子，两人来到桃花坞的暖玉阁。 当当。 当当当。 敲了十几声，屋里一点动静没有。 刘桑忍不住扯住黄铜门环，稀里哗啦一阵摇晃，喊道：“黄滔天，别给我装乌龟，今天太阳好，乌龟也要晒晒。” 又是一阵安静。 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你们这些不良人，粗俗，这么大声响，唐突了佳人，影响人家生意嘛！” 吱呀一声，门拉开了。 一张白白的大脸迎面而来，辽阔的脸上微微起伏的是鼻子，头顶稀疏的毛发犹如荒野枯树，远处嵌着两个黑点，应该是眼睛，因为怕光，还眯着。 刘桑毫不客气推开胖脸的主人，熟门熟路走进去，招呼庒小周坐下。 姑娘穿好衣服，娇羞地钻出帐子，跑了出去。 出去前还扑棱着大眼睛，很有礼貌地跟刘桑打了招呼。 刘桑别过脸去，欣赏墙上的大字。 胖脸的主人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两人对面，十分无奈地挠了挠不多的头发，苦笑道：“桑帅，何苦又来践踏我这个世间多余之人呢？我就是一个躲在粉红贝们，我去去就回，吃个便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朵颐 归龙湖虽然名为湖，但是另一边连接着迷离诡谲的云梦大泽，不知南去有多少里，所以其浩浩荡荡，如海一般。闪舞小说网 数百年前，太祖宾天，是夜大青山崩塌，青城郡地裂，地陷不知几十里深，之间，湖水灌满。圣上继位后，深感大青山神灵感应，为太祖辞世哀恸而崩塌，所以赐名为归龙湖。 湖心有厅，名为看雪。 冬天每有落雪，烟波浩渺湖上，飘飘洒洒，风卷大雪铺天盖地，白茫茫宇宙混沌。身着貂裘，怀中拥炉，美酒在侧，人在厅中赏雪赋诗，是青城郡雅人的乐事。 初秋时节，并无游人。 而且今天不良帅有令，湖心亭命案，封闭入口，所有无关人等不得靠近。 黄滔天把手拢在袖子里，畏畏缩缩走下软轿，吸着鼻子里半垂的鼻涕，皱眉道：“这里寒意太重，荒凉不堪，桑帅你该不是要害我小命吧？” 刘桑径直往看雪亭去，话音透过薄雾传来：“取你性命还需要这么麻烦？” 庄小周提着一件不良氅，顺势给黄滔天披上。 看雪亭已经提前收拾干净，三把椅子，一筷一碟，一张六尺长四尺宽的桌子，桌上放着一块黑黝黝的石头，石头中间凹陷下去，空空如也。 黄滔天坐下，结实的酸枝木椅低沉地一声。 “吃什么？”他问。 刘桑不回答，走出亭子来到台阶边，临水而站，从腰里摸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奋力向天空甩去，只见一道橘色的弧线向天空射去，伴随着凄厉的哨声，白茫茫雾中绽开一朵金色莲花。 这是不良人在外办事联络用的焚天雷。 一雷焚天，千呼百应。 黄滔天张嘴呆呆看着这一切，不知道刘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多久，隐约欸乃之声传来，氤氲雾气中一条小舟，一个略显瘦弱的身影轻轻地摇着橹，从一片白茫茫中走来。 未几，小船近岸，渔家从船尾水中拖出一个油纸袋子，双手抱起，奋力扔向刘桑。 刘桑接了油纸袋子，一刻不敢耽搁，快步走回亭内放于桌上，油纸带内不知道什么东西，还在一抖一抖动弹着。 然后刘桑从桌下柜子里拿出几个小罐，一把大刀。 刀很大，半尺宽。 雪白如霜，照得人面目清晰，眉毛一根根历历分明。 黄滔天开始舌头了，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这桌上的黑石头是名满天下的黑水沉石，只有在最顶尖的大厨手里才有，用做凉碟，任何平凡的菜色都会平添风味。 这把刀叫大晃白，亦是天下罕有的厨具，常人根本无法驾驭。 此时那渔夫已经走进了亭子，解了蓑衣，摘下斗笠，却是个束起头发的清丽姑娘，额头开阔，眉目如青山绿水，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不笑时英气勃勃，微微一抿嘴，却又流露三分妩媚。 庄小周和刘桑一起拱手：“有劳！” 姑娘不说话，慢慢卷起袖子，提起油纸袋子拆开，从里面拎出一条大眼鱼来，这鱼扁平厚实，力气十足，的尾巴蒲扇般一扇一扇，黄滔天觉得凉风阵阵，忍不住紧了紧衣服。 姑娘轻叱一声，雪白的柔荑在鱼背拂过，那鱼立刻，尾巴倒垂下来一动不动。 将鱼扔到黑水沉石的凹槽里。 但见白光闪闪，刀影闪烁，姑娘如何破鱼如何剔肉如何摆碟，黄滔天根本都未看清，眼前千峰翠瓷碟里，多了五块粉色的鱼肉。 粉的晶莹，白的通透。 无风，但是似乎颤巍巍摇晃晃，一抹水色将要流下。 姑娘拿起一个小罐，往鱼肉上洒下青盐，粗盐，每块肉上正好三粒。 然后退到一旁，伸手笑道：“请！” 黄滔天怕死怕病怕冷怕热怕风怕雨，所以从不吃生冷之物，但是面对如此美貌的女子和神一般的厨具，早已神魂颠倒，不由自主抓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巴里。 凉凉的鱼脂在舌尖溶化，次第绽开。 然后是盐，青盐产自吴郡，本身带涩，但是恰到好处地拦住了油腻。 微涩之后，鱼肉的清甜喷薄而出，从牙齿直通鼻腔。黄滔天的舌尖已经不听指挥，不断地向深处寻觅，如同山中久渴的旅人，噗通跳进清泉之中，肆意翻滚，满心水色。 吃完一块，他闭上眼睛。 第二块，第三块 每一块都有不同的感触，甜，鲜，香，辛，麻。 而且都是恰到好处，不多不少。 吃完五块，黄滔天闭上眼睛，将头埋在手掌间，撑在桌子许久，湖风吹动，他也没觉得冷，一动不动。 许久之后，方才睁开眼睛。 “这是什么鱼，你是什么人？”他问，眼睛竟然有些微红。 “皇鱼。”姑娘回答。 “还能再吃一块不？” “不能，时辰已过，鱼肉已老，已取，必须扔掉了。”姑娘认真答道。 “我三岁的时候，吃过一次，那时我的祖母还在，家里宾客盈门，天天笙歌燕舞。有一个黄昏，我的祖母悄悄把我带到厨房，一个老头递过来几片冰冷的鱼肉，我吃了，嘴巴三天都好像空的一样，别的味道都留不住。”黄滔天直直盯着远处的湖面，若有所思说道。 打开话匣子，黄滔天就止不住了。 五岁，祖父陷入党争，被弹劾告老。 十岁，父母失踪。 十五岁，堂兄弟意外致残。 “眼见我起高楼，眼见我宴宾客，眼见楼塌人散了，眼见我孑然一身浪荡江湖”黄滔天敲着筷子，唱了起来。 然后，他搓了搓胖脸，露出笑容道：“桑帅这一顿，值！” 刘桑笑了：“那就干活吧。” 庒小周问：“黄先生这布阵的手艺，是家传还是投师？” 黄滔天搓搓手：“家传。我祖上便是靠着这手艺辅佐太祖，平定天下。到我这一辈不成才，只剩下十之四五吧，但是整个青城郡，知道我有这手艺的，不过一手之数。” “黄先生低调！”庒小周赞道。 “除了祖父，我们家手艺最好的就是二叔，甚至隐隐有青出于蓝的趋势，多少人万金难求我二叔一句指点。后来，长安有王爷秘密请他参谋，二叔严词拒绝。” “甚有风骨。”庒小周由衷赞叹。 黄滔天点点头：“嗯，后来，死得他妈老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计算 江湖术就是江湖术，可以夺天下，不可以治天下。 黄国公以一身异术助太祖问鼎大宝，狡兔走狗高鸟良弓的道理他是懂的，所以一旦遭到弹劾，立时辞官返乡，隐居青城。 帝王家最是厌恶江湖术。 但许是天意，黄滔天二叔锋芒太过显露，家族终究凋零。 所以黄滔天是个聪明人，形骸隐居花街柳巷，乃大隐隐于市，藏拙不露，得以安然度世。 唯其无用，可得天年。 吃完东西。 小姑娘将厨具在湖水中洗净，鱼骨剩肉扔了，向刘桑一点头：“师兄，我先去了。” 披蓑戴笠，跳上小船，又消失在茫茫湖面。 黄滔天问：“她到底是谁？” 刘桑看着小船划过渐渐消失的水痕，微笑着说：“计春晓，我师妹。” 黄滔天顿时激动起来，手舞足蹈语无伦次，指着刘桑：“是那个，是那个计。” “是的，我师父，厨神计天工的女儿。”刘桑一挑眉毛，点点头。 回桃花坞的路上，黄滔天的嘴巴都没有合上。 庄小周和刘桑走在软轿后面远处。 “这一顿不简单。”庄小周说。 刘桑呵呵一笑，说：“厨艺有三重境界，其一在味，满足口腹之欲；其二在境，使得赏心悦目；其三在心，令其刻骨铭心。我师妹这一道五行鱼，我学不来，一击诛心，例无虚发。” 回到桃花坞坐定。 三人依旧是上午的位置。 “对方有多高？”黄滔天问。 “比你想象的还高。”庄小周答。 “那就布一个大局，打蛇要打七寸，不死必然反噬，我们都不得安生。”黄滔天仰头看着字画，继续说：“给我一张青城郡行军图，那个精细。” 刘桑没说话，从怀里掏了出来。 黄滔天站起来说：“请二位在门口等待。” 庄小周和刘桑坐在暖玉阁门口。 屋里传来簌簌翻纸的声音，然后是叮当算盘声，一开始是稀疏的几下，然后渐渐密集，再后来，算盘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如暴雨，如山洪，如瀑布。 仿佛同时有数十个账房在屋里同时计算。 这密集的算盘声持续了约有半个时辰，消停下来，又是翻纸声。 叹息声，喃喃自语声。 最后，门被拉开，黄滔天整个人披头散发，光着上身，赤足站在地上，脚边的汗水滴落形成一个环形。 整个人似乎小了一圈，但是眼神亢奋，全然不像那个怕冷的胖子。 青城郡行军图上，画了很多红点。 “老了！”黄滔天扶着桌子叹息。闪舞小说网 “你老了才好，省得姑娘们天天去衙门找我们，告你折腾她们。”刘桑笑嘻嘻在他水桶般的腰上摸了一把，却摸了一手汗。 庄小周闲暇读经，知道布阵是门要求极高的手艺，需要综合考虑地理，天时，对象等各种元素，进行极为庞杂的推演计算。 这其中最考验阵师的，便是阵法的简易程度与威力。 大师可以用几根枯竹困百万兵马，普通阵师断然做不到。 关键在对天地元气的感应。 在那存乎一心的应用。 黄滔天拿出一张大纸，写着阵法所需物件，安置时间以及开启方法，将做了标记的行军图还给刘桑，闭目养神。 片刻功夫，就传来沉重的鼾声。 老供奉又去了一趟麟角阁，但是追风丹的主人还没露面。 马校尉的手下也是磨磨蹭蹭，交代的事情一直没有办好。 这让司马竖心情很糟糕。 每当这个时候百无聊赖，他就想去听曲儿。 桃花坞不能去，鱼龙混杂嘴巴大，让慕容师妹知道了要坏事。春桃苑是官办的，而且都知道姑娘们卖艺不卖身。 小桃是春桃苑的头牌。 眼波如水，青丝似绸，小嘴，欲拒还迎，最要紧，这可人儿那嗓音，闭目细细聆听，好像有一只猫卧在胸口，轻轻地挠着你的心。 呼！ 司马竖长出一口气，晃晃脑袋，到二楼上，换上一副笑脸。 小桃姑娘应该已经梳洗打扮完毕，怀抱琵琶等着了。 毕竟每次二百两，可不是一笔小钱。 推开门，司马公子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小桃在，小桃也在唱歌，但是还有一个留着三绺胡须的清秀文士坐在一侧，双手摩挲着茶杯，闭目听曲。 小桃的嗓音略带沙哑，如猫。 只是，那只猫今天卧在别的男人身上。 中年文士听到门响，扭头看看司马竖，却是太守李涯。 李涯没理司马竖，继续闭目听曲，小桃却有些迟疑，毕竟往常这个时候，都是司马竖坐在这里。 “继续唱”李涯没有睁眼。 小桃拨了两声，散乱干枯，似乎是《菩萨蛮晴翠接荒城》，却不成曲调，不忍卒听。 琵琶通心意，心乱，就不能成曲。 司马竖盯着李涯，鼻息逐渐变得粗重。 “连我也要杀吗？”李涯睁开眼，面无表情问道。 “你一个小小从四品文官，蚂蚱大小，杀了又如何？”司马竖狠声道。 “你一个浪荡公子，离开家世，一无是处，有何资格在这里辱骂胁迫朝廷命官！”李涯一拍桌子站起来，把小桃吓了一跳。 “弹《青玉案春愁鬼啾啾》！”李涯背手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街市。 如泣如诉的声响从小桃手中流淌出来。 呜咽低沉，荒野鬼哭，似有万千冤魂行走在，摸索前行。 没有一丝光明，没有一丝希望。 但有满腹冤屈，哭救无助 “你听出了什么？”李涯语气很冷。 “直说吧！”司马竖哼了一声，隐约知道是什么事。 “你做的那些丑事，青城郡官场上心知肚明，我想忍一忍罢了，不料你愈加过分，忝为本地父母官，看着你整村屠戮百姓，杀良冒功，我内心是何感受？”李涯一字一句，语调毫无起伏。 “你能如何？” “赶尽杀绝，伤人害命，必然会遭天谴，劝你一句，天道好轮回。” “好好回去读你的圣贤书吧，我司马竖一生行事随心所欲，还需要向你解释？” 李涯回身，死死地盯着司马竖，忽然露出白牙，咧嘴诡异地笑了。 司马竖大惊。 在腰间一摸，手里多了一张黄纸符，运力。 刹那间，他身边多了一个身材略微佝偻的灰衣老人，面沉如水，目光硬如尖刺，整个屋子的空气变得，时间也仿佛停滞。 小桃咕咚一声昏倒，琵琶落地，吧嗒弦断。 李涯哼了一声，背身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门径 青城郡的北边，有一个巨大的黄土断层，宽可百里，沙土混杂，树木稀疏，是为落星塬。 传闻千年之前，曾有大星自天际落下，照得半个大陆如白昼般明亮。落星带来宇宙无尽细微精元之物，得天厚爱，此后人族大陆上天才辈出如繁星满天。 而，就是其中最耀眼的那颗新星。 但传说终究是传说，如今落星塬上杂草丛生，早已被蛇鼠占据，几棵枯树梢端，站着猫头鹰。 深秋凉意袭人，落星塬更是显得空旷无比，低处个孤坟，又添凄凉。 寅时三刻，草木结霜。 塬上亮着一堆火。 一个少年盘腿坐在火边上，静静地打坐吐纳，随着定境的不断深入，少年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渐渐地，即便是耳力最好的沙兔，也无法听见他的呼吸。 少年正是庄小周，在塬上登高望远，准备布阵。 这么早出来，是按照黄滔天的嘱咐，等待观察日出那一刻，天地阴阳交替的气机，这是阵法的一个枢机之处。 日出还早，庄小周便生火打坐，静静等待。 夜露渐重，庄小周的心跳已经十分微弱，忽然，不知道受到什么指引，随着另一个陌生的节奏，开始变化 突然，脑海里“刺啦”一声，好似蜾蠃咬破了芦苇的薄膜。 遥远数十万里外的虚空中。 平时无人可见的一颗大星，忽然放出璀璨的光芒。 隐于虚空的另一个大陆——黑水大陆上。 一条冻僵了亿万年的巨龙，忽然发出微微的伏吟，眼皮似乎颤抖了一下。 长安城里，某个刚刚回到道门圣殿的中年人若有所思看看天空。 几乎穷尽毕生心血寻找的灵珠，在漠北动了 品滴水可知大海，沉浸于这种特殊的节奏，庒小周似乎已经消失，散于太虚，只留下一盏灵觉之灯，在浩瀚无边的大海上飘荡。 此时如果有人在他的身边，一定发现，现在的他，呼吸全无，身如枯木。 此即长息。 得长息者，才算窥到了修行的门径。 按照道门基础典籍《太上清心谱》的说法，道门修行共分三大境界。 第一级是器界，包含长息，抟气，锻骨三层，修成后身如铜铁，力大无匹，为万人敌，可成天下良将。 第二级是意界，包含了拥虚，作意，成法三层，修成后言出法随，持咒御剑千里取人首级。 第三级是法界，包括了造域，隐空，持国，修行者可以自造法界，破碎虚空瞬息万里，吸纳子民，自造法界国土。 幼年时候读书，这些都只是庄小周嘴里陌生遥远的词句而已。 那些陆地神仙之类的，他从不信。 师父慎虚有个总是挂在嘴上好朋友，萧凤奇，据说已得飞行自在，一剑斩断青衣江，曾与一条迷失的巨龙大战数天，最后巨龙不得已，化蚯蚓之形求饶，遂被封印留了一命。 这种不着边际的吹牛，庄小周更是嗤之以鼻。 只是今夜在这落星塬上，不知何种因缘激发，无意间闯进了长息境界，庄小周才觉得典籍所说，未必是假。 人，未必要通过口鼻呼吸。 天地之间，元气充盈，随处可取。 能取一瓢或者沧海，只看你修行境界。 天就要亮了，不知哪里来的一朵乌云，遮住了半月。 庄小周站起来，运目向流沙镇方向望去，凝视许久，只见纯黑的天际线处，不知何时，飘出来星星点点的光芒，摇摇晃晃，如鬼火扶摇上升。 这些光点呈淡青色，尾部与大地相连，升到一定的高度，在微风中颤抖伸展，然后挣断拖尾，来不及上升，就倏忽熄灭，淹没在无边的夜色。 耳边甚至有莫名的呜咽，令人不得不想起那首童谣： 青城空，黑水红 半城癫狂半城鬼，有家不能回 庄小周皱眉观察，脑海里忽然记起《伏藏典》的记载： “凡夫者，其灵如藻，扶摇虚空，青色灼灼，根断寂灭” 《伏藏典》是道门一本极为生僻的典籍。 甚至传说圣上一朝，此书已经被列为怪诞鬼怪之作，不得流传，惑乱百姓。 按此经说法，所有的生命走到最后的时刻，都会化作一团灵光，在大地上流浪。修行有成之人的灵光，会寻求契合的风水之地进行静修涵养，托体成精成怪，或者寻找下一个宿主，返回人世。 对常人而言，灵光微弱如萤火，几日便消散不见。 那些所谓的伏藏师，便是走遍天下，寻找那些大能陨落后暂时无主的灵光，为己所用，寻找传人。 也有大能在陨落前，会寻找品阶极高的伏藏师，帮助料理自己的灵光，以期陨落后继续以灵体修行，或者找到新的宿主——此谓“夺舍”。 在这片大陆上，伏藏师是极其神秘的存在。 甚至很多修行人已经不知道，道门曾经有这样一个古老的分支。 刚才所看到的，莫非便是凡俗生命消逝后的灵体？ 最近并未发生战事和严重瘟疫，为何有如此众多的灵体同时出现？ 庄小周不敢确定，也没时间多想。 此刻太阳初升，万道霞光透过云层，斩断黑暗。阴阳二气自虚空涌现，如黑白两条鱼，相遇，碰撞，嬉戏，然后水融化为甘露，无数精微元气种子散布下来，润物无声。 人间的青城郡，开始了欣欣向荣的一天。 在这阴阳交替旋转中，有一个点，始终一动不动，并不旋转，也无任何元气波动。 那是黄园。 黄滔天旧时的居所，黄国公当初的府邸。 曾经美轮美奂，繁华无双，现在早已破败，无花无酒。 被周围的乡民占了，拆掉舞榭歌台，开荒耕种，分成数畦菜地。这个时节，梨子已经成熟，沉沉地坠在枝头，薯叶霜打之后，红薯也上了糖，肥硕地藏在地下。 打眼望去，一个农夫正背着筐子，在弯腰挖什么。 找到这个点，庄小周笑了。 黄滔天必然知道阵眼所在，他祖上选的这韬光养晦之地，他焉能不晓。 故意卖个关子，考较自己悟性而已。 做完这一切，篝火也熄灭将尽。 庄小周拂开灰烬，从土里挖出一个黑乎乎的红薯，剥开外壳，里面晶莹的淡黄薯肉露了出来，伴随一道白色热气的，是扑鼻的香甜。 这红薯，就来自黄园。 吃着红薯，望向远方，庒小周知道，新世界的大门，就此打开。请大家支持下，收藏，点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残荷 数天之间，街上忽然多了很多流民。闪舞小说网 插草卖身的小孩子，抱着婴孩乞讨的寡妇 那些稍有姿色的女子，则被挑去做奴做婢。 在街上躺了几天面色木然的老人们，甚至对生命放弃了希望，衣衫褴褛浑身恶臭躺在半截土墙下，懒得乞讨，任生命流逝殆尽。 为此，太守府甚至临时成立了收尸队。 一时未及收取的尸体，便被野狗拉去树丛，几天后，就在虫蚁包围下消失殆尽，这就是某个生命的旅程。 在去麟角阁的路上。 庒小周拐过弯去，看到角落里坐着一个闭目靠墙的妇女，身边蹲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脏脸和乱头发掩盖不住她骨碌碌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庒小周手里还没吃的素包子，连着咽了好几口口水。 庒小周蹲下，把包子递给小姑娘，询问妇人可好。 女人虚弱地睁开眼睛，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半只包子，爱怜地默默小女孩头发，咬了一口，似乎才有力气说话。 青城郡的周边，包括流沙镇在内，最近出现了大量不行来历的人。 然后，各个村镇青壮年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是得罪神灵，山林遭遇意外，还是被抓去做苦工，谁也说不清楚。 妇人迟疑了一下，继续说，有人曾见过十几个黑衣黑袍的人，骑马追杀隔壁村的几个壮汉，捉住了并不杀死，而是绑在风筝上放上天玩耍，折磨够了，装进麻袋带走。闪舞小说网 “就像猫捉老鼠那样！”她说。 庒小周点点头，放下一把钱，继续去麟角阁。 太守府。 “最近很忙吧。”李涯问刘桑。 刘桑点点头，说：“街上忽然来了这么多流人，饥寒交迫，穷生奸计，难保有偷盗斗殴，人手有些紧。” 李涯没说话，伸手摸了摸茶杯，却没喝。 刘桑问道：“要不要查一查？” 李涯苦笑道：“查与不查，你不良帅说了算。你抽空去见见城中富户，筹些粮食，这么多嘴巴要吃饭。” 刘桑嘴巴动了动，却没说什么，抱刀告辞。 等刘桑走到门口。 李涯忽然在背后喊了一句：“深夜逾墙，多加小心！” 刘桑身子一震，继续往外走。 等刘桑出了院子，李涯回头看看矮壮的奴仆，奴仆点头说：“是他无疑，头上有我烈火箭的气息，七日过了才会消散。” “你他！”李涯说。 奴仆点点头。 司马竖又在小桃那里听曲。 今天听的是《满江红铁马冰河入梦来》，司马竖听得很认真，表情很严肃，微微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供奉又是无声出现，在耳边耳语几句。 司马竖面露喜色。 麟角阁来消息，明天清晨去黄园，追风丹的主人将在那里等待交易。 “价钱他随便开，去了我先看看珠子真假，然后取他性命。”司马竖吩咐道。老供奉显然早已习惯这种无本买卖，点点头要退出去。 “哦，对了，那些人来了没有？”司马竖追问。 老供奉侧头想想，小声道：“宗派倒是来了，还剩几个世家子弟。” “让他们低调行事，别给我惹麻烦，李涯盯着我呢。” “老奴晓得。” 晚霞很美，给西边的云朵镶了金边，随着温度的降低，青城郡逐渐安静下来，摊贩们安上铺板，村镇的居民依次走出城门。 庒小周披上衣服，提上灯笼，从北向南又走了一遍。 回来已近子时，掏出一本残卷，读了一会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明天是个好日子。 次日，确实是个好日子，只是清晨有薄雾。 太阳还没出来，一辆黑黝黝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德福巷，这马车纯铁铸就，由四匹黑马拉着，显得极为轻快，似在青石街上滑行一般，显然是用了符咒之术助力。 车子穿过街道，一直向南，逐渐靠近了黄园。 最后三里地原本是砖道，但是这些年被村民撬走，修了房屋茅厕，道路变得坑坑洼洼，落满瓦砾残片，几匹马走起来颇为费劲，十分颠簸。 所以马夫喝停前马，车门推开。 司马竖和老供奉跳下来，环视四周，司马竖舒展舒展肩膀，嘀咕道：“选择这么一个僻静之所，是有诈呢还是胆大？” 老供奉微微驼背，背手望向黄园深处，淡淡地说：“无妨！” 两人信步前往，走了两炷香的功夫，才到黄园的中心，这里本是一座戏台，场地极为宽阔，甚至还有一个数亩大小的荷塘，只是废弃已久，只余下一盏残水，偶尔传来寥寥蛙鸣，秋深蛙寒，好像也懒的开口。 走到高大而破败的戏台前，司马竖才发现，台上坐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卷黄纸样的东西，似乎刚才正在。 “小道士！”司马竖忽然指着那人喊道。 庒小周站起来，跳下戏台，与司马竖二人相距一丈左右。 “命中注定，那追风丹就是我的，当天不给，今天来还。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贪财的道士。不过，你们所谓道门正宗就是这样，道貌岸然，满腹阴谋，龌龊事比我干的还多！”司马竖似乎松了口气，毕竟，小道士的追风丹肯定是真的。 老供奉却没有这么轻松，他警惕地盯着庒小周的一举一动。 小道士太过沉稳，出乎意料。 “东西呢？”司马竖问。 “黄金千两呢。”庒小周问。 “在车上，一千两，总不能让我们背过来吧？你先把珠子给我，黄金一两不少！” 庒小周走到荷花池边上，随手拔下一支枯黄的莲蓬，拿在手里端详，意味深长说道：“也行，该拿的一定能拿到，该还的，必然要还！” 司马竖笑着往前走了几步。 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个时辰，太阳一出，薄雾必然散尽，但是为何一刹那间，身边浓雾四起，笼罩住了整个黄园，不远处的庒小周已经模糊。 然后，不见了！ 四周白茫茫一片。 老供奉暴喝一声：“不好！”作意瞬移，欲向司马竖的方向闪去。 但诡异的是，他竟然无法调动一丝周遭元气，只好拔腿而起，按照记忆中的方位奔跑。 在拔掉残荷的一刻，庒小周就启动了黄滔天的“云梦大泽”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击杀 这“云梦大泽”阵法以荷池一点残山剩水为依托，假借归龙湖云梦大泽之水汽，瞬时生成大雾，遮蔽视线。闪舞小说网 加上阵法中心元气凝滞不动，等同于元气的真空，修行人与符咒在其中很难发挥威力。 如黄滔天所说：“实乃欺男霸女，杀人越货之最佳场合。” 也即是说，在这黄园中心，老供奉的实力将被压制到很低的水平，因而庒小周与之尚有一战之力。 但是以老供奉的脚力，十息之间，随意选一个方位，只要方法得当，便可冲出去，实力。 那时，庒小周便无任何机会，必死无疑。 所以庒小周做了精心的打算。 阵法启动的刹那，他俯身一捞，手里多了一张两石硬弓和数支羽箭，冲向老供奉所在方位的刹那间，嗖嗖嗖，三支羽箭已经瞬时射出。 这三支箭按时机分布在老供奉到司马竖中间。 所以，要去营救司马竖，必然会被射中。 老供奉在迷雾中奔跑。 腰部一痛，一支羽箭射入一寸有余。 接着，肩头又中一箭。 连着两箭降低了他的速度，所以耳边一热，第三箭擦着太阳穴掠过，头皮犁了一道血槽。 还未，白雾中忽然飞出一个身影，正是庒小周，三箭射毕，人已经到了半路，老供奉猝不及防，挥臂格挡，但庒小周来势凶猛，那里格挡得住，两人砰一声撞到一起。 庒小周早有此算，扑地，翻身，又是三箭，自上而下，向老供奉胸口激射而去！ 如此近的距离，两石强弓，必然穿胸而过。 不料老供奉胸有奇甲，三箭如撞败革，噗噗作响，颓然落地。 但此时庒小周又冲到了面前，飞身跃起，反握短刀，直向脖颈扎去，老供奉久历实战，稳下心神，拧身一拳，从一个古怪的角度击出，正中庒小周肩头，短刀当啷掉落。 这一拳很重，庒小周被掀翻到一丈之外。 得到机会，老供奉出声喊道：“公子何在？” 司马竖没有声音。 庒小周算好方位，踢翻了一块太湖石，启动阵法的第二层！ 老供奉继续向前奔跑，他隐约已经猜出了问题所在，相信只要跑出阵眼，就能获得胜算。 他奋力跑，却一直没有跑出去。 周遭还是白茫茫一片，元气依然凝滞不动。 不对！ 老供奉站在当场，疑惑地看着四周，这不是普通的遮蔽阵法，显然同时带动了时空的波动，阵中之人看似一直在跑，实际上在绕圈而行。 这正是黄滔天最引为自豪之所在，黄家不传之秘。 正踌躇间，司马竖的声音传来：“杀了小道没？” 公子没事，老供奉顿时欣喜，循声而去。他刚迈出三步，身后闪出一个黑影，半蹲身子拧腰摆肩，一拳准确击中背部脊椎缝隙，咔哒一声，脊柱从中断开，老供奉终于感到疼痛难忍，一声，噗通倒地。 正是庒小周，精心算计，埋伏多时。 自从阵法启动，司马竖慌乱之间将全身的符咒尽数施展，却无一奏效，吓得失魂落魄，他不顾一切去跑，一直在原地跑。 跑到大汗淋漓，力竭倒地。 大雾逐渐散去，司马竖已经爬不动了，却发现自己还在戏台下的广场上，老供奉身体蜷曲，缩成一团。 小道士抱着双臂站在身边。 看到活人，司马竖反倒没那么心慌了，抚着胸口坐起来，微微道：“你做什么？” “你说呢？”庒小周问。 “你我是有小小嫌隙，但不至于犯险，要我性命。” “鞭抽我师父的脸，为了追风丹，放火烧我小院，若非我赶回去及时，师父就被烧死了，这仇如何算？” “原来因为这个啊，我以为”司马竖瞬间放松下来，一脸满不在乎。 “你以为什么？”庒小周死死盯着司马竖，杀意慢慢浮上脸庞，不知何时，一股旋风在他背后刮起，卷起几片残叶。 “我司马竖一生行事” 啪！ 庒小周一巴掌扇在司马竖左脸。 “还需要向你解释” 啪！ 庒小周一巴掌扇在司马竖右脸。 “哎呦！” 被庒小周两嘴巴扇翻，司马竖脸颊立时鼓了起来，泛出微微青紫色，满脸幽怨。 看到庒小周杀意正盛，老供奉生死不明，司马竖终究还是害怕起来，歪着嘴巴含糊不清嚷道：“你别急，我有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你，能救你们！” 看庒小周不置可否，司马竖急了，站起来手舞足蹈：“青城郡这数十万人，就要”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司马竖秀气的眼睛里，瞳孔急剧收缩，直至变成一个黑点，他呆呆地望着地下，咧嘴傻笑，口水垂下半尺，然后虾一般弓着腰，抽搐几下，直直向后仰去，后脑重重砸在地上，鲜血汩汩流出。 庒小周上前摸了摸脖子，气息全无。 同一时刻，在数千仞高的符门丹炉峰上，苍松翠绿欲滴，白云悠悠绕着小亭，亭子边上有一汪碧澄如玉的高山野湖。 野湖边并肩蜷缩着两个老头，都是道士打扮，一个黑发一个白发，白发的道骨仙风，黑发的气势昂然，二人盯着粼粼水波，水波上是二人元气构建的一个棋局，黑白棋子以元气凝聚，表面真气流转不息。 忽然，白发老道回头看了下背后的白玉球，有些意外地咦了一声。 “师兄何事？”黑发老道问。 白发老道语气淡然说：“一个小徒，竟要走漏消息不成。” “是司马家的那位？” “千里锁魂符可不是那么客气的！” “他死了，怎么给司马家交代？” “我自有安排。” 确认司马竖和老供奉已死。 庒小周没有久留，快步走出黄园，很快就消失在归龙湖畔的云雾中。 很久之后，他听见空中金石相击的一声鸣叫，抬眼看去，高处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鸟飞行而过。 自从天启元年开始，这片大陆上涌现出了不计其数的异兽猛禽，也出现了很多天才人物，坊间流传这是乱世将至，官方说法却是祥瑞降临。 黄园内。 一道凄厉的响声从天划过，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落了下来，将司马竖严严实实包裹其中。 那团东西是墨绿色的，流水，散发出阵阵恶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行恶 黄园依旧荒凉，鸟雀似乎都慑于刚才的厮杀或者如今的恶臭，没有一丝声音。闪舞小说网 不知过了多久。 这团好似粪便的东西里，有东西在慢慢蠕动扭曲，似乎很痛苦，发出口齿不清的凄厉的呜呜叫声。 然后，有东西直立着站了起来。 又歪歪扭扭倒下，滚在粪堆里。 随着脸上墨绿混白的东西留下来，司马竖的脸露了出来，严格来说，这已经算不上一张脸了，被腐蚀得坑坑洼洼，鼻尖腐烂消失，鼻孔朝天。 血肉混着脏污，慢慢向下流淌。 又一声凄厉的叫声！ 旋即有一只五彩斑斓的怪雕从天而降，这雕长相甚为奇特，有着花豹身体，丈余长的尾巴，怒睛铁羽，头上长着黑色骨角，体型足有三丈多高，钢喙散发阵阵寒光。 此乃篡雕，上古神鸟之一。 篡雕饮食庞杂，多吃毒蛇山蝎，粪便极具腐蚀，所以极短时间内，司马竖便被腐蚀得面目全非。 大雕轻轻降落，稳住身形后，从雕背上的羽毛里拱出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这老头蓬头垢面，脸型瘦小如鼠，身穿百衲鹑衣，灰扑扑的布料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 老头跳下来后，挠了挠后背，拄着拐杖走到裹着司马竖的那堆粪便前，探手去下面摸索，摸出两颗彩色的东西，在衣服上擦擦，仔细端详后走回来，飞起很高，啪啪打了大雕两个耳光。 篡雕有些委屈，发出哇哇的叫声，声音极似婴孩哭泣。 “你个瓜子，这彩葫芦籽你能吃吗？毒死你！” 训斥完大雕，他正要飞身上去，忽然听见背后的粪便堆里传来微弱的，又看到两个大泡泡咕嘟咕嘟冒了出来。 “咦，竟然还活着！” 老头忍不住返回头，歪脑袋观察一会，又伸手进去，扯着把司马竖拉出粪堆，拖到一边。 司马竖浑身恶臭，三魂七魄半聚半散，几乎是游魂一般的存在，他从眼帘的细缝里隐约看到有人，就拼尽全身力气说了声：“救我” 然后就昏了，眼角留下一滴晶莹的泪水。 这是他身上唯一干净的东西。 “格老子的，难怪老子今早左眼跳个不停，粪里相会，咱爷俩长得也有缘分啊，就是你了。小子你记着，天下第一魔头屠荼图收你了，你先人烧了好多香嘛！”小老头自言自语毕，拎着司马澹飞上雕背，叱了一声，那雕翘起豹尾，挥翅直直飞起，地面竟然未起半分灰尘。 流沙镇外，山坡上长着两棵巨大的柿子树。 这时节，柿子叶已经微红，一个壮硕的汉子身背竹筐来到树下，仰头看看挂在高处一簇簇淡红的柿子，放下竹筐，向树上攀爬。 硬柿子放在溪水中三天，就会变得香甜可口，家中儿女最是喜欢。 “嗖！” 汉子觉得右耳一热，斜上方已经扎了一支犹自嗡嗡作响的白羽箭，然后吧嗒吧嗒，血迅速浸右肩。 “好！”远处传来一声喝彩。 又是一声，左耳刺痛，又中了一箭。 汉子想起了什么，勃然变色，手一松跳下柿子树，向家的方向狂奔过去。 身后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 一个白衣少年，带着三名黑衣随从，在后面骑马追赶。 大汉身体跑得极快，他像一只逃脱围猎的野牛，飞身跨过草涧，跳下土崖，耳边呼呼风声作响。他对这一带的地形极为熟悉，知道再过几百步，就会有一个小树林，只要进了树林，那些骑马的人就无计可施。 大汉鼻子喷出白气，肌肉绷紧，再向前跃出两步，他就能冲进树林中。 “噗通！” 到达小树林入口处，大汉忽然腾空翻起，在空中旋转一周，摔倒在地。 地上有绊马索。 小树林中冲出走出另一个锦衣少年，笑着伸出手向赶来的白衣少年喊道：“小白，玉如意拿来，我先擒获的！” 大汉摔得极重。 脸埋在土里，呼哧呼哧着，将土吸进鼻孔中，又忍不住剧烈咳嗽，血沫子从鼻孔与嘴角溢出来，染红了黄土。 一只小小的黑蚂蚁似乎受到咳嗽的惊吓，绕过一支草梗，衔着嘴里的半只蜻蜓，艰难地向蚁穴爬去。 白衣公子打赌失败，气呼呼掏出一支洁白无瑕雕工精湛的玉如意，隔空扔了过去。 气不过，又抽出一支带着倒刺的黑鞭，恶狠狠在大汉背上连抽数十下，衣服顿时稀烂，鲜血淋漓。 大汉吃痛，浑身颤抖，但是大约摔坏了骨头，难以动弹，只是发出虚弱的，身子微微蜷缩。 白衣公子够了，后退一步，正巧踩死了那只衔着蜻蜓的蚂蚁。 然后跳上马，狠狠抽了一鞭子，向远处去。 锦衣公子哈哈大笑，冲着马蹄扬起的灰尘喊道：“明日再来！” 在不远处一处简陋的院落，一个剃着桃心发型的小孩子端碗着，坐在门槛上，回头问他母亲：“爹爹摘柿子怎么还没回来，他这个大笨蛋，不是又迷路了吧？” 太守府内。 “流民不断，筹措的粮食又紧，偷盗又多了几起，但都是米面之类。” “来源查了没有？” “青壮年暴毙或者失踪，老弱妇孺无依无靠，流浪乞食，只有进城。” “为何暴毙？” “有几股人马神出鬼没，四处施虐，乡民无以抵抗。” 李涯忽然从椅子起身，挺直腰问道：“几股人马！你确定？” 刘桑点点头。 李涯低头沉思片刻，指着对面的椅子说：“坐！” 左右退下，只留下矮壮的奴仆，然后李涯侧过身子，盯着刘桑的眼睛说：“本官初来乍到，桑帅在府中多年，时至今日，你我需要推心置腹。” 刘桑小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双眉一抽，还是没说话。 李涯从桌上拿出一叠纸，递给刘桑，刘桑草草翻看一遍，脸色变得阴沉。 这是符门青城分部发来的半正式告知，因为发给太守，措辞还算客气，但是，威胁之意已经跃然纸面——符门弟子，司马二公子竖，在青城郡消失，老供奉死于非命，如果不能察查清楚，符门将自行查证，动用一切手段。 还有司马坚的一封私信，二弟失踪，凶多吉少，烦请查寻。 司马坚的军队，就驻守在大青山深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游击 “司马竖的事，你和你的朋友，脱不了干系！”李涯意味深长。闪舞小说网 “要把我们交出去？”刘桑问。 李涯摇摇头。 “司马竖在我的地盘上杀良冒功，妄图以此积累军功，进入长安的道门别院，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只是” “杀良冒功？”刘桑忍不住站了起来。 李涯示意他坐下。 “你早已明知，只是怕司马家！”刘桑怒道。 李涯微微抿嘴：“这不丢人，我人在仕途，所见龌龊数不胜数。” 见刘桑沉默不语，李涯招手示意他侧耳过来，小声说了一番话。 次日，不良帅刘桑称病修养。 流沙镇，半山腰的菩萨宫。 说是菩萨宫，其实是个就着山势开凿的石窟。 一身便衣的刘桑闪进窄窄的洞门，庒小周正在里面读书，还是那一册慎虚从鬼市拿来的残卷。 刘桑带来消息，城里新驻扎了一个四五十人的队伍，说是去沙漠猎银狐，但是那些人眼神凶悍，表情阴冷，不言不语但是行动井然有序，一看就是军部出来的练家子，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人血。 庒小周收了书卷，从篝火架子上取下茶壶，给刘桑倒了一杯水，语气坚定地说：“就从这些人开始吧！” “循着追风丹，符门和司马家很快就能查到你。”刘桑不无担忧。 “还能没了天理？”庒小周微微一笑，酒窝若隐若现。 是夜拂晓，荒漠地面传来极为细微的震颤，细微到有如一只蟋蟀打了个喷嚏，一只秋蝉在梦中伸了下腿。 但是静坐的庒小周被惊醒了，他起身披上衣服，走到石窟洞口，向东望去。 漆黑的夜色中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庒小周看的很认真，听得很认真，在远处的荒原上，应该是走来了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队伍中的每个人步调看似松散，节奏和频率却是出奇的一致。 这些人中，至少有一个达到锻骨水平的强者，因为庒小周看到了光，一团小小的烛光在荒原蜿蜒前行。 黄园那一夜后，目力变得极好，能见人所未见，比如修行人身上的光。 流沙镇地处偏远，此前从来没有来过太多的修行者。 看来，有事要发生了。 庒小周洗了把脸，带上刘桑送来的官刀，向那支队伍的方向走去。 天青色，隐约阴沉。 一大片云从大青山方向扯过来，铺盖在流沙镇的头顶，使得深秋的清寒似乎减轻了几分。 流沙镇的郊外的土地庙前，七八个虬髯大汉正围坐一起烤火，铁锅中白浪翻滚雾气腾腾，不知道煮的什么，散发出腥鲜的味道。 其中一人肥壮如熊，站在锅边，从腰间掏出调料倒进锅里，他手背上纹着一只面目狰狞的红蝎子。 “再弄六十个就差不多了。” 说话之人身体瘦弱，鼠须稀疏，嘴巴尖撅，一双眼白多黑少，戴着一顶不合适的头盔，穿着不合适的衣服，并没有挎刀。 “多呆几天，肥羊越来越不好找了，都在抢！”胖子撒完调料，回头和瘦子说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门，声音还是很大。 “少废话，明天日落前我就回去。”瘦子训斥道。 “道爷太谨慎了。” 胖子有些不以为然，却好似又不敢发作。 “拿好你的钱，少操闲心！” 瘦子硬邦邦抛下一句，走进了庙里。 胖子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呸一口吐掉了口中叼着的草棍。 庒小周到达时，土地庙只余下微温的残炭和满地啃剩的骨头。 土地庙大门敞开，有火把摇曳其中，正待去看个究竟，听着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夜色中出来三个壮汉，一身黑衣劲装，蒙面提刀。 看到庒小周，这三人互相对视，桀桀阴笑着走了过来。 “少年人，有事请教！”有一人招手。 庒小周没有动，三人则没有停，所以很快他就看到，三人背后还有一个巨大的包袱，正嘀嗒嘀嗒滴着鲜红的血。 这三人显然训练有素，时常配合，稳步而来，隐约间形成品字包抄的队形，这并非谨慎，而是在战场上锤炼而来的本能。 庒小周向前一步，笑道：“三位老哥是想问路？这清城郡没有我不晓得的地方。” 话音未落，弯腰俯冲，整个身体蜷缩一团，然后如弓弦断裂，剧烈地弹开，此时他已到了最中间一人面前，所以脑袋直直顶在此人腹部，那大汉吃痛，闷哼一声，倒跌出去。 扑出的同时，左手已经自腰间抽出朴刀，借上弹之力反手奋力上撩，刺进左边那人腹腔，一击得手，毫不犹豫立即放手弃刀，看也不看，回身一拳击碎右边那人鼻骨，再跨步，再圈手出拳，击打太阳穴，将其击毙。 被撞倒的大汉已经爬起，刀被撞掉来不及捡，他赤手冲来，手上使的是标准的军中流行的破山拳，庒小周回身丁八步站立，并不躲闪。 待大汉近了，拧身出拳，力从地起，节节贯通，和大汉醋钵大的拳头硬碰一起，只听咔哒一声脆响，大汉右手肘处刺出一截断骨，他大惊后退，庒小周却欺身再一拳，击碎其喉骨，大汉轰然倒地口鼻冒出阵阵血沫。 就在不远处的庙门口，从三人包袱里滚出来的，是七八颗头颅。 杀这三人其实也就是电光石火的功夫，而且动静不大，庙里的人也没什么动静，庒小周捡起刀，四下听听，然后侧身进庙。 里面一片漆黑，只有东边一间小屋透出昏黄的灯光。 这是一间灶房，烟雾缭绕，阵阵白气，灶前趴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似乎正在大力吹气，那黑影觉察到有人进来，起身站了起来，是一个脸如橘皮的瘦老头，满脸木讷。 “其他人呢？”庒小周问。 老头咿咿呀呀指指自己的嘴巴和耳朵，意思是自己又聋又哑，什么都不知道。庒小周看到老头缺了两根手指，手背上有狰狞凸起的伤疤，大约是一个伤残的老兵，被这帮人拉来当伙夫的。 思忖片刻，庒小周正待回身离开，忽然耳后一阵凉意袭来，他急忙低身一闪，扭身回头。 却是一个鼠须三角眼的瘦子，手提二尺短剑，细声道：“小贼寻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赌局 这道人出剑快则快矣，却脚步虚浮，力道不稳，显然是个终日打坐冥想，武功稀松的持咒道人。 庒小周避身移步，随手一拳，重击在肩膀，将其左肩膀打脱臼，松松垮垮垂下，短剑飞落院子。 但与此同时，一道辉光自道士的左袖中飘出，画了个弧形，向庄小周后背袭去。 看得真切，庄小周知道不容小觑，回身猛然一刀！ 刀势很猛，挟着风雷之声，厚重的刀身甚至出现了某种奇异的颤抖，但见雪白的刀锋嵌入绚烂的辉光之中，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剧烈摩擦声充斥双耳，然后拉出一道丈余长的火花。 一柄毫不起眼的小剑，被击落在砖石地上，扎入青砖四寸。 手中官刀的刀锋，已然被磨平。 道人急忙后退，拍出一张黄纸救命。 是符纸！ 土地庙的空气骤然一变——烈火焚空，焦臭味顿时充斥满院，每呼吸一口，肺腑之间都是烟熏的灼烧。 慎虚读书杂乱，庄小周跟着看了不少。 据佛宗典籍记载，有烈火地狱，上火彻下，下火彻上，通宵达旦，炙烤罪人，万死千生，求不得出。 刹那间，庄小周已置身其间。 他环顾周遭，熊熊烈火充满天地，无路可进，手中铁刀已经通红炙热，若不是木质的刀柄结实，早已拿捏不住。 饶是如此，他依然眉头紧皱，警惕地留意着周遭的任何动静。 但是只看到鲜红的火色。 只听到呼呼的火声。 只闻见头发的焦糊和皮肉烤熟的淡淡香味——也许是火星溅到了背上，火辣辣的疼。 这一切都提醒他，下一刻，随时可能灰飞烟灭，消失在这烈火地狱，不会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丹炉峰顶。 一群入门子弟围着一个巨大的悬浮在空中的气泡，仰着脖子观看，气泡上，正显现着瘦道人和庄小周在小庙的战斗。 都是年轻人，所以有些口无遮拦。 “左师兄连这个凡人都不能对付吗，一交手就用了火符。” “啧啧火符可珍贵，这一趟可算是赔了。” “赌一赌，还要多久这小子趴下！” “一炷香以内，我押五十两。” “我押一百两，能撑一炷香！” “我压五百两，赌左立人会输！” 一个懒洋洋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声音虽小，但在这一众嗡嗡男声中显得鹤立鸡群，加上这个说法太过荒诞，众人忍不住回头，却是一个张开右手五指的小姑娘，小手细白，可爱地翘起。 看身高姑娘约有十五六岁，穿着淡绿裙装，头挽双髻，金线绣靴，却看不清脸，因为戴着素纱，遮得严严实实。 露出眉毛弯弯，一双俏皮的大眼睛左顾右盼，显得聪慧无比。 身边还跟着一个黑黑的随从，那随从面孔黝黑，鼻孔外翻，双眼鼓起似野牛，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双手，巨大无比，犹如蒲扇。 小姑娘来到丹炉峰有些日子了，身份似乎极为高贵，丹炉峰上除了符庐，对她没有禁忌，任何地方都可以去，任何典籍都可以随便翻阅。 长老和护法们集体选择了失明。 小姑娘一开口，大家都沉默了。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曾有入室弟子路上偶遇，开玩笑说她是不是因为太丑，要用面纱遮着，第二天，他就被打断双腿，摆在大殿前。 长老和护法们又集体选择了沉默。 “有没有要跟的？”见众人不语，小姑娘追问。 “那你，愿赌服输！”有人壮胆接话。 “好！”姑娘一拍桌子。 庄小周还在烈火中煎熬着。 瘦道人，也就是丹炉峰弟子所说的左立人，捡了一把放在窗台的刀，全神戒备，等待火符将庄小周的意识摧毁，上去一击致命。 他必须十分谨慎。 因为符门首重神识，以神识制符，以神识御符，修炼倒在其次，所以符师出山，一般都会随身带有护卫。 今天也是机缘不巧，雇来的人迟迟未归，只能靠自己了。 对庒小周而言。 烈火越烧越旺，越来越炙热，慢慢的，已经听不到火声。 炉火之中，处处通红空气不再流动。 庄小周灵台不再清净，整个人被烈火烧得通透，脑海里的神识业已空空荡荡，大火席卷，一丝杂念都没有。 他漂在天地之间，感觉自己已经成了一颗灰烬。 宇宙星河，都被大火吞噬。 依靠残存的一点点意念，庄小周低头看了一眼，但见赤红的火蛇在身上缠绕游动，从身体穴道游进游出，在经络中钻动穿行。 识海之中，虽然空空荡荡，但在那遥远不可见不可见之处，有一粒闪烁的火星。 黄园一夜，受益良多。 他能看到别人都看不到的。 比如这火符之于的人身的作用。 火符之真义，借天地离火，使经脉受之，使识海感之，则感同身受，困于烈火之中。 看穿这一切。 庄小周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逐渐悠长，死死盯着识海中那粒火星，想要使其熄灭。 但是这太困难了，可能是因为距离遥远，加上那火星闪闪烁烁，凝神几次，毫无效果。 庄小周不知道，那点火星乃是先天离火之精。 若非神识极为强大的大能，断无法将其熄灭。 一般人，即便会驾驭火符，根本都感知不到那一点先天离火之精。 看到左立人如临大敌的架势，丹炉峰上的年轻人们笑了。 “看他那猥琐模样，该是吓得便溺失控喽。” “快一炷香了！” 下了注的人怕输钱，不住地扭头去看线香。 “这凡人小子倒是很能忍，旁人的话，早就疯了！” “输了的别走，先把钱摆出来” 戴面纱的姑娘倒是逍遥，坐下来，翘起腿，施施然摊开手掌。 黑随从自牛皮袋子里掏出一个纸袋，递了过去，姑娘接了，拿出几颗，掀了面纱，放进嘴巴，咔吧一嗑，轻巧地吐出皮。 有世家弟子认得，那是遥远异世大陆舶来的七色锦葵。 一粒的价格，就是一粒赤金瓜子。 有钱人，难怪不把这区区赌局放在心上。 庄小周所学极杂，他与师父慎虚虽然号称道门人士，实则只是在官府入了个籍，道门知不知道他俩的存在，还是未知。 所以就看了很多杂书。 在某一本散乱旧纸上，记着如何封闭经络的法门，书本前言所述，这是某位巨盗遗作，巨盗三次受伤被捕，依仗此法门封闭全身呼吸气脉，骗过官差，得以逃出生天。 当初庄小周不肯习练，慎虚却如获至宝。 “装死，是最省钱的救命法。”师父慎虚这样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眼镜 丹炉峰的赌局还在进行。 年轻人翘首望着气泡，性急的半张着嘴巴，沉稳的则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气泡上略带扭曲的庒小周的影子。 终于，线香扭曲的灰色部分跌落摔断，烧到了尾部。 最后一点红光消失在炉灰中。 一炷香满。 庒小周还站着，只是闭上了双眼。 “看看看，，下一步就要经脉干枯死掉了！” “害我损失一百两，唉” “还是我有远见，赌他能熬得久一点，佩服我自己。” 面纱姑娘的瓜子也不吃了，好奇地盯着气泡，秀眉微蹙，想看看这个少年有什么能耐，竟然还站着。 “我天，竟然睁开了眼睛！” 一个弟子失声大叫了出来，众人急忙注目，却见气泡上的庒小周竟然张开了双目，面色赤红，瞳孔像是要滴出血来。 庒小周专心致志，用了那封闭经络的法门，神识逐渐变得清凉。 那些赤红的火蛇慢慢行动迟缓，最终，只在体表微微蠕动，掉落地面。庒小周睁开血红双目，盯着左立人。 经脉渐隔绝，神识正清明。 御符必须要心神坚毅。 眼见庒小周回过神来，左立心慌意乱，神识动荡，火符的威力又减了三分。 热量将汗水蒸发，庒小周全身笼罩在白茫茫水汽中。 向前走了一步！ 左立惊，心知火符已破，着左臂，右手拖剑，夺门而逃。 庒小周垫脚向前，一步就赶了上去，揪住左立人长头发，一把将其后仰拉翻，这厮脑袋咣当敲在地上，一歪脖子昏了。 捏住脖子拎起来，扛到肩上，走出庙门。 沉默，深深的沉默。 沉默到有点尴尬。 气泡上的画面已经消失，因为左立人昏迷，镜照符无法运转。 但是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最后的画面——左立像个灰狗一样被拉翻在地，脑袋重重砸在地上。 面纱姑娘伸手，黑随从接了纸袋子。 然后姑娘站起来，哈哈仰天大笑，豪迈道：“哎呀，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大跌眼镜吧孩儿们！” 然后转过头来，杏眼圆睁。 “雷铲，收钱！” 黑随从便提了牛皮大袋子，上去挨个收银子，无人敢赖账。只能嘟囔着哀怨不息。 输了钱，人群慢慢就散了。 忽然面纱姑娘拉住一个白面小道，满面狐疑问道：“你们那左师兄出了丹炉峰，去做什么勾当？” 小道一听，顿时没了赌钱时的轻松，急急摆手说不知道不知道，缩着身子急急离去。 其他弟子也迅速散去。 面纱姑娘觉得无聊，便招呼雷铲上峰顶去看花，走出大殿，嘀咕了一句：“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 庒小周扛起这没几斤的妖道，向大青山方向去。 此地离燕洗石的陇西卫不远，正好过去看一眼师父。 天上的青色又淡了几分，偶尔有几点白星在云朵后闪烁，走在草甸之上，远处的大青山冷冽肃穆，巨人一般盘踞在地平线的尽头，自有一道威压与杀气冲向天际。 晌午时分，到达陇西卫。 进了土围子，燕洗石不在，躺着一个咿咿呀呀乱叫的瘦老头，听声音正是慎虚，身边站着三四个大汉，俯身在用力按压。 庒小周心惊肉跳，喝了一声。 大汉们急忙住手，却见慎虚坐起来，抱怨道：“快按呀，偷什么懒！” “师父！”庒小周叫他。 慎虚睡眼惺忪，看到这宝贝徒弟还扛了人形的东西回来，大惊失色道：“我们修道之人，首重色戒，你该不是把谁家的大姑娘” 庒小周擦擦汗，呸了一声说：“想多了，我给你带来个同道好友！” “好了你们去吧，晚上再来按摩。”慎虚挥手打发走了大汉们。 “你过得不错啊！” “当然，为师在哪里都是人中龙凤。” 趁着老道这会神志清醒，庄小周把这几天的事讲了，然后问老道在这兵营是否习惯。 老道却不回答，低头想了一会，问道：“你那追风丹没被人抢走吧？” 庄小周摇摇头，从怀里掏了出来。 慎虚自床下拉出一个木盒子，自言自语道：“这些天没事，我上山采了些草药，加上追风丹，就可以医治这些风痹之人了。” “这里也有？” “和流沙镇的百姓一样。” 拿了追风丹，慎虚从行李里掏出铜锅，双手一抹，追风丹便化作细微粉末，混合在草药中，三种火候熬制七日，凝成黑膏，贴在病人后腰，就可拔出体内风毒，免除下肢的麻痹抽搐之症。 “这些风痹的病原是什么？”庄小周问慎虚。 慎虚抬头无辜地看看他。 这是师徒之间的暗语——你问我我问谁？ 忽然火把摇曳，是有力掀动草帘子——燕洗石巡营归来，从兵卒那里得知庄小周来了，不禁喜形于色。 “你可来了，快把人接走吧！”燕洗石进来第一句话，就是要赶人。 庄小周回答说：“快给我搞点吃的。” 慎虚浑似事不关己，依然默默切药。 燕洗石叹口气，从土台上端了个粗瓷碗过来，重重放到庄小周面前。 碗里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带着一股淡淡的酸臭味。 庄小周皱眉道：“什么东西？” “野菜团子，就这，天冷后，可能很快就没了。”燕洗石坐下来，掩饰不住满脸的疲惫，眼睛布满血丝，军装盔甲依然干净，却似乎宽大了一圈。 “你们不是” “别问了，粮草吃紧，一个月前我就差人去找节度使郭无疫，至今未归。” “路程多远？” “来回半月。” 庄小周吃了半个菜团子就放下了筷子，委实难以下咽，喉咙刺痛，舌尖发麻，想是野菜余毒没有除尽。 “你还吃不？”燕洗石问。 庄小周摇摇头。 燕洗石擦擦手，三根指头拈起松软的半个菜团，放进嘴里，慢慢吃掉，然后笑笑：“敬惜粮食。” 慎虚切完药，默默地从草药箱下面翻出一块面饼，扔给燕洗石，幽幽地说：“知道你一天没吃，压箱底的。” 那饼已经干透不知几天，坚如砖石，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你还有这个？”庄小周问。 慎虚神秘一笑：“他们孝敬的。”自然指的是那些兵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拘魂 燕洗石苦笑一声，小小啃了一口面饼，给庄小周讲了原委。闪舞小说网 慎虚来后第二天，就有了一个新的诨号，大堆的兵卒跟在屁股后面，听他讲当年大战五圣人的旧事，听得如痴如醉，甚至于荒废了值守与操练，但要听故事，就来按摩或者孝敬口粮。 这就是燕洗石一开口就要赶人的缘由。 “你哪一年大战五圣人了？”庄小周问。 慎虚一本正经：“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那你新的诨号是什么？” 慎虚不说话，庄小周不停追问。 “有故事的男子。”慎虚小声答道。 噗！ 庄小周一口水喷在地上，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时，地上传来一声细微的，燕洗石蹲下来仔细看，才发现蜷在地上的左立人，他疑惑地问：“这位是？” “你要识相，就快把道爷放了，符门你惹不起。”左立人挣扎着坐起来，靠着土围子的夯土墙，语气虚弱，但是措辞很强硬。 庄小周走过去，一脚踏在左立人膝盖，一声清脆的骨折声传来，左立人立时咝咝倒吸凉气，抱着断腿不停喘息，牙齿咯咯作响。 “为什么猎杀百姓？” 左立人喘息粗重，但是不说话。 “为什么？” 装小舟踩上的另一条腿，正待发力，慎虚说话了：“别动粗，好歹符门我还有几个故人，待我来劝劝他。” 左立人似乎见了救星，眼睛发亮嚎道：“前辈，你还有故人在符门？” “是啊，符祖跟我熟的很，称兄道弟妙不可言。”慎虚回答。 左立人咳出一口鲜血，喘息道：“妈的老头你有病啊，符祖是传说而已，我们符门子弟都没见过，书上编的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也相信。要是符祖有灵，为何不现身救我？” 慎虚啐了一口痰，直直射出，准确砸在左立人额头，怒说：“没大没小，你懂个屁！” 随后，盯着摇曳不定的火把，慎虚长出一口气，缓缓说道：“符祖，只是老的忘记了时间，所以，就忘记了自己，世上的人也就不晓得他的存在，连徒子徒孙都不知道他，真是失败。” “哼，疯子！”左立人歪着脖子，嗤之以鼻。 “好了我劝完了，你踩死他吧！”慎虚向庄小周摆摆手。 “老头，你也没劝我什么啊！”左立人喊道。 慎虚别过脑袋，幽幽道：“算了，没意境了。” 燕洗石站起来，拦住庄小周，沉声道：“交给我，如今军粮紧张，不如切了撒点盐，晒成人干，吃他总比吃战马好些。” “你敢”左立人一着急，忘记了断腿，强行起身，又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燕洗石起身，默默地拿出一把小刀，试了试锋刃。闪舞小说网 他蹲在左立人面前，眼睛闪着古怪的光芒。 像一只猛虎盯着爪下的野羊。 在大唐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人干充军粮的事，远的不说，朔方节度使计无量，早年间出征，必带众多妇孺杂役，平日里做些洒扫粗活，一旦断粮，便将其作为军粮食用，称之为“两脚羊”。 计无量为人凶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故能所向披靡，踏破千山。功成名就后，深得太祖信任，此事无人敢提，朝廷也装聋作哑，甚至于朔方境内，无人再敢提“吃羊”二字。 左立人长久下山游历办事，对这些传闻一清二楚。 接下来的燕洗石一句话，彻底击垮了他。 “十二年前，我随计无量在青龙卫，断粮后，在向晚塬死守四十五天，你猜为什么我还活着”燕洗石微笑着说。 左立人感觉到到肝部一阵剧烈的抽搐，举手道：“我说” 左立人将近不惑之年才入的符门，十年来，一直在外门徘徊，没有得到任何真传，直到有一天，有师弟告诉他，要想得到真传，就必须向门主进献， 而进献的东西，就是青壮年的灵体。 但是左立人本身身体孱弱，一穷二白。 所谓杀人无胆，买命无钱。 也就断了这个念想。 一个月前，偶然遇到同为外门弟子的司马竖，两人一拍即合，司马竖出钱雇人买符，左立人出力，狩猎成功后，司马竖取头，左立人取魂。 “司马竖告诉我，青城郡这些人反正活不久了，韭菜一样，随意猎取，免得浪费。”左立人倒也光棍，反正招了，就捅个底朝天。 想起司马竖临死前未说完的一番话，庄小周急忙问道：“什么意思，青城郡的人，为何活不久了？” 左立人摇摇头。 “是否还有其他人，干着你一样的勾当？” “别的我一概不知。” 慎虚忽然说了一句：“胡说，以我的好朋友符祖的修为，还需要如此龌龊？” 庄小周伸出手。 左立人知道规矩，很配合地拿出身上所有的东西，一个半透明画着符文的拘魂袋，一个符门弟子门引，还有些普通符纸。 拘魂袋内几十个点点荧光，游走碰撞。 正是被围猎的那些壮年人，有家，有父母妻儿，将近而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是这块大陆上任何一株野草一只蚂蚁一般，靠着阳光雨水活着，与皇恩浩荡毫无瓜葛。 忽然就成了别人眼中的韭菜，被随意割取生命。 韭菜尚有根，来年一逢春风，便可复活。 但人无根。 突然身死，永劫沉沦。 看庄小周端详那拘魂袋极为仔细，左立人忍不住问：“你能看到？” 庄小周点点头。 “不可能！这游魂灵体须得修到星光脱体境界者方能看见，看你样子，甚至于还未修行，徒有勇力而已。就连我拘魂时，也只是依法门实施，至于能否拘到，拘了多少，还得高人验看。”左立觉得，庄小周定是诈他。 “你话太多了！” 伴随着燕洗石的怒喝，一杆铁枪闪电般呼啸而过，穿过左立人脖子，将其深深钉死在土围子墙上。 “真的不带他走？” “我惹了事，带在身边太危险。” “你不是说他武功很高？” “脑子犯糊涂时，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的名字和我。” 庄小周看了一眼呆呆坐着的慎虚，转身向外走去，慎虚正提着拘魂袋，若有所思地盯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你真的能看到灵体？我看是个空袋子而已。”燕洗石问。 庄小周一笑，反问他：“你真的跟着计无量参加了向晚塬一战？” 燕洗石笑笑，挥挥手。 身后，慎虚喃喃道：“难道，我们都老糊涂了？可我还记得很多故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绿篱 符门丹炉峰高一万四千仞，常年隐于云雾之间，唯有一条小道曲折蜿蜒上行，中间更有数道符阵阻隔，若非门人带路，一般人走不到十分之一，就会迷失在万重青山的荒原莽林之中。闪舞小说网 大青山东麓，有一条幽深小径，正是登上丹炉峰的入口。 小径边上有个酒馆，酒馆的旗子破败不堪，不知道挂了几十年，酒的口味也永远是那几种，酒馆的掌柜胖胖的，很老，老到不会算账，也没人能想起他哪一年开的店。 酒馆生意很差，所以几只无聊的苍蝇就一直围着唯一的一桌客人转悠，嗡嗡飞，很烦人。 一个小公子靠着巨大的木椅，打着哈欠，金丝绣靴翘在桌子上。 桌上两盘素菜，一壶陈酒。 两只苍蝇绕圈飞行，堪堪将要落到菜盘上去，小公子忽然大喝一声：“雷铲” 对面椅子上虎视眈眈的黑随从牛眼一瞪，吐出一条三尺长的红色舌头，嗖嗖粘走了两只苍蝇，卷进嘴里，吧唧吧唧吃了。 小公子用筷子挑起一根蕨菜，看着雷铲羡慕地说：“你可好，还开了荤！” 雷铲鼻孔耸动，憨厚一笑。 这小公子，正是丹炉峰上吃瓜子的少女。 下山来已经摘了面纱，露出微翘小巧的鼻子，秀气的嘴巴弧形柔美，眉如远山黛痕，眼若点漆藏海，眨眼时星芒闪烁，无端让人感觉极为舒服，一抿嘴，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但凡遇见，都想要多看几眼。 更有那没见识的老妪老翁，有时便凑过来，看看这小公子是不是画中人，有一次甚至被一个卖炭老妪捏一把粉脸，留下数道黑印。 曾被娇小姐载满金银百里追亲。 曾被那不良嗜好的富户围追堵截。 所以在人多的地方，她都要戴上面纱，免得惹事。 现在下山，为行走方便，则作了男子打扮，青衣短打，干练清爽。 “凑合吃点吧，小老大！”被姑娘一瞪，雷铲急忙改口。 不愿意被人叫小姐，她说那是骂人的，让随从叫她老大，雷铲总是难以适应。 小公子强忍着青菜的草味，吃了半碗饭，推开碗筷，向门口望去，一边自语道：“墨非怎么还没来？”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靠近路边的几颗人腿粗的松柏忽然剧烈摇晃，惊起无数鸟雀，叽叽喳喳飞走，却又盘旋一圈绕回来，想是放不下巢里深秋的最后一窝蛋。 所幸松柏摇晃之后，终于静止，只不过是歪斜的。 两树之间，站着一个巨大的动物，黑眼圈，耳朵四肢也是黑色，大肚子白白的，脑袋有磨盘大小，两掌大过酒坛，左右各撑着一棵树，硬生生将靠的很近的两棵树扒开，站在中间。 此物虽然巨大，却也憨态可掬，黑眼珠圆溜溜四处打量，十分可爱。 小公子站起来，娇笑道：“我就知道，墨非最守时了！” 墨非即是她的坐骑，食铁兽。 看到墨非，也不吃饭了，小公子跳上食铁巨兽的背，抓住脖子上的硬鬃毛，喊一声出发，墨非便急速奔跑起来，雷铲在后面跟着，速度也是不慢。 雷铲一边跑一边喊道：“老大，我们好像没给饭钱。” 小公子目视前方专心驾驭，大声说：“饭那么难吃，他哪好意思要钱！” 酒馆的老掌柜收拾了碗筷，出门望了一眼。 待食铁兽扬起的灰尘完全尘埃落定，酒馆后院里出来两个符门弟子，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招呼老掌柜上酒炒菜。 一个问：“那谁呀，把你吓得不敢出来。” 一个答：“惹不起躲得起。剑城城主尉迟一白的女儿，尉迟绿篱，被她爹惯得无法无天，被她看到，一定没好事，躲开为妙。” 待酒尸首不知被哪只野狗拖走，地上一大滩黑色的血迹。 但是几天无人，在乌云遮蔽下，院落里已经透出深深萧条的意味。 进屋卷了几本旧书，用包袱裹了背在肩上，关上门，转身离去。 一出屋子皱起了眉头，又下雨了。 今年雨水频繁。 很快，屋檐就噼里啪啦形成了雨帘，秋雨很冷。 看来一时半会走不了，庒小周便坐下，安心等待雨停。 因为火烧，屋顶的茅草破了几个洞，雨水冲刷之下，覆在上面的黄泥巴开始软化，吧嗒吧嗒往下滴，间或落下黄黄的一坨。 听见泥巴跌落的声音，庒小周回头去看，忍不住莞尔。 落下来的黄泥，正好堆在斜靠的道尊的木刻像上，又恰好在两腿之间，这样从庒小周的角度看，道尊似乎是拉稀了，裤裆那里黄黄的稀稀拉拉往下落。 “不敬，不敬” 庒小周摇头学着慎虚的语气，爬上桌，把道尊的像擦得一干二净，想要挪一个地方。 竟然没有搬动！ 习拳多年，庒小周双手几百斤的气力还是有的，不料这看似单薄不起眼的一幅版画，竟然无法挪动分毫。 他蹲在桌上，弯腰抱着版画，猛然一发力！ 倒是动了，但是那版画往下一扣，将庒小周砸落到桌子下，然后一片黑色压顶，画上的道尊翘着胡子，似笑非笑，向他脸上压来。 庒小走急忙双手抱头。 然后就不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道尊 不知道过了多久。 庒小周醒来了，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黑色的山洞中，寒冷潮湿，远处有一点幽暗的火光隐约闪烁，能听见滴答滴答的流水声。 有大风。 大风不知道从哪里来，灌进山洞之中，从身边呼啸而过，带来恐怖的嘶吼与阴森的叹息，风里弥漫着血腥与臊臭。 庒小周摸着湿漉漉的岩壁，向亮光走去。 走了很久很久。 终于接近了那一团黄光——一个黑衣老人，手里拿着一把雕刀，正在专心致志地在黑石上雕刻着什么，黑石表面晶莹光滑，想来十分坚硬，但是黑衣老人运刀却很随意，石粉簌簌落地。 又一阵大风吹来，将庒小周的衣服高高掀起，吹散了头上的道髻。 但是那黄光和老人的黑衣，却是纹丝不动。 似乎觉察到有人在一旁，黑衣老人抬头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着庒小周。庒小周这才发现，那一团黄光，竟然是老人双眼所发出的，从眼中发出，驱散黑暗。 “上古有圣人，生而身披玄衫，以荧惑为目，夜能视物，御龙四际，雕琢海陆” 这是一本只有几页纸的《御龙经》所记载。 老人看到庒小周，微微一笑，问道：“你来了？”声音很小，但是很清晰清澈，丝毫没有受到外面鬼哭兽嚎以及撕裂一切的风声的影响。 庒小周看了看手，发现手上湿漉漉不是水，而是鲜血。闪舞小说网 他甩了甩手，略微不安地问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老人放下手中的雕刀，用一种很奇异温暖的语调说：“你看到的我，未必是我，我无处不在，却又毫无踪迹。但此刻在这无边时空中偶然得见，是你的天分，也是你我的缘分，过来，授你一术。” 庒小周对这老人无端信任，上前低头。 老人轻轻摩顶，一刹那间，无数符号文字涌进庒小周的识海之内，在识海内奔涌流淌，形成一道道金黄色的轨迹，然后烟花般璀璨绽放，形成颗颗星辰。 丹田之下，出现了一个淡青色若有若无的影子。 灵动游走，似龙蛇飞舞。 凑近看那老人，庒小周吓了一跳，正是版画上的道尊。 雕刻的，正是那幅版画。 “你是” 老人挥挥手，指尖落下几粒石头碎渣，小声说：“我得守住这里，外面全是洪荒妖兽与时空湍流，你走吧” 一种坠下悬崖的感觉突然袭来 庒小周迅速感到了遍身的疼痛难忍，睁开眼，躺在小院的屋里，身上压着沉重的版画，双臂肿起，所幸骨头似乎没断。 费了好大气力，终于从沉重坚硬的版画下钻了出来。 挣扎着站起来，外面雨已经停了。闪舞小说网 回想山洞中的黑衣老人，莫名其妙的对话。 或许，那只是一个梦。 雨开始落下的时候，李涯跑到了太守府的正厅。 已经有好几个人在那里等他了。 与此同时，青城郡的街道上，出现了两支队伍。黑甲黑马的，是符门护教铁骑，赭色细鳞甲的，是大唐边军。 两支队伍直直闯进城内，无人敢拦。 然后静静地站在青城郡的主街上，主街的尽头，是太守府。 李涯进去时，本来窝着一肚子的火，但看到那几个人，他还是忍住了，换了一张官场脸。 大厅坐着三个人，司马家的大公子，从四品上宣威将军司马坚，振威校尉马千山，还有一个身着玄铁盔甲的骑士首领，头盔上画着金黄色的符文，顶上一簇鲜红火焰，无疑是符门护教铁骑。 李涯含笑，挨个点头，然后坐下。 马千山清了清嗓子，向李涯介绍了其余二人，司马坚有过几面之缘，倒是这个高鼻深目面色冷峻的护教圣使，是第一次见到。 圣使名为康世赋。 “二位大军冲撞我青城郡，持械扰民，按唐律，是死罪。”李涯先发制人。 “我门下弟子，被流沙镇宵小偷袭，弃尸荒郊，为何不得过问？”康世赋声音也很硬。 “我二弟的事你也知道，追风丹的小道士呢？把他交出来，立时退兵。”司马坚接着康世赋，提出要求。 李涯瘪着嘴，面带讥讽一笑。 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道：“二位，我们和镇西威卫与符门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但是这一次呢，格外过分一些。” 沉吟一下，接着说：“以往，只要兵临城下，我的前任们就乖乖奉上银两。” 康世赋不说话。 他就是来要钱的，符门炼符材料耗费巨大，加上数万弟子吃喝拉撒，仅靠弟子供养，已经捉襟见肘。 司马竖摇摇头：“我二弟无故失踪，必须要有人出来交代。”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隔壁本来很小声断断续续的古琴声，显得大了很多。 李涯安静地喝着茶。 司马坚看看康世赋，康世赋喉头滚动，突然一拍桌子怒道：“你想清楚，自明日开始，一日杀一人，两日杀四人，十日杀千人！” 李涯端着茶杯的不由一晃。 冷眼盯着康世赋：“最好把青城郡屠城，一个不剩，谁来养活你们这些寄生虫！” 青城郡民众，每年有三分之一的财物，需奉献给符门，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凡有私藏，等同逃税。 仓啷一声，康世赋钢刀已经在手。 却被司马坚制止。 司马坚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李涯：“尽快给我个交代。” 李涯脸变得微红，胸口起伏，长出两口气，说了些看似不相干的话。 他说：“二十年前，进士及第；慈恩塔下，最是少年；杏花园里，为探花使。深得恩师退之先生赏识，也曾平步青云，四年间连擢三级，后来自行面圣恳请下放，以近黎庶百姓，知黔首白丁。” 说到这里，李涯眼中放出狂热的光芒，全然不似平日的沉稳内敛。 接着说：“十年来，依照唐律国法，我击杀的豪强大户太多，他们策划了一百零九次暗杀——结果，杀死了他们自己——来此之前，退之先生已经替我把账都清理干净了，也就是说，我在朝中没有敌人了，可以重新做人。这个地方，是我自己要来的，也是退之先生要我来的，让我韬光养晦，学乖一点。” 说着，李涯掀开浅绯色缀地黄交枝的绣袍，露出瘦骨嶙峋的根根肋骨，在右胸，有一个婴儿拳头大小对穿的洞，能看到鲜红的血管，怦怦跳动的心脏——他的心脏在右边。 “这就是那些暗杀带给我的。你看，人活着一天，心脏就要跳一天，就要做点什么！”李涯说。 司马坚闷哼一声，转身离去。 康世赋紧随其后。 “其实，我真的很想学得乖一点，不辜负老师。但是呢，一把年纪了，又不想再骗自己这颗还能跳的心，做人真难呐” 李涯对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收割 庒小周一棵槐树上，树叶子还没掉完，所以可以很轻易地遮蔽他，再加上现在是夜间，月亮朦朦胧胧，没有风，没有烦人的刺毛虫，它们已经躲在硬茧里，计划安度余生。 槐树没在野外，在一个大院里。 子时还差一刻，院子的大门忽然被推开，马匹嘚嘚跑了进来，然后几个人勒马，跳下。 一个白袍少年略带疲惫地交代了几句，然后向房内走去。 很快，灯火依次熄灭，小院陷入了沉睡。 庒小周弓着腰，狸猫一样滑下槐树，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然后撬门，钻了进去。 没过一会，他扛着那个白袍少年出现在了一处沟渠边上。 深夜无人，只有微微的寒风拂面而过。 所以白袍少年很快就醒了。 他发现自己双手被缚，躺在地上，忙惊恐地扭头四下看看，就看到了蹲在对面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 “好汉，家父白肖攀！”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白肖攀是谁？”庒小周皱眉问道。 白袍少年忽然醒悟过来，这不是在长安城的红人院和珠宝坊，是在西荒之地的野外，没人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吏部尚书，在这里，白肖攀与张阿大李拴狗没有什么区别。 “家父吏部尚书白肖攀，好汉无非求财，好说。” “我问你几句话，老实回答，就能活命。闪舞小说网”庒小周摸了摸白袍少年颤抖的肩膀。 “你带人围猎周围百姓，是否属实？” “没错，属实。” “为何？” “为了玩乐。” “玩乐就能随意取他人性命！” “我们给了钱的！” “给谁钱？” “司马竖这个王八蛋，收了我五万两，告诉我可以在这青城郡内随意狩猎玩耍，此地人如狗，命贱如草，无人追究，他保我平安无事。结果，好汉你” 庒小周摸了摸脸，望着远方使劲眨了眨眼睛。 沉声道：“有多少人？” 白袍少年沉吟片刻：“应该不少，司马家这些商贾，心黑的很。” “你能好到哪里？蛇鼠一窝！” “好汉，我可真的是掏了钱的，天经地义！” 望着白袍少年理直气壮的样子，庒小周忽然感到背上一阵恶寒。 然后，他又听到这少年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贱民嘛，狗不如，玩乐罢了，杀多了还脏手。” 忽然，寒气重了几分。 月亮似乎闪了一下，瞬间亮了许多，肃杀的白光照耀大地，静止不动的草叶上，开始结霜。 庒小周站起来，右手提刀。 白月光在刀上闪烁不定，如同一道流水。 “问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抱歉，不能。” “为什么？我老实回答你的问话，你说话不算数。” “忽然想杀你。” “你敢！我父亲吏部尚书，外公是退位宰辅，门生故吏遍满朝廷。我的命可比你们全青城郡的人都值钱！你动我一下，我杀你全家，信不信我们踏平青城郡！”白袍少年急了。 庒小周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长安城里的塾师没有教你，我给你补上一课，关于真正的平等，如果有来生，记得，先学会这个。” 说完白光一闪。 白袍少年的右手掉落，他初时只觉手腕冰凉，难以置信地看着掉落的手，然后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只是在旷野中，这惨叫显得那么细微。 “你看，痛，对每个人是平等的。” 然后一脚上前，将白袍少年踢得翻了几个滚，提起脖子，按进污浊的水渠之中。 少年死命挣扎，两手四处乱抓，却是无济于事，脑袋在水中扑腾几下，慢慢下去。 庒小周再将他提起，呛出脏水，少年呼哧着。 “你看，空气，对每个人是平等的。” 然后庒小周提起刀，大声说：“最后，死亡，更是平等的！” 奋力一斩！ 一个东西咕噜噜滚进水渠，咕咚，冒了个泡，沉了下去。 沟渠的老鳖闻到血腥，慢慢潜出水面，吃谁，血的味道都一样。 这，青城郡死了十三个人。 天色微明时分，庒小周回到了半山腰的菩萨宫，拄着刀坐在山门石槛上，等待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缓和下来，这把普通的官刀经过砍杀，已经有了十几道缺口，厚重的血渍将血槽填满。 刀把上的血，是庒小周自己的，虎口裂了很深一个口子。 这，庒小周提刀从南到北，收割庄稼一般，将前些天刘桑查清楚的前来狩猎的人，不问身份地位，杀了个一干二净。 计有玩乐贵公子五人，修炼邪术的修士五人，嗜杀的恶汉三人。 这些人无一悔改，因而无一活命。 烧好热水，庒小周舒舒服服泡了一个脚。 奔波，腹中早已空空如也，供桌上用荷叶包裹的烧鸡散发出的香味显得更加诱人，去吃，鸡还是温热的。 刘桑如约而至，离去不久。 喝了一点酒，将这只四五斤的肥鸡吃得一干二净，靠在石壁上，沉沉睡去。 橘黄的太阳放射出温和的光，照耀在枯草上，枯草湿气未退，因而显得熠熠发光。 青城郡通向长安，要经过一大片草原。 名为大野原，宽可百里，长四百里。 辰时之前，已经有几十拨人马从这里匆匆而过，向长安，向节度府所在的玉门关，狂奔而去。 每个人都神色匆匆，掩饰不住的惊慌。 甚至有几匹马跑到大野原一半，口吐白沫，力竭而倒。 李涯起的很早，吃完早饭，就在前厅等着。 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 果然，早早就有人来砸门，失魂落魄跑进来，倒头就拜。 “太守大人，我家公子在贵地游玩，昨天忽然死于非命，肯定做主！” “请问” “在下御史大夫邓凤鸣门下护卫，陪公子游玩，岂料祸事天降。” “哦，不知邓公子玉趾辱临我这粗野之地，实在有失远迎，招待不周。” “李大人莫说这个，现在要紧是如何向我家主人交代，三代单传，老年得子，出了这事，这可如何是好！”说到这里，这个五大三粗的护卫泪流不止，浑身在地。 “莫慌莫慌”，李涯轻声安慰。 内心冷笑，急什么，又不是你一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幻术 御史大夫，礼部侍郎，云麾将军 一上午，太守府内，诸家门客云集，无一不惊恐万状。闪舞小说网这些人完全没了往日的桀骜与沉稳，安坐不住，在太守府院落里走来走去，催促李涯查清原委，好向主家解释，以图自保。 青城郡来了大魔头，喝血吸髓吃头颅，一夜之间，连杀十余名贵人。 魔宗打破百年誓约，翻越了大青山，要血洗长安 隐世高手看不惯有人滥杀无辜，出手卫道。 传言四起，人心惶惶。 望湖楼。 小公子尉迟绿篱和雷铲坐在靠窗位子，窗外便是秋气萧瑟的湖面，残荷擎雨盖，烟气笼远舟，素山素水，若隐若现。 桌上有一个白玉盘，盘里躺着一条微圆的带鳞之鱼，背黑腹白，遍体又闪着碧蓝色的光泽，躺在奶白色的汤中，鱼身覆有细如头发的白葱丝。 “吃吧！”绿篱拿起筷子，示意雷铲。 雷铲嘴巴动了动，摇摇头。 “对美食的尊敬，就是认真吃掉它！”绿篱说。 雷铲小声说：“太贵了，这么一个小鱼，要六百两。” 绿篱横他一眼，用筷子点点桌子，教训道：“这是般若溪中最为名贵的惜鳞鱼，伤了一片鳞甲，就不愿存活，因而极难捕捉，你知道般若溪离这里有千余里，活着运过来，实在难得。闪舞小说网这鱼最好吃的，是这鳞甲下的鱼脂，入口如无物，却又奇香无比，真是人间至美。” 雷铲不信，看看这貌不惊人的鱼，嘟囔道：“连鱼鳞都没去！” 绿篱笑着说：“此鱼刮鳞，暴殄天物，你不懂。” 说完夹起一筷子，闭目慢慢品味，满脸陶醉。 雷铲还是没动筷子，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老大，吃了这鱼，咱就剩三十两银子了，我倒无所谓，你天天啃饼，如何使得？” 绿篱睁开眼，拿着筷子抽向雷铲脑袋：“叫你扫兴，叫你扫兴，不等我吃完了再说这糟心事，影响我的心境！” 雷铲不敢争辩，憨笑着用手臂格挡。 绿篱喝了口水，闭目重新酝酿心情，开始吃鱼。雷铲掏出褡裢里的炊饼，咔嚓咔嚓，咬着葱——看着绿篱愤怒的眉头，怯生生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鱼，也闭上眼睛品味。 “怎么样？”绿篱问。 “呸呸呸，这么多刺！”雷铲吐了出来。 绿篱埋头在桌子上咯咯笑。 这时二楼来了客人，两个穿着锦袍的中年人，愁眉苦脸，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开始低声交谈。 隐约传来“饥荒”，“符门”等字眼。 绿篱使了个眼色。闪舞小说网 只见雷铲的耳朵如喇叭花般慢慢长大，然后调转了方向，朝向二人。 那里的交谈便一字不漏被听到。 雷铲一边听，一边用手势报给绿篱。 “死了如此多的权贵公子，怎么也不像挟私报复。” “还有符门中人。” “实在讲，这些人也是罪有应得，现世报，杀百姓算什么本领，有种去大青山那边。” “神仙打架，你我凡人莫管，免得惹火烧身。” “莫管？天天要我们筹粮救人，给那些人擦屁股” “也是，大军封城，太守拿不出人来，倒霉的还是我们这些顺民。” “你说那杀人者，算是行侠，还是祸害？” “唉”，两人异口同声叹息，碰了一杯。 绿篱“听”的真切，歪过头，不禁想起前几日丹炉峰上，众人看到的左立人与那小子的打斗。 难道是他？ “大西洲幻术，大西洲幻术，一两银子一看，看了会沉默，错过会流泪”，楼下传来吆喝声，打断了绿篱的思路。 鱼也吃得差不多了，她起身走到窗边。 湖上缓缓驶来一艘画舫，黑灰色，上面高高悬着一支风旗，旗上画着骷髅，而且这骷髅还用黑布斜遮着一只眼睛，无端觉得诡异。 “我要看！”绿篱指着画舫。 雷铲有心阻拦，但他知道老大的脾性，何况，她最喜欢这些新奇的玩意，今天若不同意她看，那是不可能的，自己不同意也没有用。 所以便收了褡裢，走下楼去。 画舫远看不大，实则不小。绿篱和雷铲登上去，转了一圈，却是空无一人，两人喊了几声，都无人应。 正疑惑间，身后传来桀桀怪笑，一个身着黑衣手持，头戴面具的怪人凭空闪出，涂的惨白嘴唇咧嘴一笑，咕噜一下，脑袋掉到了脚下。 雷铲吓得哎呀一声，跳了起来。 绿篱“切”一声，指着那怪人道：“早看过了，来点吓人的。” 只见黑袍一甩，落地后，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人出现在面前，打扮普通，穿着也普通，但是一脸笑容如春日阳光，和煦招人，让人在这肃杀之秋生出温暖的感觉。 “在下鲁大石，早年在大西洲游历，带回来这幻术。路过青城郡，本想挣点小钱，不料此地民生，委实有些凋敝，游弋了几天，无人光顾。” “大西洲幻术看了不少，你会些什么？”绿篱满眼好奇。 “这就开始” 说完鲁大石轻快地跳上台子，拉上一面黑一面红的大幕，听见里面开箱关箱的声音，然后，幕布拉开。 鲁大石走出来，展开双臂，含笑道：“虚空浮人。” 只见他盘腿而坐，随着木匣子里传来的古怪丝竹之声，缓缓升了起来，真的悬浮在空中，身体下空无一物。 “道门的虚空悬浮之术？”雷铲问。 “西洲人哪懂这个，这是一些奇技淫巧的幻术而已。”绿篱不回头，给他解释。 悬浮一会，木匣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小，鲁大石也逐渐降了下来，散开腿，笑着说：“下面是虚空隐身。” 只见他钻进一个竖起的箱子，摊开双手举高，抓住箱沿，然后，箱子四面的木板啪啪倒地。 一阵风吹来，挂在空中的黑袍飘起。 下面竟然空空如也！ 真的凭空消失了。 但是竟然还有缥缈的声音传来：“稍等片刻，我就回来” 绿篱有些失望，看看雷铲，雷铲鼻子耸动，似乎在嗅探什么东西，喊一声：“走！” 两人起身，跑过去冲进湖里。 雷铲抓着绿篱的手，下潜，下潜，直至湖底。 两人踩在湖底，仰头看到，上面忽然闪烁出一个巨大的光团，然后阵阵涟漪泛开，脚下湖底传来不断的颤抖震动。 然后雷铲一扭身子，上窜数丈，极其灵巧地向上游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初见 喝了点酒，望湖楼上那两个借酒浇愁的锦衣中年人就更加愁。 半醉半醒，就看到窗外忽然变得极为明亮，红白色的光芒投射进来，照得眼睛无法睁开，然后，一股巨大的声浪袭来，将整个窗户掀掉，所有的桌椅似乎成了精，吱吱嘎嘎飞起，涌向墙壁，然后砸的稀烂。 过了好久，两人才从一堆烂桌椅中爬出来。 试图说话，却发现什么都听不到。 街上鬼哭狼嚎，望湖楼的水爆炸了，滔天大水，将整条街浇了个透。 在湖的另一面，绿篱和雷铲已经擒住了企图潜逃的鲁大石。 “怎么发现的？”鲁大石语气和表情依然温和。 “你太贪心了，要炸我们两人，不要用那么多火药，你看整个船上没什么铁东西，吃水那么深，空气里都是火药的味道，失败！”绿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不可能，最好的猎犬也闻不见。”鲁大石不服。 “你早上吃的萝卜饼，前几天喝了点梅子酒，还有，昨晚你是不是和一个女人睡在一起，她用的是天香斋的脂粉，嗯，去年的那一款。”雷铲说。 鲁大石垂下头。 一道血迹从嘴角流出，趴到地上。 “我们滥杀无辜了吗？”绿篱问。 雷铲摇摇头。 “他们怎么就不信，我和老头子已经断绝关系了呢！”绿篱远远投了一颗石子，愤怒地喊道。 符门加急给康世赋送来一张纸。 康世赋揣着这张纸走进了太守府，李涯皱眉道：“筹款也需要时间，你这么急，真的是要血洗不成？” “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康世赋面色阴沉，把那张纸摔到桌子上。 纸上画着一个少年，眉清目秀，弯眉毛，四字口，略微带着笑意。 “门人目睹，此贼杀了一名外门弟子左立人，有理由相信，其他人也是他杀的！”康世赋戳着画上之人。 李涯盯着画像，沉默不语。 对他这种态度，康世赋极为不满，压着怒气低声道：“十三个人中，有一名少年，是大通票号的公子。” 李涯疑惑地看他一眼，意思是，大通票号的公子分量还不够。 “他是符门长老的私生子，节度使郭无疫的干儿子，被杀了！”情急之下，康世赋也不再掩饰。 李涯还是不说话。 康世赋急了，吼道：“装什么镇定！门主震怒，你想你挡得住符门几万弟子的压力吗，更别提节度使大人的铁骑！” 李涯这才抬起头，小声说：“郭无疫都他妈跑了！” “你说什么？” “我说郭无疫的府邸已经空了，麾下贴身铁骑也不见了！” “不可能”康世赋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脖子上青筋暴起，但是转念一想，确实，门内弟子已经很久没有节度使的消息了。 “康首领莫急，最近怪事频出，我等一定尽力。”李涯下了逐客令。 自从送信之人带来郭无疫失踪的消息，李涯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作为朝廷封疆裂土的大员，节度使任何举动必须及时上奏，忽然搬空府邸，甚是诡异。 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个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忽然离去？ 朝廷紧急召见，还是突发暴疾？ 而且据报，节度府院落里已经生了荒草，门上张了蛛网，离去该有一段时日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涯接过矮壮奴仆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按了按太阳穴问道：“老师有无回信？” 奴仆答没有。 老师每信必复，而且当天回复，上封信去了有一个多月，为何还没有回音。 李涯想到了一种可能。 冒出了冷汗。 秋意已经浓的化不开了，就像洗心寺里那棵据说太祖手植的银杏树，片片金黄剔透，随风洒金，一棵树的落叶可以覆盖一亩地，又像大青山的红枫，血一样簇拥在枝头，浓得令人感觉不舒服。 晚上就更加冷了。 很早白霜就布满了树叶。 街上空无一人，偶然有野猫野狗追逐而过，发出尖锐的撕咬声。 忽然，一声清脆梆子响，深巷口走过一个挑着担子的佝偻身影，嘶哑的声音穿透夜空的黑暗，准确到达每一双没睡的耳朵边：“馄饨喽！” 绿篱没睡。 绿篱饿了。 绿篱最喜欢吃馄饨。 裹着鲜肉，加了香菜麻油小虾和胡椒的馄饨，在这个深秋的夜晚，不断召唤着每一个饥饿的灵魂。 绿篱走到隔壁门口，敲一敲。 “听到了吗？” “听到了！”雷铲回答。 “想吃不？” 雷铲没说话，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人便向巷子口走去。 黑夜，昏黄的灯笼，冒着白气的锅，淡淡的馄饨香味。没有桌子，只有两条黑乎乎窄窄的长条凳。 有人还来的比他们早，戴着斗笠，抱着大碗正吃得香。 绿篱和雷铲坐着等。 那人吃得很急，几口就捞完了馄饨，然后咕嘟咕嘟喝汤，绿篱一脸不屑，不懂细细品味的粗人，大晚上不睡觉吃什么馄饨。 吃完后，那人一摸怀里，哎呀一声，遍身翻找。 看样子是忘了带钱。 绿篱更加不屑了，这种人，趁着夜深人静，孤老头一个人摆摊买馄饨，就来吃霸王餐，吃完就跑，老头也无可奈何，人品实在是低劣。 她摸了摸腰间的鞭子。 “老丈，出来忙，忘带银钱。”说话倒也客气，声音也年轻，但是改变不了卑鄙小人的事实。 说着，这人脱了衣服。 “这件夹袄还值些钱，抵馄饨可以不？”那人问卖馄饨的老人。 卖馄饨的老人还未说话，绿篱出声了：“你年纪轻轻，混到卖衣服吃饭的地步，算了，我替你给了！” 那人转过头来，冲绿篱点点头，说谢谢小兄弟，昏暗中看不十分真切，但绿篱还是心头一震：“你不是那个？” 正是那天在气泡上看到的，殴打左立人的少年。 听了这话，少年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他的画像已经被符门和司马家贴满了青城郡。 这时，卖馄饨的老头舀满了一碗，隔着白气阵阵的锅递过来，绿篱忙起身去接。 庒小周见状，转身离去，走出十几步，站定了。 街上拐过来一个灰衣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吃吧 灰衣人没有理会庒小周，死死盯着吃馄饨的绿篱，向馄饨摊快步而去，二人错身的刹那，庒小周感到遍体冷意和一种莫名的压力。 庒小周心知不妙。 此人身上关节处闪着微微金光。 个头不高，身材清瘦，眉眼间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走路不徐不疾，有一种与他身材不相称的沉稳，隐约传来金石铿锵之声——这是锻骨强者固有的特征，骨架凝炼坚硬如钢铁，庒小周知道，这就是他当夜看到的那个带着骑兵穿过荒原的锻骨者。 一种来自强者的气息被释放出来，笼罩了整个小巷，这种压迫使得路过的野狗也不敢急速奔跑，贴着墙壁，低沉地呜咽着。 雷铲站起来，放下碗。 绿篱吃了一半，敲着碗喊道：“我能不能安静地吃个饭，成天追着我一个小孩子打，有意思吗？” “受人之托！”灰衣人说话了，声音干涩古怪，好似域外人士。 绿篱无奈地摇摇头。 庒小周快步折回，挡在灰衣人面前。 扭头对绿篱说：“让你吃个安稳饭。” 绿篱问：“你行不？” 庒小周答：“你们吃吧！” 灰衣人平静地盯着庒小周，但是他身上关节处的光点开始闪烁，他说：“你可以挑一件兵器。” 庒小周转向雷铲：“有吗？” 雷铲点点头走了过去，从馄饨摊上拎了一把黑乎乎的菜刀过来，庒小周接过菜刀，沾了一手黏糊糊的油，不得已将刀放在地上，在裤腿上反复擦着手。 刚捡起刀。 灰衣人忽然出手！ 手段身法平平无奇，但他的拳头瞬间就到了庒小周面门。 庒小周横起菜刀一挡，顿觉一股排山倒海之力滔滔不绝袭来，此力巨大到无可阻挡的地步，脚下强撑，身成弯弓，肘部和肩部发出吱吱响动。 然后，身子如纸片般嘭地飞了出去，砸到小巷青石墙上。 庒小周觉得自己的腰似乎断了，口鼻应该是出了血，滴答滴答往胸口流，虎口裂了二寸长，手里的菜刀已经弯成了弧形，上面有浅浅的拳痕。 谁能想到，锻骨境界的修行人随手一拳，竟有如许威力。 庒小周久知修行品阶，但没想到即便同为第一层器界，差异有如此之大。 雷铲看看绿篱。 绿篱说：“先吃吧，他撑得住。” 这一击效果显然在灰衣人的预料之中，他慢慢踱过来，像猫玩弄老鼠，等庒小周挣扎着站起来。 身形一晃，又是一拳。 庒小周吃过苦头，晓得不可硬碰，脚下虽乱却快，踩了个古怪的步法，狼狈地跌到地上，堪堪躲过拳锋。 这一拳击在石墙上，掉下几块碎石。 在灰衣人看来，一拳就能轻易解决的问题，却两击不中，不禁有些恼怒，上前一步，重重一拳轰向庒小周的脑袋。 这一拳若轰实了，脑袋必然像西瓜一样爆掉。 庒小周蹲跪在地，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灰衣人的右肋下三寸，此人无疑已达锻骨境界，但是，大约是身上留有旧伤，右肋下骨节之间，并无橘色辉光。 锻骨强者全身的光点会构成一幅完整的网络，圆满光明，通达无碍。 但灰衣人身上有个空洞。 庒小周决定赌一把。 他落地之际，手里已捡了拳头大一块带着尖刺的青石，鼓动丹田，鼻翼翕动，聚起全身内力，疾如闪电砸向灰衣人右肋下。 距离很近，灰衣人拳势已成，断无收回可能。 石头是最坚硬的麻青石，在庒小周全力挥舞下，尖刺发出微微的啸叫，甚至已经有了淡淡的元气波动。 灰衣人不是没看到，但他并不在意。 一拳换一命，还是值得的，毕竟今夜是来行刺，不是比武。 轰一声巨响！ 庒小周的脑袋没有爆掉，因为他快了一点点，这一点点带来的结果，就是在灰衣人肋下爆出了一团小小的亮光，同时吼出来一句：“去你大爷的！”。 然后，灰衣人的拳头偏了两度，耳边一声轰响，拳锋隆隆而过，几乎令他眩晕。 同时，石块化为齑粉！ 庒小周右手骨折，右肩脱臼，浑身像是被掏空一般，识海嗡的一下爆炸，瘫倒在地。 灰衣人呆呆站着，看着自己右肋下的伤口。 这是自达到锻骨境界以来，第一次受伤。 他右肋下曾被法器刺穿，形成隐伤，几十年来，不论敌人朋友无人知晓，若不是这伤，他早就迈过了器界这一层。 一直掩饰得很好，以免影响在军中升职。 但是今天不知为何，能被这个神秘的少年识破。 十余年辛苦搭建的元气结构被凿了一个大洞，他缓缓过去，扶着墙，动作如此轻微，就像一个小孩托着一碗满满的糖水，颤巍巍走路，生怕撒掉一点。 庒小周躺在地上，看到灰衣人肋下溢出淡淡的金光。 好似有一只金色的香炉，飘出缕缕烟尘。 这是锻骨者的內炼真元。 挣扎着站起来，庒小周口鼻出血，在脸上一抹，更显狰狞。 “你可以过来杀了我，但是你的真元将会完全泄露”庒小周喊道。 喘息几口，平复了胸口涌动的气血。 继续道：“这样，你就会从一个高高在上的锻骨强者，成为那些人人可欺的凡人。 灰衣人知道，这不是威胁。 这是事实。 他小心地转了个身，背靠墙壁，认真地看了看这个少年。 “天下英雄出少年！”他轻声道。 然后扶着墙，向小巷深处缓缓走去，一步一挪。 “就这么走了？”绿篱放下大碗，捂嘴悄悄打了一个饱嗝，又冲着灰衣人喊道：“作为一个失败了的刺客，走时不该跟苦主道个别吗？” 灰衣人顿了一下，扶墙站住不动。 他很清楚，现在绿篱和雷铲联合起来，就算不杀他，也很轻易能够泄掉他的真元，令他从此沦为废人。 雷铲早就吃完了，瞪着牛眼等待绿篱的指令。 一声令下，他就扑上去用大手撕了这个刺客，这种事，他干得轻车熟路。 绿篱悄声问道：“我是不是该表现得大度一点，淑女一点？” 雷铲哦了一声，表示没有领会。 “算了算了，你走吧。”绿篱挥挥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神将 听闻绿篱放他走，灰衣人很意外，沉默片刻，小声道：“谢小城主不杀之恩，裴行俭来日有报！” 绿篱道：“今晚承蒙这位兄台照顾，我吃了个安稳饭，心情好，你能活命别谢我，谢他。闪舞小说网哦对了，给大家捎句话，冤有头债有主，报仇找老头子，别找我了！” 灰衣人点点头，蹒跚而去，消失在小巷尽头的黑暗中。 “还吃不？”绿篱问庄小周。 “吃！”庄小周坐下。 老头扒亮了炉火，开始煮馄饨，放调料，还得等一会。 “你挺厉害啊。”绿篱歪着脑袋，俏脸似笑非笑。 “你长得挺好看，像个姑娘。”庄小周声音略微有些嘶哑，胸口疼，所以说话声就不大。 “你才像个姑娘！”绿篱提高声调，带着一点恼火。 大家都不说话了，馄饨摊的风箱呼呼作响，倒也不是很尴尬。 馄饨好了，庄小周左手端着碗，也不用筷子，很快就喝完了一碗。绿篱看着他，漫不经心问道：“你叫什么？” “庄小周。” “我是绿篱。” “我是雷铲。” “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有什么麻烦找我！”绿篱豪气地说。 庄小周站起来，接过雷铲递来的伤药，笑着说：“我的麻烦可大，还是自己一个人扛吧。闪舞小说网” 没有人来，老头又封了炉子，坐在一边拿出旱烟吧嗒吧嗒。 三人离去。 临走前，雷铲掏出银子，笑着点了点头，卖馄饨老头没有看他，旱烟锅子一明一灭，烟雾罩住了他的脸。 雷铲认识这个老头。 剑城隐居百年的护法之一，这次被城主派出来随行，若不是有别的急事，绿篱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刚才煮馄饨的炉子，就是炉火从未熄灭过的炼剑名炉——赤鸦。 当然老大绿篱是不知道的，不然，连馄饨都不吃了。 符门说到做到，开始杀人了。 康世赋带着百余名护教铁骑，冲进青城郡的监狱，将囚犯按照罪名轻重排序，依次斩杀，一日杀一人，两日杀四人，三日杀八人 刘桑带着不良人正忙着安抚流民。 即使赶回来，区区数百不良人，在护教铁骑前也是螳臂挡车，无济于事。 “太祖与符门早有约定，不得干政，不得扰民，不得传教，你今日这行径，如何解释！”李涯涨红了脸，狠狠摔了一个茶杯。 “给我找人！”康世赋回答。 “刺客画像已经贴满了大街，就这点人手，要我如何？”李涯反问。 “我不管。”康世赋冷冷回答。 司马坚带领的边军携带粮草不多，已经出现了好几起抢劫平民的事件，边军与符门骑士之间，也时有斗殴事件。 马贼蠢蠢欲动，数次夜间入城，杀人越货。 另外据说，在城外洗心寺，有人看到的魔宗的身影。 数百年来一直平静生活的青城郡，忽然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与惊恐，店铺不敢开门，百姓不敢上街，大白天街道上有时也是空无一人。 一种末日恐慌笼罩整个整个城市。 这城市几乎要疯了。 百姓都在咒骂那个杀千刀的刺客。 杀谁不好，杀符门的人，杀长安的公子们。 关你屁事。 而且有种你现在站出来啊，躲起来算什么乌龟。 已经三更，李涯连着三天没有睡觉了，面色枯槁，胡须杂乱，但是眼睛里还是闪着亢奋的光芒。 来自同僚下级的腹诽也越来越明显，就差当面质问他了。 “我们做的对吗？”他问。 “对！”刘桑昂头站着说。 矮壮奴仆犹豫片刻，小声道：“要不，问问先生？” 李涯看他一眼，陷入了沉思。 先生肯定有办法，但是先生很忙，为国事操劳不息，青城郡这点小事，麻烦他不妥。而且把自己放在这里，寸功未建，惹了一身麻烦处理不了，会不会被先生看轻呢？ 李涯用两指交替敲着桌子。 单调的敲击声在正厅里回荡，显得极为空旷。 “那我去杀了康世赋！”矮壮奴仆说。 李涯摇摇头，仰头轻声说这是火上浇油而已。然后扭头问刘桑：“你朋友还好吗？” “很好。”刘桑答。 李涯的脸色忽然一变，警惕地盯着门口。 大门无声而开，一个身着褐色衣服穿着黑鞋的老人出现在门口，这是司马家供奉的打扮，老人缓缓地向三人走来。 “我敲门无人应，就自己进来了。”老人说。 李涯皱眉盯着老人看了片刻，忽然惊奇道：“你是西门神将？” 老人点点头，略带欣慰说：“难得还有人识得我这个废人。” 西门寄绣，太祖宾天时托孤的四大神将之一，圣上成年后，就消失不见，有人说他死于宫闱内斗，有人说他寄情山水隐居田园，不料竟然委身司马家族，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供奉。 “传说桀骜不驯敢面诘圣上的西门神将，为何甘愿受人驱驰？”李涯不解。 西门寄绣不语，沉默很久后，方才开口。 “你是个将死之人，说说无妨。太祖当年名是托孤，实则完全剥了我等兵权，豢养起来，待圣上成年，便要杀我等立威，震慑群臣。但是圣上为人谨慎，用了另一种方法——当年四大神将，除了庄静宇带兵去了那必死之地，下落不明，我们三人都是逐渐身受奇毒，瘫软无力。” 西门寄绣坐下，拈起一个煮青豆荚，慢慢剥了吃掉。 继续说道：“我们像野狗一样，被埋在大内围墙边上。感谢老天爷，那会凑巧下雨了，埋我的那个太监偷懒，没有把土夯实，就跑回去躲雨，所以我爬了出来。其他两名神将，聂人龙和张时雨，比我早一个时辰，被踩的结结实实，没能爬出来。” 李涯三人听得很认真。 他们不想相信，但直觉告诉他们这是真的。 四名神将，除了庄静宇带队作为先锋去征讨彼岸大陆，其他三人确实称病辞官，朝中皆称这是圣上杯酒解兵权的仁政。 真相却是如此残酷。 一呼百应叱咤疆域的神将，最终死在阉人手中，而且如此窝囊，世间事之吊诡奇异，莫过于此。 但却又合情合理。 “神将为何又” 西门寄绣苦笑一声，打断了李涯的问话，说道：“太监们发现我逃走后，不敢声张，就地填平，所以我逃生的事，无人知晓。但我身中奇毒，此毒只有司马家的黑龙血竭可解，所以” 西门寄绣没有再说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弓人 “司马家这就等不及了？”李涯问。闪舞小说网 “司马竖名声不好，但终究是嫡子，他多半是死了，所以必须有人负责，一个从四品文官的命，差不多可以做个交代。这是面子问题，不然以后别人怎么看司马太爷？”西门寄绣低着头，小心地拔掉指甲边上的肉刺，慢悠悠地说。 他没有，也无需注意到，矮壮的奴仆到后堂去了一趟。 背了一张弓出来。 西门寄绣忽然抬起头，眼神直戳李涯，神将长着一双虎眼，橙黄色的眼珠很大，里面的黑色瞳仁突然急剧收缩——他动了杀意。 “你觉得这对我，对无辜死者，公平不？”李涯浑然不觉，很平静地质问。 “公平。”西门寄绣点点头，又补充道：“你是退之先生的高徒，为官多年，应该很清楚，公平只是力量的另一种表达。” 就在此时，一股浑厚肃杀的气息从西门寄绣身上散发出来，好像提前进入了严冬，整个郡守府笼罩在这犹如实质的气息中。 至于李涯，因为靠的太近，座下的椅子已经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压迫声。 李涯面色通红，手里的茶杯剧烈颤抖，下一刻，他就会五脏糜烂七窍流血致死。 西门寄绣不动声色所施展的，这是修行人的结界，杀死李涯这样的普通文人，应该用最温柔最斯文的手段，无需动手，兵不血刃最好。闪舞小说网 正待一个吐息碾压李涯。 西门寄绣听到了几声清脆的弓弦声。 崩，崩崩！ 数道锋利轻薄的风很轻易地切进了他的结界，西门寄绣大惊，迅速将心力完全吐露，凝神抵抗，杀意随风反袭，却发现那弓弦之风根本无形c无厚，任何气息的阻挡都只会被切断。 “弓人！”他急忙作意瞬移，想要逃离此处。 身影刚至院落中庭，却见一道虹光迎面而来，躲闪不及，撞个正着，只觉丹田剧震，识海一团大火轰然燃起，万物化为齑粉。 压迫的气息瞬间消失。 西门寄绣面色如土，心口插着一支秀气的青羽小箭，鹰羽箭尾已经焦黄，他呆在院落里，良久无语。 “神将，你的杀意已失，丹田损毁，定然无法留在司马家，自寻一条活路罢了。”李涯面色已经恢复白皙，大声说道。 西门寄绣点点头，出门而去。 矮壮的奴仆坐在椅子上，鼻中鲜血直流，身边地上落着一只破旧的弓。 他刚才拼尽全力空弦释放内劲，又射出致命一箭，浑身全无防御，被西门寄绣内劲击伤。 “属下还有一战之力，为何不让我追出去取他性命？”他问李涯。 “在这个院落杀人，我们占理，因为他来刺杀我，我是本地最高地方官员，代表朝廷，不管谁打我，就是打朝廷的脸，你保护我，就是保护朝廷的脸。”李涯解释。 “但是出了门，追杀一个没有抵抗力的老人，就不占理了。不占理的事，我一般不干，显得缺乏格调。”他盯着西门寄绣离去的方向，所有所思地说，心里却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一点点的兔死狐悲。 西门寄绣出门走了百余步，忽觉嘴里发粘发咸，他蹲下来，轻咳一声，嘴里掉下来鸡蛋大的血块，他知道自己完了，一生修为尽废，忽然觉得像是做梦一般，想歇一歇，找口水喝。 凑巧有个茶摊，彻夜不关，打更巡夜的之人乏了过来喝口水。 西门寄绣就过去要了碗茶，刚喝了两口，胸口一热，一股青烟冒出，是大少爷司马坚有麻烦，撕碎了黄纸呼救！ 他急忙起身掏出几个大钱，习惯性地要作意瞬移，却发现丹田空空，又咳出了一口血。 茶摊老板是个中年人，笑眯眯接了铜钱，然后眼神骤然一寒！ 西门寄绣嘴巴一凉，全身失去了知觉，一把雪白的细剑从嘴巴进去，刺穿了脖颈骨，人却还有命在，只是全身无法动弹。 茶摊老板凑近了说：“就知道你当年没死。” 说罢，茶摊老板拂衣而去。 西门寄绣一个人坐在茶摊边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嘴里很诡异地衔着一把剑，鲜血滴答滴答，直到流干净。 司马坚确实遇到了大麻烦。 西门寄绣在家族沉默了几十年，沉默到几乎每个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但是司马坚知道，他内心有一团火，不知道该烧向谁。 是太祖？ 是圣上？ 还是这令人作呕的朝廷同僚内斗？ 所以西门寄绣是刺杀李涯的最佳人选，他厌恶一切穿官服的人，厌恶所有把忠君爱民挂在嘴上的官僚，当然还有一点，他和退之先生素有过节。 西门寄绣离开没多久。 门房报，陇西卫来人，有事奏报。 陇西卫燕洗石和司马坚素无交往，不知有何要事。 来人呈上腰牌，陇西卫判官，带来燕洗石的一封信，信中说，已经查清，杀死老供奉和司马竖的小道士庄小周，目前人在青城郡某处，庄小周的师父慎虚道士，已经被控制在陇西卫中，随时可以押解。 司马竖大喜。 他捏着淡黄色的信纸，对着烛光面带微笑，心想这封信早来一会，西门寄绣就不用出门了，李涯也就不用死了。 这就是命运。 只怨他李涯命不好。 军中密信，阅完即焚，司马坚拿着信抬手去凑向烛火，他发现手抬到一半抬不动了，整个手变得乌黑铁青，这种黑色以可见的速度，正在向上延伸。 “你是何人？”司马坚惊而不乱。 左手袖中黄纸弹出，瞬间撕碎。 司马家子弟，自小便有黄纸符相随，随时召唤护身供奉。 “你莫要管，今日便是死期！”来人西蜀口音。 想来这毒，便是西蜀唐门所制。 “和唐家有何仇怨？” 司马坚在拖延时间，西门寄绣只要收到召唤，必然会瞬息到达，数次战场遇险，一唤必至，这也是家族放心把他放在边军历练的原因。 西门寄绣没有出现。 “和家族莫得关系，我们散人，收钱办事。” “谁这么胆大，谋杀将帅！”司马坚觉得事情有些麻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打猎 确实很麻烦。 随着黑色的毒迹延伸到肩部，司马坚的右手已经碳化干枯，开始往下簌簌掉着碎块，很快，整个右手化为黑色的粉末，撒落到地面。 遭此巨变，司马坚反倒镇定下来。 咬牙问道：“能让本将军死个明白吗？” “别的莫管，你们这些拿刀剑的，一个不能活！”在司马坚昏迷前，来人说了这一句，就悄悄离开了。 在街道那一头，刺死西门寄绣的中年人正在等着他。 两人相遇，点点头，一起走进了一处荒废的旧宅。 事实上，西门寄绣不出门，送信的人就不会出现。 司马坚笑李涯命不好，却不知道，自己是被算计的那一个。 随着天气变冷，陇西卫迁到了一处背风的草原。 雷铲的药确有奇效，庄小周的臂膀两天便恢复如初。 但还是没有粮食。 凭着对大青山的了解，庄小周每日带着人去山间捕猎，正是动物贴秋膘的时节，一时倒也缓解了缺粮的问题。 深秋时节是最美丽的，山间树叶红黄缤纷，天蓝如洗，清澈的泉水奔腾不息。 庄小周带着一只小队，伏在溪水边的灌木中。闪舞小说网 盯着对面水边，水边有一条兽道。 经过几天的观察，方圆数十里的野兽都依赖这条溪水，他们会按照等级，分不同的时间过来饮水。 当然虎豹之类的动物，也会在附近设伏捕捉鹿羊之类。 已经吃了两天野菜，今天猎不到东西，都得挨饿。 等了一个时辰，对岸传来轻微的声响，枯草摇摇晃晃，应该是有什么东西沿着兽道过来了，庄小周打手势示意屏住呼吸。 山间野兽很是灵性，嗅觉极好，在下风向嗅到人味听闻人声，都会惊慌逃窜。 枯草摇晃越来越剧烈，到了岸边，探出一个三角脑袋。 是一只角鵷，身形巨大，似鸟似兽，不会飞，但是奔跑极快。 这种动物不好吃，但现在不是挑食的时候。 庄小周架起弓，搭上带倒钩的铁箭，慢慢拉直，等待角鵷伸脖子饮水那一刻，一箭射穿其胸前的倒吊骨，才能一击致命。 不然，这东西带着羽箭跑上几十里毫不稀奇。 等了一会，迟疑犹豫的角鵷慢慢走出了草丛。 站到水边，顾盼左右，看到没有天敌，这才弯下脖子，去吸水。 弓如满月。 箭在弦上。 庄小周正待放箭，就听叮当一声，一只金色的羽箭钉在角鵷头上，角鵷别名铁骷髅，头部坚硬如铁，那箭扎不住，落了水。 角鵷受惊，立时倒退进草丛，然后扑扇翅膀，快速奔跑起来，片刻就无影无踪。 这放箭之人射技精湛，能够一箭射中头部。 但是肯定不是本地人，不知道角鵷的弱点所在。 但是狩猎就是这样。 庒小周带人悄悄起身，向溪水下游挪动，此处既然有人蹲守，换一个地方便是。 伏下没多久，听得啪嗒啪嗒的涉水声，自溪水下游涉水上来，露出头来，是一只云雾犼，此兽性情奸诈残暴，很难捕捉，但味道十分鲜美，庒小周听见身后身后有人轻轻砸吧嘴巴的声音。 抽出三支箭搭在弓上，张满弓，嗖嗖嗖，连珠射出。 三支箭准确地射进云雾犼的双眼和脖颈，那野兽前脚一个踉跄，扑在溪水里，口鼻咕咕冒着血泡，眼见就要死去。 这时，又是一支金色的羽箭飞来，射在云雾犼背上。 身后的兵卒们立刻起身，抓着树枝荡下去，跳上石头，去捡猎物。 已经跳进溪水的几名健卒不经意回头，不知道看到了上游何物，犹如见了鬼怪，吓得哇哇乱叫，一个个急忙返身向上攀爬。 庒小周起身打望，却见上游溪水激起道道白浪，一条水盆粗的红尾蟒正在快速向下游动，那红蟒嘴角已经长出了肉须，头上有隐约骨冠，估计有百年寿命。 红尾蟒奇毒，百兽惧服。 所以兵卒们才惊慌失措。 而且，此蟒最喜居住在古墓幽洞，尤其是风水绝佳的墓所，靠其中的风水滋养修行，据说千年可以化龙。 但是这条蟒现在却是十分狼狈，有些自顾不暇，因为他背上骑着一个黑胖子，黑胖子紧紧抠住红尾蟒的小肉角，蟒蛇肝胆俱丧，急急想要摆脱，却又无可奈何，所以才慌不择路跳下溪水。 红尾蟒在溪水中滑行数十丈，速度不减，黑胖子大怒，在水中捞起一块鹅卵石，砰砰去砸红尾蟒的脑袋，次次砸实，声音沉闷。 “让你跑，让你跑！”黑胖子一边砸一边低吼。 十几下后，红尾蟒尾巴卷曲几下，拍落水中，身体不再挣扎，显见是被打死了。 脑袋已经被砸扁了，粉红色的脑浆流满石头。 黑胖子这才满意，抱起蛇身，在肩头盘了一圈，向上逆水而行，但这蛇实在巨大，半个身子依然拖在地上。 “雷铲！”庒小周小声喊道。 黑胖子耳力惊人，潺潺溪水声里很清晰听到有人叫自己，回头就发现了庒小周，挥了挥手。 庒小周看那蟒蛇肥壮，就动了心思，攀着树木跳下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庒小周问。 “我们应该是来玩的吧。”雷铲挠挠脑袋，很为难的样子。 “绿篱呢？” “老大在树林里睡觉。” “你捉这蛇做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它突然冲出来，吓到了老大，老大生气了。” “把它给我。” “好啊！”雷铲不问缘由，扔下肥蛇，让庒小周带走。 “雷铲！”远远传来绿篱的呼叫，雷铲急忙应了一声，不一会，绿篱便循声而来，见了庒小周，双眼一亮，先看看他的手好了没。 “出来吓人可以，但不要吓我，后果很严重！”绿篱指着死蛇，依然愤愤不平。 庒小周笑笑，招呼兵卒们过来抬蛇。 云雾犼也被拖了过来。 一行人离开溪谷，向陇西卫的方向走去，出了丛林，看到三个猎户打扮的人，一老一中一青。 拦住了去路。 “小兄弟，这云雾犼见者有份，并非你一人猎取。我兄弟现今捕猎为生，赖以生计，你若带走，我等恐怕要饿肚子。”带头的中年汉子面白无须，声音温柔，倒也不失礼数。 绿篱走上来，看着云雾犼背上的金羽箭，忽然问道：“你们是长安来的？” 那人猝不及防绿篱这一句，明显十分惊慌，支吾几句，并不明答。 绿篱却不含糊，继续问道：“这是军器监为内卫特制的金惊羽，你们怎么会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无衣 面对绿篱的质问，中年人一时语塞。 身后的老人上前一步，笑着说：“这位小公子倒是见多识广，我等乃是司天台四海行走，走遍大唐疆域，望天观气，守护国祚。今日道上和诸位英雄相逢，也是缘分。” 这老人白须白发，紫红面膛，言语之间自有一种昂然之气，令人不由信服。 “老丈说得对，相逢有缘，不如一起吧！”绿篱不待庒小周说话，便自作主张。 落日西斜，余晖为土围子与茅棚镀上了浅浅的金色。 整个陇西卫散发着阵阵热气。 十余个吊锅一字摆开，下面燃起熊熊大火，橙红色的火苗地乌黑的锅底，雪白的蟒肉和的犼肉在白浪中翻滚，香味阵阵扑鼻，许久没有填饱肚子的兵卒们围坐四周，等着伙头分饭。 燕洗石长了一些，盔甲依旧鲜亮。 他扶着刀走了一圈，告诉大家，今日除了哨兵，余人可饮薄酒。 这酒名为关山红。 上次醴泉关大捷后，朝廷赏赐，埋在地下五年。 大块吃肉，小口喝酒，明月朗照，篝火燎原。 众人慢慢有了点醉意，拄着刀剑，轻轻敲击，清脆的敲击声犹如火星，迸地面，沿着草原四散传播， 慢慢地，敲击声汇聚到一起，形成很强的节奏。 砰，砰砰，砰砰砰 不知道谁带的头，兵卒们唱了起来： 潇潇雨，落河湟； 执坚锐，辞故乡； 青山苍茫万里嶂； 雪落，朔气寒霜袭明月； 角声响彻，白发孤城酒愈烈； 男儿身负四海； 一卒肩挑关山 狼皮鼓，旧铁衣； 卫国门，子同裳； 狩疆不还； 狩疆不还； 狩疆不还！ 草原上喊声越来越大，每个人眼中闪烁着光芒。 不知是对家乡父母妻儿的思念。 还是对帝国子民的承诺。 这是陇西卫的军歌，悲凉但决不悲伤，今夜它如天上落水，浇灌埋有无数忠魂的沃野，唱彻四方阡陌，无尽的大青山依然沉默，遍野的狂风似乎理解，发出低沉的呜咽，久久回荡不息。 大唐帝国的辽阔疆域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发出璀璨的光芒 尽管无人知晓。闪舞小说网 绿篱静静地听着战歌，凝视着闪烁的篝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中隐约有些湿润。 燕洗石喝了不少，每个人过来和他喝酒，他只抿一口，但一口一口，依然不少，所以慢慢就露出了痴傻的呆笑。 弓弦拉满，一箭射向月亮：“谁让你笑我，这么大脸！” 庒小周和雷铲安静地吃着东西，今夜的燕洗石有些怪怪的，也许是军中缺粮太久，长久抑郁，今天才得以压力吧。 路上遇到的老中青三人更是沉默，连背上的包袱都不曾放下，三人成三角形围坐，这是一种戒备的姿态，可以看到彼此的后背。 “怎么这么吵！”歌声渐渐歇下来时，慎虚拄着拐杖慢慢走出来，坐到庒小周身边。 “我师父。”庒小周向绿篱介绍。 绿篱回过神，展颜一笑，说道前辈好。 慎虚两口，捻起一块蛇肉吃了，啧啧感慨真鲜，然后转向绿篱：“老朽慎虚。” “肾虚并非大病，稍加调养即可，看师父神色矍铄，不严重。”绿篱认真地说。 咳咳咳 慎虚愠道：“年轻人胡思乱想，老朽百多岁的童男子，岂会真元泄露，慎虚乃是我先师所赐道号。” 绿篱吐吐舌头，急忙作揖表示歉意，好奇道：“道门不许婚配否？” “许的，许的。你要不要加入？我与诸多仙师情同手足，你若愿意，当有道门大能愿意收你，授你长生久视，飞升御龙之术，看你根骨清奇，一不小心便可比肩五圣人，统御七仙山。”一说到入教，慎虚便激动起来。 绿篱呵呵一笑，扭头向庒小周：“那你可学了不少，打算什么时候破碎虚空升天去？” 庒小周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嘴巴。 还能说些什么？ 绿篱扭过头。 “什么五圣人，都是冷血的狗屁！”盯着远处的大星，话里带着冷意。 “这话有见地，五圣人都是自私自利鬼，所谓圣人，都是底下那帮吹鼓手捧出来的，他们也好打着圣人的旗号去骗钱。没想到你长得像个绣花枕头，却是一针见血看到骨髓里。” 慎虚嘘嘘吹着热汤，一边赞赏绿篱。 老中青三人听这边说得热闹，那老人也忍不住远远插嘴道：“这位老丈倒是有趣，莫非跟五圣人熟稔的很？” 慎虚讪讪道：“现在嘛，熟倒不熟。” 众人便笑了出来。 慎虚接着说：“因为，已经很久，很久了，他们大约都忘了我。” “敢请教，老丈当年的名号？”老人似乎很感兴趣。 “别问我，说说你们。”慎虚话锋一转，反问了起来。 陇西卫的人对慎虚很熟悉，倒是这三人初来乍到，而且穿着口音与本地人迥然不同，所以便跟着起哄，说是啊是啊，讲讲你们自己，我们都很久没见过外人了。 老头看看其他二人，交换了眼神。 便转过身来，介绍道，自己名叫聂飞熊，中年人叫贾龙象，年轻的叫唐穗，三人隶属司天台通玄院，任四海行走，观天象，行堪舆，大唐疆域内的任何异动与反常，天空星象波动，皆在其察查范围之内。 绿篱觉得有趣，便问道：“聂先生看这青城郡和大青山，风水如何？” 聂飞熊喝了几口水，徐徐道来。 大青山绵延数百里，势如卧龙，将整个青城郡环绕起来，是天然的屏障与保护，可以抵挡罗刹大陆吹来的罡风，聚气成云，留雨散风，滋养平原沃土，所以一直物产丰饶。 但是大青山是因万年前两块大陆碰撞隆起而成，其下火聚，殊为活跃，因而元气波动剧烈，常有怪异诡谲之事发生。 当年太祖征战南北，降服西北鬼方与青山荒人，到了此地，甚觉神异，便请司天监推算局全体吏员与黄国公，当场在这荒原上摆上算盘与算筹，观测天星，感知地脉，一日精心推算，断言此地五百年内，将出现伏藏师和来自不可知之地的智人，裂土屯兵，觊觎大宝。 所以太祖当时投鞭于此，嘱咐时为东宫的圣上，百年后，归葬此地。 以自己的英魄，永镇河山。 守护江山国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禁忌 “伏藏师是什么？”绿篱问。 聂飞熊笑了笑，看看贾龙象与唐穗，见二人面色无异，压低声音说：“这乃是本朝禁忌，在这荒郊野地，我随口一说，诸位随便一听，听罢这一席话便随风而去，你也别提，我亦不认。” 伏藏，乃是从器物中提取魂灵精魄。 但凡世间之物，久必有灵，有灵则成精，所谓顽石点头，便是顽石受了灵气，能受经书。 传道尊有三大弟子，萧凤奇，楚龙芒，宁虎途。其中萧凤奇专修精魄之术，在长久的修炼中，感天地灵气，并在定境中得龙树菩萨指引，修成伏藏之术，能于苍山阔海中开掘经书，能于虚空中接引传承。 自天地鸿蒙混沌之始，有多少才智惊艳的修士，历经多劫，开派立宗，称霸一时。然而乾坤变易，机缘凑巧，随时光蹉跎，很多就淹没在茫茫时空之中，永远无人得见。 但是，凡有一点机缘者，萧凤奇就可籍着伏藏术开掘接引，获得传承。 可以说，得伏藏开掘术者，便如入修行之宝山，造化惊人。 飞升之前，萧凤奇将毕生所学所感悟之术写成《伏藏经》一册，隐于虚空，静待有缘有天分之后人遇到，得以重现于世。 “这么说来，《伏藏经》还在虚空，人世已经失传了？”庄小周忍不住发问。 “倘若已经失传，何来禁绝之说？”唐穗忽然开口。闪舞小说网 见众人齐齐都望向自己，年轻的唐穗还有些紧张，咽了一口口水，慢悠悠道：“后来有一个年轻的放羊人，机缘巧合之下，探手虚空，竟然获得了半部《伏藏经》，他也不以为意，随手流传，很多人都看过了。” 这件事非比寻常，尽管已经过去了许多许多年，唐穗依然有些紧张，抿了抿嘴唇，继续道：“那些有天资的少年，各个都从书中悟出了自己的道理，从而成为一代宗师，那一段时期，是这片大陆修行奇才辈出的时代，繁花似锦，百家争鸣。” 大家都知道，太祖就是彼时起家，开始问鼎至尊的。 “这不是好事吗？”一名坐在近处，抱着铁枪的肥胖士兵插嘴。 “好个噗！”绿篱看看庄小周，“屁”字没说出口。 “强者越多，纷争就越多，修行人可以自保，但是百姓如何自处？你看历史书上，群雄并起的时代，对平民百姓来说，往往是糟糕的时代，比如说三分天下五代十国”，说到这里，绿篱忽然意识到有些失言，急忙住嘴。 所幸在座多是粗人，并不读书。 唐穗机警，扭头反问一句：“何谓五代十国？” 绿篱笑笑，解释道话本而已，我随口而言。 “那么，是害怕强者太多导致战乱，所以太祖才下令禁绝《伏藏经》吗？”庄小周继续问。闪舞小说网 唐穗笑笑：“也许吧！” 有些话不便明说，大家心知肚明，太祖是怕强者威胁皇权而已。 火苗噼噼啪啪燃烧，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那些不胜酒力的兵卒已经呼呼大睡，虽然秋寒，但有火有酒，沉睡如泥，呼噜声，打屁声，梦话声混在一起，草原上不再寂寞。 贾龙象打破了沉默。 他声音依然柔和，但是很清晰，说道：“今晚这些话，我们若是在长安街头闲谈，下一个时辰必然被内卫知道，然后下半辈子，就准备呆在诏狱吧。” 昏昏欲睡的慎虚垂着头，咕哝一句：“秋风如刀催我老长安的天气，都这么冷了吗？” “那个所谓不可知之地的智人，可以问吗？”绿篱倒是没有睡意，大眼闪闪发光。 “可以问。”聂飞熊回答。 “但是，我们也不知道。”他继续笑着说：“你去翻遍司天台的卷宗，只有这一句记载，这智人不知来自何处，若是他方大陆或者上古传说中之地，必会明确说明，但是唯独这个智人，来自不可知之地。” “人算，终究还是敌不过天算。”唐穗叹口气，躺在早已铺好的白毯子上，接过贾龙象递来的大氅盖上，睡去了。 篝火渐渐熄灭，草原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燕洗石一摇一晃，回到了土围子，卸下盔甲，趴到瓦盆处掬水，准备洗把脸。 刚一低下头。 幽暗的角落里忽然闪烁出一道微光，势如闪电，却又悄无声息，毒蛇般弹射出来，刺向他的大椎！ 燕洗石浑然不觉。 那柄极细极亮的剑，瞬间就到了后背，堪堪刺穿粗布内衫。 燕洗石直起背，那剑垂直脊椎，刺个正着。 期待中利剑穿过脊椎骨缝那种涩涩的手感没有传来，细剑抵在一个坚硬又带有韧性的东西上，骤然挤压成弧形，然后嘭一声断成数截，碎片四散迸射。 刺客大惊，立即后退，燕洗石已经抄起瓦盆边上的一把军刀，反手倒刺，刀未追上人，只是刺穿了衣服前襟。 刺客夺路而逃，冲向土围子的入口。 外面兵卒们都在酣睡。 逃脱并非难事。 一息之间，刺客已经冲出门去，内心不由暗喜。 忽然听到风声，呼一下从头顶刮来，一根木棒划着弧线从天而降，重重击打在头顶。 闷响一声，刺客被打得腾空而起，翻滚在地。 可见这一棒的威力。 瞬间火把亮起，原本呼呼大睡的兵卒们早已起身，举着火把，将刺客团团围住。燕洗石上前蹲下，那刺客脑袋已经被打得烂了一般，哪有命在。 看残存的相貌，正是茶摊上刺死西门寄绣的中年人。 “胖三，你倒是下手轻点，还想活捉了问个话。” “是啊，这下不用害怕打草惊蛇了，蛇被你一棍打死。” “好几次了，算是捉住了” 兵卒们七嘴八舌指责拿棍子的士兵，正是那个刚才插嘴说话的胖子，庞三，因为胖，都叫他胖三。 胖三有神力，攻城冲杀一直扑在前面，所以被安排来狙杀刺客，没想到用力过猛，一下把人给打死了。 “别指责他了，可能是太紧张的缘故。所幸除了这个隐患。”燕洗石淡淡地说。 众人都被吵醒，燕洗石解释说，这刺客神出鬼没，极为机警，稍有风吹草动就逃之夭夭，好几次行刺未遂。 昨晚发现了一点行迹，这才穿着御赐护甲，令兵卒饮酒，设计围捕，本想问出是谁人指示，不料被打死了。 胖三手里还提着断掉的半截木棒，小眼睛鸟儿一样一眨一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熊二 朝阳如约升起。闪舞小说网 通透的阳光照射整个整个草原玲珑剔透，隐隐雾气的从枯草间升起，阳光金黄，但是感觉不到任何温暖，反而更添寒意。 一只四眼鹞鹰就在阳光中振翅高飞，投影在地面的黑影快速滑动着，巨大而恐怖，吓得一只刚探出头的沙鼠急忙贴地逃窜，钻进了树根里。 四眼鹞鹰顾不上这些。 它伸展翅膀，高速滑行，平稳地向陇西卫的营地而去。 传信兵臂膀上裹着羊皮，撑起来。 四眼鹞鹰准确地降落，轻轻抓住羊皮套子，然后收拢翅膀，从传信兵手里叼过一块肉干，吞了下去。 传信兵自鹰腿下取出一个竹管，举起手臂放飞。 然后快速跑向土围子。 燕洗石看完急信，脸色变得很差。 信上说，司马坚遇刺身亡，符门在青城郡加大了杀人力度和范围，节度使郭无疫跑了，这三件事都是要命的大事。 所以，整个青城郡陷入了混乱。 但最坏的消息是，和朝廷中断了通信。 把信交给庒小周 燕洗石出去下了一条指令：全力戒备，彻夜警戒，准备迎接任何可能发生的突变。 庒小周带走了一把军刀。 他要去青城郡，找符门要个说法。 以杀止杀，也是一种办法。 聂飞熊三人同路，便要结伴而行，庒小周拒绝道：“我惹了很多厉害的人，免得给你们带来麻烦。” 唐穗笑了。 他是个很温和的年轻人，这笑容中却带着一丝天然的倨傲。也许来自长安的人，本就没把青城郡这个小城放在眼中。 “方便说吗？”唐穗问道。 庄小周便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招惹了那么多权贵，加上司马家和符门，任何一方势力都能轻易将他碾碎。说得这么清楚，就是要这些人知难而退，免得惹火烧身。 “小道长年纪不大，却是有胆，谁都敢惹！”聂飞雄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赞许道。 庄小周把刀背好，卷起袖子。 目光炯炯看着聂飞雄三人，微笑道：“我胆子不大，我很怕死，但是我相信世上总有个道理，就算被他们砍死，我也要到阎罗王那里要个说法，阎罗王不给，我就翻上天，要找三清玉帝问个清楚。” 聂飞熊看看唐穗，唐穗还是笑，点点头。 庄小周看出来了，这三人看似聂飞熊为首，实际上最终决断的，反倒是那个最年轻的唐穗。闪舞小说网 不知道这三人何来自信，就庄小周的修为，看不出他们有何神奇之处。 青城郡府衙大牢里，血流成河。 的血浆堆叠在一起，黑色的刚刚结痂，红色的就又覆盖上去，走在上面，脚下，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天很冷了，但是这血迹还是将几只命硬的大麻苍蝇吸引来，地趴在上面。 一只穿着熊皮靴的大脚走来，踩扁了被黏住腿脚无法飞行的苍蝇，几乎细不可闻的爆裂声后，脚印里留下两片羽毛，还有几粒的白蛆虫。 熊皮靴的主人站在栅栏前，目光冷漠地盯着栅栏里那个蜷缩的身子，大吼一声：“熊二，今天轮到你了！” 牢里的人被吓得一个哆嗦，但是并没有回过头来，反倒把脸埋在茅草中间，抽搐起来，隐约传来压抑的抽泣。 上次被庄小周教训之后，熊大熊二兄弟回家倒是老实种了一段田，但是收成实在不好，就又去了齐财主家护院。 齐财主八十四了，刚娶了第七房老婆。 这个七奶奶看上了熊二，然后，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齐财主被气死了。 熊二被不良人逮进来，还未来得及审，符门便来杀人了。 杀到今天，连熊二这个还不知道有罪无罪的人，都要被杀了，这些天忧愁焦虑，熊二已经没了往日模样，骨瘦如柴，臂膀被枷锁磨得见了骨头。 符门护教骑士拎着熊二，就像提着一条烂口袋。 这样的烂口袋有几十条。 一个个蓬头垢面，衣服上斑斑血迹，脑袋大，脖子细，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像往日一样，这些待死之人被放到一处开阔地，由护教骑士骑马飞驰追逐，逐一斩杀。 但经过这些天的折磨煎熬，大部分人都已丧失了求生的意志，那些胆小的，甚至在地，屎尿横流，这令那些骑士大为不满，便故意鞭马踩踏。 熊二被抛到地上。 他略微抬头，用余光瞥见有一处没有遮挡，便悄悄收起身子，蜷起腿。 听见有人下令，战马开始飞驰。 熊二猛一抬头，猛然蹬在地上，犹如面对鹞鹰突然翻身的野兔，扬起一大蓬灰尘，窜了出去——朝向那处空缺之处，猛冲过去，他玩命奔跑。 跑过去大约也是个死，但是没关系，只要跑，就有可能活着。 多一分算一分。 看到有人奔跑，本来懒洋洋的骑士们倒是兴奋起来，嗷嗷叫唤着，策马追赶过来，马蹄得得得，钢刀雪亮，在熊二背后闪烁。 熊二跑，使劲跑，记得那一年偷了枣子被恶狗追赶，他就这样跑。 那一次他跑掉了。 从此就学会一个道理，没有选择时，便拼命奔跑。 终于到了缺口处，熊二张大嘴巴。 忽然，一把雪亮的银枪露了出来，一匹黑马斜地里冲出，拦住去路。 马上一名骑士狞笑道：“等你很久了！” 熊二来不及停下，一下窜进了马腹下面，身后当啷一声，银枪贴着了地面青砖中。 马上的骑士拔枪再刺时，熊二已经一咕噜滚到了一截残墙边上。 断墙那边伸出来一双胖手。 一个声音喊道：“熊二！” 是熊大。 熊二犹如落水之人抓住了稻草，抓住熊大胖手，一蹬墙壁，轻松攀了上去，一翻身消失不见。 传来熊大的声音：“哎吆兄弟，你可轻多了！” 煮熟的鸭子飞掉，黑马银枪的骑士勃然大怒，运臂一投，风声呼啸，银枪飞向矮墙。 砰！ 扎进去半尺许，丈余长的枪杆嗡嗡震荡。 此时，其他骑士也围了过来，都是满脸恼怒。 第一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跑掉，圣使责罚不说，颜面何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群杀 嗖，嗖嗖！ 接连不断的羽箭激空之声不断传来。闪舞小说网 庄小周对面废弃的旧屋顶，身边放了一大桶箭。 他的手似乎并不快，但是一支支箭流水般接连不断，弓弦不断处于有节奏的松弛与绷紧状态。 没多久，弓身与箭只接触的地方，就出现了摩擦出来的焦痕。 弓弦变得发烫，但没有。 这是贾龙象的弓，好弓。 弓身是西海腾蛟的肋骨，弓弦是千里鹿的腿筋。 楼下场地上，因为追逐熊二聚集起来的骑士们瞬间乱作一团，来历不明的箭只密集覆盖下，不断有人的脖子，额头和胸口被射中。 “撤！” 有人发出指令，但是瞬间，他的脖子就被一支箭穿透，跌下马去。 惨叫声，马嘶声，马蹄声，踩踏声，破裂声 混成一片。 很快，没有一个人一匹马是站立的，都倒在地上，惨叫不止。 也只有这个时候，这些骑士冷漠的眼神中才会出现感情，那是恐惧和迷茫，是对未知袭击的惊恐，如果他还没死的话。 但是庄小周没有停。 他像一架投石机一样稳定，呼吸平缓，甚至都没有出太多的汗，开弓，松手，取箭，羽箭瀑布般奔泻出去，射中任何一个会动的人头，没有丝毫迟滞，行云流水。 直到一大桶箭完全射完。闪舞小说网 地面没有一个活人。 他长出一口气，提弓站了起来。 身后的破凳子上，坐着聂飞熊三人。 “比你如何？”聂飞熊瞥一眼贾龙象，面上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贾龙象挠挠脑袋，避开这个话题，对庄小周说：“我以为你会光天化日下拎着刀，独自出现在法场，以一敌多，力竭倒地，然后被乱刀砍死，那多光彩夺目！” 庄小周知道他玩笑，并不回答。 唐穗挑了挑眉毛，竖起大拇指。 街上人很少，酒馆里人更少。 四人喝了一壶酒，吃了三个菜，庒小周对伙计说：“给我下碗面，一会吃。” 说完，就提着刀出去了。 符门骑士在街上游荡，庒小周背着刀大摇大摆走过来，自然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很快，他们就发现，到这正是他们日夜寻找的小道士。 骑士们迅速围拢过来。 庒小周低头一摇一晃走路，忽然发现这些骑士，扭头就跑。 街道不宽，所以最多两匹马并行，紧紧跟随。 昨日发生十几名骑士被箭雨射死，康世赋已经遭到符门护法的苛责，所以街上加强了巡逻，发现庒小周踪迹后，立即有人引燃火雷引示警，召唤附近的人员。 庒小周慌不择路，在小巷中左右钻行。 很快，他的身后就跟了一串骑兵。 这些骑兵报仇心切，紧紧咬住庒小周不放，任你如何凶猛，跑不过几十匹马，也不可能抗衡如此多的骑士。 终于，庒小周慌不择路，跑到了一个死胡同。 这是一条青石巷子，常年不见阳光，带着淡淡的霉味。 骑士们依次涌入，将小巷堵得结结实实，庒小周在最里面，背靠青石，手里提着一把刀。 面对着几十匹马，几十条枪。 “瓮中捉鳖，你倒是跑啊！”骑士面带讥讽勒着马，好整以暇地让马匹踱着步子。 大势已定，而且，还有援军在不断赶来。 在骑士们看来，这是个必死之人。 庒小周半蹲身子，反手持刀，忽然猛虎般跃起，飞身扑向马头，靠他最近那骑士见其来势汹汹，稍微勒马束身，然后一枪刺向庒小周——此时他空门大开，浑似一个扑上来的活靶子，最容易一枪穿腹，挂在枪上。 不料庒小周并未上前出刀，反而伸手在空中一捞，一条高高悬挂的绳子似乎是凭空出现，他拽住绳子，脚蹬石壁，几下便攀了上去，没了踪影。 与此同时，骑士们忽然闻到古怪的味道。 焦糊，腥臭，然后，铺天盖地的黑褐色的东西从天而降，这东西落到马背上，骑士的身上和头上，把他们浇了个结实，伸手一摸黏糊糊的，倒也没什么异状。 忽然，里面的一名骑士想到了什么，疾呼道：“猛火油！” 打马就欲冲撞出去。 但是巷道狭窄，马匹众多，这样反而引起了混乱。 然后，头顶落下许多火把。 黑褐色的猛火油一遇火星，立刻巨蟒般忽地蹿出火苗，顷刻之间，巷道中充斥着熊熊烈火，看不到任何人马形状，只有火苗呼呼，从中传出激烈的冲撞与惨叫，分不清是人是马。 庒小周站在巷道顶上，身边是刘桑和十几个手拿木勺的不良人。 他们拉庒小周上来，洒下猛火油并点燃。 刘桑低头看看，低声道：“撤了！” 不良人们迅速将手中的木勺和油桶扔下去，然后匆匆离开。 庒小周带着刘桑回到吃饭的地方。 聂飞熊三人还在饮茶。 一碗素面，香油点点，葱花翠绿，散发着热气和香气，刚刚摆到桌上。 刘桑坐下，一把拉过碗说：“我还没吃饭！” 唐穗说：“怎么样，我说他做得到。” 聂飞熊和贾龙象面色不虞，各自从怀里掏出两片金叶子，递了过去。唐穗接了，笑嘻嘻道：“今天算我的，谁还要吃面？” 贾龙象不服，问道：“我以为你会单人单刀，浴血砍杀出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庄小周说：“我以为这次你会闭嘴！” “你打算，这样干到什么时候？”聂飞熊问庒小周。 “没想过。” “这世界有时候没有什么对与不对，有的，只是强与不强，只要你足够强大，就永远在正确的那一边，就像老虎吃羊，我们认为天经地义，甚至羊也会这样想。” “你不是羊。我不是。他们也不是。”庒小周摇摇头 第一句是说，你不是羊，如何知道羊的想法。 第二句是说，就算羊那样想，我也不那样认为，因为我不是羊。 第三句是说，就算虎吃羊合理，但那些被屠杀的百姓，他们是人！ “对人来说，世上总应该有对与错的。再说了，现在还有谁能比符门强？”庄小周接着说。 “我！”聂飞熊说。 “你？”庒小周一笑，埋下头继续吃面。 “咱们做个交换吧。”聂飞熊继续说。 “怎么换”面吃完了，庒小周不愿意啰嗦，拿起抹布操了擦手，准备离开。 小饭馆门口一暗，一个身形高大穿着盔甲的人堵在门口，遮住了光线。 看装扮，应该是符门的骑士。 庒小周去抓刀。 聂飞熊语气不变，看都不看门口，继续说：“我猜，你会答应我的。” 门口那人进来了，正是康世赋，两次被歼近百人，他已经愤怒到要失去理智了，需要杀人，杀更多的人，杀正确的人，才能解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吹芒 康世赋一个人进来的。闪舞小说网 但他身后的街上，跟着数百名骑士。 庄小周抓刀站了起来，刘桑还在吃面，似乎跟他一点关系没有。 “桑帅，你和这逆贼结伴吃饭，如何解释，还说你们没有勾结？”康世赋就认识刘桑，先拿他是问。 “哦，我是来捉他的，但忽然饿了，空肚子打不过他，先吃点东西。”刘桑筷子都没有停，沉迷于捕捉碗里一颗游走的葱花。 “那我等你吃完？” 刘桑捕不到葱花，啪一声拍下筷子，怒道：“骗你是爱护你，给你台阶下，不要不识抬举！” 康世赋早就怀疑李涯刘桑参与了此事，倒也不惊讶，不再纠缠此事。 转向庄小周，恨声道：“我当你三头六臂呢！” 庄小周慢条斯理地拔出刀，斜眼看看贾龙象说：“你期盼的浴血搏杀，就要开始了，睁大眼看着！” 说完，向前走了一步。 康世赋立刻觉得，屋子冷了几分。 庄小周不算高，也不算壮，一个普通少年道士而已，但他跨出这一步来，竟然判若两人——一道杀意凭空而生，一把普通的军刀，似乎顿时变得光彩夺目。 这出乎康世赋的意料。 聂飞熊三人也未料到。 在这段时间的收割搏杀中，庄小周已经对近身搏命有了新的体悟，无论拳掌刀剑，只是手段而已。 杀人，先要夺其志，动其魄，惊其心，然后才是灭其息，断其躯。 如今面对众多骑士，自度必死，迈出这一步，就窥破了生与死。 心间豁然开朗，犹如空谷风吹云散。 大光充溢，鸟静春山。 大无之后，放得大有。 杀意森森起； 便有天然机。 一斩破万迷； 直去无归意。 这是《吹芒》——一本不知名的刀决里的题句诗。 字迹潦草粗糙，但用笔意境狂放不羁，铁钩银划，力透纸背，尤其是最后的一个“意”字，更是浓墨重彩，下面的心字势如砍刀，直划而下，似乎要割裂宇宙，斩断时空。 不知何人所留，不知道几岁时候看到，如今，朗朗映照在庄小周的识海中。 慎虚说过，刀决里能看的，也就这几个字。 于是就撕下这张纸，把厚厚的刀决给烧了煮饭。 那一晚的稀饭，割喉咙。 有一丝刀意，若有若无，淡淡飘出。 不是来自于庄小周的刀。 不是来自于任何实体。 仿佛一直静静隐藏在看不见的时空中，这一刻被拂去了灰尘。 看不见，但是每个人似乎都感觉到了。 康世赋嘴唇开始微微颤抖，他一直以为庒小周浑似没有修炼，凭借蛮力与小聪明逃亡至今，现在自己却无端矮了三分。 气势已泄。 聂飞熊颇为吃惊，目光中带着一丝讶然，问道：“有了？” 庒小周沉声道：“有了！” 康世赋嗅到危险的气息，急速后退，袖间黄光闪烁，抛出一张符纸——这符纸犹如飓风骤雨中的大旗，猎猎作响，噼噼啪啪颤抖不息，又好像一条急速摆尾的黄蛇，在空中滑行而来。 这是他最后保命的手段，心头慌乱，不自觉就抛了出来。 一张“遁”字符。 庄小周两次被符围困，晓得其间的厉害，但现在刀意磅礴，正想一试锋芒，正面与之对抗。 却见聂飞熊念念有词，伸出手指，在空中指指画画。 符纸飞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好似黏在了看不见的蛛网之上，卷曲挣扎，就是无法挣脱，僵持片刻，萎缩成一团，变成黑灰色，落到地上。 康世赋本来胀红的脸忽然刷白，惊呼一声：“般若画！” 然后踉踉跄跄后退，不小心被门槛绊倒，后仰倒地。 翻身爬起来要走，听见聂飞熊说：“符门子弟，永世不得再为难青城府衙，不得征收赋税，开荒种田，自给自足。” 康世赋不知有没有听清楚，满头冷汗，眼神中全是惊恐，跑了出去。 庄小周抬步一跃，已经到了街上。 沉肘，挥刀。 风雷声隐隐，寒意逼人。 站在街边排成一列的骑士，忽然感到一道极强的压迫袭来，浑身犹如针扎，刺骨的寒气透过盔甲，压迫之下，心脏忽然停顿了片刻。 很多人承受不了重压，捂住胸口，倒栽马下，一条腿还吊在马镫上。 街道正中的青石板上，一道长达数丈的刀痕延伸过去。 入石三分。 “没必要了！”聂飞熊说。 庄小周站在街上，挽着袖子，大声回答道：“刀势已成，不得不发！” 顷刻之间，骑士撤得一干二净。 街道上恢复了空旷与安静，此时风才有空间吹过，还带着寒意。 只有一道刀痕触目惊心。 聂飞熊起身，给庄小周倒了杯茶，贾龙象看看唐穗，在贾龙象的记忆中，这似乎是聂飞熊十年来第一次给人倒茶。 唐穗仿佛浑然不觉，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的阳光。 “恭喜啊。”聂飞熊语气淡淡的，但是很真诚。 “谢谢。”庄小周回答也很真诚。 聂飞熊道：“生死一线之间，能够福至心灵获得传承，我不知道你是命大还是命硬，可惜了。” “可惜什么？”刘桑插嘴问道。 “原想帮你们击退符门，解除这个后患，然后让你们帮忙办事，不料小道长自己有能耐，当场开悟，这份人情只送出去一半，不好开口喽。”唐穗轻轻用筷子敲着碗沿，淡淡地说。 聂飞熊咳嗽一声，略显尴尬。 贾龙象看着别处。 但是唐穗的表情很自然，一般人说破自己的小心思，多少会有些羞赧，但他丝毫没有，很平淡地叙述。 “你这不就开始说了吗？”刘桑接过话。 唐穗扭头看看刘桑：“你懂我。” “先说说，需要我们做什么？”庄小周问。 “唔我们要在大青山找一样东西，需要熟悉深山而且身手不错的人。”聂飞熊说。 “我这里的事还没有了结。” “符门已退，我让司马坚的部队退回去，青城郡就像一切没有发生过。” 庄小周看了聂飞熊一眼，欲言又止，还是忍住了。 “是不是想问，我们是什么人，找什么东西？” “该说的时候，你们自然会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借兵 通向丹炉峰顶的路上，要经过一座小桥。闪舞小说网 小桥边上是一个木制的小亭，简陋，但是遮风避雨足够。 这一天有雾，浓浓的雾气在山顶翻滚不息，似一条受了惊吓的白龙，随着高空的狂风不断变换着形态。 不久就下起雨了。 康世赋很早就来到了亭子里，秋寒彻骨，雾气浸润下的山间潮湿阴冷，但他还是穿着冰冷的盔甲，一动不动站着，鞋底湿透，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 在氤氲的雨雾中，出现了两个身影。 瘦高的撑着伞，矮胖的披着蓑衣。 康世赋眼神闪烁，迈出亭子，冒雨去迎接两人。 瘦高者面容清癯，留着一缕长须，头发很随意地拢在后脑。身着普普通通的青衫，撑一把黄色的油纸伞，脚踩芒鞋踏水而来，颇有出尘神仙的气度。 矮胖者看模样是个小厮，圆嘟嘟的脸，提着竹笼子。 康世赋拘谨地站着，等两人近了，屈膝跪在泥浆中，颤声道：“门主，世赋办事不力，有负重托，特来请罪。” 瘦高者不说话，带着小厮进了亭子。 坐下后，小厮放下竹笼子，里面是一个用棉布包裹的黄铜茶壶，拿出两个杯子，斟七分满，放在石机上。 “来吧，喝一杯。”瘦高的门主招呼道。 康世赋浑身一颤，门主请茶，多是嘉奖。急忙起身过去，并腿坐下，颤巍巍地端起茶杯。 “知道为何请你？” “属下驽钝。” “其一，前些日进献的灵魄，符祖很满意；其二，尚有一件大事要你去办，往日过错不要放在心上。” “万死不辞！”康世赋激动地颤抖着，咕嘟灌下半杯茶，又觉得自己失态了。 门主却不在意这些细节。 自顾说道：“世间万事，阴阳转化，好坏逆转，经历这次挫败，也好叫门下众子弟晓得，不可猖狂过头，此事亦有这一样好处。” “门主所言极是，高屋建瓴。” “说说击退你的那几个人吧。” “有一老者，用‘般若画’随意就破了我的遁符，我看不出此人来历，自知不敌，就忙退了出来” “般若画？”门主眯起细长的眼睛，捻着胡须。 “般若画”乃是符门中一种极为高明的手法，不用假借任何符纸，不用预先设坛祭拜做法，随意在空中指画，便可成符列阵，若非有极大的天分和师承机缘，是无法修成的。 老者是什么人？竟能施展如此高明的手法。 整个丹炉峰上，也就区区几个长老和门主有这种手段。 “似乎是司天台的人。闪舞小说网”康世赋害怕打断门主的思考，小声说。 门主点点头。 继续问道：“然后呢？我看你受了伤。” “也怪属下大意，以为那小道士没有修行，谁知他那天忽然变了样，杀气直冲屋顶，老者破了我的符，我就急忙退出，然后向前跑”，说到自己逃跑，康世赋有些羞愧，声音低了下来。 “继续说。” “然后，那小道士追了出来，不知怎地，挥了一下刀，突然寒气逼人，街上的青石都被刀锋砍了一道裂缝。” “这一刀不简单，有隐隐王气” 说完这一句，符门门主陈辞岚，静静地盯着康世赋。 康世赋以为自己脸脏了，摸了摸脸颊，整了整头发。 忽然，康世赋的脸上出现一道细细的红线，这红线迅速变粗，激射出一道血剑，然后他的脑袋裂成了两块，原本笔直端坐的身子哗啦倒地，半个身子从盔甲中滑出。 被看不见的刀劈成了两片。 内脏流了一地。 “好厉害的一刀，这刀意竟能隐藏三日才发作，我还以为，他能扛过去！”陈辞岚自言自语说。 小厮又向茶杯添了热水，陈辞岚端起来，细细品味。 “有刀神的味道。”小厮忽然说。 “锋芒太盛，刀意粗糙，不似刀神。”陈辞岚一饮而尽，拿起伞，起身向山上走去。 雨还是那么大。 像是老天爷劈下，无尽的刀声。 断食四五天后，李涯开始有心情吃饭了。 今天的早饭是白粥和煮鸡蛋，蘸上一点点盐，吃的很香。 符门退了回去。 司马坚死后，他的部队一直没有任何动作，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但至少，无辜的老百姓不用丢失性命了。 有客来访。 来人正是贾龙象，司天台四海行走的身份每个衙门都无人敢于阻拦。 李涯和司天台的官吏们宿无交往，所以很好奇，这个贾龙象不知道是来打秋风还是找麻烦。 二人见过礼，端起茶。 贾龙象说话语气很柔和，但是也很直接，径直道：“司天台奉旨办事，借庄小周和不良帅刘桑一用。” “借人，不要钱？”李涯探过身来，小心问道。 贾龙象哑然失笑：“你是被敲竹杠敲习惯了？” “听刘桑奏报，司天台大人退敌之力，大恩先不言谢。不知道，您何时离的长安？”李涯问道。 “一路西行，已有三月。” 李涯点点头，若有所思。 “怎么？”李涯没来由如此一问，倒引起了贾龙象的好奇。 “青城郡已有一个多月，没有收到长安的消息了，而且”，李涯顿了顿，悄声继续道：“节度使郭无疫，也莫名其妙不见了！” 贾龙象脸上绵绵的笑容忽然一敛。 这件事的严重程度，他是掂量的清楚的。 “即便驿站邮路不通，朝廷所配的四眼鹞鹰，也无法传信吗？” “泥牛入海！” 李涯又补充道：“四眼鹞鹰在青城郡这一片还可以用，但是飞向长安的，都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需要向报一下。”贾龙象揉着太阳穴，语带疑惑。 “向谁报？如何报？”李涯似乎急切想知道。 贾龙象不说话，李涯也不再追问，司天台职责关乎国体，很多事不方便公开，再问，就有刺探机密的嫌疑，很多事不知道为妙。 “如果实在棘手的话，我还有一条通道，可以联络长安。”贾龙象思考了一会，缓缓说道。 李涯一喜，急切说道：“如此甚好！” 贾龙象叹口气：“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免得惊了圣驾。待我们从上山中归来，再行商议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入山 从大唐疆域图上去看，在漠北这一片，是一片浑黄，其形状如莲花的侧面。 在这一大片浑黄的边缘，有一个墨绿的环形。 这就是大青山，似一条绿色的臂弯，将青城郡拢在怀中。大青山是漠北这一大片沙漠中的奇迹，不知道得了什么灵气，终年郁郁葱葱，千峰鸟飞，平地涌泉，珍禽异兽灵药天材不知道凡几。 此地最早属于荒人与西蜀，后来被太祖率百万雄兵，纳入彀中。 但是近百年来，随着局势的逐渐缓和，成了两国百姓私下易物的场所，因为山景优雅，甚至有些荒人的头目已经在山中扎寨安家。 一行五人，经过两天的奔波，已经站在了大青山南麓的伏牛梁上，这是高寒之地，正午时分，尚且呼出白气团团。 向西南望去，云雾缭绕，尖峰峭壁隐约可见，一派仙家光景。 贾龙象拿出一张地图，仔细查看方位后，指着一处厚厚的云雾道：“那便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诸位看看，有何不同？” 庄小周极目远望，乍一看，无边白雾翻滚如浪，狭窄的山谷深不见底，仔细盯着凝视片刻，却有了异样的感觉，有隐隐的紫光从崖壁透出，而且在这天与山之间，出现了一个紫色的旋转漩涡，好像有人在通过巨大的漏斗将紫气向下浇灌，此刻天地交联，紫气如龙似虎。 “都说这大青山阴雨天气里，有毒龙吐纳黑白二气，飞鸟闻之则落，百兽触之即死，端的十分危险。”刘桑盘腿坐在青石上，嘴里叼着一根甜茅根。 贾龙象笑道：“山中毒瘴而已，我早有准备。”拿出几粒药丸分给几人，压在舌下。 一路走来，唐穗走得最为辛苦。白皙的脸憋得通红，汗水成行，不过他倒也倔强，从不叫苦，坐在悬崖边默默捶腿，聂飞熊站在一边，递过水囊。 “喂！你不是四海行走吗，才走了几步就喘了，咋走四海？”刘桑说唐穗。 聂飞熊瞪了他一眼。 唐穗倒不以为意，微微喘息道：“许久没出来了。” 贾龙象迎风而立，风吹衣襟，飘飘似仙，慨叹道：“这山谷的妙处，一般风水地理师根本不晓得，此处元气充沛饱满，天然的天子归葬之地，如果用来修行，百年飞升也可能的。” 歇了片刻，唐穗起来喝一声：“走吧！” 各自背起东西，沿着陡峭的岩壁，依次向下滑去。 聂飞熊年纪最长，肚子里掌故最多，体力却是不差，一边走，一边讲着关于大青山的各种野闻。 上了年纪的人可能就是这样，好怪力乱神，絮絮叨叨。 庄小周不由想起师父慎虚。 听着聂飞熊断断续续的讲述，庄小周这才隐约猜出此行进山的目的。 还是要从太祖西征之事说起，当年唐军两路先锋，左先锋厉万钧，是时为太子的圣上皇帝，右先锋是厉拏云，太祖次子，封成王。在敕勒川一战中，中了埋伏，厉拏云被掳走，太祖和圣上在亲兵全力掩护下，仓皇东渡红鲤江，此后五年未有出兵，休养生息。 此称“西狩之变”。 成王厉拏云小字毗沙门，性格宽厚，学识渊博，被荒人带走后，并未受到想象中的凌辱，因荒人素来敬重东唐天子有古仁人之风，将他安置在童蒙馆内，教荒人贵族子弟学习诗书。 三十余年过后，成王年近七十，向荒人首领提出，希望到大青山潜心修行，以期安然度过残年。 “我们眼前的这个山谷，正是成王晚年修行之所，如此风水宝地，加之成王具有惊人的天赋，据传没有多久，他就羽化飞升而去，并有一条黑龙随行。”随着高度的快速下降，众人已在云雾之中，贾龙象接着聂飞熊的话说。 成王升仙后，只余下衣冠，此事在荒人部落亘古未有，深深震撼了他们尚未完全开化的心灵，于是，以超乎贵族的规格风光大葬，金银器皿，玉石玳瑁，明珠古玩，不计其数。 荒人谓之为“膪瑈燊”，意为珍宝之海。 “所以呢，我们是去找寻成王的衣冠冢？”庄小周问。 聂飞熊点点头。 庄小周走在山间小径的最下面，他站住了，整个队伍就停了。 “怎么？”紧跟着他，负责指路的贾龙象问道。 刘桑被贾龙象拦住，身后的唐穗一个收脚不住，脑袋托到了他的肩膀，虽然被聂飞熊拉住，还是一股热气哈到刘桑耳边。 刘桑一个激灵，官刀拔出一半，大声道：“你想干什么？我虽长得老相，可是黄花大小伙子！” “你们到底是何人？”庄小周摸着刀，拦住贾龙象仰头发问。 “司天台，四海行走。” “真实身份！” “没骗你。” “司天台的人，会千里迢迢跑到大青山来盗墓？按聂先生所说，成王也是非凡人物，又为当朝皇弟，朝廷追封追赏，你们何苦做掘冢抛尸这种恶事？” 贾龙象见庄小周如临大敌，呵呵一笑，扭头看看唐穗。 唐穗说：“谁说我们要去盗墓？” 庄小周楞了一下。 的确也拿不出证据。 “先下，先下，平地说话。”聂飞熊笑呵呵指了指，不远处有一处石坡。 很快到了石坡所在，地势平坦，又有怪石堆遮挡避风，大家分头捡些柴禾，生起火来，烤饼夹肉，热水泡茶，贾龙象这才将此行的真实目的娓娓道来。 成王一生慎独严于律己，壮年戎马倥偬，晚年沉迷修道。 所以终生无嗣。 圣上年事已高，进来常常想起年轻时的旧事，梦见成王，甚至长安城里有很多人宣称见过了成王本人。 此次朝廷派四海行走出来，在大青山找寻成王墓葬，就是想要迎接其遗物，回长安供养在荐福寺内，高僧诵经四十九日，以增福力。 以免将来岁深日久，无人记得，无人洒扫祭拜，凄苦荒野。 “成王不是都已飞升成仙，还需要拜祭吗？”刘桑咔嚓咔嚓咬着焦黄的烤饼，含糊不清问道。 “神仙要不要香火？”唐穗问道。 “哦，你说的好有道理，我都无法反驳。”刘桑点点头。 听了这一席话，庄小周大致明白了，心道圣上也是仁厚念旧之人，记得自己兄弟在这凄风苦雨独葬，还派了人来迎接。 转念他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太祖是不是也葬在这大青山？” 一听这话，司天台三人面面相觑，表情古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老猿 “庄兄弟，此事莫要再提，太祖之陵寝，圣上自有别的安排。”唐穗缓缓说道，语气很凝重，其他人便不再提及此事。 吃喝罢了，几人便顺着山石攀岩，上下几个来回，不知转了多少弯，小半个时辰后到了一处绝壁，直立千仞，全是光滑的青石，无处可以借力攀登。 看起来已经走入了绝境，四下寻找，除了来时的路，似乎并没有什么途径可以继续前行。此时已经午后，天光逐渐稀薄，山里起了雾霭，庄小周抬头望去，峭壁高耸入云，哪里看得见顶，此处即便是最擅攀爬的野猴子，恐怕也无计可施。 即便如此，贾龙象却并不疑心走错了路，他坚信自己的地图绝对可靠，御赐圣品，岂有差错。 大家仰天兴叹无计可施之时，却见身后林中出来一个人形的东西，走近了细瞧，却是一只白面黑冠老猿，背上背个硕大的黄葫芦。 这老猿年岁已久，头顶黑冠毛发过长，竟也扎了一束，它早已学会直立，背手走到三人面前，细细逐个审视，然后冲众人打了个手礼。 还未来得及还礼，老猿已转身走到绝壁下，自黑冠毛发中掏出一个小东西，埋在地下，然后拿下葫芦，汩汩浇水。 片刻后，几人目瞪口呆——一株翠绿小苗自地下长出，然后小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变粗，藤蔓攀附着岩壁一路向上生长，半柱香的功夫，已经隐入云端不见。 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事！ 或许神仙之说，并非杜撰。 不知什么时候，老猿已消失不见，庒小周上前拉着儿臂粗的三根青藤试了试力，结实如铁索一般，看来这老猿是特意搭梯送他们的。闪舞小说网 唐穗十分激动：“据说成王修行有得，感化猿猴来做侍者，夜间驱赶虎蛇，秋日敬献山果，冬日生火烧饭，夏日扇风逐蝇，看来便是它了！” 刘桑嗡声嗡气道：“莫非是那话本书中的孙行者。” 攀爬之索既有，大家扔了些不必要之物，依次上爬。 这一爬就是两个多时辰。 随着高度上升，人已进入白茫茫云雾，两尺之外不能视物，众人只能隔一会互相喊一声，靠着声音互相招呼，以确定对方还在。 又过了一个时辰，庒小周忽然觉得不对，喊了一声停下。 上面传来贾龙象的声音：“有何不对？” “你没发现，我们走了已有三个时辰，为何天色还没有黑，雾气依然惨白？”庒小周喊道。 这样一说，众人顿觉情形不对。 无论如何，时光不会变慢，太阳总要落山。 三个时辰，难道是人的错觉？ 片刻后，贾龙象喊道：“三个时辰无疑，我这大西洲发条钟，已经走了六格。” “但是现在已无退路，继续向上爬吧！”唐穗的声音有些疲倦，但是语气很坚定。 “刘桑？”庒小周没听到刘桑的声音，不放心就问了一句。 没有声响。 雾气愈加浓厚，棉花一般重重缠住人，一层一层，呼吸有点困难，甚至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如妖似魅，无比诡异。 庒小周记得清楚，刘桑就在自己身后，所以停下来，向下降了丈余，刘桑不在。 “刘桑！”庒小周丹田蓄力，怒吼一声。 山谷里满是回声：“刘桑，刘桑桑”。 但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又下降丈余，庒小周停下，侧耳倾听后，觉有些毛骨悚然，自己刚才那么大声喊叫，为何聂飞熊三人也没任何反应？ “聂先生？贾先生？” “唐穗！” 回应他的，是呼呼的风声和翻滚的白浪，天地间已经完全混沌，只有手里那一根青藤和坚硬湿滑的崖壁是真实的。 定了定心神，别无选择，庒小周还是抓住青藤，一鼓作气，双膀发力，向上爬去，不去想还有多久，不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向上爬。 不信这青藤，莫非能够长到天上去不！ 不知道多久，一丝隐隐的寒意从脖颈处略过，周遭温度似乎降了下来，庒小周心下一喜，这说明可能是要到山顶了，山谷顶上有风，温度才会下降。 这样一想就有了精神，身上气力鼓足，加快了攀爬速度。 越来越冷。 再向上，白雾似乎变成了实体，其中匀匀地洒下雪粒子，灌进脖子，青藤上雪融化后变得湿漉漉，手摸上去有些打滑，脚下更是滑溜溜的。 更糟糕的是，庒小周的双脚已经接近麻木。 不敢停歇，继续向上。 大青山这种环境下，自己才是最大的敌人。 不能坚持的，唯有死路一条，只有坚持到底，才有一线生机。 雪越下越大，落到衣服上簌簌作响。 为了专心，也为了避免大雪片落进眼睛里，庒小周干脆闭上眼睛，反正所见不超过半尺，只要能够稳稳抓住青藤，向上爬就是了。 又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也许时间不长，但是在这种环境下，用度日如年来说，并不过分。 忽然，微微的落雪声中，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声响，低沉，苍凉，陌生，听起来似乎来自不可知不可知远古之时，来自不可见的荒凉大陆。 总之这种声响，不似任何一种人世间的声音。 带着重生的欣喜； 带着残暴的杀意； 带着隐隐的畏惧； 带着苍凉的悲吟； 带着无穷的力量 这声音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响声不大，但是震慑心神，庒小周整个内脏都随着这声音在波动着，识海里遍布着回荡着这种律动。 他停下来，晃晃脑袋，凝集心神，想要和这无所不在，穿骨入髓的声音对抗。 不料刚一凝神，脑袋顿觉疼痛难忍，整个识海中一片空白，一道难以形容的白光爆炸一样骤然闪亮，身心俱空，差点松手跌落下去。 不由睁开眼睛。 在头顶正上方，出现了两盏红色的灯，茶杯大小，但是亮度很高，虽然云雾遮蔽，两盏红灯依然熠熠生辉，穿透力极强。 没有风，但是红灯在摇摇晃晃，两束光照射下来。 此时风雪已经很大了，庒小周每向上爬一步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 来自头顶的莫名威压，越来越重。 犹如顶着整个苍穹的分量。 艰难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斗龙 庒小信，若能坚持到那红灯照亮之处，必然会是另一番光景，要么出了山谷，要么会遇到前人所修建房屋，歇息片刻，甚至，有可能到达成王的陵寝。 在这个信念的鼓舞之下，再难也要坚持。 也不知道刘桑他们几人如何了？ 忽然，明显感到头顶的压迫与寒气又重了几分，有一种向下推撞的感觉，而且全身关节在极寒下变得极为笨拙，身体不由自主剧烈颤抖，但是竟然感觉到了发热——庒小周知道，这是极危险的情况，久在山中的人都清楚，冷到一定程度，反而会觉得浑身发热，稀里糊涂要衣服吹风，然后很快就会昏迷冻死。 数年前，在大野原就出现了一支队伍，很多士兵被冻死，却反倒是露体的模样。 停下来，闭目休息片刻。 忽然全身无法动弹，像是被冻进了冰块。 只见一座黑色的小山压顶而下，夹杂着碎石，冰雪，苔藓与断木，刺目的红光迎面而来，手里抓着青藤，断无躲开的可能。 除非撒手跳下，坠入无尽的深渊。 庒小周握紧藤蔓，本能地闭上眼睛，尽力想去缩紧身子。 稀里哗啦碎石声之后 又没了声响。 身体似乎能动弹，庒小周缓缓抬起头，云雾已经化成冰凌，隐约能看到远处。 他睁大眼睛去看，整个人惊呆了，几乎怀疑自己所以见到的场面。 那是一条龙！ 黑色的龙，距离他的脸不到一丈，龙头像是一座黑色山丘，龙角粗壮如树杈一般，红色的龙眼酒坛子大小，投射出阵阵红光，红光中的龙息冉冉升腾，带着高阶生物天生的淡漠与肃杀。 黑龙紧紧盯着庒小周，间或眨一下眼。 庒小周也盯着黑龙，对这条龙来说，他也就是蝼蚁一般，抵抗不抵抗，都一样——他的存活与否，完全看龙的心情。 一人一龙对峙一会。 黑龙鼓出一道龙息，一道狂风携着冰粒袭来，吹在身前的岩壁上，吹散了庒小周头上挽着的头发，手中的青藤以可见的速度从青绿色变成枯黄，并且出现了裂痕。 黑龙似乎在试探什么，巨爪很轻易地石壁，又向下游走了一步。 再次哈出一口寒气。 青藤变成了黑色，咔哒裂开一道大口子，只有一半连接着，庒小周的手几乎就要抓不住了，向下滑了一下，又拼命抓住，脚下差点没有踩牢实。 “龙兄，不知你是否听得懂人话？”试探着问道。 黑龙眨了一下眼睛。 “能听懂？”庒小周欣喜道。继续说：“我也算是个修行人，受人之托来山中，绝无打扰仙尊之意，可否让开一条道路，活命之恩，永志不忘。” 回答他的，是一声粗重的鼻息。 在这寒霜侵袭下，青藤迅速发黑变脆，眼见就要断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庒小周拼命在石壁上猛一蹬脚，索性撒开双手，身子向上扑去。 走投无路，唯有一拼！ 他跃身而起，抓住了龙须！ 身后的藤蔓已经断掉，哗哗掉落山崖。 这是唯一活命的机会。 龙须有婴孩胳膊粗细，寒冷坚硬，触之如铁，所幸上面长着密密麻麻的倒刺，肉中，倒不至于抓不住滑下。 黑龙似乎也楞了一下，双目中闪过一丝迷惘。 数千年来，从未见过这样胆大妄为的人类，不是夺路而逃，反倒扑上来捻自己的龙须，它带着些许恼意，低沉呜咽一声，仰头轻轻甩动。 对庒小周而言，感觉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猛然甩到半空，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像脚底奔去，头晕目眩，双脚似乎要爆炸般憋涨。 情急之下，唯有双臂紧紧抓住龙须，龙须上的倒刺又扎进肉中几分，掌心已经被完全划烂，血肉模糊，刺痛无比，但是又不得不紧紧握住。 庒小周知道，越是在龙须的尾部，就越容易被甩出去。 所以刚刚有之机，他立刻一咬牙，双臂用力，快速向龙须的根部爬去，黑龙尚在困惑之间，庒小周已经到了龙嘴边缘。 扳住一片簸箕大的鳞片，翻身向上爬去。 身子几个伸缩，已经站到了龙角之间。 龙角如树，粗如柱石。 龙角呈黄褐色，质地晶莹如玉，却没有龙鳞那种极寒刺骨的感觉，反而温润平和，摸起来颇为舒服——但是毕竟经历了岁月沧桑，表面不再光滑，布满米粒大的坑坑洼洼。 庒小周紧紧抱着龙角，极目远看，此时白雾渐收，山峦依稀露出了轮廓，可以看出，此处已经到了极高之地，山顶寸草不生，没有一丝绿色，甚至可以说，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飞鸟走兽不见踪迹。 也许是庒小周分量太轻，黑龙都没感觉到他站在顶上，不再焦躁。 巡视片刻，黑龙扭头向山顶爬去，它动作极为灵活，在这光滑的崖壁之上行走自如，铁爪石头，带出一股股碎石流，几乎是贴着悬崖直直游行而上，庒小周大气不敢出，紧紧抱着龙角，唯恐失手跌落下去。 此时才有闲暇，稍微一口，今天发生的事太过诡异，他至今仍在怀疑是不是在梦中，甚至幻想某一刻忽然回过神，一行人还避风的石头下烤火吃肉。 “万一不是做梦呢？” “就算不是做梦，老子也是骑过龙的人，死而无憾了。” 胡思乱想一会，黑龙已经爬到了一处，这里除了来路，四面绝壁，山势极为陡峭，显然已登绝顶。 整个大青山都踩在脚下，白云绕腰膝，蓝天如穹盖，豪气凭空而生。 若不是害怕黑龙恼怒，庒小周真要张口长啸一声。 但他不敢，因为黑龙正在缓缓四顾，似乎在找路一般。 终于，黑龙望向遥远的虚空之中，那里有一个尖锐的山峰，比目前所站的位置还要高很多。 黑龙在地上抓了抓，喷出一道强风，弓起腰身蓄力，然后纵身一跃，跳下山崖。 庒小周除了死死抱着龙角，再无选择。 耳边阵风呼啸 黑龙跳下后，稍稍下沉，便稳住不动，平滑地向前飞去，典籍记载不错，龙最擅长飞行，毫无颠簸，真如珍珠在丝绸上滚动，令人感觉无来由的舒畅。 “御龙飞行，原来是如此舒坦” 庒小周闭目享受没多久，黑龙已经飞到了那最高的尖峰之上。 远看是尖峰，走近了，却是很大的一个平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茅屋 黑龙庞大的身躯如一只纸鸢般，轻轻巧巧地落下。 这峰顶约有数十亩大小，极为平整，看似人为修缮而成。黑龙停下后，盘起身子，勉强可以容纳，它将如山的脑袋低下，下颌地上，好似要睡觉一般。 庒小周没动。 黑龙长吟一声，喷出一股白色的严霜，轻轻晃晃脑袋。 它在示意庒小周下来。 庒小周无法装糊涂了，毕竟也不能一直在龙头上赖着，就轻轻松开龙角，坐在鳞片上，慢慢下滑，终于落到地上。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黑龙眼珠转动，淡漠地看着这个渺小的人类。 庄小周站在龙的面前，也就只到鼻孔位置，仰头看着淡黄色隐隐透射出红光的龙眼，内心还是有一丝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龙兄，你带着我来此处，是有何意图？”庒小周问。 黑龙不理他，瞑目而卧。 现在庄小周可以确定，黑龙对他并无恶意，不然的话，一口气就可将他冻死或者吹下悬崖。 先前吹断藤蔓，应该也是无心之举。 这种超然生物的能力，常人难以揣度。 庄小周看看自己，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脚趾头从唐穗高价定制的牛皮靴子里露了出来，双手血肉模糊，此时腰背上的酸痛才忽然袭来，他一软，几乎坐到地上。 看悬崖边上，竟有一座茅屋。 “做梦，做梦，一定是做梦” 庄小周晃晃脑袋，谁能在这万丈绝壁之上修建一座茅屋，而且这些东西如何运上来，住在这里的人吃什么喝什么？ “肯定是幻象！” 听青城郡说书人讲，大西洲那些幻术师，最有名的当属高伯飞，可以凭空将一间庭院变得从眼前消失，又能刹那穿越一堵高墙，大西洲人无穴位经络灵窍脉点，断不可修习东方玄术，所假借者，无非障眼法而已。 所以这茅屋，必然是幻术生成。 破解幻术之学，庄小周并不知道多少，听镇上那些老学究讲话本演义，无非是黑狗血，妇人秽物或者童男子元阳之尿。 走到茅屋边上，看到屋边竟然有一株绿竹，竹杆斑斑如泪痕，绿叶葱葱，亭亭而立，在这荒无人烟高耸入云的石山之上，显得无比妖异，定是幻象无异。 庄小周不管那么多了，目下只有他这童子尿可用。 虽然许久未喝水，尿液还是能够憋出来一点的，所以他走到翠竹边上，破了无数个洞的裤子，正欲撒尿，却见前方飘来一道白云，那云朵细而长，显得极为活泼，云蒸霞蔚，隐有七彩。 对彩云迎风撒尿，这种事还干不出来。 刚系上裤子，黑龙忽然像是闻到了什么，耸起身子，急躁地四下看看，然后飞身而下，绕着山顶开始飞行，它飞的很快，甚至有些活泼欢快的样子，扭着身体，上下翻腾，嘴里龙息不断，放焰火般喷射不息。 庄小周紧紧盯着那朵彩云。 他凭直觉猜测，这云里面肯定藏着什么，看黑龙摇头摆尾的模样，莫非云朵上踏云而来的，是它的神仙主人不成？ 很快，云朵靠近，庄小周脑袋轰的一下大了，哪有神仙——白云又中探出来一个龙头！ 白色的龙。 龙身慢慢从云朵中探出，向山顶摇曳飞来，黑龙见了，舞动的愈加欢快，发出呜呜之声，白龙扭头看见黑龙，扭头过来。 二龙相逢，发出的低吟，交颈缠绕，耳鬓厮磨。 便似情侣久别重逢。 那种欢喜溢于言表，虽无语言表达，却是人人能看得明白。 “原来是来会，但何必带着我呢？” 庄小周看二龙飞舞，内心暗自嘀咕，不知道这两条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龙一会，在空中就变得越来越小，慢慢有成臂粗细，黑龙降落到平台之上，白龙飞进茅屋。 《御龙经》载，神龙变化多端，可大可小，能显能隐，甚至略有修行功德具足者，可以化为人形。 既然是龙，变大变小就毫不奇怪了。 黑龙卧在庄小周面前，龙目微暝，又像是打盹一般。 “龙兄，雄鸟求偶，会带甲虫青虫为礼，赠给雌鸟食用，今带我来，是不是也有这个打算？我算是个出家人，自小吃苦，肉质酸腥，可能会影响贵夫人的食欲。”庄小周想到一种可能，颤抖着问黑龙。 黑龙打了一个轻轻的响鼻，笑了。 是的它的表情没变，但庄小周就是感觉它笑了。 忽然异香扑鼻，茅屋内光芒四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茅屋边的翠竹无风而动，也欢快地摇曳不止。 黑龙呼一下探起脑袋，关切地望着茅屋的方向，然后游行而去。 庒小周也好奇，紧紧跟随。 白龙还在茅屋内，地上，看起来有些虚弱的样子，它的眼睛很美，透着慈爱智慧的光，白色的鳞甲一尘不染，龙角雪白晶莹，远非粗糙暴躁的黑龙可比。 看到庒小周，白龙睁开眼，抬头游走过来，将头贴在庒小周的手上，轻轻蹭了蹭，它的角暖暖的。 庒小周忍不住摸了摸龙角。 白龙尾巴轻轻扑打地面。庒小周这才发现，亭子正中间，放着一个蛋。 蹲下来观察，这龙蛋有鹅蛋大小，似太极阴阳，中间曲线，黑白二色分明，日光照射之下，蛋壳上散发细微的七彩之光。 庒小周想摸，但是不敢，扭头看看黑白二龙。 白龙微微点头。 庒小周小心地捧起龙蛋，顿时感觉到，一种宏大却又稚嫩的古怪感觉从手掌中传来，蛋里面微弱的跳动，带着沧桑与无尽的生命力。 这时，在万重青山之外，遥远的地分界线之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使大海沸腾还是火山喷射，一道道白烟从地而起，紧接着，白烟下忽然迸射出巨大的光芒，青黄赤白黑五色所形成的五道光柱，直直刺破天宇。 那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紧接着，一个难以形容的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天幕之上。 这是一个人影，而且似乎是一个女子，梳着高鬟望仙髻的发型，头上插着的金步摇摇摇晃晃，只看一个轮廓，鼻头小巧，下巴柔和，显得巍峨华丽，端庄高贵。 这样的打扮出现在长安城，是毫不意外的。 因为长安贵妇常见装束就是这样，但是，她却斜背一把宝剑。 杀气磅礴，势如山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仙人 白龙一见那五色光柱，似乎是看到了某种召唤，呜呜叫了几声，起身飞升，飞出山顶平台时，身躯已经变得极大，约有几十丈，身边云雾缭绕，疾风呼啸，这该是它的真身了。 黑龙望空，眼神怅然若失，复又趴下打盹。 庒小周放下龙蛋，才发现脚下的青石上竟然有字，字体古雅稳健，蕴含着极强的力量。 “得来此处者，必是有缘之人，手握御龙之篆，身具亘古天授，将以有为也！缁甲素乙，黑白二龙，乃是我自幼所豢，神伟勇力，精诚可亲，望善待之，凡其有所求有所托，必有所报。又及，屋畔翠竹，乃吾手植碧鳞剑所化，汝见此文之时，应已风姿绰绰矣！” 字迹的落款是：李长吉。 “龙兄，想来您的名号便是缁甲，尊夫人便是素乙了，今日喜得贵蛋，可喜可贺，可是小子我自问，无有仙人所说的御龙手段，您带我来这荒山，到底是何意？” 黑龙缁甲睁开眼。 看看蛋，看看庒小周，看看蛋，又看看庒小周 “是要送给我？”庒小周试探着问。 黑龙用眨眼代替了点头。 庒小周将龙蛋小心地揣在怀中，站了起来，但他很快又发现一件事，带着龙蛋又能如何？在这峭壁之上不能脱身，没吃没喝，迟早死掉。 “我要这龙蛋有何用”庒小周问。 缁甲探出两只前爪，长长伸了个懒腰，然后扭身腾空，在空中迅速变长变大，身体悬空，巨型脑袋俯下来，示意庒小周上去。 庒小周一喜，这大约是要送我回去。 急忙踮脚，抓住龙鳞攀爬，站到龙角之间。 黑龙随爪一捞，翠竹已被拔起，甩给庄小周。 缁甲开始向高处飞，鳞甲缩扩不息，一张口便云雾缭绕，此刻神龙的威严与神力方才显现出来，它所到处，自动形成一个结界，空间急剧压缩，结界边缘的水汽遇到龙息，自然会形成白色的细霜，天光照射，无比璀璨。 一人一龙，犹如在圣光中飞行。 向东南而去。 庒小周闲下来，顿觉腹中饥饿，自褡裢里掏出一块白饼，慢慢嚼了起来，顺便向下一看，大青山郁郁葱葱，层峦叠嶂，犹如绿色的波涛在大地上舒展开来，在龙背上感觉不到颠簸，但是脚下的景色却一掠而过，显见飞行速度极快。 因为有结界的存在，倒也没有什么大风。 吃完饼，就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大山，山顶很高，似乎还有各式建筑，飞檐琉璃，红黄交错，看样子似乎有很多人在此定居。 越飞越近，山顶的人似乎也发现了黑龙，慢慢聚拢在山边，因为距离远，看起来似乎是一个个的蚂蚁般，颇为滑稽。闪舞小说网 缁甲飞到山顶的正上方，盘旋飞行，双眼审视着地面穿着青色衣服的人群，人们在匆忙奔走，仰头傻笑。 自从看到飞龙，山顶就乱了套。 弟子们大呼小叫，长老们急忙沐浴加冠，内门弟子匆匆跑着去请门主。 神龙驾临，这是天大的事！ 门内记事簿所载，上一次神龙降临，还是数百年前，那一次神龙停留了一炷香的工夫，享用了门人敬献的珍宝果蔬，自此之后，符门兴盛，成为西荒三大势力之一。 这次神龙复临，自然令人无比兴奋，有些弟子甚至激动得哭了出来，不停地抹着眼泪。 缁甲飞了几周，轻轻降落在巨大的广场之上。 此时地面人群已经列好了队伍，大堆大堆的宝石法器和珍馐美味摆在石台之上，显然是用来敬献神龙的。 “看到没，龙角上似乎还有一个人！”一位年轻的弟子好奇抬头，看到了一个人影，但是他排在队伍最后，所见并不真切，不敢肯定。 “哦，真的是个人影！” “不会吧，谁敢骑在神龙身上，不要命了” “肯定是人，你看，还在梳理头发。” “不是人，能骑神龙，那肯定是上古之仙人” 弟子们的窃窃私语很快传开，大家都发现了庒小周，却不敢私自动作，等待门主和长老们的决断。 缁甲卧到地面，龙眼看着眼前的东西，深邃漠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符门恭迎神龙与上仙！” 门主陈辞岚带领弟子们，俯首跪拜，五体投地，十分虔诚。 符门排列了一个巨大的阵仗，焚起高香，鼓乐悠扬，彩旗飞舞，陈辞岚站中间，头戴符文金冠，身着长羽彩氅，站在正中间，两边是八位长老，门下弟子们按照辈分依次排布，浩浩荡荡煞是惹眼。 缁甲很安静。 庄小周也很安静。 等待神仙回答的符门众人，也不敢作声，先前窃窃私语者，也被身边的长辈师兄们喝止，整个山顶十分安静，只有山间野鹤的鸣叫声隐约传来。 “上仙？” 陈辞岚壮起胆，问了一声，神仙驾临，一声不吭，作为门主，他有责任担负起沟通的任务。 无法再沉默，庄小周提起刀，弓身沿着龙鳞划下，稳稳落到地面。 虽然与想象中神仙驾云飞升的场面有所差异，但是无人敢于怀疑，反倒是更加热切地盯着神仙，期盼从神仙的一举一动中获得启示，有益于修行。 “神仙的衣服和鞋子，怎么如此破旧，还拄着一根绿棍子，像是乞” “闭嘴，神仙早就勘破生死，还会在意皮囊身外之物！” “是啊，就如一瓢祖师，疯疯癫癫，破破烂烂，实际上法力无边。” “你看上仙，气度不凡，英华内敛，潇洒不羁。” “神仙不惧岁月，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啊。” “这龙如此神骏，风采惊人！” 年轻人总是难以沉默，又忍不住小声议论，但话题总是围绕着神仙的神奇和黑龙的风采。 “知道诸位修行辛苦，特来探视，望今后更为勤勉，黄天不负真修行。” 一听此话，人潮拜服，山呼道：“谨遵仙谕，不敢放逸。”这本是日常功课中的一句，用在此处，确实格外应景。 那些自制力差的弟子们，有的已经捂着胸口昏倒在地，女弟子嘤嘤嗡嗡哭成一片——亲耳听到神仙教诲，真是多大的福分，这是几世修来的缘分，不可能不激动。 缁甲对庄小周的发言可能有所不满，呼哧一声，喷出一道龙息，将那堆珍宝和美味吹下石台子，然后龙眼转动，淡淡地瞥了一眼庄小周。 这一刹那，庄小周明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符钥 庒小周明白了一件事。 黑白二龙托孤，将龙蛋给他抚养，必然会有所回报，所以缁甲这是投李报桃，让他在符门收点好东西——而且缁甲对这些摆上来的东西甚为不满，这才一口吹散。 换言之，是来打秋风的，不是来唬人的。 想通这一点，庒小周回身斥责道：“不得顽皮！此等凡间俗人，也是一片好意，怎奈福缘尚欠，不懂培植福德，我以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缘浅缘深，因心而异。” 年轻的子弟不懂，陈辞岚如何不懂。 上仙这是对贡品不满，贡品越珍贵，就代表心越诚，所种福德就愈大，成就就越加不可思议，这道理陈辞岚初入道时就懂了。 稍一思索，回身跟长老道：“请重宝！” 长老正待分辩，陈辞岚一皱眉，示意他快些，不然上仙不悦，神龙发怒，后果不堪设想。 那长老匆匆退下。 没过多久，长老捧一个木盘出来，登上台阶，长身而跪，将盘上的东西呈给庒小周。 “上仙，此乃符门至宝，据传符祖所留，乃是万符之灵，但是众弟子资质驽钝，无法参透其中玄机，唯有寻章摘句，照书修习，恳请上仙收此符钥，降谕注解，福佑门人，光大宗派。”陈辞岚伏地叩首，虔诚恳求。 庒小周看盘子里面，一块造型古怪的古玉而已，并无甚稀奇。 “身外之物，要之何用？” “上仙垂怜！” “不用如此，你等留着供奉吧。” “上仙不收，符门上下不安！” 庄小周迟疑地看看缁甲，黑龙目视前方，眨了眨眼。 庒小周上前，两指拈起古玉，仔细端详，看着平平无奇，刀法古朴，甚至还显得有些暗淡，像是流沙镇张屠户家小儿子满月时三文钱请来的护身符，若不是这些人郑重其事端上来，放在街角他都不会去捡。 但是既然缁甲首肯，肯定有他它的道理。 揣上古玉，庒小周转向符门众人，沉声道：“修道以德为本，诸位，今后莫要为难此地百姓，重税盘剥，恐伤阴德，有违天道。” 众人又是山呼。 庒小周返身，借着鳞甲又攀上龙头，挥挥手。 缁甲一摆龙尾，平地升起三丈，然后扭头向西北飞去，地面符门一众翘首仰望，不由起身，齐声喊道：“恭送上仙” 黑龙飞越了不知多远，庒小周大声道：“龙兄，我来时还有几位朋友，在山中走散，不知道能否送我去找他们？” 缁甲侧身摆尾，绕着大青山徐徐巡游，最终，落在一处山坳。 庒小周跳下龙背，看看四周，觉得有些熟悉。 再一回头，缁甲已经无影无踪。 沿着山溪向前走了数里路，看到不远处树林里冒出淡淡的白烟，急忙加快了脚步。绕过一个山坳，看到溪水边，大石头上，坐着一个黑衣瘦子，正拿着树杈在啃，树杈上穿着一大块肉。 黑衣瘦子啃得正香。 “刘桑！”庒小周喊了一声。 刘桑听声音知道是庒小周，急忙跳起来，呼啦啦趟着溪水就过来了，带着哭腔说：“兄弟，你可回来了，我们以为你被山给拱死了，我想你福大命大，不至如此” 丹炉峰上，仙人御龙而去，空留白云悠悠。 待黑龙踪迹全无，陈辞岚站了起来，示意大家散了，然后示意边上的画师过来，画师带着一卷纸过来，上面画着黑龙和庒小周，画师颇有功底，画的有九分神似。 一众弟子围上来，叽叽喳喳。 “画的真像，仙人果然英武不凡，不知道几千岁了，还是少年的模样” “愿你归来时，依然是个少年，就是这个意思。” “咦，师兄你看，这仙人长得，似乎有点像杀害左立人师兄的” “闭嘴！这事哪敢胡说。” “仙人可以化身千百万，也不稀奇啊。” “嘘，你也看到了，骑龙的！” “也是，长安街上赶马车的，要躲避骑马的，骑马的，要礼让坐马车的，尤其是豪华马车，害怕剐蹭，避之不及。这仙人骑龙而来，天子也得退避三舍啊！” 在围观画像的人群中，有一名绿衫素衣女子，端庄秀丽，微微蹙眉，正是慕容晓晓。她认出来了，这个仙人就是那天拿着追风丹的小道士，没想到，他竟然是御龙上仙。 虽然不敢相信，但她知道，就是他，那坚毅的眉宇，英气逼人的眼神，淡淡不羁的笑意，是无法改变的。 “此事要记入我符门大事簿，仙人这画像临摹百副，传遍天下弟子，有遇到者，务必毕恭毕敬谨慎侍奉。”陈辞岚给众弟子训话完毕，带着长老们离开了。 弟子们犹自激动不已，成群议论着，直到被自己的师长喝止。 符门山道入口。 小酒馆胖胖的老掌柜眯眼看看天空，那里已经没有了黑龙的踪迹。 其实一开始黑龙距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之时，他就出来了，静静地望着盘旋飞舞的龙，了嘴唇，露出一丝笑容。 看了很久之后，他回到酒馆里，给自己炒了个荤菜，喝了几杯酒。 外面松涛阵阵，酒馆老板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细长锋利的小刀，在流水下慢慢地磨了起来，他磨得非常细致，小刀锋利而光滑，在油灯映照下，浑如一泓秋水，甚至透露出温柔的情思。 事实上，这把刀的名字，就叫做青丝。 这，庄小周找到了刘桑，聂飞熊，唐穗和贾龙象几人，大家酩酊大醉，在山溪边燃起熊熊篝火，庆祝重逢的喜悦，挥洒活着的欢快。 这，李涯放出了飞向长安的最后两只四眼鹞鹰，鹞鹰在夜风中挥翅而起，矫健地向月亮飞去，月亮又大又圆，像是刚刚烙好的糖饼。 长安一片月下，万户捣衣声不知道是否依旧？ 李涯很想知道，长安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绿篱和雷铲也在大青山里，绿篱在吊呼呼而睡，雷铲骑在树枝上，身子歪歪扭扭，间或点一点头，但就是掉不下来。 这，符门子弟们都没有睡好，他们都很想知道，这次仙人下凡，到底能给自己带来些什么改变。门主陈辞岚也是彻夜未眠，在灯下垂腕疾书，写完后，亲自把东西装进鸽子腿上的竹管里，放了出去。 上仙降临，本是喜事，陈辞岚却面有忧色，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在担忧什么？ 长老们并不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剑鬼 五人重逢，自然便说起那日走散之事。闪舞小说网 刘桑讲，他攀着青藤走了几个时辰，就到了一处平台，便喊了一声歇歇吧，唐穗三人应了，就一起聚在平台上。 左等右等，不见庄小周来，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几人就地扎营。 当夜山石崩塌，所幸没有伤及他们。 次日艳阳高照，白雾消散，哪有庄小周的身影，就连上山青藤也被落石扯断，几人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唐穗说，庄小周该不是被山中的飞腾虺蛇给吃了吧，那弥天大雾大约就是虺蛇喷出来捕猎用的。 刘桑急忙呸呸呸，说为啥吃他不吃你？ 贾龙象说，怎么会呢，凡事要往好的地方想——也许，他是被落石砸死了。 刘桑大怒，起身就要打人。 聂飞熊倒是有经验，提议说不如就此撤退下去，在平地等待三两天，庄小周就算迷路，也会循着炊烟和溪水找过来。 几人到了溪谷，贾龙象百思不得其解，将地图拿出来研究很久，又攀到四周小山上，带着紫金罗盘与量天尺，对着星象测量计算，这样折腾了半天，他下来满含歉意地告诉大伙：“路走错了！” 唐穗皱眉问道，为何现在才发现，莫非是地图有问题？ 贾龙象解释道，是因为一两天前，这里刚刚发生过一次小型的地动，将一座峭壁生生移动了数丈，这样原来存在的羊肠小道给挤没了，所以，就没有路了。闪舞小说网 老猿估计也是看到诸人前行无路，这才现身帮忙的。 庄小周听了他们几人的描述，皱眉道：“不对，我一直向上爬，白雾非但没有消散，而且越来越浓，最重要是，天也没有变黑，一直都很亮。” “然后呢？”贾龙象十分关切地问。 “然后，我爬上了一座极高极高的山峰，光秃秃没有树木，但峰顶有一个茅屋，一杆翠绿色的竹子，石碑上写着一个叫李长吉的名字，估计是茅屋的主人，不知道他这茅屋如何修建而成。”庄小周有意避开了黑白二龙和符门一日游的经历。 “李长吉？”贾龙象不由失声惊问。 “很厉害吗？”刘桑又开始吃肉。 聂飞熊在司天台多年，经常翻阅地方异志，大陆上的各种密辛异闻知道的颇多。而且司天台有一本名册，大陆强者事无巨细，都在其上记载，所以他对李长吉此人了解一二。 李长吉，人称‘剑鬼’，剑法不知何人所授，奇崛诡异，自成一派。 无门无派，无亲无友。 一人，一琴，一驴，一龟。闪舞小说网 黑驴曰缁甲，白龟曰素乙，瑶琴曰诉天。 剑藏琴中，名为碧鳞。 李长吉孑然一身，横行宇内，天下莫敢撄其锋芒，彼时五圣人尚未成圣，太祖忙于征战，此人可谓大陆上一时之强者。 后来，世上慢慢就没了李长吉的消息。 有人说他一剑刺破大陆边界，到别的空间而去，有人说他受了内伤，自己老死荒野不为人知，也有人说，他结识了一位奇女子，两人去征战四海，拯救无尽业海之中的苍生去了。 听了聂飞熊的讲述，庄小周看看手边的竹竿，想不明白一件事，随手把一把剑插在顽石上，如何就能成长为一株竹子？ 那黑驴和白龟，其实便是缁甲和素乙这两条龙所化现，跟着李长吉行走人世。 对龙来说，这点变化并不算难。 “接着呢？”看到庒小周失神，不知在想什么，贾龙象继续问。 庒小周说：“白雾太浓烈，我不敢乱动，就一直在茅屋内等待，直到能看清楚了，才攀着石头慢慢下来，在小溪边上找到了你们。” “大家平安归来，就是好事，我重新勘察了线路，明天开始，咱们继续前行，寻找成王的衣冠冢。”贾龙象说。 唐穗第一个点头，他的态度其实是最坚决的。 “什么？” “不可能” “你是中了邪了！” “难道是真的，这也可以？” 这是次日刘桑听到庒小周讲述他遭遇时的反应，刘桑不能相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莺莺燕燕栩栩如生，庒小周就能够遇到黑白二龙，收到龙蛋，并且乘龙飞至符门假装神仙，而且还拿到了符门至宝。 庒小周反复保证，自己所说全是实话。 刘桑这才有点相信，并让庒小周掏出龙蛋来看看。 直到拿到龙蛋的那一刻，神龙天生的威慑力立时弥漫而出，不由刘桑浑身一震，像是打了一个尿战，哆哆嗦嗦道：“看起来真是神物，挺有分量。” “我要这蛋有何用？”庒小周问。 “往好处想，你好歹有个蛋用，何况还是龙的。”刘桑拍拍肩膀安慰他。 两人走在队伍的最后，悄声说话。 这一次贾龙象带头，绕过几块断裂的巨石，终于寻到已经被挤压变形的正确的小路，找到了道路，行进速度就快了很多。 这一日黄昏，到了一个陡峭而隐蔽的山洞之下。 如果记载不错的话，山洞里便是成王的衣冠冢与晚年修行之所。 为安全计，大家扎营生火，预备次日一早太阳升起，正式进洞。 当晚吃些东西，喝了一锅狸子汤，贾龙象招呼大家围坐，说是行百里者半九十，到了最后这一步，务必要多加小心。 “明会设坛作法，聂兄施咒为我护持，唐兄弟进去拿出成王的遗物和法器，如果有骨殖的话，也一并迎出”贾龙象缓缓说道。 “成王不是飞升了吗，怎么会有骨殖？”庒小周发现了漏洞。 “所谓飞升，也是荒人传闻，毕竟也没有谁亲眼见过。”唐穗解释道。 “那就是，跟我二人没有关系了？”刘桑问。 聂飞熊急忙摆手：“非也非也，成王毕竟也是个苦行修士，修行有成，天地感应，明日要动他的衣冠冢，必然会有些神异之事发生，这山中的飞禽走兽，各类有些灵气的动物，必然会聚拢起来，妄图分一杯羹，希望二位持刀护卫，抵挡一番。” 唐穗轻轻颔首：“有劳二位了！” 庒小周点点头，既来之则安之，看这三人也不像奸恶之士，何况确实也承了他们退兵之情，救了流沙镇的百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和尚 东唐的国君住在长安城； 乐游塬上摆放百万兵； 百丈浮云横秦岭； 终南山中老英雄； 睡不着，聂飞熊枕着胳膊，操着关中口音，唱起这首曲子，这是大唐人人会唱的《唐王西征曲》，用他地道的长安口音唱出来，倒是别有风味。闪舞小说网 接近冬天了，山里尤其的冷，但是众人毕竟有些修为，倒也能捱。庒小周似睡非睡，四肢寒冷，揣着龙蛋的胸口却是温热一片。 当晚到半夜的时候，忽然飘飘洒洒，下了一阵大雪。 这雪下的很急，很大，停的也急，可以用铺天盖地来形容，一片片雪花大如白色雏菊，朵朵迎风绽放。 睡得太沉，等发现下雪时，树上已经厚厚一层了。 大青山的另一侧。 “老大，老大！下雪了！”雷铲轻声喊道。 绿篱在睡梦中含糊不清说了句：“我不管，你不找，我去找！”然后骨碌一下翻身起来，吊床摇摇晃晃，差点摔下来，头上顶着白雪，眼中含着泪水。闪舞小说网 雷铲看她在雪地呆呆的，知道她有了心事。 “又想起了夫人？” “嗯” “放心吧，我们一定能拿到那东西。” “嗯” 雷铲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就问道老大你冷不，绿篱裹了裹狐皮大氅，没说话，雪花将树枝压得弯弯的，然后呼一下，就滑下一堆。 看老大没了睡意，雷铲跳下树枝，捡柴烧水去了。 距离流沙镇不远，大青山东麓。 刚刚进入卯时，天忽然一下就放晴了。 朝阳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微蓝的天际线上。 天是晴了，但猝不及防的大雪使得流沙镇和大青山的人畜和鸟雀都陷入了恐慌，来不及拿出冬衣的女人们在院子咒骂，因为调皮的孩子把泥巴踢满屋子，男人默默地蹲在墙角用麻纸卷一支土烟，哆嗦几下，没能点着。 鸟雀们却更是慌张，往日的吃食被茫茫大雪覆盖，它们一时茫然，唯有围着枝头仅存的几颗鲜红的熟柿子叽叽喳喳。雪后初晴，天蓝的出奇，就更映衬出柿子的嫣红诱人。 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一个手提铁铲十五六岁的褐袍小和尚走进了柿子林，茫茫雪野太亮，他略微眯缝着好看的凤眼，在树下细细搜索着，走了大约百步，眼前一亮，蹲下来仔细观察。 这是个山鼠的洞穴，因为冬天出入较少，洞口没有秋夏那么光滑，但是小和尚还是看出了踪迹，蹲下捻了捻沙土，抄起铲子飞速掘动，因为天冷，地面冻得硬实，但是小和尚动作几乎没有迟滞，每一次挥铲动作都一模一样，运力匀称，位置分毫不差。 挖了半炷香功夫，鼠穴出现了分叉，和尚不管，却伸手去探另一处土色稍有不同的地方，在这边继续掘土，不久便豁然开朗，一个二尺见方的“大厅”出现在坑底。 大厅门口，趴着两只气鼓鼓的小动物，黄褐色，大耳朵微微颤抖，黑豆般的圆眼睛流露出警惕愤怒的光，显然对这个挖坑入侵的不速之客极为不满，却又稍带畏惧。 这便是大青山特有的山鼠，似田鼠却爱清洁。 和尚无声微笑，手中忽然变出两根细不可见的金针，闪电般按到两只山鼠背部，两个小家伙瞬间全身僵硬，呆若木鸡，无法动弹。 将这两只已经硬邦邦的拦路虎捡出来，山鼠大厅里的东西令人眼前一亮，两只山鼠经过整个秋夏的辛勤采集，黑豆黄豆高粱玉米堆满了仓库，这正是和尚此行的目的。 只要有足够的来源，一窝山鼠一年存储的粮食足够一家人勉强度过青黄不接之时，但山鼠对自己的粮食也是十分看重，但有风吹草动，它就会在窝里倒退推土，把通向仓库的通道堵上，若不是有经验或者观察仔细，难以察觉。 从窝里铲走一半的粮食，和尚将两只僵硬的小家伙放进窝里，拔去金针。 合掌道：“二位小施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今天下饥馑，需要你们拔一毛而利天下，况你们仓廪所收集，也是小僧辛勤开荒所种植，贫僧化缘归去，一定念诵回向，保二位来生脱得畜生皮囊。” 两个小家伙看到仓里粮食少了大半，气的两股战战，宛如江山被夺的末代君王，却又无可奈何，一怒之下拉出几颗燥屎，后腿一蹬，窜进深处，疯狂掘土，片刻就没有踪影，想是再造王朝去了。 目送沙鼠离去，和尚合掌低声道：“谢布施！” 背起粮食，拎着铁铲正打算进山，耳边传来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咕嘟”声，声音很小，但在这空旷的雪野却极易被耳朵捕捉。 小和尚四下打量，但见树下白雪厚重，嵌着几粒鲜艳的柿子，远处露出一片浑黄的玉米杆，并无人迹。 正审视间，“咕嘟”声再次出来，这下可以确认，是人咽口水的声音。 掀开厚厚的玉米杆，在枯草落叶下，赫然坐着一个枯瘦的老头，斑白的头发上沾满乱草，胡茬挂着冰渣，鼻涕窜到嘴唇边上，双眼微闭，一幅即刻就会见阎王的样子。 和尚正低头审视时，老头忽然睁开眼睛，眼神涣散道：“饿”，接着又咽下一道口水。 今年是荒年，在野外发现饿得半死的异乡人不少，和尚心想，师父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带回去给口热水，兴许就活了。蹲下来托住老头双腿，嘿一声发力，将他端了起来，放到玉米杆堆上，然后背身去背。 结果发现，老头全身僵硬，四肢无法动弹。 只好端回去。 青城郡，太守府。 李涯的屋子里已经生起了火盆，火苗不大，但是木炭烧得通透，浅黄的火苗轻轻摇曳，释放出的热量刚好能够驱赶寒意，手脚不至于僵硬，砚台不至于结上薄薄的冰。 这里比不得长安，长安城里的富贵人家，冬天早就用上了地龙。 地龙很热，所以富贵人家都显得红光满面，冬天穿着蚕丝衣服，甚至还要吃冰来降温。 李涯的靴子有点薄，脚还是有点冷，他间或会跺一跺脚。 桌子上有一封来自刑部的急报，这是来自长安的最后的消息了，虽然号称急报，印着赤黄飞羽徽记，但是红色的火漆封缄完好无损。 按照经验，多半这应该是一封各地缉拿盗贼案件的汇集，很常规的公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巨盗 李涯剥开火漆印，慢慢拆着那封加急公文。 其实这所谓急报收到已有两个多月，但是忙于其他事务，李涯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尤其是符门与边军来了后，更加忘得一干二净，李涯也有他的道理——刑部的东西，总是言过其实危言耸听，很多举措根本无法实施，制定法令的吏员们也是纸上谈兵。 法令不切实际，如何实施？ 如果强加推行，反倒毁了律法的威严，百姓还如何相信唐律？ 所以，对那些寿命不长的一阵风法令，李涯一律不加理会。 只是现如今，等不到长安城的消息，李涯才又想起这来自长安城的最后的信件，希望从中能够嗅探出一丝痕迹，推测长安城的局势。 当然，也是两个月前的局势了。 聊胜于无。 看着公文，李涯的面色越来越凝重，公文称，纵横青城郡乃至漠北五百里的人枭苟岱，在长安城办了几件大事。 四月初六，血洗御史台，斩杀七名言官。 五月初五，脖子最硬的宣州太守董宣，在赴京路上被他砍了脑袋。 八月底，来长安游学的几名扶桑文官，被活活腰斩。 死者身边都有斗大血字：苟岱所为，天下知之。 九月份的时候，苟岱在长安城醉酒，犯了宵禁，被金吾将军盯上，在千牛将军关铁山与查振衣的合力围攻下，中招未死，潜行西来，据传回到了老巢青城郡。 “望各州郡，严防此贼，入户搜捕，不得懒怠。” 公文最后这样说。 对这苟岱，李涯也是略知一二，下车伊始，他就把把库房里这几年朝廷陆续发来的发黄发脆的邸报逐一看过，里面讲了不少这厮的轶事。 坊间传闻，苟岱修习《黄庭三篇》，内力雄浑，势如熊罴，一纵数丈，在西荒这五百里龙蛇混杂之地横行了几十年，黑道白道见了他都要躲，加上这几年天下动荡，这厮接了很多脏活，挣得白银无数，愈加嚣张。” “好好的，发了疯，这贼去长安城做什么？”李涯不解。 苟岱不在青城郡安心发财，为何去了长安，长安城的钱是那么好挣的吗？要是刘桑在，李涯还可以问问他，青城郡的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好像就没有他不认识的。 但是问清楚又能如何，不良人就那几十个，拿什么去追捕苟岱。 先放着吧！ 小和尚端着那捡回来的老者，在雪地里蹒跚而行。闪舞小说网 他住的地方其实挺远，背着粮食，端着老头，深一脚浅一脚还要爬山，走了十余里地，到自己小庙门口时，背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和尚看看这老头无处安放，便念叨着佛祖莫怪，把他和供桌上的释迦佛祖并列，安置在桌上。 这地方说是小庙，其实是个山里猎人的窝棚，猎人老后，就布施给老和尚，老和尚圆寂后，就传给了小和尚。 庙实在太小，小和尚觉得睡在佛祖脚下实在是大不敬，便自己在树上修个棚子，每日飞鸟般住在树上，远眺群山，胸襟开阔，倒也逍遥自在。 方圆几十里隐修打猎开荒的，有见过和尚，便叫他鸟和尚。 每当此时，小和尚便合掌纠正：“小僧十力，乃是牛头宗法脉唯一传人。” 安置好老头，小和尚急忙埋锅煮粥。 深山雪野里升起淡淡炊烟，银装素裹了无人烟的世界里，终于有了点人间气息。 山里已经很冷了，小和尚十力端着温热的玉米粥，再次递到捡回来那个脸色铁青的猥琐瘦老头的嘴边，老头眼帘下垂，耷拉着的鼻涕微微伸缩，方能看出这似乎是个活人。 心有余而力不足，老头仿佛使尽了全身力气，方才抬起了三角眼，眉毛一缩，喉咙呼哧呼哧良久，硬挤出几个字：“背上”。十力脑袋灵光，登时明白这是要看他后背。 凑了过去，撩开老头丝丝缕缕的衣服，十力倒吸一口凉气。 看得一清二楚。 老头背后脊椎上，紧紧贴着一个碗口大黑色的蝙蝠，还在轻轻蠕动着。 十力口念佛陀，捡起一根松树枝，去扒拉那蝙蝠，蝙蝠倔强，轻轻蹬蹬腿，又蜷起身子，前面老头又开始咝咝咝，想是疼痛难忍。 十力无奈，伸手轻轻捻住蝙蝠血红色翅膀，拉扯几下，依然无奈。 老头急促出了几口气，浑浊不清挤出一个字：“血血”，十力一愣，俯身问道：“老丈可是说，这蝙蝠须得吃血，方能活命？若是的话，您嗯一声。” 老头急忙嗯嗯。 十力歪着脑袋望向天空，沉吟片刻，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说给老头：“我佛在因地时，为求无上智，割肉饲猎鹰，为众生布施色身血肉，也是小事，只是师父说过，我这血肉不同其他人，不知合不合这蝙蝠胃口。” 犹豫片刻，和尚伸出左手小指，狠劲一咬，花生粒大的血柱子立刻冒了出来。 那蝙蝠似乎是嗅到了血腥，小嘴发出急躁的吱吱声，脑袋仰起很高，蜷缩的翅膀慢慢展开，没等十力把指头凑过去，它就很轻盈地腾身而起，旋转一圈后，轻轻落在十力手腕上。 然后迫不及待伸出脖子，想去吸血。 但是嘴巴靠近时，又有些畏惧的样子，试探了好几次，然后轻轻嗅了嗅，吃了小小的一口。 然后，它发出了兴奋的尖叫声，浑身颤抖，背上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片刻之后，化作一团烈火，跳跃到空中，挣扎惨叫，然后支离破碎，化为零星的火花，消失不见。 此时已近晌午。 青城郡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这是许久不见的场景了。 在黑石镖局的地下室，却是灯火通明，这地下室用三尺见方的大青石砌就，沉入地下十余丈，嵌在大青山内部，并有数条密道通往山下峡谷，以备紧急逃离。 地下室最角上的密室内，六名面容枯槁的老人围坐一圈，每人身后一个大铜镜，六人都紧盯着中间一个大黄铜缸，那缸内盛着浓稠的黑色液体，但却不是平面，隐约有高低条纹，错落有致，层峦叠嶂。 正是大青山的形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提婆 黑石镖局的地下室里。 就在那蝙蝠喝了和尚血，火光四射化为乌有之际，铜缸内大青山地形图上的小红点，蓦地消失不见。六人彼此看看，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见此场面，边上站着的一个锦袍中年人凑过来，恭顺地低头，问座首的老人：“杏长老，可是有什么异状？” 杏长老沉声道：“提婆蝠不见了。” “为何？” 杏长老摇摇头，仰面蹙眉说：“提婆蝠一旦寄生宿主，便会终生跟随吸血，直至宿主血尽而亡。它不怕水火不惧金木，一般世间的物件很难伤它，即便略有伤害，顷刻就会恢复，这也是为何我们可以千里寻踪。” 看看中年人疑惑的神情，杏长老叹口气，捋捋长须继续道：“除非，它误食了圣人血，内火迸射，血脉激流难以承受，会让它死于非命。” 中年人熟读诗书，点点头，算是明白了为何这蝙蝠叫提婆蝠，原来是取那佛典中提婆达多出佛身血的典故。 他沉吟片刻，拱手道：“几位长老，还有什么法子？” 杏，花，春，雨，江，南，六位长老又是互相看看，雨长老嘶哑的声音响起来：“没有！” 中年人无奈笑笑，出门去，片刻回来，提着一个淡黄包袱，哗一声放到地上，甚是沉重。 “老规矩我懂，四十块金砖。”中年人淡淡地说。 杏长老轻轻咳了一声，鹰隼般的眼睛闪过一丝锋芒，看看自家的五个兄弟，对中年人说：“信掌柜，先把金子收着，我们兄弟爱财，但不贪财，你先差人去刚才提婆蝠消失的地方看看，总有些痕迹。” 被唤作信掌柜的中年人，正是黑石镖局的大掌柜，信有义，人如其名，素有孟尝之风，青城郡人人卖个面子。 听了杏长老的话，信有义点点头，出去安排。 后背上的提婆蝠放了烟花，归于尘土后，猥琐老头觉得如同一座大山自肩头搬走，遍体轻快起来，喉咙呼呼几声，一口浓浓的血痰噗嗤吐出来，越过小和尚的肩头，啪唧射到对面树上。 蜀西口音硬掰成官话：“小和尚，谢谢你喽！” 十力和尚举起灯笼欣喜道：“老丈可是好了？” 猥琐老头脸庞放松，露出一丝笑意，示意和尚把粥给他，十力说我给你热热吧，老头摇头，伸手来拿，然后一手端碗一手掏进碗里扒拉，狼吞虎咽，几口就碗底朝天。 和尚接过空碗，示意还要不。 老头摇摇头，闭目养神，缓缓吐纳，他需要快速恢复体力，他很清楚，时间就是生命。 但他刚一闭眼，又复睁开。 很费力地问小和尚：“老汉我有个请求，你这血看来能解蝙蝠之毒，能不能” 和尚歪头一想，点点头，伸手将破了的指头伸了过来，向老头嘴里捏了几滴，老头咕嘟吞咽了，又复闭目打坐。 傻乎乎的小和尚一拍脑袋，想起今天还没午课，便快步走向树屋，攀上去端坐念佛，自打师父涅槃舍寿，他就常坐不卧，彻夜修行。 山间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偶然有树上的簌簌雪落，显得更加空旷。 猥琐老头端坐无声。 十力和尚也是端坐无声。 二人心中却是千差万别 十力平安喜乐，沐浴佛光。 老头却思潮翻滚，提婆蝠的厉害他是晓得的，一旦寄生，除非有他人心甘情愿奉献热血，提婆蝠才会改换宿主，但世上人，有谁愿意笑纳这附骨之蛆，人生在世，百般委屈不就图个活着吗。 但他慌乱中随口一语，和尚竟然甘愿放血，算是个好和尚。 当然，也许是他不明白这其中的可怕。 但更出人意料的是，和尚的血竟然能把这令人闻风丧胆的追命提婆蝠化为灰烬，这奥妙老头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 当务之急是调息静气，速速恢复元气，伏击自己的人，肯定已经派人在追踪，耽搁久了，时间一耽搁，那几只四眼鹞鹰巡山一转，难保不会发现痕迹，尤其在雪地中，隐藏行踪难上加难。 想到那些老对手们，老头在黑暗中嘴角轻轻一抽，内心冷笑，面色逐渐泛起青黄之光，黄庭内劲自丹田升腾，沿着脊背缓缓向上蠕动，小和尚的血不知道什么东西，竟然在丹田内也生起一朵小小红莲。 红莲并黄庭内劲，互相缠绕，化作金丝带，过了腰背，带动背上两条大筋急速抽搐，将蝙蝠伤口中的黑血汩汩挤出。 一个时辰后，老头已经神采奕奕。 他斜眼看看和尚栖身的树，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然后捡了些柴火堆在树下，心道，小师父你是出家人，生死如一，死了就成佛了，我那仇家现在追的紧，追来了一问你，你肯定不打诳语，那他们就会找到我，对不住了。 说完燃了柴火，要烧死和尚。 心中还是有点惋惜这和尚的奇血，宽慰自己说应该是山中缺粮，吃了很多草药的缘故吧，没什么稀奇。 和尚鼻子却是很灵，静坐中耸耸鼻子，起身探头从树屋出来，正瞧见老头放火，呛得咳嗽，问道：“老丈，你这是发冷要烤火吗？” 老头在黑暗中老脸一红，闷头拨火，忽然一个转念，若有人来追我，远远一瞧火光，可不把我逮个正着，想到此处，急忙抬脚，几下踩熄了火苗。 沉声道：“是啊，身上发冷，想生堆火取暖，顺便给你热热饭。” 十力和尚笑笑说：“我当老丈你要提前给我举行荼毗大典，送我归西哩！” 老头尴尬苦笑，心说罢了，杏花春雨堂那六名兄弟肯定靠着提婆蝠也知道了我的行踪，何必杀了这救命恩人。 便仰头拱拱手，冲树上说：“小师父，我那仇家不久就会追来，你好自为之，最好离开此处，免得他们动了刑法拷问你。” 说完不待十力回答，一翻身消失在莽林中。 然后又一个翻身，跳了出来。 已经有人追了过来。 树林里跟出来十几个蒙面提刀的大汉，成环形把他逼在中间。为首的大汉沉声道：“苟岱，你还有处可逃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结阵 被叫做苟岱的老头冷笑一声，语气却是丝毫不惊慌：“想取我性命的人多得是，排了很久，才轮到你吧？” 说完哈哈狞笑，十分嚣张。闪舞小说网 对方并不答话，提刀向前，逐渐收拢队形。 苟岱垂肩弓背，身形一晃，激出漫天飞雪，以此掩护猛窜出五尺有余，揪住就近一个黑衣人，夹在腋下。 然后发出桀桀怪笑，咔嚓拧掉脑袋，抛在地上，鲜血泼洒出丈余。 看场面如此惨烈，其余几人饶是彪悍，也吓得向后一退。 此时阳光变得有些晦暗，天空露出青白色，十力和尚听到下面喧闹，又探出来观看，却见那个被唤作苟岱的老头鸟一般倒飞，飘上树屋。 苟岱又舒展长臂，和尚脖子，砰一声撞碎了树屋，向树后的悬崖飘荡下去。 十力遭此惊变，以为就要去见佛祖了，吓得哇哇乱叫，在空中胡乱蹬腿。 伴随着小和尚凄惨的叫声，苟岱借着山崖上伸出的松柏弹跳使力，猿猱一般舒展下肢，几个跳跃，将将落到峡谷底部的大树冠上。 和尚在空中滑行得平稳，也壮胆睁眼，眼看苍翠一片扑面而来，哆哆嗦嗦不住念叨佛陀。 噼里啪啦一阵声响，两人冲进了一棵百年古树里，不知道经过几次碰撞，卡在一枝手臂粗的树杈上，觉得全身骨头似乎都要四散逃去。 苟岱嘿嘿一笑，卸了丹田内劲，放下十力，两人软绵绵滑向地面。 地面积着厚雪，厚雪下是松软的枯叶，软绵绵犹如大被，两人两人平平砸到雪地上，淹在厚厚雪中只剩下口鼻，后怕加上劳累，呼哧呼哧比赛着喘气。 良久之后，感觉到魂魄方苏五脏归位，十力方才起身，环视四周茫茫白雪如棉被般，笑道：“劫后求生欢，天地大被眠。” 他自幼修行不谙世事，今天遭遇如此刺激，后怕之余，倒觉得有趣。 “老丈，老丈你在何处？”十力找不到苟岱。 “你这和尚，还有心思吟诗，哈哈哈，不过倒也快哉！”雪地里露出一张嘴，喷出阵阵白气。 正午时分，自从贾龙象布好阵法，就来了一朵薄云，遮住了正好的太阳，整个大青山似乎被罩上了薄纱。 贾龙象这阵法颇为复杂，一早开始，直到晌午时分，才布置妥当。 “此刻阳气最盛，诸位就位。”贾龙象面色凝重。 各人站到指定位置，贾龙象举手向天，捏一个极为古怪的法印，口中厉喝一声：“法随言行，天罗地网，恭请镇印，正！” 刹那之间，天色忽然暗了下来。闪舞小说网 开口的一刹那，以贾龙象为中心，一道诡异的波动“轰”一下散发出来，山洞前的空气立刻如油脂，刘桑翻了白眼，拄着刀才没摔倒，庄小周也是胸口一闷，但是他看得很清楚，一道灰色的网在头顶张起。 一把黑色的伞，无人去拿，却陡然竖起。 无比诡异。 似乎过了很久，也许只是刹那，庄小周已经没有了时间流逝的概念。 丛林中，山顶上，里，溪水底 飘来十余个各色光团，有绿有橙，有灰有黑，旋转着靠近那张灰网，似乎想要挤进去，但是每次靠近，似乎都会被灰网的边缘阻拦，受痛弹开。 这些形形色色的光团，给庄小周带来了不同的气息，有树木，有花草，有熊，有虎，还有一个常年在高山雪原隐修骨瘦如柴的老僧，他甚至能闻到其中一只白狐狸所带来的腥臊 这些光团相逢，游走，嬉戏，碰撞，打闹。 始终在灰网外漂浮不走，像是眷恋什么。 终于，那个枯槁脸的老僧所化金色光团猛然撞击灰网，贾龙象噗一口喷出鲜血，咒语中断，黑伞颓然倒地！ 贾龙象一拍后脑，口中紫光大盛，急促喝道：“三山九岳，借我威灵，号令既出，莫敢不从，正！” 黑伞摇摇晃晃站起来，但那枯槁老僧硬是挤进了网中，金色光团中模糊的面容咧嘴大笑，能看到缺了三颗牙。 光团既已破网，闪电般扑向黑伞。 急切，饥饿，，嗜血。 贾龙象口中急急颂咒，嘴唇上下以极快的速度翕动，咒语已经分辨不出音节，连成模糊的一片，其势如疾风暴雨，鼻孔喷出紫芒灼灼，是拼了命的架势。 聂飞熊紧盯金色光团，伸手空捻，似乎提了一只无形之笔，扎下稳稳的马步，腰杆笔直，虚灵贯顶，沉肘悬腕，一板一眼在空中书写，写得很慢，很认真，看笔画，写的是本朝颜太师的《威灵赋》。 “天何高，地何厚，芥子也！人何微，寿何短，有灵也！威灵执干戈归来兮，充塞天地，元气从心既生兮，远接洪荒” 太师颜真卿，笔法天下无双，浑厚古朴，配合气势磅礴的《威灵赋》，由聂飞熊以“般若画”的手法写出，其杀伐之力，难以估量。 金色光团显然对聂飞熊的手段极为忌惮，犹豫片刻，光团中瘦如骷髅的脸，带着惊诧，恐惧，还有一丝决然，毅然冲了过来。 犹如野马进了街市，闭了城门。 任他如何狂奔挣扎，翻滚无数跟头，在《威灵赋》森严工整的笔画城池之中，好似潮水退去，鱼困滩涂，最终无力再动，黯然闭上眼睛。 金色的光团迅速暗淡，消散成一蓬芝麻大的光点，全部熄灭。 《伏藏经》所载，这是游离的修行大能陨灭的现象。 那些光团里的虎熊蟾蜍白鹤鱼，似乎也觉察到了异样，迅速远离了灰网，不敢靠近一分，踌躇许久，一个个飞离不见。 刘桑应该看不到这些东西，他倒是按照贾龙象的布置老实站着，但是脸上的表情是满不在乎，问庄小周道：“这是作甚？” 庄小周笑着转头，还未说话，忽然脸色一变。 一刀挥出，向刘桑脖子砍去！ 刘桑来不及缩头，被溅了一脸血，一个的蛇头跌落下来，滚在脚面上，那蛇面目狰狞，獠牙外翻，断头犹自在地上不已。 再去打量四周。 山顶上站着一只鬣熊，赤红着眼，河边立着一只花豹，不停舌头，一条丈余长的花蛇从树尖垂下来，不停吐着血红的舌头。 一只巨大无比的白虎，足有一丈多高，阴森森盯着几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天枢 白虎不动，其他恶兽也不动。 白虎踟蹰片刻，用巨爪在地上掏了掏，活动活动半尺长的指甲，闷吼一声，一抖尾巴，扑了上来。 巨虎本身高大，一纵更是高达数丈，犹如从天而降，两只巨爪分别将庄小周与刘桑死死罩住。 庄小周背着绿竹竿。 右手提刀，刀意已生，那把本已被撞击变形的普通官刀，发出哧哧的啸叫声，白虎就算是钢筋铁骨，这一刀挥出，至少令它开膛破肚。 风起，刀待发。 白虎已近，黑影遮天。 刀已动 忽然，白虎“呜”了一声，身子蜷起，利爪收缩，像只小猫一样，缩成一团向下降落。 庄小周觉得有异，刀锋一偏，漫天白光泼洒，远处一株古木被劈掉一半。 刘桑也即刻回刀藏锋。 白虎噗通落在厚厚的树叶中，急忙翻身，弓腰，低头，畏惧地盯着庄小周，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这不是猛兽攻击的前奏，是畏惧和臣服，是想要亲近却不敢的犹豫。 庄小周知道了，因为他怀里的龙蛋。 神兽的气息常人可能难以察觉，但是这些略有灵性的兽类，是最为机敏的。 看白虎示弱，其他动物也不敢纠缠，依次退了。闪舞小说网 唐穗一直置身事外，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局势安稳，聂飞熊做了个手势，唐穗稳步上前，咬破手指，向站立的黑伞滴了一滴血，黑伞立时变得通红，甚至发出淡淡的红光。 唐穗撑起伞。 向洞穴走去。 洞穴不高，而且已经被贾龙象开凿了一道缓坡，所以唐穗走得很轻松很从容。庄小周看着唐穗撑伞的背影，忽然有一种错觉，这是一个年轻的君王，正孤独地走在通向登基大典的漫长台阶上。 他走向他的国。 自信，稳健，带着君临天下的气魄。 “唐穗这个人，不简单啊！”刘桑看着他的背影说。 庄小周点点头。 唐穗走到洞穴门口，贾龙象还在布阵，其余几人便跟了上去。 石门虚掩，脚下生了苔藓，推门而入，里面却并不昏暗，洞顶四壁上嵌着四颗鹅蛋大的珠子，放射柔和冷肃的白光，照得洞内纤毫毕现，人皆无影。 除了略带潮湿，并未任何诡异。 乍一看，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行洞府，白石禅床，石头锅灶，山中修行人多是如此，清苦，但清净。 唐穗却慢了下来。 他警惕地盯着四周，一步一步向石室中心走去。 禅床上摊着一件衣服，唐穗上前犹豫了一下，伸手提起来，入手极轻，似乎是蚕桑一类的东西，但触手却是兽皮的感觉。 唐穗看看庒小周和刘桑。 庒小周知道他的疑惑，解释说：“这是鱼的鱼鳔所制，鱼鳔自腹内剖出后，趁热覆在身上裁剪，终生不会变形，寒暑不侵，毒虫退避。是荒人最为珍贵的礼物，向来只有巫祝与首领才能享受此物。” “看尺寸，这是一条极大的鱼。”刘桑说。 庒小周点点头，这鱼该有百余斤，可遇不可求。 衣服下是一个灰褐色的东西，一肘之长，灰扑扑如一段旧木，庒小周和刘桑还未看清楚，却听见身边的聂飞熊和唐穗异口同声：“啊！”了一声。 显然是十分惊讶。 庒小周细看，发现了端倪。 那灰扑扑的旧木，是一个蜷缩的身形，因为紧缩，整个躯体都积压在一起，头部只有橘子大小，五官挤压在一起，只见隐约轮廓，所以一眼看去，难以辨识。 “这是？” 唐穗撑伞的手略带颤抖，咽下口水，颤声道：“成王修行有成！” 庒小周想起来了。 《伏藏经》记载，修行人到一定境界，魂神脱体刹那，肉身中的地水火风四大毁损，经脉收缩，整个身体会急剧收缩，成婴儿大小。 魂神便会进入轮回，掌控自己的来生。 或者直接夺舍，替换某个人的魂灵。 没了鱼鳔衣的保护，成王这缩小的遗骸在夜明珠照耀之下，开始烟气升腾，这是要朽坏消失的迹象，唐穗忙擎伞上去，遮挡得严严实实。 烟气升腾的刹那，一个奇异的旋涡从石壁生出，带着诡异的波动，将众人笼罩其间，这才发现，周遭石壁上刻着浅浅的符文，初看凌乱不堪毫无章法，实则暗藏玄机。 “天枢！”聂飞熊喝道。 旋即急速发动，冲到洞口，对空挥洒书写，这一次，写的是怀朴和尚的草书《伤寒帖》，此帖是怀朴和尚晚年身患伤寒时所写，伤寒乃是绝症，所以怀朴以为必死，万念俱灰，下笔凌乱疏狂，郁郁之气弥漫。 如今聂飞熊写来，神形具备，躁郁幽愤。 欲用此帖封住洞口。 符文瞬间一亮，更胜夜明珠之光，唐穗伞下的成王遗骸感应光芒，砰一声爆裂，一道虚影掀掉唐穗手中的伞盖，伞骨四散飞舞，虚影向洞口冲去。 之前有聂飞熊的交代，刘桑一直站在门口。 庒小周出刀，斩！ 如入春风秋水，那虚影稍微一滞，依旧前冲，在符文光芒映照下，刘桑这次看得真切，接着出刀，再斩！ 虚影又是慢了几分，此刻聂飞熊的《伤寒帖》已经写完，洞口密闭。 庒小周上前又是一刀！ 虚影被斩断成两片，光华暗淡，慢慢消散不见。 “这是成王的魂神，为何要斩杀？”庒小周问。 唐穗摇摇头，面容暗淡，似乎有些伤心。 聂飞熊也是有些意外。 许久之后，唐穗这才扔了手里的伞柄，示意大家坐下来，缓缓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的第一句话就震惊了庒小周和刘桑。 “我是当朝皇帝的次子，封秦王，唐穗是个化名，但我很喜欢。” 庒小周震惊之后，觉得这倒不意外，一路观察，确实这几人唯唐穗马首是瞻，凡事须得他点了头，才能决断。 “之前初次相逢，我多少有所遮掩，希望莫怪。我们此次前来，确实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查实成王衣冠冢的秘密。因为一直以来，长安城都在盛传天有二日，暗示成王回到了都城，今天，诸位都看到了他的肉身，确实已经不在人世。”唐穗语调淡淡。 庒小周注意到，他没有说“父皇”，而说的是“皇帝”。 “而且，成王的魂神意图假借符文勾动天枢，天人感应，遁走他方，也被我们镇杀。”聂飞熊补充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重逢 唐穗摇摇头。闪舞小说网 “你以为你们斩杀的是我的叔叔，所谓的成王魂神？” “难道不是？”刘桑急切问道。 “这就是我那叔叔厉害之处了，他自己早已修成，脱体而去，逍遥法界或者夺舍投胎，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已经脱体，所以用符文结阵，禁住了一个灵体，我用伞遮住阵法，倒让那灵体跑了出来。” “有肉身，有灵体，被斩杀之后，我们自然会认为那是成王无疑。”聂飞熊有些明白了。 “他早就算准了，会有人来斩草除根，抹杀他的灵体！”庒小周说。 这句话说得诛心。 谁会对成王的魂神不放心呢？ 唯有当朝天子！ 唐穗却是神色不变，因为他从皇帝那里得到的命令，便是如此，带着贾龙象和聂飞熊，确认成王下落，如有可能，布阵囚灵，将其在法界彻底抹杀。 “你如何知道，那个灵体就不是成王呢？”庒小周想起这一点。 “记不记得，我在伞上洒了血？” “如何？” “我发现那灵体对我厉家皇族之血的气息，还是有些忌惮，你觉得我叔叔会吗？”唐穗意味深长笑着说。 “成王到底意欲何为，我们如何奏报？”聂飞熊有些拿捏不稳。 “如实奏报吧！”唐穗答。 “你们这些皇家子孙，肚子里的弯弯还真是多，一个比一个想得深！我还以为真的兄弟情深，到头却是穷追猛打。”刘桑忍不住揶揄唐穗。 聂飞熊瞪他一眼，怕唐穗恼怒。 唐穗不恼，反倒笑了，拍拍手上的灰，说道：“如果成王是常人，死在这西荒之地，必然要大肆祭奠，感念兄弟情深。但若他是修行人，有了威胁皇帝的能力，就必然要除之而后快了。” “有些事做得说不得，有些事说得做不得，对不？”庒小周问。 唐穗哈哈大笑，指着庒小周道：“你很妙！” 聂飞熊带着贾龙象上来，看不下去了，正色对唐穗道：“山间说说罢了，回去不能口无遮拦，皇帝和东宫耳目遍地，可都盯着你！” “东宫？”贾龙象接口道：“那不是个傻子吗？” “好了不说便罢，再傻也是我哥哥。”唐穗摆手表示要结束这个话题。他知道聂飞熊语气虽然严厉，却是一片好意。 石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众人脑海里不约而同升起一个问题：成王去了哪里？ 转世投胎，还是夺舍重生，继续生活在这片大陆的某个地方？ 唐穗很清楚，如果据实奏报，自己的父亲，当朝皇帝可能就睡不着了，成王的军功才智，当在皇帝之上，只是据说当年过于托大，落了圈套。闪舞小说网 卧榻之侧，兄弟觊觎。 哪里睡得着！ 也许成王窥破世事，专一修行，做了那闲云野鹤？ 唐穗摇摇头，他体内流着厉家皇族的血，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 咔哒！ 一块碎石从岩壁上落下。 然后噼里啪啦，岩壁竟然被拱破了一个洞，一个大脑袋从洞里露了出来，黑脸大脑袋，双眼倒是晶晶闪亮。 “雷铲！”庒小周喊了一声。 正是雷铲，手提一把黑色小铲，一身黑色短打，从洞里挤了出来。刘桑上前看了一圈，啧啧称奇道：“你这硕鼠身材，竟然能从这个洞里钻出来，也是奇事一桩。” 唐穗认得雷铲，却还是不解，皱眉问道：“你来作甚？” 雷铲自黑暗中钻出来，一打眼看到这么多人，也是愣了一愣，看唐穗问他，忸怩一会，憨笑道：“我在山中到处游玩，稀里糊涂，就到了这里。” “哼，盗墓！”唐穗蹦出几个字。 雷铲黑脸透红，嘴巴抿了抿，弱弱道：“误会！” “你和那绿篱小公子，一路上鬼鬼祟祟，可不是窥测地理，意图盗墓？上次你们捉到的那条红尾蟒，该是何人墓葬所养？”贾龙象咄咄逼人。 雷铲大牛眼左右环视，看着庒小周。 庒小周知道贾龙象也只是一问，墓葬金银之物，她是看不上的。便打岔道：“怎么又是你一个人，绿篱呢？” 雷铲如蒙大赦，长出口气道：“老大在外面。” 地面大雪未消，天空变成铅灰色，层云堆叠，天光晦暗。 不远处的一处山坳。 十力和尚和那苟岱休息了盏茶工夫，两人各拄一根树枝，搀扶着向山下走去。 到了一处草木稀疏之处，苟岱一脚下去，忽听耳后嗡嗡作响，心知不妙，这该是一处兽道，猎人多在此布置机关，那嗡嗡声正是机关中兽筋绷紧发力所发出。 他抬脚就要挑起，却发现脚腕被套牢，只能跳起半尺，便被拽回。 十力不知什么机关，但他看到身旁一处雪地忽然隆起，一根小腿粗的木棒当头轮下，向苟岱后背呼啸而去，和尚慈悲为怀，素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人生指引，情急向前扑去，要替苟岱挡着。 不料苟岱脚被套牢，十力一推，他一个踉跄后仰。 正巧被大棒结结实实砸在后脑勺，当下直挺挺扑倒。 十力忙上前将苟岱翻过来，只见两道鲜红的血流自鼻孔中蜿蜒爬出，老头已是白眼珠多黑眼珠少，再一探鼻息，几乎是气息全无。 和尚顿时愧疚难当，悲从心来，原指望救老丈一命，却直接送他搭了归西的快车。 此乃无心杀生。 不知，落不落因果？ 慌乱片刻，毕竟长久修行，十力稳了稳心神，端坐合掌，低声道老丈你没给我做成荼毗，世事难料，我却提前送了你。 忆念起师父所教超度仪轨，一遍遍往生咒自心底流出，渐渐覆盖雪野，飘向无尽铅灰色天空，了无生机的天空上，似乎出现了诸天神佛庄严肃穆的身影，不带一丝情感，俯视无边的冰封大地。 不知何时，天空又飘起零星的小雪，雪粒子随风扑打在脸上，麻酥酥略带生疼。 咕噜，肚子一阵巨响。 小和尚十力饿了。 念完《往生咒》，便扛起那苟岱的尸身，凭着记忆向有人烟处去了，距离此处三十里，似乎有一军营，或许可以化点斋饭。 十力扛着苟岱，一如当初在山中捡到他，顶着风雪沿着山道迤逦而去。 和尚不惧生死。 是以肩上扛着一个死人，倒也不觉恐惧，却还一路宽慰死掉的苟岱：“老丈西去，莫被幻境所吸引，一心念那地藏菩萨与阿弥陀佛，不见莲池切莫停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餐霞 庒小周一行从成王洞府下来，雷铲带路，向山下而去。 走了半天，天将黑了，方才接近山脚。 再翻过一座小丘，就接近了陇西卫所在之处，眼前视线逐渐开阔，雪线柔和地在地面起伏，所谓山舞银蛇。 忽然，自山丘另一边奔涌出一个庞然大物。 黑白分明，身躯似一座小山，圆耳朵，圆脑袋，看着憨态可掬极有喜感。唐穗显然未见过此物，想要走近观看，却被聂飞熊拉住，贾龙象上前，挡在唐穗前面，手按到腰间的小刀上，面色极为凝重。 “这是上古第一凶兽，食铁兽。”聂飞熊悄声道。 “看着倒是十分面善讨喜。”刘桑道。 “此兽性情暴躁，平日多食竹叶，但是发起狂来，一口可咬断铁链钢刀，是以称之为食铁兽，平凡一两百人都无法抵挡。”贾龙象有些紧张，甚至面对白虎时都没有如此。 岂料默不作声的雷铲上前，冲那食铁兽招招手。 “你做什么！”贾龙象急忙拉他。 巨大的食铁兽看见雷铲，变得莫名兴奋，仰天嗷嗷叫了几声，四蹄踏地，溅起漫天飞雪就冲了过来。 贾龙象脸色剧变，急忙拉着唐穗后撤。 不料食铁兽冲到雷铲面前，突然停下，低头轻轻碰碰脑袋，饶是动作温柔，也差点把雷铲碰倒。 “老大呢？”雷铲问。 食铁兽如人一般，叉腿箕踞，用巨大的手掌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林。 “进去多久了？”雷铲追问。 食铁兽歪着脑袋，用右爪抓了抓头顶的黑毛，黑眼圈里的眼睛咕噜噜转转，摇摇头。 “哎呀，你又这样，自己贪玩，不顾老大！”雷铲一跺脚，起身向树林掠取，在雪上连滑带跑，速度极快，可见其心中焦急。 雷铲冲进树林中，但见树枝摇晃，积雪噗噗落下。 片刻后，雷铲出来，面色铁青。 “绿篱没在？”庄小周看他面色不善。 雷铲摇摇头。 那食铁兽大约知道自己闯了祸，在积雪中伸腰一展，庞大臃肿的身躯就窜到了树林里，狂暴的气息在雪地凝聚，食铁兽的低吼声此起彼伏，众人眼睁睁看着小树林里树枝飞舞，泥土飞溅。 然后，树林消失了。 为了寻找绿篱，这暴怒的食铁兽将整片树林夷为平地。 但还是没有绿篱的踪迹。 食铁兽一时着急，如人一般直立而起，仰天“嗷”地怒号一声，庄小周顿觉耳目刺痛，一阵剧烈的声浪奔涌而来，再看食铁兽头顶，一道红光随声而起，连接头顶云层，云层旋转不息成漏斗状，然后，竟被食铁兽尽数吸入腹中。 “这夯货，竟然修到了餐霞境界！下一步该炼出兽丹了。”聂飞熊感叹道。 “这有何难。闪舞小说网”雷铲随口回应，焦急地四下查看，想看看绿篱是否能听到食铁兽的吼声，从而有所回应。 依然是一片沉寂。 庄小周上前拍拍雷铲，安慰道：“不如先下山去，绿篱身手好人又机灵，一定能找到出山的路。” 雷铲摇摇头。 不找到绿篱，他是断然不会离开这里的。 “不如你们先走，我在这里等着绿篱，找到他后在陇西卫所会合？”庄小周问唐穗几人。 “我也留下。”刘桑说。 庄小周摆摆手，解释道，现在所带的食物已经所剩不多，这么多人留下无济于事，徒增消耗，不如分头行动。 而且有雷铲和食铁兽在，不会出事。 唐穗几人互相看看，便将所剩下的吃食都留给庄小周，并递给他两个内卫火雷，以备应急之需。 待其余人都走了。 庄小周问雷铲：“你方才一直给我使眼色，要我留下，究竟所为何事，绿篱究竟在哪里？” 雷铲不答，反倒趴在地上，用耳朵贴地，细细聆听。 听了一会，起身，再换一个地方听。 这样好几次，他终于确定了地点，然后起身看着庄小周道：“这都是老大的安排，有些事他不希望姓唐的那公子知道。” “他可是当朝皇子。”庄小周道。 “知道，没有老大不知道的事。”雷铲瓮声瓮气回答。 “哎，我看你挺老实的，方才假装着急倒是挺像。”庄小周逗雷铲。 “我是真着急！” “不是你们老大自有安排？” “老大只说将你单独留下，没说别的了，现在我正在找他。” “找到了吗？” “还不知道。” 说完，雷铲又掏出他的小黑铲子，在刚才找到的那个点上，四肢并用，一手运铲挖掘，一手接土后抛，然后两脚将土推出，很快他的五短身材就消失在地面以下，其动作之娴熟流畅，看得庄小周目瞪口呆。 那边食铁兽折腾累了，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小眼睛时不时瞄一下庄小周。庄小周在流沙镇长大，食铁兽的凶名他自然晓得，所以被看得汗毛竖起，后背不由发冷。 好在雷铲很快就从地下又冒了出来。 雷铲手里提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往地上重重一掼，气哼哼道：“原来是你在作祟，我以为是老大在下面呢！” 那东西被扔到地上，也不敢逃跑，抬头睁着石榴籽似的红眼睛，眼巴巴看着雷铲。庄小周这才细细打量，发现这是一只从未见过的动物，满身黑色细密的鳞甲，尾巴极短，四肢却是粗大，头顶长着一个黑黝黝木耳般的肉冠。 “这是？” “冢犰。常年在墓道里活动，莫看它小，一身的尸毒，但是像这种，若是长出了肉冠，把它的肉冠切下来，可解百毒。”雷铲回答。 那冢犰似乎能够听懂雷铲的话。 惊恐地颤抖着身子，肉冠一晃一晃，发出呜呜的哀鸣。 “走吧，走吧！”雷铲挥挥手，冢仇赶忙团成一个球，咕噜噜滚了出去。 “天寒地冻，这东西本来应该在睡眠中的。”雷铲嘀咕了一句。 “这下面，是个墓穴？” 雷铲点点头。 顿了一顿，补充道：“而且很大。” “谁的墓葬？” “我不知道，老大都没有看出来，但是老大一定有办法。” “你对绿篱很有信心嘛！” “老大这种人，天不怕地不怕，胆大心细，智慧超人，敢作敢当，最是讲义气了。” “那食铁兽，是你们一起的？” “老大的坐骑。” 庄小周笑了，觉得这个绿篱越来越有意思，身上似乎藏着数不清的秘密，倒是起了结交之心。 “为何绿篱要单单留下我？” “老大说咱们一起打过架，算是故人，看你人不错。”雷铲又趴在地上，开始探听地下的动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厨神 雷铲并未听出了子丑，良久后站起来，鼻孔喷出两道白烟，然后深深吸一口，闭上眼。闪舞小说网 良久之后，睁开眼指着远处的那道悬崖喊道：“墨非，去那里！” 肥硕的食铁兽正无聊地坐着，得到指令，立时飞奔而去， 望山跑死马。 食铁兽墨非的身影上上下下，时隐时现，跑过了数十个起伏的山坡，才到达悬崖边上，它一点也没有犹豫，顺势就跳了下去。 庄小周差点以为它没收住步子，滑下山崖了。 很快，墨非嗷嗷的叫声传来，带着兴奋得意，雷铲这才露出笑容说：“果然，老大在那边呢。咱们过去。” “你闻出来了？”庄小周很好奇。 雷铲点点头。 庄小周内心是不相信的，旷野中相距如此之远，得要多大的味道才能闻得见，这雷铲定是骗人。 雷铲不知他想些什么，迈开步子便向那边跑去。 两人站在悬崖边上，下面飘来一阵奇异的香味。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香味扑鼻却又感觉清新，像是动物脂肪炙烤的焦香，又像是植物自然成熟后散发的甜香。 总之令人食指大动，雷铲重重咽了几下口水，说：“老大又在烤东西吃。” 再向下看，庄小周顿时明白了。 远看这是一处悬崖，实则在边缘突出的石头下，恰好有一个天然的凹陷，是一个天然避风遮雨的处所，那奇异的香味，就是从这石头下发出来的。 石头下的空间很大，生着一堆火，绿篱坐在火边的石头上烤东西，笑盈盈地看着庄小周和雷铲。 “老大你吓死我了！”雷铲忍不住抱怨。 绿篱一吐舌头，抱歉道：“一路追赶这东西，忘了跟你说一声！”说着，晃一晃手上烤着的滋滋作响的东西。 随着晃动，木棍上穿着的的东西滴下透明的油滴，滴进火中，噗噗冒出几丛小火苗。 “什么东西？”庄小周坐下问。 “一会告诉你，可遇不可求！”绿篱一笑，继续专心忙着，庄小周无聊，四处打量，才发现，这地方可不止一个天然凹陷那么简单。 他起身仔细观察。 找到绿篱，雷铲不着急了，捂着肚子出去拉野屎。 墨非在雪地上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 庄小周走了一圈，回来满腹狐疑看着绿篱，绿篱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噗嗤笑了，说：“你想说什么？” 绿篱一笑，露出浅浅梨涡，眉毛弯弯，肌肤胜雪，火光映照，显得双目闪闪似星，端的十分好看。 庄小周一时忘了要说什么，反问道：“你可有姐妹？” “做什么？” “你生的如此好看，若有姐妹的话，讨来做老婆也是不错。” “我倒是有个妹妹，但她心高气傲娇生惯养，大约看不上你这穷道士。”绿篱专心盯着火苗，嘴上回答道。 “莫欺少年穷哦。”庄小周不服。 “穷不要紧，男人最要紧，是要有担当。”绿篱翻着手上的东西，漫不经心。 庄小周看着绿篱，笑了。 “你笑什么？”绿篱擦了擦额头的汗，火太旺了，烤得脸色绯红。 “没什么，你发现没，这石头有些古怪。” “早就发现了，你怎么看呢？” 实际上刚一进入这个洞穴，庄小周就感觉到了异样，这块巨石很突兀地压在悬崖边上，巨石的尾部是很光滑的切面，而且石头中间，数十道极深的切痕，如同被利剑所切割。 而且有飘荡的剑气，在空气中游荡。 流光一般，哧哧作响。 但是何人有如此凛冽的剑气？ 能将巨石切断，并留下深达数尺的剑痕。 “这不算什么。”绿篱表情很淡定，甚至带着一种你怎么这么没见识我不要和你做朋友的表情。 “你见过？” “何止见过！” 庄小周默然，虽然不敢相信，但他却是能够感觉到，这些剑痕上所蕴藏的力量非比寻常，不知道是何时何人所留，但看剑痕上风化的痕迹，至少该有千年之久，历经无数风雨洗礼，剑意变淡，但依然气势磅礴。 像一位迈入生命后期的剑神，肉身或许衰朽，走路会喘息，但是满身剑气依然，凝神出剑，还会光耀苍穹。 “别想了，吃吧！”绿篱打断庄小周的沉思，手上的东西烤好了。 雷铲恰好回来，捧着雪洗手。 “墨非呢？”绿篱问。 “在外面等着。”雷铲答。 绿篱依次把手上烤好的东西分给大家，雷铲还有些忸怩：“要不我不吃了？这东西挺难得。” 绿篱瞪他一眼，递过去一串。 庄小周看着手上的东西，疑惑道：“这是何物？异香扑鼻。我在大青山这么多年，从未见过。” “吃了就告诉你。”绿篱狡黠一笑。 吃就吃，庄小周咬了一口，入口嫩滑，然后，忽然又觉得眩晕，是一道辛香从齿颊冒出来，从鼻孔上升，直冲天灵盖而去，天灵盖也没拦住，那香味噌地蹿了出去，身体一下被抽空，所以刹那头脑空白。 “到底是什么东西？”庄小周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看着绿篱烤肉，相信并没有加任何佐料，竟然有这种味道，说是巧夺天工也毫不过分。 “此物名叫米囊虎，其实是一种小鼠，一年有十个月躲在洞中睡觉，只有在米囊花开的时节，才会爬上地面吃米囊花朵。” “米囊花有毒，果实汁液炮制后可止痛，但久食成瘾后，断食如杀生。”庄小周这才知道，自己吃的，竟然是这种以毒物为食的东西 “你还懂得挺多！” “粗通医术。” “其实这东西的肉，也是有剧毒的，河豚你知道吧？”绿篱的笑容人畜无害。 “那你还吃，还给我们吃！”庄小周差点站起来。 雷铲浑然不觉，低头沉醉在米囊虎的美味中，连骨头都被咔嚓咔嚓嚼碎，咽了下去。 “但是经本人烤制后，就是世间难得美味，就算皇帝也吃不到。”绿篱仰着头，骄傲地说。 庄小周哼了一声。 咬一口，确实好吃，再吃一口。 绿篱一边吃一边说，这米囊虎的毒素，大部分在脖颈下的毒腺中，剖杀时小心即可，但是肉里面的毒，就有些讲究了，需要极其精准的火候，才能一层层将毒素消解，若无十分功夫，是做不到的。 “你如何做到？” 绿篱擦了擦嘴角，神秘一笑说：“我从小有一个远大的志向，吃遍天下美食，所以我走到哪里吃到哪里，机缘巧合，后来我就认识了厨神。” “计天工？” “你认识？” “世界真小，我那朋友刘桑，也是计天工的徒弟。” “那他该叫我师叔。” “嗯？” “我认识的，是计天工的师父，老厨神，收了我这个关门弟子，就升天了。” “你是前辈，我服” “你知道计天工最厉害的地方在哪里？”绿篱忽然问。 “废话，当然是厨艺。” “错，厨神最厉害之处，是他的刀法，泼辣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傻子 “泼辣刀？”庄小周第一次听说，心道，倒是很少见刘桑出手。闪舞小说网 “我告诉你吧，我师父老厨神跟我说过，计天工的境界并不在五圣人之下，只是他经年迷惑于口腹之欲，上昆仑雪山，下巨海幽渊，去收集食材和调味品，完全不理世间纷争，所以世上的人多不识他。” “如此也好，没有野心，少些生灵涂炭。” “但愿吧！反正我也没见过计天工。”绿篱叹口气。 “刘桑认识。” 角落里传来雷铲呼呼的鼾声，他吃完手中的东西，便靠着岩壁睡去了，睡得很香，但是庄小周和绿篱的谈话声一停，两人的注意力刚转到雷铲这里，他立刻就醒了，眼神迷茫地看着他们。 “还没问，为什么留下我在这里？”庄小周这才想起正题，和绿篱在一起，漫无边际闲聊，时间倒是过得很快。 “带你干一件大事！”绿篱举起拳头。 “老大”，雷铲挠着头，叫绿篱。 绿篱嫌他破坏了气氛，皱眉瞪一眼。 “我出去捕点东西，不严，晚上就要挨饿了。”雷铲根本没吃饱，肚子空荡荡，吃了几只米囊虎，反倒更饿，满嘴口水，吐字都不清晰了。 绿篱点点头，她肚子也是空的。 绿篱和庄小周在一起，雷铲并不担忧，所以很快出去，向野地里去了，那里他早就布置了捕兽机关，不知如今猎物是否落网。 穿越几重密林，大雪成块，莽原如玉。 伴随卡擦咔嚓踩雪之声，雷铲带着墨非，哈着白气快步赶路，边走边给那食铁兽絮叨：“墨非，近日感觉你爬山有些力不从心，今天把那猎物的腰子给你吃，吃了那腰子，就有腰力了。” 大雪天，围火吃肉，喝酒吹牛皮，人生快事也。 绿篱拿出了一个银壶，放在火堆边煨着，壶里是最好的绿蚁甜酒。 远远看到圆木倒吊，雷铲大喜，大声对墨非道：“有猎物中了圈套，速去速去，别让它溜走了。” 墨非巨爪着地，翻起雪浪，狺狺前扑，冲向山坡而去。 等雷铲赶到时，只见墨非坐在一边，迷惑地看着两个人，一个是和尚，肩头冰雪似乎已经结冻，另一个人横躺着，直挺挺面目模糊看不清楚。 荒山野岭，见此二人，雷铲倒是意外，走近转了一圈，才上前戳了戳，和尚顿时如梦初醒，起身合掌“小僧是牛头宗法脉唯一传人” “你杀人了！”雷铲没捉住野味，没好气地指着和尚。 十力急忙摆手：“非也，非也，哪敢杀生！” 抬眼看到小山般的食铁兽，更是有些惊异。 然后忙不迭言语错乱，将他和苟岱的遭遇讲了，雷铲听得大致明白，知道是自己布置的机关闯了祸，错杀了地上这人，愣了片刻，挥手让和尚走。 十力却是不肯，害怕野兽将苟岱尸身撕碎吃了，相逢即是有缘，硬要挖坑埋葬。 雷铲气不过，上去扭住和尚的胳膊，硬拉他下山。 和尚挣扎，二人就扭打起来。 以雷铲的身手，本来轻轻一把就可以将这小和尚撕个粉碎，但是两人扭打期间，雷铲却是心如止水，杀气丝毫无法提起。 如同面对一个无邪的婴儿。 雷铲是个粗人，并不觉得奇怪，却不愿失败，野性上来，抱着和尚脖子，别住他的腿，非要将他按倒。 和尚不高，瘦弱，但力气也有几分。 于是两人抱在一起，死死僵持，谁也奈何不了谁。 四道鼻孔，呼哧呼哧，白气升腾。 这下雷铲觉得不对了，自己一身本领，开石裂碑，撕毁了多少高手，所谓锻骨强者，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一把能掏出内脏来。 但就是拿这个和尚没办法。 看到墨非坐在一边，露出黄色的獠牙若无其事看热闹，雷铲着急吼道：“还不来帮我？” 墨非摇摇头，咧嘴一笑。 就在此时，已经埋在雪中许久的苟岱，忽然呼哧坐了起来，噗噗喷出两口血块！ 这把墨非吓了一跳，急忙用巨爪护住胸口。 雷铲也是一个哆嗦，以为诈尸了，心神散乱，脚底一滑，被和尚抢了先机，被重重地掼到地上。 却见苟岱吐出血块，站起来眼神迷离看看四周，一脸懵懂的神情。 十力顾不上乘胜追击，欣喜道：“老丈你没死！” 苟岱不理他，摸着脑袋问道：“我是谁？这是哪里？” “别人叫你苟岱。”十力回答。 苟岱却浑不在意，依然迷茫道：“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不过我认识你，只记得你方才要救我，你是好人。” 雷铲闷哼一声：“原来是个傻子！”招手叫墨非，一起离开。 “兄台去哪里？”十力问。 雷铲不理他。 “可否带上我二人，我们迷路，弥天大雪，夜间酷寒” 雷铲哼了一声，还在生气。 “救人一命，胜造”十力还在劝说。 “走吧走吧”，雷铲一挥手，向远处的一片密林去，碰碰运气。 树林中深雪及膝。 走了不久，雷铲耸耸鼻子，望向西北，便见一个淡黄色的身影在林间若隐若现。 苟岱眼尖手快，一抬脚就飘出丈余，在林间脚踩枝干，树上甚至一点积雪都未落下，只几个起落，就追上了那黄色身影。 没多久，他肩头搭着一只肥壮的金角鹿，脚步轻快追了上来。 雷铲黑脸露出赞许。 苟岱憨厚一笑，温顺地看着十力，却见十力哀叹一声，合掌低声道：“罪过罪过。” 天色已晚，庄小周与绿篱一壶野茶喝了十几道，早和白水一般，火里添了很多道柴禾，两人搬了石头，坐在洞口，看着风雪迷离的山拗口。 面色凝重而严肃。 “你觉得如何？”绿篱沉着脸问庄小周。 庄小周嘴巴叼着一根尾部稀烂早已没有味道的甜草根，喉头咕嘟一下，叹口气道：“但愿吧。” “要是不成呢？” “那就一定会出人命！”庄小周吐了草根，狠声道。 绿篱拢起双手，慢悠悠劝他说：“世间的万物，都有机缘，命里无时莫强求，古人说一餐一饭一啄一饮，皆有定数。” “世间那么多强者，还不是都逆天改命成功！” “那只是万中无一，你只看到站上山巅光芒四射的成功者，山脚下半山腰腐朽恶臭的骷髅，谁又看得到？更何况，他们所付出的代价，常人更是难以知晓。” “总归是有一线希望，砸破命定天机。”庄小周目光坚定盯着山坳。 “砸什么砸，你们这些世间人啊，天到底是什么都没勘破，还总是要逆天，弑天，破天，斗天，他妈的天到底惹谁了！”绿篱一激动，不禁骂了娘，急忙吐吐舌头。 “你像个姑娘！”庄小周以此结束这无聊的争辩。 绿篱用大眼睛剜他一眼。 用肚子咕噜咕噜的声响回应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归墟 忽然，二人同时站起来，齐声道：“来了！” 雷铲他们三人一兽，身披风雪走出山坳，天神救星一般迎面而来，尤其是看到苟岱肩头肥壮的畜生，庄小周和绿篱都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自从雷铲离开，二人就没再吃过一口东西。 此时就算雷铲带回来一只松鼠，也会被烤着吃了，如果两手空空，那就真的要出人命了。 不是小道士饿死，就是雷铲被绿篱被打死。 绿篱是饿不死的，因为绿篱永远有好吃的。 滚烫的热水早已烧好。 碧绿的美酒已经煨好。 酸菜，韭花，腌豆腐，小葱，紫皮独头蒜，油辣椒 这些东西足可以开一个食肆。 一路走来，墨非背上驮着的多一半东西，便是各地风味，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管你滔天大雨烟锁重楼，我要吃。 “这是小和尚，这是老头。”雷铲这样介绍他带回来的两人。 “小僧是牛头宗法脉唯一传人”十力合掌。 “小师傅叫我苟岱。”苟岱木然说道。灰白的头发被血迹浸泡，已经被寒风凝结成块，分外狼狈。 “就你起这作死的名字，现在活着算是命大。”绿篱忍不住失笑。 和尚是不沾荤腥的，和庒小周与绿篱见过礼，坐到一边念经去了。 雷铲看看苟岱。 苟岱看看地上僵硬的金鹿。 忽然反应过来了，弯腰拎起鹿，手腕一转，那鹿便岔开四条腿躺在石块上。苟岱反手捉住尖刀，双臂往来，身体微微颤抖像是跳舞般，菜刀便如行走在春天田野的犁铧，轻巧地划开金鹿坚韧的皮子，里面粉红鲜红的便迫不及待绽放如花。 解开整只金鹿，苟岱只用了半炷香工夫，他额头微微出汗，用袖子擦擦流下的鼻涕，问道：“还做什么？” 绿篱接过刀，从鹿腿上切下一片。 “就这样！”举着肉片，薄薄的几乎透光，一颤一颤无比娇艳。 说完，绿篱就去热油，炒料，拌味。 苟岱点点头，不丁不八站好，丹田沉坠，放松肩肘，手臂便以肉眼难易看清的动作开始削肉，肉片连绵不断飘飞，连成了一道粉色的彩虹。 这次时间更短，金鹿便分成了两部分，一堆晶莹白骨，一堆嫩红血肉。 庒小周端着热气腾腾红浪翻滚的小铜锅上来，往桌上重重一顿，众人便抄起筷子，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绿篱吃的斯文。闪舞小说网 夹起薄薄的肉片，在红汤中轻轻一涮，便有了七分熟，颜色变淡，金鹿肉质独特的香味四散开来。眯着眼睛深吸一口，将肉按进碗底，蘸满味料，夹出来轻轻一抖，放进嘴巴。 第一口鲜香，细细咀嚼后，鹿肉的甘甜在舌根回荡，滋味无穷。 再咂一口绿蚁酒，微苦微辣，满嘴辛香，一道热线沿着喉咙滑到肚里，所谓丹道大成，黄庭震动，飞升成仙，不外如此。 几人吃的稀里哗啦，顾不上讲话。 吃了几口，苟岱又是一拍脑袋，问十力道：“小师傅你吃些什么？” 十力摇摇头。 雷铲闷不做声从怀里掏出来一张饼，冻得铁硬，递了过去。 苟岱急忙用木棍扎了，在火上慢慢烤，一会烤得焦黄喷香，端了一碗热白水，给十力送去。 “他们是山中猎户？”庒小周问雷铲。 雷铲摇摇头。 “老丈你是？”问返回来的苟岱。 苟岱坐下，仰头眼神向上瞟，面色凝重。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 没人理他。 吃饱喝足，雷铲又去睡觉，十力盘坐念经，苟岱靠在洞口岩壁，呆呆望着风雪莽原，那些雪花犹似飞蛾从天而降，前赴后继，想拼了命要将这深渊填平。 绿篱看看庒小周，两人一起走出了出去。 下面是迷离深谷。 沿着山势向下，陡峭的山坡上滚满巨石，这些巨石和方才盖在头顶的石头一样，棱角分明，切面光滑，上面划痕纵横，只是从高处滚落下来时，有的摔成了几块。 如今白雪覆盖，看得不甚分明。 可以想见，倘若天晴日照，满山块石，峥嵘向天，该是何等浩荡。 庒小周越走越心惊，忍不住叫住叫住了绿篱，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绿篱摘下雪帽，扭头道：“就快到山底了，歇下来再说。” 此刻再抬头，才发现已经走出了很远，峡谷岩石在两边高高相对耸立，峡谷顶上能看到的天空，又变成了一条河流，蜿蜒眼神，在风雪映衬下，壮阔无边。 继续向下，谷底飘出剑气，无数道剑意纵横交错，混杂在一起。 好在年岁久远，这些四处游荡的无主剑意，已无太大伤害。 谷底是一条小道。 可以说以是一条剑道。 因为三尺宽的碎石小径上，横七竖八，落满了各种样式的古剑，锈迹斑斑，样式古朴，有的深深扎入地下，有的扭曲变形，有的断作两半，放眼所见，尽是剑尸。 绿篱也是一样好奇，蹲下来细细观察这些古剑，掩饰不住的欣喜：“还真有这个地方，我一直以为只是书中随便写写。” “这究竟是何地？” “此处名为归墟。” “须臾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归墟之下，有通灵之地，珍珠砗磲，宝物万类，不足为贵，其下有幽泉，八纮九野之水，天汉巨流之精，可令白骨复生，散魂复聚。”庒小周熟读典籍，张口就背出这一段。 “你是个书呆子。”绿篱在沉思中，呆呆说道。 庒小周也不打断她，拄着翠绿的斑竹杖，自己沿着小路向前走了一段，脚步在古剑之间寻找空隙，那些古剑的杀意在地面上沉淀似实体，每走一步，都像是冰水泛起涟漪，脚踝小腿冰冷刺痛。 幽深，寂静，空旷。 如同来到了另一个空间，世间的一切喧嚣已经无关，甚至于记忆都已经被完全抹去，只剩下安宁清净。 还有淡淡的剑气。 亿万年来，此处不知道吞噬了多少白骨名剑。 都归于虚无。 归墟者，亦归虚也，悟道之地，成就之地。 然而，也是杀伐之地，凡有人类参与，世界便变得讽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神魔 “和书上记载不一样。”听到身后绿篱的脚步，庒小周说。 “说你是个书呆子吧。归墟之大，足有万里，其中心还在崇山峻岭外千里之地，这里只是归墟的边缘。要知道，任何经过落墟中心的东西，都会被吸入，从而消失不见，你觉得就凭你我，难道有能力靠近？”绿篱揶揄他。 “你好像知道很多？” “那是自然。”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找那幽泉之水。” “做什么用？”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那就留到以后再讲。” 绿篱看着庒小周，眉眼弯弯笑着说：“你倒是蛮有趣，也不想想你我能否做到，便满口应了。” “你找我，便有你的道理。”庒小周正色道。 绿篱拍拍身边的枯木，示意庒小周坐下。庒小周一坐，那腰粗的树干忽然化为齑粉，一屁股坐到雪地，地下却是一件斜放的青铜剑锷，硌得生疼，惹得绿篱咯咯不止。 似乎是被绿篱的笑声感召，峡谷深处刮来奇异的风，卷起沉重的山岚和白雪，形成一条灰色的巨蟒，在峡谷里滚动扭曲，吹得绿篱长发飘飞，颈上的狐皮围脖飞了出去。 庒小周觉得不对，抽刀站了起来，严阵以待。 随风入耳，是密集的扑打翅膀的声响，嗡嗡一片，摄人心魄。 十年前，青城郡大旱，闹过一次蝗灾，白日正午出门，蝗飞蔽日天光昏暗，人马扑脸无法行走，蝗虫所落，沟堑填平。中午坐在屋中，庒小周听到窗户外的旷野传来同样的翅膀拍打声，蝗群飞过，糊窗的白纸呼呼扇动。 但现在是酷寒大冬。 不可能有蝗虫。 腥风扑面而来，灰风中布满黑点，最近的一只庒小周看得清楚，拇指大小，红背黑腹，头顶尖角，鼓动着透明的翅膀迎面飞来。 殡甲！ 殡甲，顾名思义，是荒野中的殡葬师，以腐肉为食，每在道上遇到死尸，必然掘坑隐藏，然后将其啃噬殆尽，因为常年食腐，殡甲巨大的腭部含有奇毒，常人唯恐躲之不及。 正有数万只殡甲，迎面飞来！ 绿篱喊一声：“伏下！”急忙上来张开大氅，将庒小周扑倒罩住，两人缩紧身子，勉强挤在大氅下，头顶嗡嗡震动，腥风弥漫，绿篱紧紧捂住嘴巴，眉头紧锁，差点呕吐出来。 庒小周轻拍绿篱肩膀。 时间不长，但是感觉很久，狂风过后，山谷里安静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习惯，那些锋利的剑意已经变淡，两人钻出大氅，却见树立谷底早已腐朽的树杈，大部分被那群殡甲冲散，一马平川，可以看出很远。 唯有一株，伫立在峡谷正中。 绿篱面色微红，心有余悸道：“这谷底估计千年无人，没想到还是如此凶险，被那虫子叮一口，可就毁了容貌。” “知道凶险，就赶紧走吧。” “还没拿到我想到的东西。” 这道峡谷，只是归墟万里边缘的一道小小裂缝。 但是万年以来，这里一直是人魔大战的战场，因为它连接着人类大陆和归墟圣地，是人类通向归墟的必经之路，人魔互不相让，惟恐对方掌握了归墟的秘密，所以战火就在这里点燃，并且燃烧了多年 直到春风化雨那一刻，上天眷顾人族，圣人出世，魔族式微，被斩杀干净。 只有那些人魔混杂的后代，才被留下来，便是如今的荒人。 太祖在位时，奠定大局，荒人被压制在深山，不得踏足平原。 只是如今，人族圣人都隐居不现，神圣境界之下，即便过了这峡谷，也无法接近归墟的中心，所以这一片古旧战场，慢慢也就被人忘记了。 被世人遗忘的峡谷，并不会因为人类目光的离开而自暴自弃，反而默默焕发出新的活力，野花也有春天，每年准时自在开放，云卷云舒，绿萝山松，松鼠野兔，倒也逍遥自在。 杀气满谷，耐不住岁月消磨。 让衰老者腐朽，让出生者出生，让遗忘者遗忘，是自然的大慈悲。 这个冬日的下午，和往常一样安宁——除了那一队刚刚飞过去的殡甲。 绿篱的屈起膝盖，右手托腮，好似陷入了回忆，讲述缓慢而清晰，庄小周几乎都可以看到所说的画面。 人魔大战之时，有一个年轻人跟着父辈而来。 他已接近很神圣领域，如果找个清净所在，躲起来隐修，也许用不了几年，就可以突破，但他还是来了，带着他的剑。 战况很快变得异常惨烈，绿色的魔血和红色的人血，是战场的主要色彩，杀到最后，反倒麻木起来，记不起为何厮杀，忘记了仇恨，却变得嗜血。 战争，或者说环境改变人性。 某一个黄昏，一场战役刚刚结束，年轻人坐在圆圆的岩石上，吹奏短笛，天上忽然落下几名长辈，他们刚从归墟中心回来，斩杀了到达那里的魔族长老。 夕阳渐落，山谷镀满金色。 少年忽然在长辈的长剑上看到一道细细的银线，沿着剑身向下缓慢滑落，在剑尖聚集，形成黄豆大小的一滴，一晃一晃，似乎就要掉落。 “师叔，您看”少年仰头问道。 提剑的老者低头一看，悚然变色，剑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滴归墟幽泉之水，故老相传，幽泉水可万物生机，若非神圣者封印，一滴落地，赤地千里。 老者急忙抖手一弹，那滴水跳入空中，然后被一个精钢葫芦接住。 年轻人一时好奇，恳请师叔将这滴水赐予自己，因为彼时他的妻子身怀六甲，他想用这罕见之物给自己的孩子做一个护身符。 “如此怪异之物，如何用做护身符？” “稀奇而已。” 老者沉吟片刻，便将精钢葫芦递了过去。 年轻人将那滴水紧紧封在黄金坠子中，想等大战结束回到家乡，交给他的孩子，让他知道这滴水的来由，并世世代代传递下去。 但是，年轻人终究没有回到家乡。 那个封着幽泉水的坠子，也消失不见了。 “到不了归墟中去去取水，你就来找这个坠子？”庄小周问。 绿篱点点头。 说道：“那个给他幽泉水的老者，是我母亲的祖先，他晚年将自己的经历写了本笔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树人 “可是这漫山遍野，如何找寻一个小坠子？” “碰碰运气喽，无所谓。”绿篱起身向峡谷深处走去。 庄小周跟在后面。 一道凛冽的寒气自大地上蜿蜒而起，瞬间万物凝霜，白纱般的薄雾升起，峡谷变得迷离，却是分外安静。 忽然，峡谷中唯一一棵没倒的树了一下，因为有薄雾遮挡，庄小周定睛看看，树并没有动，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向前又走了几步，那树好像身上痒痒，又了几下。 “停下！”庄小周小声叫住绿篱。 但是已经晚了，几根黑色的树根忽然破土而出卷住前面绿篱的腿一扯，只见绿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向前高高飞去，猝不及防，绿篱惊声尖叫，反应倒是机敏，腿上摸出短刀，砍断一根细根。 但是无济于事，树枝一拉一扯之间，绿篱就到了那枯树跟前。 黑树根将绿篱捆在树干上，左右一晃，竟然拔出了一团树根，那些树根缩成一个球，以球为足，一蹦一跳竟然向前跑去。 在绿篱刚被拉走的瞬间，庒小周就动了，蹬地而起，刀随身至。 两个起落就到了那枯树后面，挥刀便斩，绿篱见那白光泼天，吓得闭眼缩头，耳听呼呼风声，刀锋刺得双颊刺痛，瞬间庒小周已经砍出了几十刀，每一刀都正好躲过绿篱，将缠绕在身上的树根斩断。 那奔跑的树发出嘶哑的一声：“咦！” 忽然转过来。 这才看清，黑黝黝沾满青苔的树干上，有一张面目模糊的人脸，尖鼻子，小眼睛阴沉沉充满愤怒，死死盯着庄小周，忽然蓬一下展开树枝，像一只发怒的雄鸡。 “吓唬我？”庒小周问。 “呜”怪树发出。 背后的绿篱借机跳了下来，上去照着怪树就是一脚，怪树正在全意对付庒小周，忽然被踢，不由微微踉跄，没有了叶子的枝干一阵乱晃。 “小小树人，敢欺负我！”绿篱上去又想再踹一脚，看那怪树蠢蠢欲动的根系，又缩了回去。 “树人？” 庒小周自谓对着大青山在再了解不过，也知道青山中存在种种精怪，却没听过这树人是何物，所以有此一问。 “老树偶然间得了灵气，就幻想着自己是人，想着想着，便有了些人形，人不人，树不树的，脾气还不小，到了一定岁数，还能在山间束根奔跑，捕食一些小动物作为血食，愿意下山的，就到些村镇装大个，被尊为树神。闪舞小说网”绿篱手插着腰，大声说给庒小周，其实也是说给这树人听。 树人没有脖子，所以扭过身子朝向绿篱，小眼眨巴。 “你如何知晓。”沙哑的一句。 “废话，我小时候骑着树人到处跑，知道你们这些家伙最是欺软怕硬，虚张声势，阴险狡诈，自私自利，无恶不作，杀人放火，欺男霸女” “没那么坏吧？”庒小周都听不下去了。 “你今天是运气好，要是雷铲在这里，你早都变成木墩子了！”绿篱恶狠狠啐了一口。 树人看看庒小周的刀，低声呜呜哀嚎，收起枝丫，小步向远处蹦去。 “站住！” 树人不敢动，缓缓转过来，小眼再无凶恶。 带了几丝哀怨。 如绿篱所说，树人和那些柔弱动物一般，最喜欢诈唬对手，且喜欢恶作剧，遇敌时，张开全身树杈和根条，显得极为威猛，这样那些胆小的对手便会知趣败退，若遇到凶狠的，树人则收起这一套，扮可怜。 绿篱自小跟随母亲在山中长大，对树人很是熟悉，是以见怪不怪，过去用指头戳了戳树皮问道：“这一片草树竹麻，是否都听你差遣？” “嗯”树人点点枝叶。 “让那些草树深扎根系，探测金精之物，所有黄金物品，都给我找出来。如果找得到我要的东西，赏你一颗灵丹，找不到，对不起朋友，柴堆相见。”绿篱道。 庒小周眼前一亮，绿篱果然办法多。 树人又看看庒小周的刀，此人刀法它刚见识到，方才顾忌背上的人，未施全力，但是依然杀气凛冽，刀刀通透，如果全力作战，自己早就一刀两段。 所以只好又点点枝丫。 慢慢蹦走了。 树人略微费劲地跳到高处，咔哒咔哒发出奇异的声调，这声调随风而去，拂过枯黄的草根，掠过干枯的枝丫，翠绿的松柏，片刻之间，整个山谷的草树尽皆的到指令。 安眠的鼹鼠，冻僵的乌蛇，蜷曲的蚯蚓，抱根的幼蜩。 它们忽然觉得身边泥土的异样，所有的植物舒展根系，在大地深处慢慢探寻，一件件黄金器物从泥土中，从断剑尸骸中拱了出来，在白雪地极为显眼，亮闪闪发着的金黄。 庒小周和绿篱从南向北，学那犁土收红薯的老农，一件件验看。 终于，在一处怪石嶙峋的危崖下，绿篱发现一只晶莹如玉的手，准确来说，是一只手的白骨，这么多年以来，这些前人的身体已经腐朽，丹田了无踪迹，杀气弥漫消失 但是，握剑的手，有力在，不会朽。 洁白的手骨微微蜷曲，掌心是一只金色的长命锁，做工略微粗糙，绿篱蹲下拣起来，看锁上刻着“娥陵”两个古体字，绿篱眼睛瞬间就，双目噙满泪水，一眨，泪水簌簌而下，跌落雪地。 “我母亲，就是娥陵氏的后人。”绿篱语带啜泣。 庒小周拍拍绿篱肩膀，站起来向身后望去，找到这个金坠子，满了绿篱的愿望，自然是好事一桩，但是，身后这个鹰嘴般突兀的山石，让他觉得内心隐隐不安，回头看了好几次，却未发现异样。 绿篱将金坠子握在手中，起身召唤高处的树人。 树人见绿篱面色悲戚，犹犹豫豫不敢下来，绿篱掏出绿色的灵丹，喊道：“抵你修行一百年” 树人急忙收了枝丫根系，咕噜滚下山崖，站到身边。 吞下灵丹，树人小眼紧闭，浑身枝条颤抖，树干上本来不明显的五官扭曲起来，然后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欢快地跳起来，显然是舒坦到了极致，又缓缓探出根条去拥抱绿篱，被一把扇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守护 树人的欢跃再次打破峡谷的宁静。 从极高的天空中，忽然滑下一只苍头玄鹰，这鹰深谙飞行之道，翅膀收缩，全身成纺锤状下落，风声很小，但是速度极快，快到庄小周刚听到风声时，那鹰爪就已经到了绿篱手腕一尺处。 树人虽然反应迟缓，但它足够高，对风足够，而且它的根系就在绿篱脚边。 所以树人根系轻轻一挽，绿篱身体后仰，双臂不由张开。 苍头玄鹰扑了个空，一挥铁翅，画个弧线平飞出去。 绿篱手中的金锁也被抖了出去，落在一片枯草间，绿篱慌了神，窜出去扑到雪地，老鹰也非寻常，踮脚跳过去，双翅伸展足有丈余，巨翅扑打，要把绿篱推开，好去捡那金光闪闪之物。 苍头玄鹰是一种蠢笨野禽，罕有修炼有成的，甚至修行人都不屑于豢养此物，但蠢物自有蠢物的原则，倔劲来了，非要拿那亮闪闪之物，装饰巢穴，吸引雌鹰。绿篱好不容易找到封有幽泉之水的金锁，视之如命，当然是寸步不让。 一人一鹰刚一僵持，庄小周已箭步飞身，撩刀去刺鹰翅，鹰翅一缩，将绿篱打倒在雪地上，满脸埋在雪中，狼狈不堪。 绿篱拔出脑袋，大怒骂道：“你没吃饭？砍它！” 庄小周侧身再用刀，喊道：“我是投鼠忌器！” 绿篱掸着头发上的残雪，怒道：“你骂谁是鼠！” 庄小周慢悠悠道：“你气糊涂了，你是器，它才是鼠。” 没了绿篱的羁绊，庄小周刀意陡然凌冽，简简单单在空中几划，苍头玄鹰已经无法站稳，尾部坚硬的粗羽已被刀锋掠掉几根，分外狼狈，这畜生虽笨，也还知道逃生，后退两步，尖嘴张开嘶嘶作响，振翅而起。 只是两下扇动，这厮已经飞起两丈。 扁毛畜生，跑了便罢，本无杀它之心。 但庄小周抬头眯眼，忽然金光微微一闪，才发现，那金锁竟被苍头玄鹰攥在爪中！来不及细想，庄小周牵住岩壁枯藤，身子一荡，已经窜上丈余，猛一蹬脚，双手持刀，身体后仰如弓，奋力劈出一刀。 这一刀情急所发，势不可挡。 刀声呼啸，断石裂云，刀尖吐出二尺白芒，空气啪啪爆裂，空间急剧压缩，苍头玄鹰从未见过这种阵仗，敛翅后退，哪躲得及，白光似电，肥硕的身躯已经凭空裂成两半，巨大的翅膀左右各一片，直直坠地。 绿篱欣喜，喝了一声好，不顾鹰血淋漓，过去抢那金坠子。 树人缩着树根躲在一旁，是被那一刀吓到。 绿篱很宝贝地拿起金锁，急忙揣进怀里，眉开眼笑道：“我就说我眼光不错，找你当帮手找对了。” 庄小周也拎刀而笑，方才全凭刀芒屠鹰，刀身雪亮，无一丝血迹。 耳后传来咔哒一声。 一块碎石，又一块，一蓬带土的草根，庄小周急忙回头。 山崖塌了。 碎石混着泥土，还有连根断掉的大树，伴着污泥的积雪，残留在树枝上的腐旧果子，潮水般滚滚而下，冲到了庄小周脚边。 天阴潮湿，并无黄尘翻滚。 断掉的山崖下，露出一个圆龛，龛中端坐一尊雕像，雕像身着旧式军甲，头戴沉重的铁盔，脊背笔直，盘坐在圆龛正中，一手抚膝，一手抱枪。 枪，笨重，黑铁所制，因其不便使用，早就被军中淘汰。 “这神像倒是古怪，不像其他庙里道貌岸然的模样。”绿篱好奇道。 “这是太祖一朝的将帅甲胄，这种装扮，神将级别。”庄小周盯着雕像道。 “你小小年纪，如何知道？”绿篱不服。 “我是书呆子啊！”庄小周呵呵一笑。 两人正在磨牙，却见那雕像微微晃动脑袋，长长喷出一道白气，骨架啪啪作响，甲胄扇动，黄烟滚滚。 他站了起来！ 原来不是雕像，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人缓缓转过脑袋，双目艰难地睁开来，一股奇异苍凉又孤独的气息弥漫全场，他浑黄的双目蕴含着颇为复杂的情感，许久之后，沉闷含糊的声音像是从深深的墓葬下传出来：“太祖召唤？” “太祖？”绿篱道。 “神将，太祖早已晏驾数百年，现在是新皇执政。”庄小周说。 “新皇？厉万钧，还是厉拏云？”适应片刻，这不知名的神将说话慢慢利索一些，直呼和成王之名。 “是当年的太子。”庄小周道。 “哦！”神将似乎颇为意外，按说太子继位顺理成章，听他语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他也未再说什么。抬脚走出几步，到了庄小周和绿篱身边，甲胄上的层层绿锈看得一清二楚。 “老朽叶廷芳，太祖西征后卫将军。”他说。 “神将，你在这峡谷，有多少年了？”绿篱看这雕像面目老迈，衣甲破旧，刚从山石中钻出来，还是太祖一朝的旧人，不禁想知道他到底年岁几何。 “不知今夕是何夕，我又如何知道自己在此处僵坐多久。”神将仰头看看天空，迷茫道。 “看你身上覆盖的山石，长得那么粗壮的大树，肯定得有好几百年了。”绿篱推测。 “废话，太祖驾崩已有两百年。”庄小周接过话。 “太祖驾崩了！”神将喃喃自语，确定了这个事实，然后闭眼，留下两行浑浊的泪水，他肩头耸动，啜泣，然后嚎啕大哭。 扔掉铁枪，趴在雪地上捶地，哭声更加凄厉。 如此年岁的一个老人，一名神将，在雪地上如此失态嚎哭，庄小周和绿篱很是尴尬，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绿篱悄声道：“叶神将和太祖还真是情深义重，听闻太祖死了，你看他哭的多么伤心，有这样的部下，太祖真是可以含笑九泉了。” 庄小周点点头，小声说：“可惜太祖不寿。” 那边叶廷芳呜呜哭了一会，心神激荡，不禁迸射出一道血箭，雪浇沃雪，分外妖娆，刺眼刺心。 “嗯，神将，太祖御龙宾天，也许是好事一桩，飞升成仙，你要节哀啊。”庄小周喊道。 “节哀？”叶廷芳还跪在雪中。 扭头，双眼通红，鲜血染红甲胄，格格咬牙一句：“厉经天，你这个王八蛋，终于死了！” 仰天一声怒吼！ 厉经天，就是太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旧事 叶神将大骂太祖王八蛋？ 莫非听错了？ 庄小周和绿篱面面相觑，彼此眼神交换，想说的是，叶廷芳该不是悲伤过度，疯了吧？ 叶廷芳看出二人的惊讶，稍稍平复情绪，起身捡起铁枪，稍带尴尬道：“太祖御下严苛，帝王之学烂熟于心，我们名为神将，实则狗不如，在他面前毫无尊严和秘密可言，皆是敢怒不敢言。” 太祖起势时，人魔大战已经结束，但是荒人势力强大，所以在这峡谷每年都要发生数起规模不小的冲突，当荒人被赶到大青山那一边后，太祖搬师回京，留下叶廷芳在此处守卫隘口，以防荒人偷渡。 叶廷芳本意是想回京团聚，陆续征战几十载，都有家小在家翘首期盼。 但是太祖不允，叶廷芳不敢说不。 非但如此，他的家人在长安被作为人质，防他拥兵自重。 一开始家人过得还好，慢慢见他归来无望，就有世家子弟上门欺辱，家道中落，一年不如一年，一日不如一日。 再往后，他最后一名后代在长安街头卖花，被游侠儿骑马践踏至死，曝尸街头——这是老管家那只老年鹞鹰带来的消息。 老管家老了，死了。 鹞鹰老了，死了。 麾下士兵皆是凡人，撑了几十年，也老了，死了。 自此，叶廷芳孑然一身，长安再无消息，再无牵挂。闪舞小说网 每望明月，恨意顿生。 神将虽然勇力过人，但也只是摸到修行的门径而已，也会老朽，但他不能老，他有一腔仇恨，终归要化作杀气，夜袭长安月，遮蔽终南山。 所以他要回长安看看。 在某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叶廷芳扎起枯黄的头发，提枪向山外走去，山路崎岖，顽石布满河谷，他走了一个上午，才走出十余里，气喘吁吁，心跳如鼓。 强自向前，却在溪水边摔断了脚。 不得不服，自己老了，肉身衰朽，力不从心。 那一刻万念俱灰，泡在水里想要淹死自己，却还是意难平，爬到水畔，以头抢地，磕得血流满面，回想半生戎马，击退多少强敌，却连自己家小都无法护佑，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哭喊累了，迷迷糊糊睡去。 一种轻微的感之后，身体蓦地变得轻快，断腿不再疼痛，叶廷芳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空间，黑暗中的无边旷野，看不到天，也没有地，人在其间，渺如灰尘。 一个缥缈阴冷的声音传来。 “心可有愁，可有忧？” “无愁无忧，唯有一恨！” “恨从何解？” “唯有杀！” “以何为杀？” 叶廷芳默不作声，年迈身弱，未及杀人，却被岁月所杀。 “杀人需用欢喜心，柔和心。” “如何解？” “且去参，参透此意，便得我真实之力，便可人间随心所欲。” 似醒非醒，懵懵懂懂，叶廷芳陷进了这个问题，如茧一般，被蚕丝层层包裹进来，不知寒暑冷热，不知疲倦辛苦，饿了随手抓些山果，渴了趴在水边喝几口，冬日寒冷，一睡便是几十天，吃雪为生。 有一日半夜冻醒，目睹圆盘大明月，生大疑惑。 这是何物？ 似曾相识。 苦思无果，又将昏昏睡去。 转身向北，山下千年征战所留的白骨，不知何故，排作整齐的阵型，在明月下，恍如军阵齐步而来，又恰如风拂麦浪，倒显出无边的生机与曼妙。 听闻耳边叮当一声——铁枪倒地，砸在青石。 轰一声，识海内天地崩塌，踢倒丹炉，踏翻金鼎，天地间空空如也，胸中块垒爆炸无踪，忽然悟了，杀人，确需用欢喜心，慈悲心。 以仇恨杀人，仇人死，杀意消。 以快意杀人，刀剑老，胆气弱。 唯有以欢喜杀人，越杀越欢喜，历久弥新，不改初衷。诗人作诗，偶有好句子，便满心欢喜，乐人操曲，得遇知音，高山流水诉衷情，古往今来，唯有杀人者寂寞，不堪诉说，难寻同乐。 这一悟，豁然贯通，神力自生。 冥冥中天力不知从而来，叶廷芳反倒安静下来，待秋高气爽，吐香，一鼓足气杀进长安，问太祖一句为什么，在祠堂为祖宗补一炷香。 不料夏日高眠，倚着山石，竟然入定。 这一入定，不知岁月深，今日被一阵杀气腾腾的刀锋刺醒，这才重见天日，见了这两个小辈，得知厉经天已经离世，虽无仇恨，也是百感交集，一代雄杰厉经天，也没扛住岁月，机关算尽，终于殒灭。 讲到这里，叶廷芳忽然沉默，鼻息粗重。 混黄的眼睛发出奇异的光，似乎极度，吞咽几口，看看庒小周，又看看绿篱，看得二人心头发毛，不由退了一步。 “我入定这些年来，米水未进。” “那又如何？” “看二位青春年少，气血旺盛，味道一定很美。”叶廷芳轻声道。这话听着毛骨悚然，但他语气却是平淡，如同厨师在谈论一只鸡，一尾鱼。 这种语气庒小周并不陌生。 那晚收割之时，很多人就是这样，他人的性命在他们眼中，确实还不如一只宠物一件古玩，他们会为了菜中的头发丝杀人，会为了别人的一个眼神杀人。 庒小周有些懂了。 所谓“欢喜杀人”，便是将摧残生命作为享受，单纯的享受，所以才能长久不歇，钻研不息，日久成瘾。 叶廷芳做到了。 所以在他眼中，热气腾腾的庒小周和绿篱，就是补充他枯槁躯体与嗜血灵魂的大餐，也是他磨练技艺的祭枪之人。 “但是我饭量小，只能吃一个。而且，毕竟是被你们唤醒，我要知恩图报。”叶廷芳咧嘴无声而笑，却没有任何喜色，双目漠然，继续说道：“你们可以走一个人。” 绿篱冷笑，耸耸肩膀。 庒小周心中却没那么轻松，这个叶廷芳能入大定，能参透那变态的欢喜杀，恐怕境界极深，今日能够脱身，都属万幸。 他上前一步，似笑非笑：“神将，我留下，我的肉有嚼头。” “可是我老人家，牙口不好，喜欢吃嫩的。”叶廷芳也上前一步，看着绿篱，笑着说道。 “老王八你说什么，你这个死变态，要不要介绍个大夫给你，还吃人，你怎么不去吃屎呢？牙口不好，屎应该嚼得动吧！”绿篱叉腰，完全没了风度，指着叶廷芳大骂。 庒小周知道，绿篱应该是有些害怕了。 所以他又向前一步，晃了晃手中的刀。 叶廷芳露出兴奋的笑容，伸出舌头，了鼻尖上的盐粒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欢喜 “庒小周，你回来！”绿篱喊道。闪舞小说网 “倘若我运气好，拦住他七八息，你就快向峡谷深处去。”庒小周不回头喊道。 “不用，老朽一言九鼎，说吃一个，就吃一个。”叶廷芳狞笑。 “哦对了，等一下。”庒小周举手示意。 然后转身向绿篱，说道：“我有个包袱放在山洞，里面的东西，麻烦你照看下。”他说的是那颗龙蛋。 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些零碎和残卷，一边递过去，一边说：“这些东西给我师父，让燕将军给他养老。” “你这什么意思？”绿篱语气怪怪的。 庒小周呵呵一笑，忽然说：“我要是没被他吃掉，你记着一件事。” “什么事？” “你那好看的妹子” 绿篱忍不住一笑，表情却是比哭还难看，嘟囔道：“这会了，还想什么，放心，只要你活着，我让妹子嫁你。” “好嘞！”庒小周一仰头，悄声道：“快跑！” 绿篱没有动，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看样子是焚天雷。庒小周知其意图，摇摇头，没有用，即便雷铲和墨非都赶来，也不是叶廷芳的对手，徒增伤亡而已，所以没有必要。 绿篱怔了一下，立刻明白，收起焚天雷。 庒小周挥挥手。 转身走向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叶廷芳，笑道：“神将久等了。” 叶廷芳如一个饿极之人面对一桌酒菜，就差苍蝇一般着急搓手了，双眼放光，铁枪在地上一顿，奇异的暗黑色的光芒在铁枪上游走起来，头顶忽然聚起层层黑云，越压越低，那云层似乎就盖在叶廷芳头顶。 叶廷芳伸手，黑云下沉。 他探手伸进云内，一段黑云，伸手挥洒，地面传来诡异波动，那些阵亡峡谷的魔兵青色的遗骨受到召唤，稀薄的魔气迅速聚拢，构成一个巨大的身躯，头上长角，面目狰狞，站在叶廷芳身后。 毫无疑问，那个指引叶廷芳的声音，定是魔族无疑。 叶廷芳出手，铁枪的钝尖带着旋涡，向庒小周头顶罩下，这种威压难以形容，咕叽咕叽的鬼鸣在耳边响起，识海又受到莫名牵制，倦怠，恐惧，惊悚，将庒小周紧紧包裹。 天地忽然暗了下来，一直存在的风，不知道被什么挡住。 庒小周的心脏像是被山岳挤压，跳动极为艰难。 呼吸变得很浅，因为胸腹压迫。 但手还是很稳，他在等。闪舞小说网 当初斩杀康世赋那一刀，忽然临时得了刀意，所以才势如雷霆，刀势隐藏三日方才发作。 但是此刻，刀意不在。 所以他要等。 如果等不到，就是死。 想想要被人吃掉，这感觉确实不是很美妙。 叶廷芳背后的魔影愈加浓重，他双瞳赤红，黄牙已将嘴唇咬出血印，铁枪并不快，但是蕴含绵绵无尽之力，的黑色气息垂垂欲滴，距离庒小周脖颈越来越近。 叶廷芳有些惊异，往日那些，早被吓得两股战战站立不稳。 小道士还站得住。 但是没有用，一招既出，摧枯拉朽，心神具废，迟早盘中一餐而已。 庒小周忽然身子一折，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以一个很怪异的角度侧身倒地。 躲开铁枪，刀光乍现！ 白光刹那照亮地面，好似瞬间结满白霜，这是刀芒。 向着叶廷芳斩去。 叶廷芳咧嘴怪笑，这等小伎俩，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但他还是低估了庒小周的战斗力，躲过铁枪，罡风裹挟刀刃，以极快的速度砍中叶廷芳小腿，叶廷芳不屑于躲闪，但是这一刀还是令他受了伤，砍进皮肉一分有余。 叶廷芳不疼，但是“哦”了一声。 如此必死局面，少年道士尚能砍出惊艳一刀，颇出意料。 但是又能如何？ 调转枪头，追寻庒小周背影，又是猛然一刺！庒小周浑然不觉，绕过叶廷芳，挥刀大开大合，目标是背后那个长角的黑色虚影。 隐约觉得，那虚影才是力量的源头。 所以这一刀用了全力。 风雷声再起，刀芒哧哧作响，切入黑影之中，那黑影不慌不忙，双掌一合，猛然重击，轰一声全身涣散踪影全无，庒小周快刀斩了虚空，只有远处山石被切掉数块。 叶廷芳的黑枪，到了背后！ 庒小周不回头，但是反手一撩，官刀砍中铁枪，手腕一酸，铁刀几欲脱手，叶廷芳却丝毫不动，铁枪如桨划水，去势不减，直拍庒小周后背。 但铁枪终究慢了一点。 因为绿篱冲了上来，抛了狐皮围脖，一副拼命的架势，反握短刀，抱住叶廷芳脖子，一刀向其脖颈大血管扎去！就是这一勒脖子，使得叶廷芳动作稍微慢了一点点，庒小周得以一个翻身，窜出一丈。 铁枪扫偏，砸下一尺坑洞，激起三尺白雪。 叶廷芳大怒，扯住绿篱胳膊，一摆身子，绿篱就如断了线的风筝，平平飞出，砸向青石崖壁，势如闪电，若是砸实，定然撞成一泡血水。 崖壁下一直哆哆嗦嗦的树人，这会反应过来，飞出几条树根，堪堪将绿篱缠住拦下，轻轻放到地面，绿篱满面通红，咳出一口血来。 叶廷芳踏出一步，这一步看似随意，却瞬间就到了庒小周身边，举枪再刺。 树人悬空一荡，在空中张开枝叶与根系，巨网一般迎头罩下，要将叶廷芳拦住，叶廷芳不理树人，枪势不减，要将庒小周刺穿。 树人落下，黑色根系急速拢起，勒住叶廷芳脖子和四肢，使了全身的气力，哧哧嘶叫着，如一张黑色渔网，捞起一尾全力挣扎的巨鱼。 叶廷芳不由闭目，伸出左手去树人，只三两下，便把树人提在手上，随手往后一抛。 他自己也被树人根系的满面鲜血，耳朵缺了一块，头发散乱。 本是盘中一餐，却吃得如此狼狈，这是叶廷芳没有料到的。 但他并没有发怒。 发怒是无能的表现，他要以欢喜柔和之心，一枪将这小道士钉在雪地上，撤出他的肝脏，趁热吞咽下去。 树人这一阻挡，庒小周又到了一丈远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翠竹 叶廷芳仰头向天。 手中铁枪狠狠向地面砸去，以他为中心，一道强横的波动沿着地面辐射出去，圆形波纹所到之处，山石跳跃，草木断根，然后万物都被冻结一般，丝毫不能动弹。 传说掌握了时光之书的人，可以停滞时间，凝固空间。 叶廷芳这道威压无法控制时空，但他可以形成结界，压迫所有有生命之物，令其短时间内瘫痪，无法动弹。 整个峡谷陷入泥沼般凝滞不动。 天上的云越来越沉，沉得几乎要填满山谷，叶廷芳的笑容更显诡异，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脚步略显蹒跚，腿上的上还是有些刺痛。 一道阴影压在头顶。 庄小周抬头，一把铁枪缓缓迎面刺来，枪后是一张莫名微笑的沧桑老脸。 庒小周摸到一个凉凉的东西。 这一刻，峡谷里起了风。 是狂风，狂风瞬息暴涨起来。 风中藏着千万道剑气，犀利的，厚重的，杀意磅礴的，灵动诡谲的，收到召唤，如同一个个久藏地下的兵士，等待了千年，这一刻同时站立。 顷刻之间，峡谷中剑洪狂流。 万剑如龙，嘶吼不息，直奔魔影！ “轰”一声巨响之后。 “嗤”一声轻响，一道鲜血喷射出来。 铁枪擦着庄小周脖子深深扎入雪地，叶廷芳拄着铁枪，鼻孔冒出阵阵血沫，含混不清道：“不可能！你如何做到！” 一杆绿色翠竹，刺进了叶廷芳的心脏。 直直从后背穿了出来。 叶廷芳低头看看这杆翠竹，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他参透玄机之后，遍体如同覆了厚厚的铁甲，莫说一截小小竹竿，就算是吹毛断发的刀剑，一时未必刺得进。 但自己确实是被刺穿了，像一只待烤的虾。 “这是什么？” “斑竹竿。” “做什么？” “登山杖。” 叶廷芳长吁一口，斜斜倒下，瘫坐雪地中，他背后黑色的魔影迅速缠绕，化作一线，旋转卷曲升上天际，与此同时，天顶乌云也似被狂风席卷，巨浪奔流，顷刻不见，露出湛湛青天。 叶廷芳一头灰黑色的头发，迅速褪色，白发披肩。 他的肉身也以极快的速度消瘦下来，很快，就成了一具带皮骷髅。黑影离开之后，不知什么东西彻底抽走了他全身精气。 庄小周坐起来，和叶廷芳面对面。 “少年时以身许国，想着热血挥洒疆场，没料到最后一刻，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叶廷芳喘息片刻，凄然一笑，继续道：“不过，终于可以歇了” 说完，奋力拔出心脏上的翠竹，鲜血随着竹竿喷射出来，刺刺不止。 叶廷芳双眼圆睁，噗通栽倒。 庄小周拾起雪地上的竹竿，看到绿篱正一瘸一拐走过来，身后跟着根枝不全龇牙咧嘴的树人。绿篱歪着脑袋看着头发凌乱狼狈不堪的庄小周，扑哧一笑，说道：“你倒是命大的很，这都打不死。” 庄小周嘿嘿一笑：“不敢死。” “为何？” “你答应过我的，可别装糊涂！” “好吧。”绿篱低头，声如蚊蚋。忽然看见庄小周手中的翠竹，赞叹道：“你这好剑！” “怎么骂人呢？” “我说的是这把剑。” “这明明是根竹子而已。”庄小周装糊涂。 “我从小到大，阅剑无数，天下名剑多半都见过，说起来，剑和人是一样的，有它的脾气秉性，而且名剑有灵。你这一把，我虽不知来历，但必然不是凡品，你要好好待它。” 庄小周一笑。 李长吉碑刻上说的很清楚，这翠竹乃是长剑所化，他本来并不太信，但刚才千钧一发之际，这把剑刚才就是他唯一的希望，几次腾挪，这才捡起来。 长剑入手，万剑朝拜！ 前辈没有骗人。 引得漫山长剑齐鸣，剑气成龙，破了魔影。 剑化翠竹，隐而不显，是因为它有它的骄傲，只有遇到相当分量的敌人，才见猎心喜，忽然大放光彩。 树人受伤不轻，拿了绿篱的丹药，一蹦一跳走了。 回到山洞。 却只有和尚在哪里默默念经，雷铲和那苟岱没了影踪，墨非也不知道蹿到哪里撒野去了。 “和尚，他们人呢？” 十力和尚睁开眼，四下看看，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绿篱的问题：“天色已晚，他们去哪里了呢？”摸了摸耳朵，恍然说：“对了，我隐约听那雷铲说，要到外面去探一探风。” “外面哪里？” 和尚摇头不知。 庄小周看看绿篱。 绿篱走到火堆边上，在铺成一片的灰烬上，发现了一幅画。 一座山，一只虾，一棵树，一棵很大的树。 画风粗犷，线条稀疏，但是神意很足，物体特征鲜明，一看就是绘画老手所留。 “谁画的？” “雷铲。” “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傻，这还不是一目了然！” “我上山捉虾去了，一会在树林里见面，还是你先去树林捡些柴禾？” “我问你，凭你这么笨的脑子，在江湖上怎么活到如今的？”绿篱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问你，凭你那三脚猫的身手，活到如今是不是也算个奇迹？”庄小周反唇相讥。 绿篱冷笑一声表示不屑再辩，嘀咕道：“就不能闲着，手又痒了。” “这画到底什么意思？” “山下（虾）大墓（木）！”绿篱一字一句。 “我去，又去盗墓了！” 一天劳顿惊险，绿篱早就困得不行，生起火喝完热水，铺开皮褥子，很快就沉沉睡去。 暮色四合，起了晚风。 千丘万壑，风声呜咽伏吟，不知在向何人倾诉何事。 和尚一言不发，静静打坐。 庒小周抚着翠竹竿，思绪万千。据叶廷芳所言，太祖阴沉狡诈，善于玩弄权术，置属下生死不顾，而听唐穗语气，对他这个祖父也无甚好感，或许这些大雄豪杰，和常人的想法本就不同吧。 他们站得太高，看得太远，也就看不到脚下卑微生命的悲喜。 战场阵亡数万兵士，也许只是个数目而已。 看绿篱呼呼睡得实在，也引起了庄小周的睡意，呵欠不断，本想守着洞口，一不小心，脑袋一歪抱着竹竿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吃饭 一整天在生死边缘挣扎，忽然放松下来，庄小周睡得极沉。 那种奇妙的感觉再次袭来，他受伤的身体不再疼痛，站在一座高山之巅，山下黑水激荡，白骨在黑水间漂流起伏，一个黑衣人头上长角，坐在黑水河边垂钓，意态悠闲。 距离很远，庄小周看不到黑衣人的脸，但是能感觉到他潮湿冰冷的眼神和意味深长的笑容。 翠竹已化长剑，青光粼粼。 黑衣人纹丝不动，但庄小周能感觉到，他时不时会试探一下山顶的气息，山顶萦绕着一道洪荒蛮霸的气息，来自远古，冷漠而强大，人类的气息在它面前，灰尘般渺小，芥子般轻忽。 准确来说，这是山的气息。 庄小周看看脚下的青石，山并非有灵之物，何以能有如此强大的威势？ 黑衣人纵然强大，对这座山，也是十分忌惮，所以，只敢在黑水边枯坐垂钓，不能越过雷池一步。 细细体会，这山对庄小周却似乎并无恶意。 它也在观察。 它绕着庄小周窥视。身边空无一物，但庄小周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身边，这是天眼，地眼，还是天际照下来的神人之眼？ “唉” 一声苍老的叹息从脚下传来。 脚下是青石，何以会有人声？应该是错觉，只是这叹息太过真实，穿过了青石飘出来，饱含幽怨委屈，令人不由心生凄楚，想要一探究竟。 雷铲和苟岱一直未归。 和尚一夜未睡，起来生火烧水，浓烟被风倒灌，呛醒了庄小周和绿篱。绿篱打着呵欠去门口张望，见雷铲和苟岱正从崖顶下来，苟岱背上扛着一只黄毛兽，雷铲鬼鬼祟祟招手，叫绿篱上去说话。 “下面”，雷铲悄声指指地面，用更小的声音道：“我探过了，下面是个大墓，很大，墓室形制我从未见过，构建如同宫殿一般，不知道藏着什么宝贝。” “幽泉水我已经拿到了，就差神农鼎。”绿篱也悄声告诉雷铲。雷铲一听这消息，高兴的鼻头耸动，嘿嘿笑道：“太好了，老天爷终于也开回眼。” 苟岱扛着野兽走进山洞。 十力和尚皱眉道：“如何又杀生？” 苟岱自从脑袋被砸之后，变得痴痴呆呆，全然没了从前的嚣张狡诈，对十力言听计从，故而听了十力的抱怨，哦一声，不知如何是好。 “小和尚，我们若不吃这青兽，就要被饿死。明知道自己会被饿死，还不吃这野兽求生，算不算自杀？佛典有云，自杀者，是不是不得超生？”绿篱进来，正听到十力的埋怨，顺便一连串反问道。 十力一愣，细想似乎有些道理，挠着脑袋，不知如何回答。 “是啊和尚，我今日没有饼给你，你饿不饿？”雷铲说。 和尚一笑，略带得意道：“我曾一次入定二十一日，饿不着的。” “那是因为你住在自己的树屋中，如果你在这山洞，方才入定，就去见了佛祖了，那些虎狼游蛇还不把你吃了。”庄小周懒洋洋说。 “你不吃它，它就吃你，懂不懂？”绿篱凑过来，补上一句。 眼见遭到围攻，和尚有些招架不住，四下看看，一顿脚走到山洞口处，一个人面对茫茫旷野雪原，盘腿坐了下来。 苟岱扔了青兽，过去也挨着和尚坐下。 “无始劫来，若无恩怨，它又怎会吃我，你说，猛兽会不会吃我？”十力歪过脑袋问苟岱，苟岱思考了一会，点点头说：“会，猛兽吃人。” “我说的是久经劫数，从无恩怨！”和尚急了。 “那大概不会。”苟岱答。 “但是，它今日吃我，或许便是娑婆恩怨的开始，若我后世堕落，也会化作猛兽吃他，吃来吃去，无尽纠葛，就出不了红尘了”十力若有所思，眼神飘忽，陷入深深思索。 “所以，那它还是有可能吃我！”十力得到结论。 “嗯，是该吃东西了。”苟岱点点头。 “好吧，你可以去吃肉。” “那你呢？” “我再思考片刻，片语禅机，刻不容缓。” 庄小周四人开始吃东西，绿篱看不下去和尚柔弱萧瑟的背影，给雷铲一个眼色，雷铲又给了苟岱一个眼色。 “啥意思？”苟岱拿着骨头问。 “你师父还没吃。”雷铲嗡嗡道。 “他自己说的，可以不吃。”苟岱很无辜地说。 雷铲叹口气，自褡裢里又掏出一块饼，走过去拍拍和尚肩膀，递了过去。十力犹豫片刻，还是接了。 “看啥？”见苟岱一直盯着自己胸口，雷铲喊道。 “你的饼还挺多。”苟岱咽着口水。 “滚！”雷铲慌忙护住胸脯。 “真的要下去？”庄小周问雷铲。 “这得问老大。”雷铲答。 “那就去吧。”绿篱说。 “刚经历生死大难，何必又去蹈险？仅仅是为了你的好奇心吗？”庄小周语重心长，想劝绿篱放弃再去地下探墓的想法。 “是啊，不然等我上了年纪，回顾往事，肯定会遗憾流泪。曾经有一个造型奇异的大墓踩在我的脚下，但我没有珍惜，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说三个字：挖下去！” 庄小周叹口气。 虽然理智上，他应该迅速回到陇西卫，接了师父，回到乡下去过以往那种波澜不惊的日子，但是内心却也有一丝好奇，青城郡，大青山，隐藏了太多的秘密，他忍不住想要去探究一下。 尤其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所知道的世界，已被完全颠覆。 世界很大，所以人们才想去远方。 平淡的日子，就像小时候无忧无虑的岁月，可能再也不会有了。 大雪已停，大青山伏在厚厚的白雪下，像是睡着了一般，野兽们不只是害怕寒冷还是不忍打扰这份清净，安静地蛰伏在窝里。 月亮又大又圆，慢慢自远处升起，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琉璃圆球，绿篱双手抱臂看着月亮，问庄小周：“你说，月亮有多远？” “很远。” “很远是多远。” “不停不停往前走，一直走到一百岁，还走不到。” “怎么可能，走着走着，就到了世界的边上。” “世界边上之外呢？我师父说，世界是没有疆界的，只要你足够勇敢。” “你师父，恕我直言啊，脑子是不是有点糊涂？” “许是大智慧，你我俗人不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惊吓 “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绿篱看着月亮，双脚悠闲交替敲打着山石，问道。 “这个问题太深奥，得问十力和尚。” 绿篱没说话，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缠绵悱恻，曲调动人，却又透着一股俏皮。 “哎，你有什么梦想？”庄小周反过来问。 “匹马江湖，看尽远处风景，游荡天下，吃遍人间美食。找一个人认真去爱，结伴变老，然后悄无声息没有遗憾地离开世界” 庄小周笑而不语，也呆呆看着月亮。 “你怎么不说话？” “生逢乱世，谈情感，太奢侈，能活着就心满意足了。” “你这话放在长安，是要入狱的。如今天下太平，四海无事，说什么乱世！”绿篱抓住了庄小周话里的漏洞。 “我有预感，天下将乱，而且是大乱。” “那你怎么打算的呢？” “找一个顺眼的女子，找一处安静之所，生几个孩子，晴耕雨读，给师父养老送终，春日给朋友千里送刀，秋夜趁明月通宵纵酒。” “夏天呢？” “夏骑快马追风。闪舞小说网” “冬天呢？” “冬拥火炉读书。” “这么没出息！不该在乱世，趁机当个英雄吗？”绿篱瞪大眼睛。 “没兴趣。” “和尚，我们今天去挖墓，你去不去？”一大早，雷铲便粗声粗气地问十力。 十力合掌摇摇头，喃喃道：“罪过罪过，我还是下山吧。” “墓里有宝贝。” “无为之心，便是无价之宝，何须心外去求？” “那墓内陪葬，据说是一代神僧寒山刺血写成的《大般若神变经》，佛宗至宝，你不想要吗？”绿篱凑到和尚耳边，大声提醒。 十力仰头看着石头，想了一会，摇摇头。 “这都不动心？真有定力！”绿篱不由赞叹。 “寒山上人一生刺血写经一十三部，虽然目前还不完全清楚是哪些经书，但在他涅槃之前，不周山藏经窟还没有被发现，所以，《大般若神变经》后十一卷并没有传到中土来，寒山上人是不抄残经的。” “所以，你在骗我。”和尚看着绿篱，一脸郑重。 绿篱促狭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很尴尬，没想到这和尚野人一样成天躲在山里，竟然什么都知道，随口一诌，被他识破。 和尚背起褡裢，带着苟岱下山去了。 雷铲已经做好了几个松脂火把，带着庄小周和绿篱一路翻山越岭，穿过几处茂林，到达一处崖洞，崖洞幽深，上面不时滴下冰凉的雪水，溅在脸上透心冰凉，轻声说一句话，都会回荡很久。 走了一小段，就看不到天光了，雷铲燃起火把，一人擎起一支，脚步不停。 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一直下坡，似乎是到了山体内部的一处大空穴，看见一道银白色的暗河，河水真如白练银带一般，静静流淌不息，水势很急，但就是没有声音，所以就显得很是诡异。 大空穴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岩土都是新鲜的痕迹，应该是近日刚刚刨掘，有一根粗大的藤条垂入洞口，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庄小周看看雷铲，问道：“你干的？” 雷铲点点头。 “这山有些古怪，下面竟然是空的，而且支撑下面空穴的，是一些从未见过的石头，极其坚硬，根本无法打断。”雷铲挠着脑袋说。 “我怎么看你，脑袋好像又大了？”绿篱皱眉道。 “拉有，我好仄的。”雷铲满不在乎回答。 “还说好着的，舌头也大了！”绿篱叫到前面一看，雷铲原本健康黑黝黝的脸色，变得黑中透青，脑袋和脸盘大了一圈，眼睛肿得似那青皮核桃，一看就是中毒的迹象。 “扎啦，我觉着顷吼的”雷铲舌头更大了，在嘴巴里搅不利索，还在嘴硬说自己没事。 绿篱急忙掏了一颗碧绿的丹药，硬塞进雷铲嘴巴。质问他：“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还是摸了什么不该摸的？” 雷铲摇摇斗大的脑袋，眼睛已经肿的睁不开了。 雷铲看不到东西，自然无法带路，三人坐下喝口水，等待解药发挥，过了许久，雷铲的症状却没有任何好转，脑袋更大更圆，无法说话，而且出气急促——因为他的鼻孔也肿了。 “如果继续这样，喉咙堵住就很危险了。”庒小周走过去看看，拉过雷铲的手臂，去摸脉。 闭目片刻，庒小周面露疑惑。 脉象沉稳，并不似中毒的迹象，但是仔细听脉，雷铲身上却有一道奇异的力量，之前在任何人身上未见。 “怎么？”绿篱难得面色凝重，十分关切。 “有点怪。”庒小周皱眉思索。 “我这大千丹能解几十种毒，即便不完全对症，也该有些缓解，但你看雷铲现在这样子，是中了什么奇毒不成？”绿篱问。 庒小周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十几根粗细不一的银针，他蹲到雷铲身边，大声道：“我给你试试针，别怕疼！”庒小周平时说话声音并不大，但他知道雷铲全身肿胀，听力肯定受影响，而且神志说不定还有些糊涂，所以特意很大声。 雷铲听得懂，但是行动不便，坐在那里圆圆的一坨，费劲动了动，表示知道。 肿成这样，估计也感觉不到疼痛。 庒小周循着手少阴心经向上，找了几个穴位，用最粗的银针狠狠刺进去，剜出一点血肉，放在手指尖上捻了捻，闻闻味道，然后问绿篱：“有没有黑首乌？” 绿篱摇摇头。 “有没有别的安神药？” “他这是中毒，要安神药何用？” “不是中毒，是受到了惊吓。”庒小周解释说，据脉象与气血的观察，他是这样判断的。还有很重要一点，庒小周没有明说，他看雷铲神魂飘忽，元气不凝，身上修行者的光芒变得有些暗淡浑浊，蚀迹斑斑，这该是受惊之相。 “你是逗我吗？雷铲天不怕地不怕，我记事起他就没被吓到过。”绿篱摇头表示不信。 “有一种恐惧，是与生俱来的，自己未必能感觉的到，因为，这是来自亿万年种族的本能恐惧。”庒小周看着绿篱的眼睛，缓缓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石塔 “老鼠，即便从未见过猫，遇到了就会两股战战，不敢逃跑，这就是来自种族的威压。”庒小周进一步解释。 “会是什么呢？把雷铲吓成这样！”绿篱看着那个喘着粗气的青紫色的球体，忧心忡忡。 “安神之药，世上有一百三十一种，所以应该不难找。”庒小周起身，在山洞里四下观察，找了一会，他用刀柄在石头上敲击几下，掉下来拳头大小的几块灰黑石头，拣起来，石头的断面露出麦粒大小的黄色斑块，半透明，闪着亮光。 “这是？”绿篱凑过去问。 庒小周抿嘴一笑道：“果然，我看这石头不一般，其中竟然还有些琥珀，虽然个头不大，但足够用了。” “你看，头顶的青蝠粪，水中的瞽目虱，还有这石头中的琥珀，都有安神之效用，要是懂得医理，处处皆是药物。”庄小周给绿篱讲。 “还是用这个石头吧。蝙蝠粪就算了，以后雷铲要怪我喂他吃屎。”绿篱捡起石头轻轻敲击，这石头看似结实，但是敲了几下，里面的琥珀就落了下来。 两人一起，将石头中的琥珀颗粒尽数抠出来。 有一块有拇指大小，透光，金黄，里面还嵌着一只白花蝴蝶，庒小周递给绿篱：“这个蛮好看，你留着吧。” “怎么还有个带翅虫子？有点恶心。” “此虫名为白纹鹤顶，高寒之处才有，现在已经灭绝了，因为飞行起来蹁跹如鹤，古人典籍中常用来比喻书信往来，要放在青城郡，要好几十两金子的，若是放在长安城，足够在万年县买个大宅子。闪舞小说网” “你懂的还不少。” “书呆子嘛。” 说话间，庒小周已经将小粒琥珀研磨成了粉末，倒进竹杯中，撬开雷铲的嘴巴，尽数灌了下去。 然后坐在雷铲身边，继续运针。 片刻间，雷铲背上就插了十几支粗细不一的银针，好在他身体麻木而且皮糙肉厚，并无异样感觉。 做完这一切，庒小周盘膝坐下。 “然后呢？”绿篱问。 “等着。”庒小周答。 不知是药效还是针灸，一个时辰后，雷铲终于开始消肿慢慢有了点人的模样，半睡半醒之间，嘴巴长得大大的，牙齿间或咔哒一声，凭空撕咬。 消肿之后，身体轻快，不久，雷铲一骨碌翻起身，如梦初醒。 大黑眼睛迷惑地看看绿篱，又看看庄小周。 “感觉如何？”绿篱问。 “我怎么了？”雷铲觉得自己怪怪的，头脑空白，但是说不上来为什么。闪舞小说网 “有一种神秘的不明力量，影响压迫了你的心神，简单来说，你就是被吓坏了，心经受损，魂神飘忽，所以你体内的本能就制造出一种中毒的假象，这是亿万年来生存的技巧。”庄小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给雷铲。 “所以，你就别下去了。”绿篱指指那个巨大的黑洞。 雷铲摇头。 “有我在，不会出事。”庄小周继续劝。 雷铲不说话，扯住那儿臂粗的藤条，一跃身跳了下去，很快就没了踪影。雷铲的倔脾气上来，也是食铁兽墨非都拉不回来的。 绿篱一摊手，表示无可奈何。 藤条垂下足有数十丈，所以晃晃荡荡许久，方才到底。 伸手不见五指，空旷，漆黑，阴冷。 掏出火石，点起松油火把，火把照不远，但是庄小周和绿篱二人还是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身前不远处，便是一座宫殿。 说是宫殿也不对，其实是一座用山上原石搭建的巨塔，仰头去看，塔顶消失在黑暗中，沉重荒芜毁灭万物的的感觉从塔身散发出来，让站在基座下的三人觉得极为不舒服。 这塔就犹如一个灰色的巨人，不怀好意地低头窥视着脚下的人类。 “有妖气！”绿篱说。 “是大妖！”雷铲说。 “感觉如何？”庄小周问雷铲。 “没关系，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我就不信，这怪物能有何能耐！”雷铲紧紧盯着塔顶，咬着腮帮子说。 “犯的上吗？”庄小周问绿篱。他的意思是，不行就回去算了，别几个人把小命丢在这儿。 绿篱去看雷铲，还没来得及说话，但见雷铲已经背着火把，鹰飞猱展，舒展四臂沿着石塔边缘爬了上去。 绿篱又是一个摊手。 过了片刻，听闻雷铲在高处喊道：“有灯芯，你们退后，我要点灯了！” 但见高处火光如烛，然后忽然明亮，一道道火蛇在黑暗中蜿蜒而行，火蛇所到之处，砰砰震动，一个个嵌在石壁上的灯盏被引燃，每个灯盏有面盆大小，盛满号称千年不灭的深海鲸油。 千盏鲸油巨灯，同时燃亮。 漆黑冰冷的石洞，顿时变得神殿一般金碧辉煌，黄白色的灯光充满石洞，满洞无一处阴影，巨塔的山石发出幽幽青光，显得愈加雄壮。 三人好奇抬头，端详这神奇之所。 这究竟是何处？ 谁能有如此的财力与宏愿，在这莽莽青山下地下几十丈处，打造如此恢弘之所？帝王将相，还是一方霸主？ 最要紧的是，建造这巨塔，有何用处？ 鲸油灯很亮，千余盏光亮叠加，亮的有些晃眼，雷铲眯眼爬下来，耸动巨大的鼻孔嗅了一圈，小声道：“确有妖气，但是很稀薄，莫非这是个镇妖塔？” “虽然稀薄，但这是一只大妖的气息，妖年久成精，近乎于神，我们恐怕不是敌手。”绿篱说。 雷铲不管，掏出他那黑色铲子，弯腰在石塔上找寻缝隙。 “破塔之后，万一放出大妖来，如何？”庄小周问。 “那就打！”雷铲说。 “知道不，你很可能就是被这大妖气息压制，肿成胖球的！”庄小周挑明了说，让雷铲再考虑。 雷铲站起来，看看石塔，似乎也在犹豫。 “你们看！”忽然绿篱大喊一声，指着布满鲸油灯的岩洞壁喊道。一直没有说话，是在细细观察岩壁顶端，忽而看出了一丝端倪，所以才失神大喊。 “你们看，这千百盏油灯排布，可有讲究？” 雷铲瞪着牛眼，迷茫摇头。 庄小周也是一片茫然，一眼望去，油灯在崖壁上排布并无规律，也不成什么图形，以为借着山势排布而已。 还能有何玄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金蟾 “古来帝王，承平日久，便会追求长生之术，概莫能外。”绿篱一改往日不羁的样子，难得露出肃然沉思的表情。 庄小周点点头。 秦皇，汉祖，春秋四帝，牧野二王，盛年何等英武，投鞭断流，所向披靡，但暮年孤寂，也想要长生不老永享富贵权势，但帝王家杀戮为业，宿无修行，妄图靠权势一步登天，实在是痴人说梦，徒留海客瀛洲牛腹帛书之人间笑柄。 须知，长生乃至大之事，至寂寞之事。 是一个人单枪匹马，站在漫长的时间河流，与涌动不息的巨流对抗；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看穿万丈红尘后，窥见亿万年的本真。 热闹处权势里修行，是大考验，非惊天动地之天资，必然沉沦。 所以古来，无一帝王得以长生。 所以他们的陵寝中，上缀明珠万颗，以作星辰，下有水银沟渠百道，以作山河大地，妄想躺在其间，还做人间帝王。 绿篱指了指千盏明灯。 “如果我记得不错，这些密密麻麻的灯盏，该是一种很少见的阵法。我四五岁的时候，在道门住过一阵子，道门武窟那时候还在，其中有一个神经兮兮成天看书的白衣客，道门没人搭理他，他就缠着我，非要给我讲这讲那。” “他讲过这个？”庄小周问。 “那本书我印象很深，因为封面是一个巨大的气鼓鼓的金，书名倒是雅气，名为《辟兵谱》。” “五月中，杀了，用其血涂抹兵刃，入军阵而不伤，可以躲避刀剑，故老相传，倒是有这个讲究。”庒小周道。 绿篱接着说那本《辟兵谱》。 书中所载，深海巨渊之中，有万年鼓造，筋骨铮铮坚过精铁，以其骨架为梁栋，鲸油大灯为星空符文，造作大阵，被发跣足，弃绝饮食，于其中端坐四十九日，口诵宝卷神咒不止，可得长生。 鼓造者，金蟾也，百姓俗称。 “四十九天，好人恐怕也得饿死喽！”雷铲插嘴道。 绿篱瞪他一眼，继续讲。 修道之人若有兵解之险，甚至已被刀剑肢解，砍成数块气绝者，置于此阵中之，有人持咒四十九日，也可以起死回生。 “难怪！”庒小周忽然喊了一声。 细细去看，石壁四周果然露出隐约的白色，将这些白色的轮廓连接起来，俨然是一只巨大无比蹲坐着的金蟾。雷铲之前所说挖不动的硬石头，其实是这金蟾的骨架。 这个巨大的山洞，是以巨蟾的白骨为架，上覆青石造就。 所谓妖气，便是这巨蟾残留。 “谁如此贪心，这么大阵仗！”庒小周仰头看这满目灿烂，如玉蟾骨，喃喃自语道。 “拆了这塔，不就知道了！”雷铲擦着黑铲说。 “雷铲你小心点，万年大妖气息虽弱，克制你却是正对。”绿篱说。 雷铲点点头。 闷哼一声，黑铲已经石块之间，腾挪几下，便掏出一块，有了空洞，很快一个一人高的洞口便露了出来。 黑灰色的烟尘腾起，又缓缓飘逸出来，显然，这塔内尘土堆积许久，雷铲收了家伙，也不由后退一步。 不知是塔内气息压制，还是要躲避这飘出来的腌臜味道。 三人死死盯着塔上的大洞。 平静。 片刻的平静之后，一只蟾蜍从缺口处跳了出来，这蟾蜍不同凡俗的黑绿斑斓，通体血红，眼珠碧绿，只有麻雀大小，一蹦一跳出来，碧眼溜圆，好奇地盯着这几个人。 雷铲明显长出了一口气。 嘿嘿一笑，上前弯腰去捉这小蟾蜍，这东西玲珑可爱，人畜无害，除了颜色，和南方竹海中的林蛙并无什么差异，往年在江南行游，雷铲常到林间捉了来吃，是以毫无防备。 “雷铲！”绿篱喊道。 此时蟾蜍已经跳到了雷铲手中，口中垂下透明的涎水，涎水滴落手掌，一道红线迅速坟起，沿着雷铲的手臂迅速向心脏处爬升。 来不及多说，绿篱喊道：“换身！” 雷铲听闻，双脚并拢，微微一顿，脚下石头便裂开一条，然后，他的身体忽然膨胀，啪啪爆裂声传来，鸡蛋大的一片片黑色鳞甲渐次浮现，四肢伸长变粗，如水桶粗细。 指爪暴长，口鼻探出，头顶也钻出的一支骨角。 顷刻间，雷铲已经由一个面目平凡的普通青年，化作一只三丈高矮的怪兽，遍体黑色鳞甲，四肢，指甲尖利无比，嘴巴尖翘，头生大角。 庄小周方才刚一搭脉，便知雷铲定非人类，但亲眼见到他变出原身，也是吃了一惊。 “陵鲤？” 雷铲的原身，是一只巨型陵鲤，俗名穿山甲，因为此兽常喜在陵道墓穴中盘桓居住，才有此名。 雷铲性喜盗墓，原来自有渊源。 变出原身，雷铲呼一声怒吼，巨爪合拢将那红蟾蜍拢在双手之间，跺脚死命一攥，这一下力量惊人，即便精铁钢条，也会被挤压变形。 蟾蜍应声而碎。 化作一团红雾，弥散开来，瞬间重又聚拢成一只蟾蜍模样。 发出咕叽咕叽的怪笑。 雷铲暴怒，迈步追过去，迎空扣打，巨爪穿过蟾蜍，却丝毫无法伤害它一丝一毫，这一下去势凶猛，击中巨塔石块，浑似拍击豆腐，将石头打得粉碎，洞口又大了几分。 “没用的，雷铲住手。”绿篱喊道。 雷铲喘着粗气站定，看着那怪蟾蜍，浑黄的眼睛透露着迷惑。 绿篱道：“这是那只万年金蟾残留的一点精气，微小而有力，有形却虚幻，是一种介于有无之间的神奇存在，是这阵法的核心所在，无法捕捉和消灭，除非你有圣人本领，不然，还是任它去吧。” 不料那小蟾蜍却不领情。 蹲在洞口，目露凶光，似乎要保护里面的什么东西。 雷铲怒意更盛，挥舞着巨爪，迎它而去，想要一脚踩死这烦人的小东西。 红蟾蜍小小的肚子收缩几下。 咯咯，咯咯咯，红光灼灼吐露。 一道蛮荒而血腥的气息从红蟾蜍嘴里喷薄而出，伴随着叫声，向雷铲席卷而去，带来一道罡风，从地而起，盘旋飞升，千盏鲸油灯的火焰似乎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起倒伏，几欲湮灭在鲸油之中。 洞窟忽然暗了下来。 蟾蜍身上散发着红光，将整个洞窟染成血红。 无比诡异，十分阴森。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龟蛇 雷铲双臂一震，腾腾煞气从背后涌出，张口吐出一道青焰，和那红蟾蜍的红芒交织在一起，青红摩擦，此消彼长，气息氤氲，战意沸涌。 所谓妖氛，便是如此。 万年金蟾蜍，头有怪角，月华满天之时，喜好对月吸食。明月本属阴，但其阴中之阳，珍贵无伦，蟾蜍盘踞高山，张嘴势如吞天，唏嘘之下，万顷月阳犹如白瀑倾撒而下。 如有那幸运的蚂蚱胡蜂之类，此刻盘踞附近，若能借得一点月华雨露，寿命可达百岁，有缘成精作怪，叱咤山野。 寻常蟾蜍岁寒冬眠，春来唤醒。 金蟾无需冬眠，只是每五百岁须得褪去甲壳，褪甲之时，躯体如僵尸，魂神离体而去，经一年云游方才归来。 是以天下流传，蟾蜍可死而复生，颇为神异。 金蟾每一褪甲，灵智增长一分。 万岁蟾蜍，智识过人。 因为这蟾蜍遍历万年岁月，更懂得起死回生之术，所以术士们视为珍宝，千方百计捕捉，意图长命百岁起死回生，但是亿万年来，罕有成功。 万年金蟾吞山倾海之力，更是陵鲤的天敌，即便是千百年岁月磨蚀之后存留的小小精气，也和雷铲战了个旗鼓相当。 狂怒之下，雷铲双目崩血，步步紧逼，将红蟾蜍逼入了塔内，挥舞前肢，三两下将石塔又凿掉一大片。 光明复现。 塔内一目了然。 正中一方蒲团，坐着一个垂首打坐之人，此人精赤上身，全身已然干枯，皱巴巴的灰黄皮肤紧紧贴在骨架之上，看似生机全丧。 诡异的是，此人对面，一只巨龟昂首，和它嘴对着嘴。 其人背后，一条巨蟒盘在身后，嘴巴对着尾骨。 龟蛇一吞一吐。 奶白色的气息从龟嘴吐出，进入人嘴。 灰黑色的气息，则被巨蛇从那人尾闾吸出。 眼见塔内东西暴露，小红蟾蜍愈加急躁，鼓动几下，蹬腿朝雷铲头上飞来，飞至空中，忽然嘴巴张大，绽出一颗红丹。 庄小周看得真切，手持翠竹，向那红丹点去。 翠竹一出，情势剧变。 原本气鼓鼓的红蟾蜍急忙在空中张嘴一嘬，收了红丹，啪嗒落到地上，一蹦一蹦，躲到石壁边上，小眼流露出畏惧的神情。 “它怕这把剑！”绿篱惊道。 红蟾蜍既退，雷铲压力骤减，收了原身，变回那个黑壮汉子。 三人走过去，围着那一人一蛇一龟。 红蟾蜍似有不甘，也蹦过来，却不敢阻拦，离庄小周远远的。 “这是什么？”庄小周和绿篱异口同声，问对方。都以为对方读书多，知道的怪异之事也多，能说清楚这是何物。 两人又一起摇摇头。 忍不住又一起笑了。 “依我看，这龟蛇，似乎是在给此人治病。”雷铲抚摸着麻木的手掌，语气笃定地说。 “我只是好奇，这是个什么人，能够驾驭灵兽，能够布置这奇局。此人必然哎吆，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绿篱仰头打量头顶璀璨灯盏，差点踩到红蟾蜍，吓得一蹦很远。 红蟾蜍也是呱唧一声，却也不敢发作。 庄小周凑近观察，打坐之人虽然皮包骨头，但是难掩其英武，宽额阔口，狮鼻虎颌，两道粗眉如浓墨画就，此人若非困于病苦，必然是一方豪强。 忽然，他发现一丝古怪。 急忙招手叫绿篱过来。 此人脖颈上，有一道红线，双肩，胸口亦是如此。绿篱看到后，扭头疑惑地看着庄小周，想到一种可能，倒吸一口凉气道：“莫非” “叫墨非干什么？它在外面玩。”雷铲的声音在塔内滚滚回声，有如惊雷。 绿篱皱眉摆摆手。 庄小周知道绿篱的意思，他也这样猜测，而且，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 那就是，此人遭遇了“兵解”，不知出于什么缘由，被砍掉了双臂，砍开胸膛，甚至，还被割掉了脑袋。 “啥是兵解？”雷铲一头雾水，楞楞地问道。 “所谓兵解，是指修行人在万不得已时刻，为了保全元神，叫人用刀剑砍了自己的肉身，元神出窍而去，另寻肉身或者重新投胎，也算是一种保全之术。”庄小周解释道。 “那这个人，应该很厉害啊。”雷铲背着手，低头凑近观察。 “那他不是该投胎去了吗？”绿篱问。 “应该是。” “那这重生大阵和龟蛇疗伤，又是何意？兵解之事我也知道，都是舍弃肉身不要了。” “嗯” “你是不是不知道了？” “其实” “你是不是要开始胡编了” 庄小周一脸无奈，苦笑道：“你能否让我说完。此人一定是在极为危急的情形下，不得已被人偷袭斩杀，弃尸荒野。不久，又有人捡拾了尸身，放在这大阵中，希望藉此复活。” “为什么不是投胎，或者换个肉身？”绿篱隐约觉得庄小周所言有理，但仍然想不通这一点。 “投胎太慢，换个肉身，故人不识。”庄小周道。 绿篱何等冰雪，立刻通透。 哦了一声，嘀咕道：“是个大人物。” 雷铲也点点头。 见庄小周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瓮声道：“笑什么，我又不傻，这道理我还想不通？” 今日他现了原身，多少有些担心庄小周小瞧自己是妖。 “何解？”庄小周问。 “这人定然有大事未完成，所以有忠心的属下或者好朋友收了他的尸身，想让他复活，如你所说，投胎要几十年才能成就，而如果换了肉身，之前的属下又如何相信是他？所以老大说，这是个大人物。” 绿篱龇牙一笑，冲雷铲举了举拇指。 所谓夺舍投胎，对修道之人而言，似乎是老生常谈，即便未见过，典籍都有记载。但是对普通百姓，无疑是怪力乱神之说，断然不信，所以，此人才需要以肉身直接复活。 “那我们来猜一猜，此人是谁？”庄小周道。 绿篱低头思索片刻，小声道：“莫非是他？” “是谁？”这一次庄小周和雷铲同时问道。 庄小周读书多，但毕竟远处荒城，江湖之事知道很少，慎虚虽然知道很多旧掌故，但他说话上天入地满嘴马车，可信度不高。 反倒是绿篱多年在外晃荡，凡事都知道一些。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王磐 绿篱说的，是王磐。 剑城紧邻西蜀，所以交好多年。 王磐是西蜀最成功的商人，成功到有时候蜀王需要用人就找他要人，需要用钱就找他要钱。 王磐什么生意都做。 但他做的最大生意，是镖局。 青城郡有一个很厉害的黑石镖局，而王磐的镖局叫做蜀山镖局，石头和山，这就是它们最直接的差距。 一个人有钱或者有权势到一定程度，往往反倒会遮盖住他本身的光芒，比如很多人都认为，王磐只是运气好，所以才发了大财，偶然叠加偶然，所以才执掌这么大的一个金钱帝国。 他们不知道，王磐身上满是伤口，躲过了几十次刺杀，才活到五十岁。 他们不知道，王磐本身就是一个高手，高手中的高手，有多高呢，没有人知道，因为那些执着地想知道王磐有多厉害的人，都消失了。 但是在几十年前，王磐自己消失了。 在押运一批火器交给唐军的路上，某一个清晨，随从进账喊他吃早饭，发现他不见了，从此就没有了任何消息。 所幸，他的金钱帝国还没有倒下。 因为他有一个好老婆，当然这是后话了。 几十年来莫名消失不见的大人物，就数王磐最为神秘，所以，绿篱判断这个人应该就是他，因为某种原因遭到狙杀，才被人送到这里。 王磐不是帝王，不是五圣人，但他有钱。 钱是很世俗的东西，但是我们都生活在人间，所以王磐其实拥有着难以估量的力量，他要追求长生，他要肉身复活，像那些古老桥段一样，回去报仇，重新当他的金钱之王，也是很可能的。 所以绿篱觉得，这个人应该是王磐。 “老大高明，这姓王的确实太有钱，消失的也蹊跷，该是被谁算计了。”雷铲附和道。 “确实有道理！”庄小周点点头。 太有钱，太有权势，其实并不是那么美妙。 因为水总是要从高处往下流的，钱财和权势亦然。 得到的太多，终究要失去。 因为，世界，最终是平的。 绿篱面有得色道：“我的江湖消息是最为灵通，没有什么大人物大事件能瞒住我，因为我花了大价钱订了千机阁的消息簿，他们会定期给我送来。我想知道什么，也只是钱的问题。” “千机阁？”庄小周又是头一次听说。 绿篱点点头道：“整个大陆最大的消息源头，凡人间之事，千机阁想知道，就一定能知道。” “人间以外呢？” “也知道三分，但价钱很贵。”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要出得起价钱，磨都愿意来推鬼！大西洲那马姓的宗师说过，为了逐利，哪怕被吊死亦是无悔，世间人熙熙攘攘，莫不如此。” 雷铲听得无趣，绕着那人走了一周，回头问道：“不知此人，到底是死是活？” 说完，便把他黑胡萝卜一样的指头放在那人鼻孔下，探听气息。 气息全无。 但那奶白色的烟雾，却又确确实实在吞云吐雾般流动。 雷铲不信，拿手去摸那人心脏。 只听一声闷哼！ 雷铲布偶一般嗖地飞出，砸到石头上，又重重摔下，滚了一圈。 正在说话的庄小周和绿篱急忙去看，那人依然瞑目静坐，并无异状，雷铲挣扎着站起来，左手扶着腰，右手指着那人喊道：“没死！” 但那人依然纹丝不动。 龟蛇吐气依然。 红蟾蜍看雷铲动了手，趴在地上腹部膨胀，喉咙间咯咯作响，似乎又要一战。 庄小周蹲下来，和那人面对着面，小声道：“你是王磐？” 一片沉默。 “不论此人是谁，我们闯进来也是不敬，如果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的话，不如我们”庄小周看着绿篱说。他的意思是退出去，修行人寂寞千百年，坏人好事，终究是有伤阴德。 绿篱道：“当然有我想要的。” 庄小周哭笑不得：“你是要这人，蟾蜍，还是龟蛇？” “我要这地方。” “做什么？” “有这洞天福地，归墟水和神农鼎倒未必需要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 “世人求长生，我也是世人啊。” “你还这么年轻。” “又不是为我。” “那是” “我母亲，我要她长生，要她永远开心健康。” “哦，是岳母大人” “我呸！”绿篱红脸啐了一口。 庄小周道：“你答应，把你妹子” 绿篱大手一挥，打断他大吼道：“好了别说了！有这功夫事情都办了。雷铲你把这这个半死不活的王磐扔出去，这地方咱们占了，占山为王，啸聚山林，我再让天机阁派个好点的法师来布置一下。” 雷铲活动活动手指，半蹲，将双手轻轻地放在那个王磐的肩膀上，这一次，他没有被弹出去。雷铲向上翻动牛眼，长吸一口，饱满胸腹，双臂灌力肌肉盘结，然后 啊！发出惨绝人寰的一声惨叫。 连爬带滚向后退去。 那个王磐，睁开了双眼！ 双目很大，黑白分明，淡漠中流露出霸气与睿智，久居高位者睥睨天下俯瞰苍生的气势很自然地散发而出，虽然他的躯体瘦如骷髅，而且无法动弹丝毫，但是眼中却无一丝惊慌，仿佛他才是此地的主宰，甚至这几人看起来都是他的猎物。 他眼珠转动，看看面前的这几个人。 用眼神示意。 尔等退下，莫打扰我！ 庒小周又过去蹲下，看着此人的眼睛，轻声问道：“你就是王磐？” 听了这话，那人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似乎在思索，然后是讥讽，嘲弄和癫狂的笑意，那意思很清楚，王磐什么玩意！ “他不是王磐。”庒小周扭头告诉绿篱。 “没关系，他是谁不重要。”绿篱答。 庒小周摇摇头。 此人是谁很重要。 如果说他比王磐还厉害，那在整个大陆之上，并不会有很多这样的人，稍加排除，就可以猜测出来。 正沉吟间。 那人眼睛看看庒小周，又看看龟背，如是几次，很显然，他是要告诉庒小周，龟背上有东西。 龟背上有字。 是用利刃刻下，极浅，时间久长就被灰尘覆盖，所以一时难以发现，拂去灰尘，龟背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历历在目。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倾盖 字迹从稳健古朴换做了潇洒行草。 但庒小周依然认了出来，这是李长吉的字体，狂放而潇洒，以利刃刻在龟背之上，龟背凹凸不平且带有伤痕，但是每一处所刻字迹的深度都是浅浅一点，从头至尾完全一致。 一首诗。 宇宙夜雨人擎灯； 海河横溢倾盖行。 问君可有须弥手； 杯酒倾覆济苍生。 庒小周摸着龟背上的字迹，忽然眼前一花，识海阵阵狂潮，无数画面的碎片涌了进来，刹那间，这首诗所包含的意思在眼前徐徐展开。 他似乎有了第三只眼，这只眼睛的目光穿越了千年时光，看透了万顷荒原，一直远到天尽头。 天尽头有一朵乌云。 乌云如墨，慢慢散开，一丝一丝遮住白光。几个人影，似乎手执着兵刃，蚊虫一般那黑云，但是黑云很巨大，人很小。 所以，很快，视野中充满了黑色。 最高之处，没有天地，没有上下左右，漆黑一片，墨色如盖。 空洞的宇宙，星光轻轻不甘心地闪烁，红色的巨星，灰色的土环，依然默默地转动着，似乎光明的消失并没有带来任何不同，只是所有的生命都了，蛰伏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道亮光划破黑暗，那是一道剑光，一剑劈开万古长夜，所有的星球和黑暗中的存在，似乎也被这一剑所威慑，偏离了转动的轨道，先是微微抖动，然后剧烈颤抖，震荡。 轰隆隆，爆炸四起。 星体碎成石块，如暴雨般铺天盖地，甚至于遮住了从那剑锋所劈出来的裂缝中透过来的光芒，不知道碎石跌落了多少年。 终于有一天，裂缝中的光芒重新布满地面。 绿草，露珠，雨水，虫鸣 生命再一次降临。 一个年轻人，身背长剑，骑着黑驴，唱着短歌，驴背上的褡裢，一边放着书卷诗囊和美酒，另一边，装着一只大白龟。 骑驴少年走到一条大河边上。 正旺，河水激涨，黑驴尾巴拖进河水，有点凉，打喷嚏。 少年手执书卷，入神吟诵，频频点头，偶尔抬头捉了一丝灵感，忙紫毫，写个小条投进褡裢。 黑驴上岸，哆嗦几下，将背剑少年颠落在地。 岸上有个壮实的骑马少年，手提长枪，指着狼狈的诗人，哈哈狂笑。 一晃又是无数年。 背剑少年已到中年，三缕长须，三尺青剑，驴还是驴，龟还是龟，只是诗囊已经破败，笑容挂满灰尘。 骑马少年也不再年轻，身披重甲，立于高山之巅，脚下遍野的士兵，犹似万丈铁流，一挥巨旗，战声震天，大陆之上，所向无敌。 有一天，两人再次相逢，于高山巨流之畔。 以茶代酒，言笑如初见。 背剑之人，一挥断流，骑驴从容过江，然后，手攀白云，直向青天飞去。 只余人间一个背影。 提枪壮士，若有所思，喝完茶水，吐了茶渣，喃喃道：“愿不负你所托。” 从此，人间陷入战乱，火燃四野，百姓为鱼鳖，妖魔被远逐，壮实少年也慢慢暮年，衣不卸甲几十载，天下得以大定。 闲暇之余，他常常看看天空。 似乎在等老友归来。 一日清晨，百年不见的中年人背着剑，忽然自白云上，飞身而下。 直直跳进幽蓝无边的海水之中，海水涌沸，大浪击空，巨涛百丈，许久之后，一座小山自海底缓缓浮现，海水自山顶奔流而下。 山越来越高。 夕阳下，波光粼粼如金色绸缎，山上站着一个人。 身边插着一支剑。 所谓的山，是一只巨大无朋的万年蟾蜍，持剑之人深入巨渊，将其唤醒擒获，收其灵体，剥其皮肉，以骨架为梁，挥剑乱斩，山石崩塌，覆盖为洞穴。 其后，又捉巨龟收灵蛇。 设此大阵。 最后，将被斩成数段的故友放入。 当年的壮实少年，如今的一方霸主，不知何故，被人谋算，仓皇间祭出元神呼号老友，但肉身难逃，复活恐难。 这些画面的碎步，几乎是同时涌进庒小周识海之中的，他也在刹那便明白了着一些，难怪那蟾蜍的残灵如此惧怕这绿竹剑，当年，李长吉从天而下，直下深海万仞，便是用这把剑捉了它。 “怎么？”见庒小周恍惚失神，绿篱问道，怕他着了道。 “没事”，庒小周答道。然后迟疑地问对面之人：“莫非，你是” 对方双眸中投射出激动，急欲讲话，但是喉结鼓动几下，终究没能说出来，只是发出咳咳的干硬之声。 “你是，前朝消失的几名神将之一？”庒小周试探道。 对方眼神上瞟，带着冷笑，这表示否认。 绿篱背手过来，也是冷笑，对着庒小周道：“何必如此慎重，此地我势在必得，这人眼见也没了生机，是谁不是谁，帝王将相贩夫走卒，有何差别。” 忽然头顶响声传来。 然后隆隆作响，掉下几块石头。 伴随着哇哇惨叫声，迷离的光芒之中，两个人影手舞足蹈，直直落下，啪叽砸到地面，哎吆哎吆之声不绝于耳。 绿篱一瞧，便气急而笑：“好你个奸诈和尚，邀你同路，你不来，自己又偷偷摸摸来挖墓，真是虚伪不堪。” 地上灰头土脸的，正是十力和苟岱。 挨了骂，十力急忙起身，合掌愁眉道：“施主误会，我二人山间攀爬许久，不知为何，跌落下来，不想又能重逢。” 说着话，蚯蚓般的血线从秃头顶上蜿蜒下来，沿着脸颊，落到耳垂处。 滴答，滴答，落到肩头，渗入僧袍。 和尚不顾血流，端详四下，皱眉问道：“此是何处，这又是何人，你们意欲何为？” 自从和尚跌落，庒小周对面那皮肉骷髅，就死死盯着和尚，神色审慎而又震惊，他的目光炙热，甚至带着的。 但是庒小周很快就能觉察，他是在尽力压制着这种。 和尚也觉察到了。 他犹豫片刻，伸出食指，肩头蘸了一滴鲜血，抹进那人嘴巴。 那人脸色瞬间血红，体内似有不明事物奔流，身体不由颤抖不止，然后咔哒一声，吐出一道血块。 又看看面前数人。 开口了。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经天 此人一开口，全场震惊。 绿篱甚至惊得呀了一声。 因为他淡淡地说了五个字：“我是厉经天。” 空气顿时凝滞，绿篱看看庄小周，庄小周看看绿篱，雷铲看看绿篱，野和尚山里长大不谙世事，只识佛祖菩萨，哪管厉经天是谁，故而神色如常。 苟岱忽然双膝跪下，五体投地一个长头磕下道：“太祖，您又复活了吗？” “太祖？”厉经天玩味片刻，笑道：“我活着的时候，可没有这个称号，当时天下人叫我圣皇。” “他傻，我们可不傻！太祖晚年在长安城度过，直到宾天，这才将圣体迎至青城郡，葬在大青山，是夜天崩地裂，地泉喷涌，更有山中万匹野马踏山而下，马蹄凌乱，封断归途。你现在撒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谎，要我们怎么配合你？”绿篱冷笑道。 “信不信，由你。”厉经天轻蔑一笑。 “我信！”庄小周沉声道。 龟背上李长吉的诗，还有那些涌入识海的画面，足以说明对面之人非同凡响，想来想去，虽然不敢相信，但是也只有太祖厉经天才有如此威势与能力。 “但是你要告诉我，长安城那个人，是谁？”庄小周看着厉经天说。 “我不知道。” “我做知道的，就是好水川一战之后，天下初定，那一晚我们都很开心，破例喝了很多酒，酒后伤情，想起我那被荒人掳去的次子，心中终究有些不快，便一个人解了兵甲，到山巅静静地坐一会。” 厉经天终究体力不足，闭目歇息片刻。 缓慢地开始了他的叙述。 太长时间没有讲话了，所以他说的很慢，似乎也很享受这个过程，毕竟，不再那么孤独。 那一晚的夜色也很应景。 一月如眉，发着鹅黄的淡芒，松声阵阵，但又不是那么燥烈，沉吟如一曲离歌，厉经天相信，这是多年来追随自己为人类捐躯的战士的合唱，终于将魔族后裔荒人与妖兽们赶出千里之地，拘于其困所。 人族安矣。 牺牲的先烈自然动情。 作为人族的最高统帅，厉经天的心情颇有些复杂，当年与故友李长吉相约，他修道补天，于天际卫护大陆不沦落于冷寂与洪海，自己领兵四野，卫护人族的安危，确保人族的繁衍生息。 终于到了这一天，不知故友何在。 厉经天望着月亮，希望忽然老友能够清风鼓袖明月满怀，飘飘然从月亮上跳下来，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当然，也没有天那么大，天有多大，不知道李长吉知道否。 不知，天上的战局如何了？ 月亮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远远望去，麦粒大小，本是躺着的，忽然起身，跳下弯月，衣袂飘飘，向人间而来。 厉经天以为自己太过劳累有了幻觉，眼花了。 所以他很努力地眨了下眼睛。 再睁开眼，那黑影已经到了面前一尺，通体黑布遮罩了，看不清楚，手持一把黑色巨斧，红焰吐露，呼呼生风，朝着厉经天迎头砍下。 这是要将大青山劈开的一斧！ 厉经天身穿布衣，无重甲罩体，也无随从护主。 正是行刺的好时机！ 虽然忙乱，但厉经天并不恐惧，微微弓身，膝盖内撑，举手一拳砸向黑斧。 这一拳极为简单，正如巷尾儿童角力，随手挥出，忙乱中似乎带着一丝狼狈。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经年作战骑马用枪，可是厉经天最强的，是拳，是他少年时从无名典籍中体悟出来的拳法，招式简单古朴，但是一举一动，无不契合天理，随意挥洒便是元气滚滚，是以陆地无敌。 厉经天很自信。 所以他仓促中，使出了最强的一拳。 重拳击中黑斧。 一道巨力在斧头上凝聚，与神秘的金属间，竟然激荡出阵阵元气波纹，如同是有人在虚空中敲响了一口哑钟。 钟没有响。 因为它裂了。 在厉经天闪电般的重击之下，黑斧没有脱手而出，没有被打偏，而是在黑衣人手中凌空碎裂，厉经天的拳太快太重。 无以伦比的磅礴之力，尽数倾泻到斧头上。 黑斧爆炸成数千块。 黑衣人显然没有料到拳势如此惊人，被爆射的碎片击中面部，惨叫一声，翻身向悬崖下飘去。 一拳得手！ 厉经天长吸一口气，豪情满怀，张口怒吼一声，整个大青山为之颤栗不知，声音所到，山石崩塌，百兽惊狂。 除了我，还有谁称得上陆地之王！ 回声散去，忽然腹中微痛。 这不同寻常，自从修行有成，厉经天寒热不侵百毒不惧，从未有任何小病小灾，忽然腹痛，他以为是方才一拳太过仓促，牵动了旧伤。 坐了一会，忽然疼痛难忍。 似一根烧得通红的铁刀在腹中不断搅动。 厉经天皱眉起身，扶着石头，向山下走去，岂料身体稍微一动弹，四肢百骸动荡不安，体内无数钢针簇拥潜行，经脉逆流，眼冒金星，痛到无法忍受。 但厉经天岂是等闲人物，自幼性格倔强，人中称雄之后，更是小视天下，一个咬牙站起来，健步向山下走去，管他体内剧痛，只要不死，便要向前。 行至半山，遍体汗出如瀑。 扶住身畔一株松树，喘息几口，山下营寨的灯火已经依稀可见。 那松树忽然腰身一折，长出两只长手，双手各提一把细细的长剑，一横一竖，封住厉经天后背，切割下去。 腹痛，所以厉经天弯着腰，长剑悄无声息刺破布衣，堪堪挨到身上。 只见厉经天身体微微蠕动，力道破空而起，那破松而出的那偷袭者便如同被巨石砸到一般，被击射倒地，遍身骨头碎成寸断，长剑一弓，弹射下深深山崖。 再向前走。 又一棵松树抽出了剑，一棵桦树长出了铁锤，一朵老葵花抛出了套索 遍野山树草木，皆化人形。 千百兵刃，刀戟成林。 这是一个大局，不知道布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些伪装成树木的数百杀手们，在这里隐藏了多久。 局越大，收益就越大。 厉经天忽然明白了，自己把田地拾掇好，种好果树，有人来抢果子了。 来抢，偏不给 虎吼一声，双拳幻化万千虚影，笼住下山小道，敢犯我厉经天者，尽皆摧毁之！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火宅 厉经天的拳头，是陆地上最硬最强的。 呼啸的拳锋在他身边形成一个旋涡，所有进入甚至接近旋涡的事物，都被数万道看不见的刀刃搅碎成灰尘，但这些刺客毫不退缩，似乎怀了向死之心，沿途不断涌出。 一道一道的拦截。 被厉经天烈火燎原般的杀意碾压破碎。 其实厉经天走得很快，击杀这些蟑螂般的刺客，本如扫雪穿鞋一样随意，但是今日不同寻常的腹痛来袭，厉经天知道不简单，所以并不恋战，且打且走，快速朝山下而去。 这些刺客是妖是人是怪，都不重要。 今夜的目标，是活下去！ 厉经天沉默着出拳，一路锋芒尽绽，终于走到半山的一个营寨附近，这里距离山下大帐还有一段，但有兵卒守卫。 远远喊一声：“有刺客！” 急促的哨音立刻响起，这些刚刚打完大仗的士兵立刻抄起兵刃，脚步匆忙有序，向喊声处涌来。 黑暗中，穿着皮甲的两个胖士兵举着火把蹬蹬跑来，借着火光一看，惊叫道：“这不是圣皇吗！”说罢，就要跪下请安。 厉经天急忙挥手示意，不用多礼，喘息道：“有刺客！” 胖士兵急忙扔了火把，上来一左一右，扶住身子歪斜的厉经天。见到自己的兵士，厉经天心力稍稍一泄，杀意微敛，舒展拳头，紧绷的肌肉也稍稍放松。 两个胖士兵抓住厉经天的双臂，笑道：“圣皇出了很多汗！” 听这轻佻的语气，厉经天警意顿生，扭头去看，却因火把熄灭，看不清楚那士兵的长相，再去运力，两边的士兵铁箍般紧紧匝在他双膀之上，竟然无法摆脱！ 厉经天心道不妙，振臂要甩掉二人，才发现那两个士兵沉重如山，自己搬山之力竟然勉强将二人抬起。 面前的黑暗忽然裂开！ 一道极细极亮的红线在黑暗中出现，炙热扑面，斩向他的臂膀，厉经天这才心下大惊，这炙热的气息他并不陌生，几次遇刺，都有这种气息的影子，但这一次明显不同，气势要强太多。 瞬息间判断，在劫难逃。 厉经天毫不犹豫，立时自爆泥丸，元神脱体而出，按照当初的约定向李长吉发出最后的消息后，立刻隐遁于虚空之中，不敢有一丝波动。 以后之事，他便不再晓得。 元神归位后，便到了这金蟾骨架搭建的洞窟之中，李长吉也踪迹全无。 “慈圣诸佛！”十力低头念了一声。 “后面的事，你是不是也不清楚？”绿篱问道。 厉经天艰难地点点头，本来无惧昂扬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惘然。 “李长吉接到你的元神呼号，即刻从天际赶来，跳进深海，激怒这万年金蟾，”庄小周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着白色的蟾骨架，继续缓缓道：“将它诱到海面斩杀之后，剔出白骨，削落山石，搭建成这洞穴，然后又到极西之地，捕捉锦蛇黑龟，助你复生。” “而这千万盏的鲸油灯，是他施展神迹，令当地百姓入海捕鲸，炼制而成。”庄小周说完，静静地看着厉经天。 厉经天看到庄小周手中的斑竹杖，上面有他熟悉的气息。 “你如何得知？”绿篱惊诧道。 庄小周指着那只巨龟：“龟背诗。” “我为何没看出来？” “因为，你不是书呆子。” 绿篱耸耸鼻子，横了一眼，切了一声。 厉经天看着庄小周，微微点头。 庄小周知道他会错了意，解释道：“太祖误会，李长吉前辈并非我授业师，只是山中偶尔遇到他的旧居，才捡了这斑竹杆。其实我和他不熟，但奇怪的是，方才一触龟背，这首诗便是不说自明，得知原委。” “心意相通，便是传承，何必拘于礼节与时空。”厉经天喘息几口，继续说道：“黑驴，白龟，绿竹剑，常随长吉兄身边。” “黑白二龙，踏云升天而去，似乎有人召唤。” 厉经天沉默，似乎是耗费了太多气力，瞑目休息一会，不再说话。 太祖尚未死去这个消息太过震惊，所以大家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苟岱自怀里掏出布块，给十力擦拭伤口，雷铲走到绿篱身边，不断按摩着肿胀的手臂。 许久之后，厉经天复又睁开眼。 喘息片刻道：“本来再过大约一十二年，我便可以完好如初，再临人世，今日被诸位撞破，也是我厉某人的造化使然，罢了，有一事相求。”说完，他看着庄小周。 庄小周不好回避：“何事？” “将我这残躯烧掉。” “你岂甘心？”绿篱和庄小周异口同声问道。 “有何不甘？” “皇图霸业，征战多年的大好江山，舍得放弃否？遭人算计，丢失性命，不愿察查清楚是何人主使？”绿篱问的很刁钻很直接。 厉经天一笑，不回答绿篱的问题，反倒问十力：“和尚，我铁骑洪流踏杀千万人，造了那么多杀业，刀下白骨堆积累累如高山大岳，死后是不是要入那什么鼻子地狱？” “阿鼻地狱，无间之地，苦痛无边。”十力合掌答。 听了十力的回答，厉经天微笑抿嘴，这才扭头向绿篱：“小哥看中了此处，莫急，我即刻焚身成灰，让位于你。在此之前，我先给诸位讲一个故事” “老爷爷，你故事还不少。”绿篱笑道。 听了这话，厉经天露出孩童般的笑意，说道：“耐心点年轻人，你们有的是时间，就听听我这老头子在人世的最后唠叨吧。” 但令人失望的是，厉经天的故事很简单，甚至很乏味。 说的是从前有一群人，在酒馆相遇，饮酒之后，因为谁踩了谁脚，谁扯破谁的衣服，起了争端，便厮打在一起。此时天雷击中屋顶，引起了大火，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很快就要把酒馆烧塌，并烧死里面的人。 但是屋里的人浑然不觉，依然为了破衣服扭打不息，谁也不愿意出去逃生，他们觉得无论如何，先把胸中恶气出了再说。 “你们说，这些人是不是愚痴之极？”厉经天看着诸人。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焚身 “慈圣诸佛！老人家所说，便如《法华经》所云：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畏怖，常有生老病死忧患，如是等火，炽然不息。这些人不知逃离火宅，却只为琐事纠缠，引火烧身，便是大痴大愚，应大叹息也！”十力再次合掌。 “和尚懂得。”厉经天点点头。 “太祖的意思是，人间将有天外大灾，我们却在为了些微利益纠缠不息，犹如这些愚痴之人？”绿篱问。 厉经天叹息一声。 “死了才好叫太祖，活着不宜如此称呼。来吧，点火，我为人世做最后一件事。” 没人动弹。 在唐帝国的语境中，太祖厉经天已经是神一般的人物，尽管有人对他晚年的所做所为有些微词，但不可否认的是，数百年来唐国的安宁与霸主地位，正是太祖靠着铁与血所奠定的。 现在要烧死神祇般的人物，任谁都难以下手。 “复生无望，这样半死不活傀儡一般存活，何异于蝼蚁偷生，这是我厉某人平生最为不耻，过往皆如云烟，现在我是个半死不活老而不死为之贼的糟老头子而已。初困于此处，我也心结百转，哀怨咒骂仇恨过，但是看到你们这些少年人气息若朝阳若春树，必能普照人世，我何必要杞人忧天牵挂不断？”厉经天耐心地劝说道。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 “和尚你来！”厉经天点了十力。 十力合掌，低声哆嗦道：“老施主玩笑话，偏偏叫我和尚杀生，我牛头宗就余下我一人，若是明知故犯，破了杀戒，恐怕祖师怪罪，宗门为我所累。” 厉经天有些不耐烦了，皱眉低喝：“这山下有妖族孽灵，操控世人，无恶不作，我脱了肉身，与它大战一场，也为人世做件好事，和尚你这是怒目金刚之行，功德无量。” “你可记得叶廷芳？”绿篱忽然问。 厉经天仰头，叹息道：“当年御下过于严苛，将他留在此处守卫，结果，他现在该是一把白骨了吧。” “他被孽灵控制，神魂分裂，我们曾战过一场。”庄小周道。 “我来会会它吧，你认真看着我的动作！”厉经天双目闪烁，盯着庄小周。 然后又看看十力和尚，催他前来点火。和尚略一思忖，抢了雷铲手里的火把，跌跌撞撞上去，奋力一掷，将火把投到厉经天身上。 烟气一起，厉经天屏息闭气。 龟蛇似乎也惧于烟火，各自缩头盘身，缓缓爬向崖洞一角，那边小小的红蟾蜍蹲在一边，双目鼓鼓，肚皮起伏，不知发生了何事。 火势很大。 刹那间厉经天已经被火苗团团围住，他睁着的双眼反倒流露出慈悲无惧的神色，似乎满了一个夙愿，快慰之极。 “熊熊真火，炼我残躯，大道何煌，鸿蒙微光” 厉经天全无痛苦之状，反倒宝相庄严，口中念念有词。 他的肉身随着话音的变小而逐渐坍塌。 一代人杰，终于化成一堆白灰。 但他并没有消失，在那袅袅细烟之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空中浮现，这身影半透明，看起来是两三岁孩童的模样，昂然而立，自有一种气势。 一道阴冷的气息压顶而来！ 庄小周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那个在黑水河边垂钓的黑衣人，头上长角，控制了叶廷芳的那道阴冷之力，亦是厉经天所说的魔族孽灵，贪婪，冷酷，好杀，残暴 黑衣人一直虎视眈眈，等待多年。 如今金蟾退下，阵法破败，他立刻抓住机会，瞬间扑进洞窟，要一口吞吃了厉经天这修炼多年的灵体，厉经天若是魂飞魄散，何其快哉！ 唐国乃至人类，便失去一个绝大的机会，定然气势大沮。 黑衣人呼啸而下，直取叶廷芳躯壳而去，却只看到一蓬白灰，还有一个三岁总角孩童，白白净净，胖嘟嘟的腿脚犹如藕节，大眼睛锋芒闪烁，紧盯着他。 大袖一展，几欲遮天。 黑衣人要将这小小灵体罩进黑袍，瞬间炼化。 那孩童却是丝毫没有惊慌，摆出军中大汉平日习练的拳架，沉肩坠肘，右手在前，身体侧立，朝向迎头而下的黑袍缓缓一拳。 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摆出如此正式的拳架，想来十分滑稽。 但是，他却打出来宗师风范。 一招一式，风雷滚滚。 黑衣人依然没有在意，从无智无识的荒野骷髅，到灵智初萌的一缕幽魂，再到如今计谋绝伦的暗夜大能，他经历了多少艰苦修行，吞噬了多少残灵，方有今日能耐。 对厉经天这块肥肉，他是志在必得。 但他很快就发现，不对了。 很不对。 那身材矮小的孩童被黑袍死死遮住，瞬息间黑气弥漫，若是常人，很快便会腐蚀殆尽，魂神俱灭，永世不得轮回。 但是黑袍下露出了光。 而后光芒大盛！ 紫色的光芒透过黑袍，甚至扎进黑衣人虚化的身影，他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急速后撤，方才看到，那光芒来自孩童身体，尤其是双拳之上，红色莹莹一团，数尺长的紫芒耀眼无比。 黑衣人似乎犹豫，然而还是不甘，飞身又扑上来。 孩童亦不躲闪，势如霸王扛鼎，双拳轰击，黑红二光轰然相撞，黑衣人一顿，孩童却去势不减，身上的光芒甚至更加盛大，径直扑进黑衣人怀中。 庄小周心下一紧。 果然，犹如打开了神仙的七彩宝盒，一朵璀璨无匹的光明喷薄而出，如日映中天，如火山突然喷发，七色光芒照耀，仿佛要将空间燃穿。 这是典籍中记载，修行大能自爆元神的景象。 厉经天为了迅速解决这个孽灵，采取了玉石俱焚的方法，引爆元神，利用自己多年的天才修行积累，将黑衣人的邪恶之气抹杀。 光芒之后，虚空一片宁静。 再无黑红。 亦无厉经天与黑衣人的气息。 绿篱他们见庄小周仰面怔怔，也不敢打扰，只待他回过神来，又看到双目湿润，似乎是含着些泪水。 “怎么？”绿篱不解。 庄小周轻声道：“太祖去了。” “去了何处？”十力最是关切，毕竟火是他燃起的。 “元神碎灭，不存一毫。”庄小周的语气带着黯然，厉经天所说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这一件，用自己的元神为世间灭一道魔气。 “为众生后辈，不惜神灭，老施主大菩萨行。”十力感慨。 绿篱默然片刻，也语调低沉道：“我倒是觉得，太祖能够放下一切恩怨，不去追究何人暗算他，何人在长安冒充他，不怪罪我等打断他的修行，无有顾忌慷慨赴死，才是伟丈夫所为。”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饥饿 阳光刺破晨雾，一只觅食的老麻雀循着光线落到地上，一跳一跳，寻找着地上可能存在的食物残渣，但是，徘徊良久，它还是失望了，遂展翅飞向小树丛，看看那里布满白霜的草杆下，是否有残余的草籽。 方才麻雀希图觅食之处，是青城郡衙门广场前的施粥所。 煮粥的大铁锅早就被淘洗的干干净净，一点点粥皮都未留下，至于地上，谁又舍得将米粒掉落呢？ 天色慢慢透亮，街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推车卖水的汉子，倒夜香的老人，赌档和勾栏归来的浪荡鬼。 还有一队队衣衫褴褛拄着拐杖的人，从穷街陋巷的残垣破瓦中钻出来，像是那些贪恋一点薄薄日光的甲虫，到街市上寻找温暖。 日光打在这些人脸上，他们麻木的面皮上泛出淡淡的金色，空洞的双眸也反射出一点点光芒，那是今天还能活着的喜悦。 刘桑提着一袋晾干的树叶子。 身后跟着三名不良人。 两人抬着一桶水，一人肩扛一小袋米。 一看不良人出来，人群中起了些微骚动，想要聚拢过来。刘桑伸手示意大家稍安，众人便听话地盘腿而坐，抱着拐杖，盯着不良人倒水，生火，下米下树叶，用木棍慢慢搅拌着。 刘桑走过去，挨个打量，发现又少了几名老人。 询问之下，有的昨夜没捱过寒冷，有的不知所向。 “年纪轻轻的，不找点活计干，在这讨食？”李桑看到一个贼头贼脑的瘦子，混在一群灰白头发之中，显得很是碍眼。 “桑帅，俺有伤，符门那帮畜生干的！”瘦子伸出腿来，细脚伶仃，腿腕处有几道触目惊心旧伤。 瘦子话音刚落，就挨了重重一脚。 不是刘桑踢的。 是另一个大脸盘的瘦子，比地上这个骨架大些，但是面目相像，踢人的瘦子低吼道：“熊二，滚蛋，别他妈给我丢人了！” 地上的熊二委屈道：“哥，我这有伤” “起来！”踢人的瘦子吼道，然后转身向刘桑拱手：“桑帅见笑，我这兄弟好吃懒做，腿脚虽不灵便，干些轻活还是可以，却混在老人中骗吃，真是丢人！” “如何称呼？” “在下熊大，是这吃货的哥哥。” 刘桑点头，背手去看看其他妇孺老弱，心下却是一片悲凉。 今秋收成极差，入冬以来，青城郡的中人之家也就混个，那些家无余财的，只能薄粥度日，没事断然是不敢出门的，以免冻馁之虞。 至于原本贫穷的，唯有祈求上苍垂怜。 大锅上冒出白气，水开了。 刘桑接了木棒，慢慢搅拌着稀粥，间或指挥烧手下的不良人添柴加水，米是陈米，但水是泉水，火候把控恰当的话，还是能够熬出香甜可口软硬适当的好粥——白米粥白米饭虽然简单，但却最考验厨师的手艺。 在计天工门下，仅烧水添柴熬粥煮饭，刘桑从七岁干到十岁。 绿叶添在粥中，细细炖煮，也可免除老年人夜不能视物的毛病。 粥熬好了，众人列队。 每人领了一碗，蹲在墙角顾不得烫，稀里呼噜吞咽。 吃得香甜而幸福，热粥下肚，肚子咕咕，放一个屁出来带起灰尘，神仙腾云一般。 熊二被熊大揪着，依依不舍：“哥你看，这就熬好了，我跟你说桑帅熬粥是最好喝的，我就去讨一” 熊大黑着脸，又往熊二腿弯踢了一脚：“你丢人不！” 刘桑拉碴，刀条脸显得更加荒芜锋利，笑起来比哭都难看，冲熊大招招手：“来吧，尝尝本帅的手艺。” 熊大抿嘴，嘴唇，但很坚定地摇摇头。 拖着双眼放光的熊二，离开了。 刘桑提着刀，背部略显佝偻，快步行走在青城郡的街上。 穿过三条大街，五条小巷。 然后停留在一处破败的柴门前。 门开着，一名老妪蹲在门口正在洗衣服，一个老头闭着眼睛靠墙，手里攥着个的锃亮的铜烟斗，嘴巴细烟一丝烟雾，慢慢飘出来。 刘桑抱刀，冷眼盯着二人。 老头抽完一锅烟丝，睁眼去装另一锅，却瞥见一个丑陋的带刀不良人，吓得一个哆嗦，烟斗落到上，急忙扑打，将带着火星的烟丝拂下去。 老头急忙以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敏捷起身拱手：“桑帅！” “哦，认识我？”刘桑有些意外。 “桑帅风采照人，城里哪个不晓。”老头赔笑。 “既然你仰慕我，那就好办了。” “不知” “找你来拿钱的。”刘桑开门见山。 “小老儿虽然善忘，但是依稀不曾记得，何时欠过公门银钱，桑帅贸然就来要钱，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啊？”老头面如橘皮，却也遮不住讨好谄媚的神色，小眼几乎挤成了一条缝。 刘桑看着眼睛比自己还小的老头，一阵恶心。 “钱交出来，大家心知肚明。” 老头撤了谄媚，换上凄楚，哀叹道：“我夫妻二人一把年纪，仅有这片瓦遮头破布遮身，说句不该说的，城中殷实人家那么多，何苦劫贫戕苦。” “演，接着演！” “桑帅不如进屋看看，有什么可以搬走的，腌菜坛子，灯盏棒槌之类，换几个铜钱。”老妪停下手中的动作，忽然开口。 刘桑本来长得难看，生气之后，就变得更加难看，眉毛扫帚一样朝天。 忽然换了话题：“你今年多大了？” “老儿八十有三，老婆子八十有一。”老头弯腰拱手，极为恭谨。 刘桑摇摇头：“我手下赵富贵的爷爷，今年八十六，据他说，他少年时在长安见过二位，那时候，你们就是如今的模样，赵富贵的爷爷老的就要死了，你们呢，打算什么时候死？” 听到“死”字，老头稀疏枯黄的眉毛忽然一耸。 显见十分忌讳。 老头扭头看看停止洗衣服的老妪，老妪甩了甩手，在衣裳上擦干，叹息一声，进屋去了。 刘桑松松垮垮站着，手却按着刀柄。 紧盯黑洞洞的房门。 “年轻人，你胆子，真的好大！”老头不再作态恭谨，语气平平，没有任何情感流露，像是流浪乐团中人偶的竹木合成之声。 刘桑耸耸肩膀，哼了一声。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永生 老头幽怨地看着刘桑。 鼻息稍微粗重，喉咙像是有痰，风箱般翕动。 冷冽的空气不再刺骨，刘桑明显看到，自己呼出的不再是白气——因为周围变暖了。 老头低着头开始咳嗽，每咳嗽一声，就有一道热浪袭来。 将刘桑包裹在其中。 刘桑想起桃花坞后院的温泉，像是少女递来的羽毛轻被。 很快就感觉到有些热，老头咳嗽的更加剧烈，蹲下来，要把内脏都吐出来的样子。 感到脸有些烫了。为了回应老头，刘桑也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官刀是一条受惊的红鱼，跳出刀鞘尺余，艳艳的红色冷光明晃晃耀眼。 清晨重归冷冽。 老头不再咳嗽，站起来认真地审视刘桑，叹息道：“英雄出少年。” 刘桑还是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也老当益壮，还能活很久。” “借您吉言。” 片刻之后，老妪提着一个蓝花包袱走出来。 远远甩给刘桑。 老妪扔得轻巧，刘桑接了，感觉入手却是极为沉重，估计足有几百两。刘桑得了钱，眉开眼笑，点点头说：“本帅替青城郡的百姓，谢谢二位活命之恩，祝二位万寿无疆。” 蓝花包袱一甩，银子扛在肩上，扬长而去。 李涯看刘桑轻快的脚步，紧绷的白脸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看样子颇有收获。听见包袱咚一声砸在桌子上，眼睛更是蓦地一亮。 刘桑拿起茶壶不管凉热咕咚灌了一通。 这才解开包袱上扎着的麻绳，摸出一颗，拳头大小，黄灿灿的吓了刘桑一跳。李涯急忙翻开包袱，里面躺着几十块金锭子，被人精心地揉成饼状，有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手指的印记。 “你是劫了钱庄？”李涯瞪眼问。 “这老家伙，还真大方！”刘桑也没想到，竟然是一袋金子。 “到底是谁的？” “你不用管，我好歹还是官身，没偷没抢，就是九牛拔其一毛而已。” “那还是抢。” “那你就看着每天数百人饿死去？” “就是黑吃黑呗。”李涯有些明白了。 刘桑歪着脑袋打呵欠，不语。 “那我着速安排人，找那些屯粮的啬皮兑粮食去。”李涯说。所谓“啬皮”是长安城万年县的土话，说的就是城中这些铁公鸡富户，要点粮食赈灾，跟抽了他肋骨一般。 刘桑点点头：“多兑些粗粮，明春庄稼估计还是不行，粗粮要多备些。” 李涯站起来，拍拍刘桑肩膀，说辛苦了。 刘桑回到城南的一处院落。 院子里用砖石砌了火灶，一个胖胖的老头正坐在灶前打盹，听见刘桑的脚步，抬起头来，问道：“怎么样？” 刘桑点点头，竖起两个拇指道：“师父妙计，那老两口果然被我唬住了，狠狠敲了一笔。” 老头面带得色，哈哈一笑。 “以老两口的实力，碾杀我，就像夜里摸一只虱子一样简单，你为何那么肯定，他不会杀我？”刘桑不解。 “老两口的底细，你知道不？”胖厨神问丑徒弟。 刘桑摇摇头，旋即道：“但我知道，境界深不可测，甚至” 厨神哈哈大笑：“直说吧，甚至要超过我是吧？” 刘桑不好意思一笑。 厨神解释说：“我不告诉你他们的底细，亦是为你着想，万一你知道他们是何人，难免惊慌胆怯，诈不到钱是小，丢了性命，可就不美妙了。” 李桑好奇地看着师父。 厨神摸了摸自己的胖脸，按了按腮帮子，缓缓道：“有一类人，修养有术，所以活过了数万年，躲避了大陆上的地动，海啸，饥荒，瘟疫与冷寂，终于活了下来，因为年久岁深，修行境界也越来越高，直逼陆地神仙。” 刘桑的脸有些白。 早知道老头老太太如此厉害，上午恐怕站都站不稳了。 “那他们，为何屈服？” “因为我给你的那把刀”厨神走了几步，面色变得凝重：“刀上有我强加的一道气息，半步神圣者，即便不是他们的对手，也足以给他们留几道伤口。” “小小伤口何妨？” “你不懂，他们这些所谓的永生者，活得越久，就愈加惜命，唯恐丢了性命。一千岁，可以与人一战，五千岁，可以坐而论剑，一万岁，便要隐藏在人群中收敛锋芒，悄无声息，即便村夫农妇，也轻易不会得罪。” 刘桑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难怪老头只是稍加试探，看到那道刀光，便服了软。 “他们如此谨小慎微蝼蚁般活着，纵使亿万年，又有什么意思？” 厨神呵呵一笑，向灶里递了一根栗子木柴禾。 盯着火苗，小声道：“这些人，便是佛宗所说的‘寿者’，着寿者相，是一种执着，但应该也乐在其中吧，蠕虫有蠕虫的快乐，谁又知道呢” 看师父烧柴，刘桑也不敢闲着，进进出出，抱着碗筷，摆在外面的桌椅上，菜不多，三碟春夏晾干存放现在用水泡开的青菜，一碟炝萝卜，一碟腊肉。 大灶上是高粱米。 已经溢出淡淡的香味。 刘桑看看天色，估计客人该到了，便把桌椅摆好。 没多久，一队人便谈笑着走进小院，是司天台唐穗三人，还有太守李涯。 前几日唐穗他们离开陇西卫所，回到了青城郡，厨神听说是朝廷来人又是徒弟的朋友，便让刘桑请来，吃顿便饭。 落座后，聂飞熊见了菜色，面露难色地瞅瞅唐穗。心说即便饥馑时节，拿这东西来招待客人，未免有些不敬之嫌。 唐穗却浑然不觉，饶有兴致地左看右看，似乎满心期待。 “好喽”厨神起锅，笑呵呵端着一大盆高粱米，刘桑急忙上去接了，盛到每人面前的小碗中。 厨神用围裙擦着手，笑嘻嘻看着。 唐穗侧过身，冲他点头表示了谢意。 聂飞熊为难地拈起筷子，贾龙象也有些犹豫，两人常年在长安官署用餐，饮食讲究，即便到了这荒城，因为有唐穗在，也是尽量精致可口，可今天这田野里随手可摘不知道能不能吃的野菜，令他们颇有些腹诽，但毕竟是客，不好表露。 两人各夹了一样菜，放进嘴巴里。 唐穗先不吃，等他们试菜，这是规矩。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神丹 聂飞熊吧唧吧唧大口咀嚼，然后咕咚咽下，表情极为生动，粗声说了句好，好吃！ 贾龙象要斯文些，闭目慢慢品味，逐渐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由狐疑看看聂飞熊。 聂飞熊不管，已经去夹第二筷子了。 等二人把菜都吃了一点，唐穗这才抄起筷子。 夹一口萝卜。 萝卜水分很足，微辣鲜甜，带有一丝酸爽，满满的田野原始气息，是唐穗在长安城中从未品尝过的味道，和宫中平庸巨大的萝卜完全不同，唐穗想，也许是此地风物特产吧。 野菜和腊肉，也是前所未见。 初尝平淡无奇，嚼一口，满嘴春雪，空灵之味席卷双颊，口舌生津汩汩不止。 筷子鬼使神差，又伸将出去。 西荒苦寒之地，竟有如此美妙的产物？唐穗稍一思忖便想明白，他出来也有数月，每到一处，不敢说食不厌精，但至少务求可口，却从没吃过如此可口之物。 而且，竟然是用沟渠边上的野草与山野高粱做成的。 几人闷头吃饭，很快杯盘干净。 唐穗回过头，意味深长看一眼灰头灰脑的胖厨子，和这胖子相比，宫中御厨做饭无疑是照猫画虎，徒有其形。 李涯吃完后，也不说话，看着司天台三人。 在长安人眼中，青城郡是遥远是荒芜是奇寒彻骨，城中有如此妙厨，也是李涯未曾料到，所以作为父母官，心中还是略微有些自矜， 唐穗仔细看看桌子，确保没有一丝菜叶留下，方才依依不舍放下筷子。 “做饭就像画画一样。”唐穗说。 这是一句没来由的话。 但是厨神欣慰地点了点头。 唐穗接着说：“一幅孔雀明王像，若吴道子去画，衣带如飞，仙气缭绕，神仙几乎要从墙壁上走下来。但让宫中的画师们照样临摹出来，乍一看形状仿佛，却灵气全无，呆板可笑。” “老先生的手艺，近乎神通。”贾龙象赞叹。 “那些御厨，呆头呆脑的，哪有先生的神韵。”唐穗也夸道。 “所谓伴君如伴虎，给皇帝做饭，自然要规规矩矩，以图稳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有多少灵气都要被消磨掉。哪似我这山野自在之人，从心所欲，倒也偶有所得，入得了长安贵人之眼。”厨神一身灰衣，伸了个懒腰。 唐穗微微一笑，说：“先生过谦。” 聂飞熊看看大家，轻声嘟囔一句：“好吃是好吃，会不会淡了一点。” 唐穗瞥一眼他，缓缓道：“这你就不懂了。” 厨神好奇地坐下。 唐穗向厨神点点头，朝向聂飞熊：“数月前在西蜀，你还记得那牛油铜炉锅滋味如何？” 一听这话，聂飞熊立刻苦笑，皱起眉来。 初到西蜀，聂飞熊见那码头汉子的麻辣铜炉锅，放入鸭肠黄喉，黑市的牛肉，新宰的肥羊，红浪几个翻滚，捞起来吃一口，鲜辣过瘾，直呼天下珍馐，早也吃晚也吃，吃了足有一月，一百多顿，然后如厕艰难，每日蹒跚而行，惹得贾龙象嬉笑不已。 是故，唐穗一提起来，聂飞熊不由臀部一紧。 “画有留白，菜亦如是。真味长久，平淡难得，而平淡做出美味，更是难得。大咸大辣，寻常厨师可以做出美味，无非调味组合之技而已。但要焕发食材本身的天然，非要有天分的厨师不可。” 听了唐穗这话，厨神轻轻拍掌。 “西蜀之菜色，也并非全然辛辣，有一水煮白菜，乃是其巅峰之作，工艺繁杂，食料众多，炖煮须得数十日，然后成品，却是一盅淡水中漂浮晶莹菜心而已，正如唐先生所言。”厨神微笑，侃侃而谈。 “好了二位，外面饿殍遍野，实在不宜谈美食。”李涯打断。 一听这话，大家便沉默起来。 在座诸人，现在虽谈不上锦衣玉食，但是粗茶淡饭还是可以保证，相对于外面的那些饥民，已经不啻天堂。 刘桑煮好水，给每人沏了道野茶。 李涯心事重重，将青城郡目下的灾荒细细讲了，然后诚恳表示，希望司天台诸人一起想想办法，救民水火。 尤为严重的是，现在隆冬，倒还好说，一旦开春之后天气变暖，瘟疫将不可遏制地蔓延开来。 “无处求救？”唐穗问。 李涯点点头，长安消息不通，应该已是事实，尽管他内心还存着一丝幻想。 “那就只能刮地皮了！”聂飞熊懒洋洋道：“把城中有余粮的富户们拉出来，挨个询问，愿意出粮救灾，放回去安度晚年，不愿意的，给他们吃几天牢饭就老实了！” 李涯摇摇头，苦笑道：“牢里若有饭，那岂不是人满为患？” 朝廷不是山贼，富户的粮食也多是辛勤劳作所得，无故去抢夺，那朝廷的脸面往哪里放，今后还如何教化一方？ 刘桑饮一口茶，龇牙咧嘴道：“可是那帮老家伙，奸滑如鼠，我劝的喉咙都冒烟了，才一碗一碗地放粮，继续这样去抠，也不是办法” 李涯叹息道：“即便是拿金饼去买，他们也是不甚乐意，且要价甚高。” “奇货可居，发灾民财！”唐穗猛然放下茶碗，愤然道。 “捐粮是慈悲，不捐是本分。官署的用处，便是维护一方良俗，若因为灾荒，朝廷强便行去征富户余粮，和那无理豪强恶贼有何差别？何况，我拿金饼去换，刘桑去劝捐，本城富绅多还给几分薄面。”李涯一脸的无计可施。 厨神收拾完毕，坐在一旁，拍拍李桑肩膀：“官家贵人说话，我可以说一句不？” 刘桑回答，为何不可？你老人家教诲，是他们的荣幸。 厨神将凳子向前挪了两步，笑道：“我插一句可否？” 李涯示意他讲。 厨神的意思，是他少年学艺之时，也曾遇到灾荒，当时师父授他一方，用一些很常见的材料蒸煮加工之后，制成药丸，一日服食一颗，不觉饥饿，而且神采奕奕，照常劳作。 众人一听，不由精神一振，如此丹法，岂非上天救世人之良药。 李涯起身，长长一个稽首，心潮起伏：“老丈务必将丹法光大流传，以活数万性命。” 厨神肃立，默默还礼。 随后开列所需物品，多是些豆麦草药之类，交给李涯，李涯当即传话，令人着速采办。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长安 回太守府的路上，李涯捻着胡须，默默不语。 甫一进门，便召唤府中的书吏师爷文官，将藏书库打开，翻找历年的郡史县志，寻找神仙灵异和灾荒救济之事。 这些读书人本来腹中不饱，现在又要来翻找落满灰尘的厚重故纸，难免嘀嘀咕咕，被李涯训斥一番后，不得不认真查找。 直到中夜时分，蜡烛烧了几根，方才整理出来。 李涯坐在油灯下，接过抄录的那几页纸，细细看来。现有记载，只有五百余年，期间青城郡大小饥荒四十余次，蹊跷的是，每有饥馑，便有灵异之事。 大统九年，春季大旱，阔海鱼卵尽化为蝗，遮天蔽日，所过之处，苗稼树木叶片全无，那一年，有数十起人食人记载，后有黄衣道人持瓢洒水，所到之处，蝗虫触之跌落而死。 昭元三年，蛇鼠满街，秋粮不收，有白衣高冠女子授辟谷之术，青壮年得以活命。 灵符十二年，暴雨连降一月有余，田陇尽毁，地水倒灌，青城郡十有逃荒外乡，被大河阻隔。有和尚坐高台焚身，肉身燃至最后，忽放大光明，照彻山林，刺破重重乌云，遂天晴。 熙宁元年，斗大，能作人言，亿万怪鸟西来，万顷麦谷皆被啄食一空，沦为枯草，又有天火降世，大野赤红照天，三十年不生寸草。 李涯熟读圣贤书，对怪力乱神之说，半信半疑，信其或许有，但即便有，又能如何？修真之人，力量大寿命长，德行败坏者也不鲜见。 正气比之常人，也未必多一分。 所以每每遇到修士，即便偶有灵异，也不为所动。 但是现在情势紧张，死马做活马医，刘桑那师傅若能造出所谓辟谷丸，真是善莫大焉。 想到此处，招手叫下人传话，叫刘桑赶来。 “你师父何许人也？”李涯指了指椅子，不待刘桑喘口气，径直问道。 “你在朝堂，不问江湖，没必要知道。”刘桑答。 李涯沉吟片刻，拿起一颗棋子，轻轻敲了敲，问道：“我只想知道，那所谓的辟谷丹，应该都是寻常粮食炒煮而成，究竟是如何制作，又为何奏效？不合道理。” 刘桑三角眼上翻，露出眼白说：“我师父行事，我也猜不透，不过，庙堂上神异之事，在江湖上则是司空见惯，很多事说了你可能也不信，所以我们还是拭目以待，管不管用，很快就有了分晓。” 太守府客房中，唐穗刚刚合上书本，对聂飞熊道：“那个辟谷丹，可信不？” 聂飞熊答：“或许可信。” 唐穗把书放到桌上，笑道：“换句话说，或许不可信？” “拿来看看才知。”聂飞熊告辞。 寒冷的夜晚格外难捱。 但是，时光不会因为人的痛苦而格外温柔，相反，它一直仿佛在考验着人的极限，人们在墙角团着身子，指望熬过日出前最寒冷的时辰，就能够多活一天。 哪怕痛苦之后，是更加绵延的痛苦。 可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 为了寻求希望，在几日前，便有一队流民向长安城的方向去了，虽然各县颁布了禁止迁徙逃荒的告示，但在饥饿与死亡的威胁下，一张纸，就仅仅是一张纸而已。 哪怕饿得浮肿的县令在城门口苦苦哀求。 天还没有亮，潮湿的大野原上出现了一群人，他们排成一队，脚踩湿滑的枯草，走走停停，整个队伍便似一条懒散的尺蠖，幸运的是，行进的方向终究是向着长安的。 “武，是这条路吗，怎看起来没有尽头？” “没问题，我们循着星光而行。” “离你上次去长安，是有多久了？” “不算久，那年我十三岁，我记得长安城的小姑娘们画着落梅妆，胸口一片晃眼睛，站在城楼看灯，往水里放纸船。” “今年你都六十了，大爷！” “好了别说了，省点气力，昨晚啃了些草根，肚子又叫唤。” 大野原的尽头，是卧虎谷。 早年间此处偏僻难行，常有猛虎嬉戏其间，见人不怕，却也不食人，有人通过，老虎犹自懒洋洋卧在草丛。 有大胆商贾为获暴利，会硬着头皮带茶叶盐巴和兽皮路过此处，来往于大唐，荒人与西蜀之间。 后来，有人开始猎取虎皮。 接着，虎吃人，人又杀虎。 最终人类取得了胜利，猛虎让出地方，隐遁大青山，空留一个卧虎谷的名字。 一轮朝阳初起，暗色的青天之下，万丈锦霞铺天盖地，绚烂而放肆，那是长安的方向。饿得昏头的武指着红彤彤的太阳说：“长安城的咸鸭蛋就是这样的，捏破蛋壳，满手的油。” 在这一队流民前面，有两个人影也在艰难而行，一个和尚，一个老头。 十力和苟岱。 十力身穿灰色僧袍，走的慢而坚定，苟岱即便是背着行囊，脚步还是要轻快一些。 “为什么一定要去长安？” “到慈恩寺和兴善寺去，长安的佛典最全，显密皆有。” “我们早就没钱了，也没吃食，一去千里，如何应付？” “佛陀护佑，自有办法。那西去取经的高僧，若像你想这么多，永远都不敢上路了。” 苟岱叹口气，哀怨道，可是我饿。 十力停下擦擦汗，自怀里掏出一块硬饼，递给苟岱。苟岱犹豫一下，接过来掰一小块，又还回去。 “应该快到卧虎谷了。”十力说。 两人站着片刻，又继续前行。 一只骨瘦如柴羽毛凌乱的四眼鹞鹰在空中盘旋一圈，俯瞰脚下这两个渺小的身影，发出尖利的一声啸叫，束起身子，向苟岱的身影急速俯冲下去。 苟岱正专心啃着饼，忽然脑后生风，一阵腥气袭来。 来不及回头，嘴里叼着饼，身子一歪，手中当做拐杖的木棍闪电般抽打出去，四眼鹞鹰钢爪探出，刚刚捞到地上一只田鼠，便被苟岱的木棍在背上重重一抽，立时瘫在地上，抽搐不已。 “天可怜见，老天爷这是给咱们送荤腥来了！” 苟岱扑上去按住鹞鹰，一把扭断脖子，那山鼠犹自被攥在鹰爪中，被尖爪刺穿了肚子，尾巴收向腹部，痛苦地颤抖不止。 但见鹰毛乱舞，很快，四眼鹞鹰便片羽不存。 “太瘦！”苟岱把饼揣进怀中，倒提着鹰感慨道。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妖族 看十力又眉头紧锁，苟岱不耐烦道：“你又不让我吃！” 可能觉得语气有些重了，又小声嘟囔道：“我若饿死了，因果可要你来背的”十力早就放弃了感化苟岱，他依然皱眉，眼睛盯着鹰腿，因为在鹞鹰的腿上发现了一个东西。 循着十力的视线，苟岱拆下了那东西。 是一个带着卡簧的黄铜小管，刻着外人不懂的编号，用于官府和军中传递情报。 十力拧盖铜管，里面掉出一个蜡封的油纸卷。 油纸卷中便是情报，中规中矩的小楷，版刻一般。 这不是军中情报——那是用密语写就的，这更像是普通的官府报文，但写的是一首诗，表达很是隐晦： 大风既起天愈寒； 捡骨为柴乖且蹇。 漫天散星拢一袖； 朱雀楼头月正鲜。 十力捏着纸条，琢磨一会道：“你捉的大概是一只官鹰，用来向长安传送消息的，只是，这头鹰不知为何在此地盘桓许久，也没有飞走，导致如此消瘦。” “大约是它迷路了吧。”苟岱已经开始在掏鹰肚子了。 十力没说话，将纸条揣进怀里，感到有些不舒服。 纸条上带着森森诡意。 却又那么理所当然，清风明月。 “这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写的。”十力暗想道。 催促一番，苟岱才将鹞鹰和山鼠的尸体收拾干净，放进背囊里，跟着十力继续向卧虎谷走去。 确实不远，没等冬日的太阳带来多少温暖，两人就到了大野原的尽头。 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因为，卧虎谷忽然消失了！ 整个大野原像是被一把巨刀切割，切开后，又将卧虎谷那一部分抛掉，所以就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幽深可怖，望下去空旷黝黑，根本看不到谷底，偶尔有白云在崖畔飘荡，迅速又被山风吹散无迹。 十力和苟岱站在悬崖边，风满衣袖，呆若木鸡。 良久之后，十力喃喃道：“莫非，是那阿鼻地狱的入口？”苟岱也喃喃道：“可以歇歇了，我把这俩畜生烤了！” 说完拿出火石，捡了些半干不湿的细柴，鼓起腮帮子吹火，片刻后，火便燃了起来，苟岱急忙将鹞鹰和山鼠穿了，烤将起来。 光头阿强一伙远远看见烟气升腾，不禁欣喜，有烟火就有人，有热水，甚至会有吃食，不由加快了步伐。 一伙人走着走着，忽然眼前一亮。 在莽莽草泽尽头，出现了一条宽宽的官道，中间青石铺就，两边夯土，宽度足可以走两辆马车。 光头阿强喜道：“看！向长安去的路，果然不一般。” “这么宽啊！” “这得花多少钱！” 光头阿强吐了嘴里嚼得稀烂的草根，哼一声道：“乡巴佬，长安城的朱雀大街有四十五丈宽，这种事我也要告诉你们吗？” 有奈不住性子的，已经捷足先登，踏上了官道，向长安跑去。后面的人接二连三，似乎忘记了饥饿，动作极为敏捷。 被挤到一边的光头阿强跳脚发怒道：“急什么，赶着投胎啊！” 苟岱烤好了鹞鹰，吃一口，腥臭扑鼻，几欲呕吐。 但他还是忍下了，咬牙吞咽。 “何必！”十力道。 苟岱嘴里有肉，含混不清道：“你不懂，南边有一种东西，叫做臭干子，闻起来奇臭，吃起来却蛮香，这鹰肉亦是如此，居然被我吃出了滋味。嘿嘿，朝廷为何要用这鹞鹰传信，就是因为它臭啊，若用甘美的雁鹅，路上便被人射杀了，还传个屁” 十力不禁摇头不止，吃肉罢了，还吃这么臭的肉，还如此振振有词。 忽然，苟岱指着远处的山崖喊道：“快看，神仙！” 十力遥望，也是吃了一惊，只见那边有数十人，踩着虚空，在悬崖上的空中行走，动作自如，宛如行走在平地一般。 “那些御剑飞行的剑仙们，尚且需要一把剑，这些人凭空而走，更加厉害！”苟岱忘记了手中的肉，张着嘴呆呆说道。 十力仔细观察，说道：“不对” 话还没说完，忽见鲜血喷溅，空中行走的那些人忽然就起了变化，有的凌空被撕成两片，有的下半截身子忽然没了，有的脑袋搬家，贴着胸背，咕噜跌下深谷。 随即，有数只赤红的怪物自悬崖下跳出，扯住那些人的腿脚，张嘴吞噬。 十力闭目，合掌默默念佛。 “什么怪物？” “妖族。” 不远处，光头阿强看到那些走上官道的同队人马，忽然间就支离破碎，尸身鲜血喷溅，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怪物吞噬一光。 方才宽阔结实的官道，眨眼间就不见了。 光头阿强没憋住，裤裆一热，然后沿着悬崖边，没命地奔跑。 被苟岱的火堆绊了一下，扑倒在此。一抬头，看到一个眉目疏阔耳大耳垂垂的和尚，急忙哭道：“大师，有吃人的妖怪啊，快去除妖！” “小僧无能为力。” “那你靠什么混饭？” “小僧不混饭。” “我那些朋友，为何就忽然就变成那样了？” “这妖族最擅魅惑，定是变了一条金光大道，你那些朋友便走了上去，看似蹈空行走，实际上，是那妖族用触手托着他们双脚，诱骗了足够多的人上去之后，便将他们撕扯成块吃掉。” “我是捡回一条命了”光头阿强抚着胸口庆幸，荒年命贱，同伴们的死去，也难以让他心起波澜，离乱之人，哪有资格慈悲多情。 “咦，什么味道？” 苟岱一惊，忙把鹰肉拢进怀里。 “鹞鹰肉啊，臭的跟屎一样，给我我也不吃。”光头阿强不屑道。 “你吃过屎？”苟岱好奇问道。 十力面色凝重，望着幽幽悬崖，叹息道：“卧虎谷剧变，不知道有多久了，这谷底的妖族，也不知道吞吃了多少过路的痴迷行人，我佛慈悲，当怜悯之。” 说完，盘腿而坐，嘴巴翕动，却不闻声。 是为金刚念诵。 十力一开始念诵，空中出现了不计其数的金色细微颗粒，飘进深谷，深谷中一道道看不见的悸动出现，如同什么东西在抽搐着。 “你干什么？”苟岱问。 “我要此处结庐而居，阻挡世人，免得被害。”十力停下解释道。 “这里太危险了！” “那你回去。” 苟岱哭丧着脸，狠狠咬一口鹰肉，饱含悲愤冲光头阿强吼道：“你愣着干嘛，滚回青城郡去，这里太危险！”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彩霞 光头阿强无端被苟岱一吼，敢怒不敢言，看看十力和尚，便沿着来路，向青城郡去了，在城里慢慢饿死，也强过被妖怪当下撕碎。 走到大野原中间，光头阿强又回头，看看长安的方向。 光彩照人的长安，梦里多年的长安，这辈子，大概是去不了了。 扭头决绝，却见迎面走来三人。 打头是一个奇形怪状的人，赤眼长眉，胡髯扎扎，身体极高，头上胡乱扎了一个道髻，插着根黑筷子，身穿一件半长的镶银鹤氅，其人来势汹汹，走路一颠一颠步幅极大，引得头上的筷子摇摇晃晃。 光头阿强盯着那筷子，心惊肉跳，眼见掉落，却迟迟不落。 这人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这两个人都是短打扮，一个圆滚滚白胖胖浑似元宵，扎着一个朝天的小辫，腰上别着一把短斧子，另一个精瘦乌黑似黑豺狼，又如同一截曲里拐弯的乌木，斜背一把和他一样长的黑弓。 两人在那怪人身后追赶，急急召唤：“师叔，师叔，莫急，等等” 怪人一抬脚，就拦住了光头阿强的去路。 “秃子！前方可是有妖怪？” “有！” “哈哈哈”，怪人一阵狂笑，摇摇晃晃向前疾走去。 光头阿强和熊大熊二兄弟在青城郡也算小小一霸，却被这怪人无端震慑，想要发火，又强自压了下来。 毕竟，这年头能走这么快，说明他还吃得饱肚子，这种人不能惹。 何况，他背上还背着一个巨大的剑匣子。 怪人走得极快，草上飞一般。 所以没多久，就到了十力和苟岱身边，闻见鹞鹰的味道，弯腰几欲呕吐，对苟岱怒吼道：“老头，你是不是妖怪！吃如此臭不可闻的东西？” 苟岱摇摇头。 怪人哈哈仰天狂笑，踢了十力和尚一脚，喊道：“别再念这没用的经了，妖怪没有修养，哪听得懂你那滋滋哇哇。” “施主，小僧乃是牛头宗唯一传人，在此处结庐，超度那些被妖族吃掉的亡灵。” “哈哈哈，你这可是找了个万年好营生，坐在茅坑里面打麻蝇，越打越多，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够？” “他会拦住路人，莫使过客落了妖族圈套。”十力指了指苟岱。 “那太慢了！待我飞剑斩个干净！” 十力伸手想要阻拦，却觉得有些词穷——妖怪亦是生灵，却害人性命。 菩萨低眉，还是金刚怒目？ 他有些困惑。 思忖间，怪人又是哈哈狂笑，猛然一拍放在地上的剑匣子。 枣红色的剑匣子甚是结实，不知有什么机关，砰一声弹开，里面一连串飞出七支长剑，在空中结成环形，剑光流转不息，哧哧作响。 “哈哈哈，我燕彩霞这七支剑，早就饥渴难耐了！” “妈的你烦不烦！就知道哈哈哈傻笑！”苟岱被这怪笑震得头脑发昏，勃然大怒，扔了只鹰爪过来，挂在怪人脖领处。 “哈”怪人笑一声忽然打住，指着苟岱道：“暴躁的凡人，我燕彩霞岂能与你一般见识！” 说罢怒目，闷哼一声，七支剑挽个剑花，剑尖凑在一起，如一朵银色雏菊，滴溜溜旋转。 此时，那两个追赶的年轻人终于赶来。 白胖子飞奔过去，抱住怪人的腿，气喘吁吁哀嚎道：“师叔，家底要被你折腾光了你可别忘了勤俭持家的古训！” “江不怨！胡不悔你们两个兔崽子要犯上僭越吗？” “师叔”瘦子累得瘫在地上，也是上气不接下气，苦口婆心劝道：“师父留下的法器，都被妖怪们收走了，别的门派都笑话你，和妖怪是一伙的，专门给他们送法器。” “哈哈哈”这是苟岱在嘲笑。 燕彩霞哇哇怪叫，眉眼睁张，眦睚欲裂，仰天吼一声：“急急律令，荡除妖魔！”猛一挥手，七支剑换了阵型，排成一列，游龙惊行般划了个弧，向崖畔飞掠而来。 十力专心念经，苟岱吓得眼神闪烁，左闪右躲。 以为这燕彩霞要报鹰爪之仇，飞剑斩他。 燕彩霞成心炫技，七支飞剑依次飞掠，几乎是贴着十力的眉眼而过。 十力却如泥塑木雕，浑然不觉。 燕彩霞双指成剑，朝天，猛然搅动，七支剑绕着他的身体从上向下，环绕飞行，待那飞剑将近草地，燕彩霞飞身一跃，跳上打头那一支剑，腾身而起，向万丈深渊处的虚空中飞去 飞剑迅疾，燕彩霞鹤氅飞张，身后银光阵阵，端如神仙一般。 “嚯，这厮身手了得！” 十力听得身前剑鸣阵阵，睁开眼看到这一幕，喃喃道：“道友形容粗疏，不料却内秀的紧，只是，除魔卫道，何为魔，何为道耶？” 江不怨和胡不悔，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你们这师叔，身手倒是矫健。”苟岱说。 白胖子江不怨肩膀一耸，冷笑道，你看着吧！ 话音刚落，只听悬崖下一声惨叫，旋即，七支剑托着身材高大的燕彩霞从悬崖下升了上来，燕彩霞一个翻滚，潇潇洒洒地落到悬崖边，一甩鹤氅，朗声道：“贫道洞察，那妖邪委实厉害，但是无妨，待我” “师叔”，江不怨指了指燕彩霞的裤腿。 黑色道服裤腿上，一只白若凝脂的手死死抓着布料，指尖鲜血蜿蜒，看着妖艳无比，红白相映，触目惊心。 燕彩霞哇哇一声，跳起一丈多高，向草泽深处飞掠而去。 七支剑无人号令，嗖嗖而返，重新回到剑匣中。 “看到了没，这就是我们的师叔，行踪诡异，思虑刁钻，行事往往出乎常人之意料。”黑瘦的胡不悔忧愁道。 “你就直说吧，他不是正常人！”江不怨打断师兄的话。 “看得出来！”苟岱望着远处，那里燕彩霞的身影时不时从野草中跳出来，迅捷有力，如一只巨大的兔子。 “不知几位，师承何门？”十力温言问道。 “破落小门派，本不值一提。” 十力点点头，又一次介绍自己：“小僧乃是牛头宗唯一传人，法号十力”。 “我们的宗派叫寒山宗，是道门旁支，原本底蕴丰厚，但后来出了些个性独特之人，和道门正宗翻了脸，于是日渐没落，只剩下我们三人，连个掌门人都没有。”胡不悔意态阑珊说道。 “你们那师叔，不可为掌门吗？” “小师父你觉得合适么？漫说我师叔不愿，即便他愿意也不成，因为我师父临终前，对继任掌门是有严苛要求的。” 点击收藏书架评论一片凄凉，各位看了给留个言。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辟谷 “哦？”十力好奇。 “掌门师父晚年患病，被符门骑兵首领康世赋用符偷袭，耿耿于怀，最后郁郁而终。临死前留下遗命，若有人诛杀了作恶多端的康世赋，勿问男女老幼，拥立其为掌门。”江不怨说。 正说着，空中传来狂笑。 燕彩霞凌空而来，神采飞扬道：“有我燕某人在，邪魔残渣，何足挂齿！” “往好处想，至少，七支剑没丢。”江不怨看着胡不悔。 燕彩霞听了，不满喊道：“法器，便是拿来用的，若一直小心掖着，会发臭会变笨会腐朽，我那掌门师兄便是吃了这亏，大战临头，小心地搬出法器来，你猜如何？” 大家好奇看着他。 “法器说：这老头谁啊，不认识，不理他！”燕彩霞又是哈哈狂笑，抄起剑匣子，踩着草叶，向远处飞去，转瞬身影小小一点，消失在莽原尽头。 “唉！”江不怨和胡不悔一起叹息。 “那悬崖有一万丈，臭气熏天，妖怪在下面呜呜喳喳，他们几个吓得腿软，跑不动，就被捉了去。妖怪也想捉我，但被我一瞪一吼，吓得停下，我便撒腿跑了回来” 坐在街边，嘴里嚼着几粒黄豆，光头阿强和小兄弟们闲聊。 “还是强哥厉害。” “大难不死啊” “去长安的路，真的就这么断了？” “不会吧，前几还托人带了书信去。” 几名不良人巡街路过，听得长安，妖怪几个字眼，按刀过来，指着光头阿强：“阿强，妖言惑众，要吃板子的。” “不如收我进去？”光头阿强问。 “做梦，里面好歹有碗稀汤喝，不至饿死。” “但我有要事报官。”光头阿强举手。 李涯面色严峻，捏着茶杯，忘记了里面是刚倒的滚烫热水。 光头阿强并拢，坐在椅子上。 对面这个白面读书人，看起来文文弱弱，一拧起眉头，却吓人的很，面上阴云密布，像是整个屋檐都要盖下来了，压得人不敢正常呼吸。 “所说属实？” 光头阿强点点头。 “可见到妖族的形状？” “嗯”光头阿强沉吟，开口道：“没看见，只是，人忽然都成了碎片。” “就你一人活命？” 光头阿强沉默片刻，还是将超度死者的和尚与吃鹞鹰尸首的老头说了出来，之前给兄弟们吹牛，没提这些人。 一听有人敢吃传信四眼鹞鹰，李涯啪一声将茶杯拍在桌上，杯盖碎裂，怒意十足：“肆无忌惮，何其！” 光头阿强一个哆嗦，急急道：“我可没吃官家的鹰肉！” 李涯叹息一声，挥挥手叫光头阿强出去。片刻后，又令下人追上去，给光头阿强送了点吃食。 厨神计天工的小院里。 四个六尺高的蒸笼正哧哧吐着白气，厨神双手背后，含笑看着蒸笼，里面是浸泡后青黄赤白黑五色粮食，还有些秘制陈年药材，九蒸九煮，晾晒之后，研磨成粉，制成指头大的颗粒，便成所谓尊天济世辟谷丹。 白色的水汽带来淡淡的药香，厨神闭目深吸一口，露出欣慰的笑容。 确实了长安路断，李涯火气攻心，嘴角生了个疖子，丝丝抽着凉气，带着刘桑便急匆匆向小院而来。 “如何？”李涯着急，甚至忘了见面的礼数。 厨神捏着下巴，微笑点头。 “大约多久，丹药可成？” 厨神望了望天，沉：“照如今的天时，还需三日。” “不知功效？” “辟谷丹制成之后，成年男子一日只需服上一两粒，便不会觉得饥饿，其中的补气之物药力发挥，气满不思食，足以活命。” 李涯面色稍稍缓和，点头告辞。 刘桑留下，看看师父是否需要搭把手。 “太守大人，今天很急躁。”厨神看着刘桑，语带询问。 刘桑便把来时路上李涯的话又说了一遍——有人从大野原归来，报告说通向长安的道路坍塌成深谷，谷底妖族横行，过往人畜鸟雀都被吞噬一空，所以李涯焦虑十分——这也解释了为何探路之人和送信的鹞鹰，全都音讯全无。 青城郡成了孤城，作为父母官，自然忧愁。 厨神听了默默不语，哦了一声。 轰隆一声，长长的火龙大灶中，紫红色火苗一下变得很旺，吐出数尺。 药香忽然就轰一下爆开，整个院落笼罩在馥郁的香气中，寒冷被院墙，刘桑整个人一时恍惚，差点昏睡过去。 厨神胖胖的身体没见动弹，却已到了火龙灶的火口。 五指一收，火苗静止。 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舒一口气，火苗立刻低伏，谦卑地趴下，着锅底。 “怎么了？”李桑不解。 “一个失神没压住，这借来的离火之精就要作祟！火势太旺，药性便会挥发而不内蕴，辟谷丹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若是前功尽弃，我怎对得起太守送来的粮豆，又如何救人性命。”计天工用袖子擦擦汗。 方才虽然轻松，但也受了些惊吓。 “回去转告太守，三日后差人来取。” 刘桑点头，扭头走出两步，又回头问道：“师父，若是去长安的路真的断了，又该如何？” “斩尽妖族，大路通达！”计天工一甩衣袖。 隐约哼了一声。 李涯坐在罗汉榻上，呆呆地望着烛火。 上午那光头带来的消息，委实令他吃了一惊，道路阻断，这是其一，妖族横行，这是其二，第三点，是有人猎杀了一只鹞鹰，这才是最令他不安的。 李涯所放出的最后一只四眼鹞鹰，是在几十天之前。 朝廷官方用鹰，经过严格训练，除非受伤或者死亡，遇到阻碍，立刻会返回，以防别有用心之人窃了公文。 显然，光头所说吃被吃的鹞鹰，不是李涯放出去的。 太守府出去的鹞鹰，应该早就死掉了。 青城郡就这么大，还有谁有鹞鹰，难道是军方的？ 李涯摇摇头，自从知道郭无疫失踪司马坚遇刺，他和驻军将领一直都互通书信，他们手中亦无鹞鹰可用。 想到了一种可能，李涯心下一凉。 进而遍体发寒。 守捉郎。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洗心 守捉，本是大唐帝国在陇南和青城郡等这些边地的驻军，人数较少，驻地也较为随意，随时流动，行事较边军要松散很多。 但是近年来，不知为何，守捉和内卫联络一起，逐渐脱离了兵部的控制。 内卫得势，各地守捉愈加跋扈。 索性换了民服，隐藏于民间百姓之中，操持各种职业，打铁卖布，木匠农夫，刺探各地消息，逐级报告。 如此一来，内卫耳目星罗棋布，愈得圣上宠信。 守捉首领，称为守捉使，兵卒则称守捉郎。 守捉郎办事谨慎细致，律令又极为严苛，严禁与地方官吏私交，一旦亮明身份，就要换到别处驻守，是以官员们对其颇为忌惮，守捉出手，例无虚发。 想到守捉郎，李涯不由记起一件旧事。 此事本属机密，临来青城之前，退之先生偶尔讲起。 几年前，中山王厉无咎谋逆，举家抄斩流放。 其最宠爱的小妾流至葱岭，朔方节度参谋韩篁见其貌美，便据为己有，该女子仇恨今上，在家召集巫蛊之人，扎草做法，设坛诅咒圣上，断续两年。 此后某年，韩篁随郭无疫赴长安述职。 述职即毕，某一日，忽有内卫秘密来召，韩篁心怀忐忑跟随而去，进得内卫左统领府衙，桌上摆一草人，上扎数支银针，并有黄绸符咒人兽骷髅若干。 韩篁心惊，问道此为何物。 左统领道：“是你所纳小妾，日夜诅咒圣上。” 韩篁不信，左统领递过一册，某年月日，韩篁做何事，发何牢骚之语，小妾见何人去何处烧香，施展何种巫术，历历在目，日一记，累计两年。 韩篁大惊，跪服请罪。 左统领将册子投入火盆，宽慰道：“知你被蒙蔽，故不怪罪。圣上有谕，如此糊涂，不宜军中任职，外放州郡任职。” 韩篁惊惧感恩诚惶诚恐，唯有叩首不止。 统领又说：“传话给你那小妾，天日煌煌照临万物，何曾被诅咒损失一毫光芒？” 韩篁回到通义坊节度宅邸，郭无疫问起，就据实回答，此事郭无疫也是一无所知，但事关内卫，不便追问。 不久，韩篁赴剑南道任职，小妾随行。 郭无疫始终不敢发一问。 守捉郎是每个地方官吏头上的一把刀，随时落下，斩掉眉毛头发还是脑袋，就看守捉郎的分寸与良心。 守捉郎是帝国暗处的一双双阴森的眼睛，无所不在，却又无影无踪，你做的每件事他似乎都知道，晚上在街头偷偷吃一碗牛杂，次日圣上便已知晓。 李涯自问来到青城，恪尽职守，即便他守捉郎神通广大，也难指摘出什么不是，突降天灾，岂是我太守一人所可以抵抗？ 坐了一会，待蜡烛熄灭，也不续上。 在黑暗中小声道：“问心无愧，何惧之有！” 说来也怪，这一句说出口，便如道人持咒，浓墨般的黑暗，似乎也浅了几分。 退之先生常说，常养浩然之气。 何为浩然？ 唯其心中无私。 据说古时醇儒，克己复礼，每日三省，持身严谨，日久开悟之后，视黑夜如白昼，一举一动从心所欲，却与大道不谋而合。 是为儒圣。 太守府客舍。 贾龙象手里攥着一个东西，敲开唐穗的房间。 唐穗正在读书，这是他每天固定的读书时间，所以若不是有重要事，贾龙象不会登门打断。 “听说了吗？” “你指的什么事？” “已经确认了，去往长安的官道陷落，变成悬崖裂谷，被妖族控制。” “哦”，唐穗一贯笑嘻嘻的脸变得严肃，作为皇族子弟，他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这件事所带来的各种后果，瞬间便推算出来——路断之后，灾民自相残杀，瘟疫蔓延，妖族和荒人趁机围猎人类，青城郡为之一空，自己则客死荒城，在史书中占据的篇幅不超过两百字。 太子哥哥将顺利继位。 大唐的所有历史，从此与自己无关。 “怎么做？”唐穗问。聂飞熊和贾龙象跟随自己多年，绝不是报忧不报喜的庸碌之辈，他一定想好了对策。 贾龙象张开手，露出一个古铜色的印章。 “这里也有？”唐穗表情有些惊讶。 贾龙象点点头。 出门去叫聂飞熊。 加上李涯和刘桑，一行人向城西的洗心寺去。在入山之前，贾龙象曾告诉过李涯，有一条联络长安的隐秘通道，说的便是洗心寺的这座字库。 所谓字库，实为阵法。 大唐在各地设置字库共计三百六十五所，用于紧急情况下的消息传递，每个字库依靠先贤所留真元加持，从小世界传递消息，不受空间距离和天气制约，但因为真元宝贵，平时多休眠不用。 各地字库统一连接长安城的造字坊，造字坊位于八水大阵的中央，受到重重保护，确保长安城的主人能够准确掌握各地讯息。 贾龙象知道，不管如何歌舞升平，长安城的造字坊，永远都是紧张而清闲的，那里的书记官可能一年都收不到一个讯息，但是一旦某个字库活跃起来，传来的便是惊天动地的消息，直达圣听。 字库事涉最高机密，由内卫与司天台共同统领。 荒年，神佛门前也萧条起来。 叩门许久，方才有个小沙弥出来，有气无力道：“方丈说了，无香可烧，无斋可饭，无房可宿，诸位回吧。” “长安司天台，叫方丈！”聂飞熊推着门，以防小沙弥的闭门羹。 小沙弥闭不上门，眯着眼，挠了挠脑袋，软绵绵道：“方丈在睡觉” 唐穗无奈一笑，看看贾龙象。 各地字库都归司天台管束，手下废弛如此，贾龙象自然觉得没面子，脸色稍稍胀红，低声怒道：“把他叫起来！” 小沙弥瞟他一眼，合掌进去了。 聂飞熊哼一声，吱呀一推山门，几人鱼贯而入。 寺内显然荒废许久，枯叶遍地，干枯的杂草高高矮矮，院落中踩出一条小径通向大殿，大殿后面是僧舍，小沙弥有些瘸腿，走到僧舍门口，轻轻地敲门，悄声道：“师父，有几个长安司天台的人，不知何事。” 僧舍内晦暗无光。 炕上躺着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肚子一起一伏，呼噜阵阵，显然正睡得香。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字坊 小沙弥叫了几声，僧舍内没有别的动静，唯有鼾声阵阵。 聂飞熊扯过沙弥，上前拉着门环，猛然摇了几下，薄薄的松木门板吱吱呀呀，眼看就要散架。 炕上那个沉睡的身影忽然耳朵一个哆嗦，翻身起来，等他坐起来时，已然变成了一个身材枯瘦的老和尚，开始穿僧袍。 老和尚慢吞吞下炕，开门茫然地看着对面这几个人。 “你是本寺方丈？” “嗯。” “我等是司天台行走。” “哦。” “你应该知道，我们来做什么。” 老和尚眼神昏聩，看看眼前这几个讲官话的人，试探道：“莫非，是来劫财的？那佛祖菩萨身上尚有些金箔，几位刮了去吧，反正也不能吃。” 聂飞熊双眼圆睁，振臂将唐穗推向后方的贾龙象，上前手腕悬空，用食指写了几个草字，一道怪异的力量凭空而生，众人脚下的枯草猎猎作响，如同活物。 有一条看不见的绳子，从地而起，缠绕几圈，将老和尚死死缚住。 老和尚惊恐万状，一着急，鼻孔冒出一个泡。 贾龙象拿出司天台的腰牌，正色道：“司天台行走，现需要启动此处的字库，烦请带路！” “什么字库，老僧不明白。”老和尚面色木讷，畏畏缩缩看着这些气焰嚣张的外乡人，缩起肩膀，一副要挨打的模样。 聂飞熊火起，上前一脚，将老和尚蹬飞出去，轰隆撞断门板，跌落屋内，还翻滚了一圈。 老和尚吃痛，压抑的声从屋内传来。 唐穗皱起眉头。 贾龙象站到门口，阴沉着脸问道：“你是何人，本寺的方丈与僧人呢？” “老僧悟能。我二人前些天流浪至此，已是空寺，便住了下来，别的什么都不知道。”老和尚瘫坐在屋内，着答道。 “当真？”聂飞熊问小沙弥。 小沙弥依然是一副没吃饱的样子，小声慢慢回答：“不错，我们来时，寺门大开，空无一人，厨房里还有些米粮，我们便住下。” 李涯看看唐穗，刘桑手搭到刀柄上。 作为朝廷重要机构的字库，相关人等竟然莫名消失，被两个不知来历的野和尚占了庙宇，这太不寻常了。 青城郡里，还真是怪事频发！ 聂飞熊从僧舍内单手将老和尚提出来，骂骂咧咧道：“不老实就吃点苦头！”挥手一扔，高高抛向院落里的杂草丛，老头飞起丈余高，砸到地上，必然吐血不止，有没命在都不好说。 老和尚干瘦的身体在空中转了两圈，飞到顶点，稍微一顿，向下落来。 “师父！”小和尚终于大声喊了一句。 老和尚向下掉落，快要触地之时，僧袍忽然急剧膨胀，嘭一声落地后，众人定睛去看，僧袍裹着的，却是一头短喙大耳的黑脸大头野，根根鬃硬如钢丝，耳大如蒲扇，黑毛稀疏根根竖起。 野鼻孔喷着怒气，用前蹄刨着地面，两支白色长獠牙倒是干净，想是经常使用。 嗷嗷两声，野作势便要冲撞过来。 贾龙象上前，冲那野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这些话的音节极为拗口，似乎是翘着舌头，用舌尖说出来的，唐穗李涯和刘桑根本听不懂，也不像是大唐任何一处的方言。 但是野听懂了，缩起脑袋，直起身时，依然是那个干瘦的老和尚。 和尚还是和尚，却判若两人。 先前的颓废迷茫和羸弱虚弱一扫而空，冷静凶悍的气势流溢出来，这是大唐内卫训练和厮杀后特有的气息，旁人若要伪装，是极为困难的。 老和尚抱拳：“参见行走大人。” 贾龙象赞许地点点头。 “内卫？怎么”唐穗不解。 聂飞熊道：“怎么是一只妖？这有什么，夫子也说了，有教无类，我看他做的不错。” 唐穗点点头，这倒也是，朝中名将，不也有很多突厥，粟特，突骑施和铁勒契丹人吗？而且，皇后的女侍卫，据传很多也是妖族的流民。 虽说妖族不是人类，但长久修行之后，其智识未必能弱多少，且心思单纯，易于相处。 这就是我唐国的信心。 给所有的生命平等的一个机会，所谓蛮夷妖魔之说，并不存在。 只有朋友，或者敌人， “你们每次启用字库，都得这样试探吗？”唐穗问贾龙象。 贾龙象摇摇头，解释道，青城郡如今多事之秋，长安路断，不得不过分严谨些，而且，老和尚身边多了一个小沙弥，令人生疑。 老和尚点点头。 沉声说：“内卫规矩，字库宁愿不启动，也莫要被歹人冒用，何况如今非常时期，属下不得不一再试探。单亮出字印也不行，直到大人说出内卫密语，才能完全信任。” “他呢？”聂飞熊指着小沙弥问悟能老和尚。 “山间一位广寒客，荒年嘛，被人追猎伤了腿，属下一时心软，便捡了回来，属下知道，这坏了规矩，恳请责罚。”和尚答。 李涯抿嘴一笑，心道这野精倒是风雅，兔子便是兔子，还称广寒客。 “罢了，先联络长安吧！”贾龙象一挥手，向大殿走去。 大殿里倒不似院落那样荒凉，神佛虽然陈旧，斑驳落漆，甚至身上还有大片被刮掉金箔的痕迹，但是擦拭的干净，还有清水供养，可见这悟能和尚每日还做些日常功课。 悟能走在前头，搬开蒲团，撬起下面的青石板，里面露出一根粗粗的麻绳，扯动麻绳，耳听轻微的格格声，平整的大殿中心，四块石砖缓缓分开，露出一片铜板。 铜板上饰文繁复古朴，左侧平整，右侧有一个方形空洞。 贾龙象上前，拿出那方铜印，小心翼翼地按进去，耳听轻微的咔哒声，铜印卡在铜板中，严丝合缝，不细看甚至难以发现。 一道轻微的气息散发出来，众人耳朵嗡一下。 恍似被隔离开来。 院落中原本清晰的草声与鸟雀鸣叫，一下变得模糊不清。 字库的小世界，就此开启。 然后就是等待。 按照规矩，字库发动之后，需要等待长安的造字坊首先询问，确定对方身份，方才能够传讯，坏了规矩的话，就有可能被怀疑是冒用者，必要时长安会关闭小世界。 大殿里，小世界中，众人的呼吸声忽然粗重了几分。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太安静了。 “别着急，现在正是长安的卯时，要慢一些。”贾龙象悄声说。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八水 长安城内，通化坊。 都亭驿内一座三进院落的某个大房间内，一名书吏腰背挺直，坐在枣木椅上，身边放着一个大瓷壶，里面泡着滚烫的浓茶，今日是他当班，必须养足了精神。 每日当班之人，首先检查笔墨和快马，然后就要坐下，面对墙壁上的大唐舆图，坐一整天，不得打盹，简单进食，解手需有人替换。 这里是大唐的造字坊。 来不得半点马虎。 昨晚的酒还有一点点余味，所以这名书吏低头喝了几口热茶，一抬头，在大唐西北边陲处，有一丝土黄的烟气冒了出来。 他大惊失色，起身冲出去，吼道：“青城郡字库发动，快马奏报！” “快马奏报！” “快马奏报！” 一声声传出去。 此刻，长安城京兆尹任大伦才迷迷糊糊从东卿馆出来，为了躲避母老虎，悄悄翻墙摔疼了屁股，左右无事，所以他打算称病睡个懒觉。 大唐律官不严，装病可以偷懒，毕竟，情病也是一种病。 在床上躺了半天，都没有入睡。 娘的东卿馆的酒肯定有问题，喝得老子头好疼，要派几个人去查查。 任大伦轻轻敲着脑袋恨恨地想。 将睡未睡之际，小厮猛地推门，整个身子扑着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大人不好了，大人不好了，皇上紧急召见！” 任大伦肚子一缩，呼哧起身，把小厮揪过来扇了两个耳光，啐道：“你他娘才不好了” 不过圣上这么早召见，必有危急之事。 任大伦掬点冷水洗洗，晃晃脑袋，骑马出了府邸。 他是可以坐轿的，但还是喜欢骑马的感觉，此刻街头空无一人，店铺都歇了，偶尔露出早起的微光，不知是磨豆腐还是沥清酒。 一手牵着缰绳，好似又回到了少年时走马斗鸡纵酒狂欢与金吾将军捉迷藏的时光，习惯性地捋了捋胡须，摸到粗糙松弛的下巴，才觉得已经过了半生，不禁黯然起来。 想起宫中有事，夹了夹马肚子，轻叱一声，那马便乖巧地小跑起来。 清冷的御书房里铜鹤熏炉吐着淡淡的香味，圣上揉着微红的眼睛，面对帝国舆图，面色沉重。 那是一幅精准度极高的舆图，属于朝廷机密，任大伦当差三十年，见过三次。某一次任大伦无聊，偷偷在上面甚至找到了东卿馆里巧儿的老家绿柳镇 舆图的西北边陲的最远处，画了一个红点。 圣上正看着这个点发呆。 “不知圣上，所为何事？”任大伦跪下行了个礼。 “国运将衰，夜不能寝。”圣上并没有回头。 事关国运，任大伦不敢说话了，垂手立在一边，呼吸轻微，脑袋飞速旋转，不知道皇帝下一刻将会问些什么。什么海晏河清政通人和蜀黎安乐之类的马屁官话此时似乎不太合适，说了可能要挨揍。 就在此时，门外一片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哎呀”，一个紫色的球体从门槛弹了进来，在地上咕噜一圈，舒展开贴在地上，原来是一个白胖子，扶着幞头站起来，微微喘息，腰上的金鱼袋晃晃悠悠。 此乃司天台监章有道。 章有道已经有三年没有见到圣上，所以来得急迫，略显狼狈。 可他一旦看到大秦舆图上的圣上标出来的红点，神色剧变，几十年挂在面团般白脸上的招牌微笑不见踪影，小眼射出鹰隼般的精锐之光。 “圣上”章有道试探地看着圣上。 “青城郡的字库发动了。”圣上话不多，但是自然带着一种天然的威压。 章有道扑通跪下，脑门砸地，重重叩了一个头。 圣上漠然道：“你是在求我留情，还是求我谅解？” “臣有罪！” “你瞒了朕几十年” “但求一死！” 圣上无声而笑，嘴巴咧开，笑容满面却又悄无声息，看着无端诡异，接着道：“杀了你这天下一等念旧之人，便中了你们的圈套。罢了，丹炉峰还是青瓦苑，你选一个养老！” 章有道抬起头，眼神复杂看看圣上背影。 然后哼一声，起身，甩袖离去。 连一句告退的话都没有。 圣上回身盯着任大伦，一字一句道：“启动八水大阵。” 任大伦吃了一惊，心脏剧烈跳动，脱口而出问：“到了如此地步？” 圣上微抿嘴唇，往日充满权势的法令纹变得圆润，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但是任大伦从其中读出了颤抖的无奈，渐褪的颓唐。 “启动大阵，会淹没近郊千顷良田。”任大伦弓腰说。 “顾不了那些！你去一趟造字坊！”圣上靠着椅子，闭目养神。 任大伦悄悄退了出去。 从少年时开始，任大伦就没有干过一件正事，烟花烈酒，击剑逐马，和恶少游侠儿横行城内，一言不合，血洒五步。 干了不少荒唐事。 但是赖着祖上的手艺，他依然混到了京兆尹。 因为长安城的八水大阵，是任家祖上设计建造。 但是说实话，任大伦，甚至任大伦的父亲任巨鱼，都没有见识过大阵发动的情形。 “如果到了动用咱家大阵的时候，亲眷们收拾细软，赶紧从地道跑了吧，去剑城找我的故交，或许能够多活几个。”祖父如是说。 风和日丽，物价平稳，美人楼上舞正酣，公子街头牵狗游。 启动个屁大阵，任大伦觉得圣上是不是老糊涂了。 “嗯，许是早些年被荒人吓坏了脑子。” 还有，章有道这老狐狸，和圣上打什么哑谜，他竟然还有些恼怒的样子，这全然是活腻了的样子——可圣上也未追究。 不管脑子里如何大逆不道，任大伦依然谨遵臣子本分，不多问，不插嘴，确定了圣上的意图后，起身告退。 时隔一百年零三个月后，长安城的八水大阵，再次启动。 当差三十年来，任大伦在官场不找靠山，不拉帮结派，不谄媚，不弹劾任何人，但凡有案子等日常事务，一律交由副手裁决，最后呈上来由丫鬟签字，盖上大印。 他的人生分为三个部分，其一，东卿馆喝花酒是，其二，在家和老婆打架吵架是，其三，躲在屋里睡觉是。 这是长安城公开的秘密，所以那些清流人士参他的奏折，可以从长安县铺到万年县。 但他始终没有外放，不光是京官，年还有一次擢升，直至今日。 每有官场后辈讨要不倒秘籍。 任大伦总是憨厚一笑，带着酒意挠着脑袋说：“都是祖上积德。” 这是实话，从祖父任墨渊到父亲任巨鱼，从记事起就反复给他灌输一个道理：要知道自己吃饭的本事是什么。任家祖辈的任务就是保养维护八水大阵，只要有这个在，其他都不重要。 所以任大伦的人生，还有第四部分。 每天中夜子时，他都会独自提灯策马，用两个时辰将八水大阵巡查一遍，并且反复背诵祖上留下的阵法枢机，确保自己哪怕被淹在酒缸里，只要不死，就能准确启动大阵，保护皇城的平安。 每晚这个时候，整个帝国官场的人都以为任大伦在醉梦中沉睡。 没有人知道他顶着露水，雨水，大雪。 绕着长安城跑了一圈。 他指着这个吃饭，但更多的，是一种来自血液中莫名奇妙的责任。 此刻长安城在他眼中，就像是一个沉睡的孩子。 祖父曾摸着他的脑袋不止一次说过：“我们是东海任公子的后人。” “爷爷，任公子是谁？” “一个钓鱼的人”任墨渊笑着回答。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屠鱼 青城郡洗心寺，悟能老和尚用食指轻轻叩打铜板。 每一次敲击，都有一道细微的真元在小世界震荡，远在长安的造字坊内，同样有一个小世界，几名书吏围着一张铜鼓，倾听者上面的敲击声，然后按照司天台的字符密约，迅速用笔墨记载下来。 每接收一条，便即刻送去御书房。 圣上召见任大伦之前，已经收到了数条消息，所以脸色很差。 “查，成王修行有成，脱体而去，未知所去。” “得，望携骸骨归。” “查，青城大饥，饿殍近半，卧虎谷断，无法归京。” “得，望待令。” “查，郭无疫不知所踪。” “得，即知会兵部。” 任大伦弃了马，气喘吁吁跑进造字坊，挥手道：“帮我问一句，青城郡天灾根源是什么，天象可有异常之处？” 书吏们认识任大伦，虽然稍微鄙夷其为人，但毕竟官大好几级。 一名书吏俯，轻轻叩打铜鼓。 “问，天象可有异，灾因何起，有何良策？” 悟能和尚侧耳听听，说道：“长安问，天象是否有异，灾荒是因何而起，打算如何赈灾？” 李涯说：“天象有异，灾因酷旱，筹粮并制辟谷丹丸。” 悟能和尚轻轻扣打，还未发完，便被外面怪异的风声打断，不由停下手来。 忽觉周遭有异！ 就在此际，自苍茫的大青山后飘来两朵彩云。 赤橙黄绿，煞是醒目。 两朵彩云慢慢移动，逐渐靠近。 数道白色的闪电在彩云间闪现，然后浑厚的隆隆雷声传来，来历不明的旋风排空而至，震得窗户纸呼呼扇动，流沙镇的牲畜们都陷入了焦躁不安中，天空刹那间变得灰暗。 一种实质性的威压从天而降，笼罩整个整个青城郡。 摆摊卖芝麻糖的小贩。 遛狗的胖妇人。 打盹的乞丐。 吃窝头的脚夫。 不约而同，心脏咔哒暂停了一下。 抬头望向天空，天空出现了一个巨大影子，是一条鱼，鲜红色的大鱼，鲜艳的鱼鳍张开如花朵盛放，这条鱼不知从哪里跳出来，还保持着弓身飞跃的姿态。 但它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超出所有人的想象——那简直是一艘大船在云间行走。 天地间仅存着的一点日光，将大鱼的影子投地面，整个青城郡都笼罩在大鱼的阴影中，这鱼带来的百仞巨浪，飞至天空，又化作倾盆大雨，飞泻而下。 雨水带着淡淡的腥气，噼里啪啦，重重砸在农舍庙宇。 将洗心寺中的枯草砸得此起彼伏，频频点头。 瞬息之间，青城郡便成水乡泽国。 瓦舍被冲垮几间。 大殿内，悟能老和尚定了定神，想要继续发送消息，双手却不听指挥，颤巍巍无法敲击铜板。 小世界之外，青城郡的街市上。 有一个灰色的身影，不知从何而起，飞身掠上屋顶，跳上树梢，然后借着风力，向上一跃，向大鱼的方向飘去。 鱼很高，很大，所以人到了鱼身边时，就显得极小。 事后有人说，那天那个灰衣人，就像是清蒸鲈鱼边上的一粒姜丝。 水落尽之后，天空依然碧空如洗。 却有电光闪闪，交织成一道电网，将大鱼拦在中间，郡县志记载，这是大鱼要脱体成龙，是以必须经历天考，天考若过，定得龙身，从此逍遥自在，五行四方任游，千年八荒长生。 大鱼在空中，随风继续升高。 鱼身上密密麻麻的闪电似激流乱窜，但这丝毫不影响它意态悠闲地摆尾摇头，张嘴吞吃着高空中的水汽与冰粒，修炼到将尽成龙之时，每种动物定然有他惊人的本事。 大鱼几个摆尾扭身，身上的闪电就变得黯淡，甚至有有数根闪电脱垂下来，劈啪一声击中落星塬最高处的一株古木。 看来，这闪电是束缚不住它了。 地面的人头上顶着水草，痴痴仰头观看，他们被巨鱼所吸引，已经忘记了那个小小的灰色身影。 又向上攀升了一段，大鱼已经完全摆脱了身上的闪电。 重获自由的它似乎有些雀跃，翻滚了一下，向高处那一道云气所形成的拱门飞去，越过拱门，便会灵兽空间，获得顿悟的造化，成龙只是刹那之间的事。 翻过身，大鱼发现了腹下微小的人类。 它以为，这是因为大水从人间不小心带上来的，却看到那人并不惊慌，甚至露出了诡异的笑意——他摸出一把刀，细长的刀。 然后，整个天空爆发出比闪电更为浓烈的红光，那把小刀暴长出几十丈的刀芒，从鱼尾到鱼头，一掠而过。 这个过程极为短暂，以至于对地面看热闹的人而言，天上只是忽然起了一蓬红火，然后火光就消失了。 正在飞翔的大鱼，腹部忽然裂开，像是倒着打开箱子，鱼肚子里面包裹的鱼肠鱼鳔，一下倾倒出来，在鱼身悬挂着，大鱼还在费力向上飞，飞向那道拱门。 但它受到重创，力气一泄而空。 开始。 灰衣人面露笑容，嘴里叼着细刀，自空中奋力一推，大鱼滑向西面。 然后，随着风势，巨大的恶臭与腥气扑面而来，整个青城郡似乎变成了夏日的屠宰场，鱼血倾撒而下，地面仰头看热闹的人没来得及张嘴，星星点点的鱼血飘进嘴里。 在腥臭的刺激下，很多人跪倒在地，忍不住呕吐起来。 这一刻，青城郡如脓血地狱一般。 天空红光绽放之际，洗心寺内，悟能和尚的手不再颤抖，但是，因为这力量对妖族的，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变回了野蹄。 红光闪过，方才渐渐恢复枯瘦的人手形状。 那只被捡回来的小沙弥，早已变为一只灰黄的长耳兔，瑟瑟发抖躲在佛像后面，举起两只前爪，似乎是在合掌祈祷。 红光消散，大鱼下坠。 有无数道橘色的线，若隐若现，从天际飘落，那线极为纤细，几乎能够割裂空间一般。 落到树叶上，树叶切被割成两半。 牵狗的胖女人尖叫起来，她的胖胳膊血流不止 吃窝头的汉子摸了摸脸，脸上一撮碎头发。 嗤一声，声音不大，像是了西蜀的薄绣。 洗心寺内的小世界被割裂开，然后，如同那些易碎的肥皂泡一般消失不见，腥臭味立刻涌进来，唐穗一口吐到地上。 悟能发现，铜板破裂。 这意味着，字库废了。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笔记 轰！ 一阵惊天动地的声音传来，西南方冒起几十丈高的冲天水柱，是大红鱼拖着内脏的尸身，跌进了归龙湖。 那灰色的人影随之跳下，随着水柱，深深潜入归龙湖。 好似万马奔腾，大地阵阵悸动。 佛殿上面粗大的木梁有些不堪重负，甚至发出了吱呀的声响，似乎随时可能倒塌。 聂飞熊护着唐穗，一抬脚掠出大门，站到了院落中，院子里臭味更甚，混合着干燥焦灼的气味，但是好在没有房屋倒塌之虞。 “怎么回事？”唐穗问。 悟能语带伤感，叹息一声。 “怎么？”唐穗追问。 有一条近千岁的大红鲤，早可以化为人形，经常化作中年文士在青城郡游玩，有时在须臾海，有时在归龙湖，是这一片修行境界最高的大妖。每到夜深人静之时，这红鲤会在看雪亭内，给四方山上河中的小妖讲道。 带它们凝练月华，朝拜四方之灵。 这大妖知道自己成龙之日将近，所以近来十分低调隐秘，甚少出现。 但不知惹恼了哪一路神仙，今天竟然被凌空屠戮，元神即便未丧，又要几百年的修行，才能恢复今日的境界。 “你确定，它已被杀？”刘桑忽然插嘴。 悟能点点头，说：“这满城腥臭的味道，正是它的气味。但是要杀它，一般的修行人是断难做到的，所以选择化龙之际，因为此刻，妖族最为脆弱。但即便如此，也是铤而走险之举，非大能绝对不敢。” “盗丹？”贾龙象问。 一个人冒险去杀如此一只大妖，定然有他的目的。 “这是一种可能。”悟能叹口气。 “还有什么可能？”李涯问道。 “对妖族有偏见者！” 这便是妖族的悲哀，任你修行多高，除非化为人形或者飞跃为龙为麒麟这些高阶灵兽，否则始终觉得低人一等。 尤其是人族中有些偏执者，始终视妖族为低贱生灵。更有激进者，见妖必斩，不问善恶来由和青红皂白，一旦识破，立刻怒目而起，拔剑相向。 “早年间我未入内卫，还是个野修，在山间遇到寒山宗的一个修行人，识破我的原身，立时放出一双大铜铙，要扣住我。”悟能接着说。 “今日杀这红鲤，是否此人？”唐穗问。 悟能摇摇头。 带着一丝苦笑道：“那厮看起虬髯飞张十分勇猛，实则道力有限，就会哈哈傻笑，那一对铜铙法器，都被我给夺了过来。” 长安造字坊，书吏们紧盯铜鼓。 一开始，是有规律的敲击，然后断断续续奇异的颤抖，最终悄无声息。 任大伦收着肚子，弯腰凑近。 却没有任何消息。 一名书吏急忙伸手敲击，开始发送：问，为何中断。 问，为何中断。 问，为何中断。 连发三遍，没有任何回音。书吏咽下口水，看看任大伦小声道：“任大人，断了！”任大伦急切道：“中断之前，最后一条说的什么？” “天象有异，灾因酷旱，筹粮并制”书吏看着手中的记载，继续说：“后面便不成字句，无法记录。” “那边的小世界坏了！”任大伦断言。 “大人确信？”即便是在这些书吏眼中，任大伦也是个酒囊饭袋，靠着祖荫和吹牛拍马过活，是以他们并不太相信任大伦的话。 “小世界都是相通的，我感到了一道刀芒，炙热的刀芒。” 书吏们点点头。 待任大伦走出造字坊的屋子，他们相视一笑，不屑道：“他懂个屁，装得挺像，还刀芒！” 任大伦不知道这些后辈的嘲笑与奚落。 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计较什么，因为他有心事，他在猜测那一条没有接收完整的消息，青城郡在制作什么呢？ 大衍丹？ 观音饭？ 辟谷丹？ 大衍丹是道门正宗，极为珍贵，青城郡没有够格的炼丹师；观音饭吃多了会死人，地方官吏都知道；只有辟谷丹，虽然用料比较邪门，但是确实有效，而且青城郡地邻大青山，便于因地制宜。 回到衙署，门下的几个小吏们正围着炉火闲聊，看到任大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任大伦从没有这么早来办公。 任大伦冲他们点点头。 进屋打开柜子，翻看老祖宗留下的笔记，这本世代相传的笔记，是任氏家族自先祖时代留下来的，记载着各个时代的异闻，有些事任大伦略有印象，所以需要翻看。 本子已经很旧了，但是纸张很好。 扉页上画着一个人，头戴斗笠，面容写意，坐在滔滔大海之滨，面前插着一个鱼竿，据说，这是任家先祖任公子。 任大伦舔了舔指头，翻开书本查找。 没多久，就找到了一百多年前的一条记录。 中条山大旱，百姓上山挖土而食，有异人头戴高冠，授以辟谷丹丸，食后果解灾荒，但是不久之后，此地爆发巨大瘟疫，百姓多疯癫，莫名跳崖自绝，不知是否因辟谷丹而起。 笔记中记载着详细的辟谷丹配置方法。 除了杂粮五谷，最要紧的一味药，是妖丹。 人族服用妖丹，若要出事，不足为怪。 任大伦停下手，将书卷在手中，露出凝重的表情。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青城郡应该是在制作辟谷丹，而这辟谷丹，或许将带来灭顶之灾。 任家人的直觉一向很准确。 比如说，当他心惊肉跳之时，母老虎就会准时来到墙边等他。 但这并不能说服圣上。 任大伦觉得有些头疼，因为好久不动脑子了，猛然一认真思考，就觉得有些头昏眼花，快要昏倒的样子。 稍微缓一缓，喊一声：“备马车，快！” 清晨时，章有道走出大内，一边走，一边脱衣服。 司天台监的官服和金鱼袋被拿掉，随手扔在道边，穿着里面的褐色棉袍，信步向城外走去，他要走出开远门，一路向西。 开远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章有道走出城门，马车帘子掀开，任大伦小声喊道：“章大人！” 章有道和任大伦在朝中都以圆滑见长，但二人素无深交，听到任大伦喊叫，章有道警惕地看看，并未答应。 “来来来，上车聊！”任大伦热情邀请道。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小院 任大伦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说客。 所以他笑容可掬，只说了两句话：“青城郡的路断了，据说被妖族掌控。而且，那里的数万人可能要复用辟谷丹度灾。” 章有道掌管司天台二十余年，并非庸常之辈，立刻捕捉到了最有用的信息。 圣上将他发落到丹炉峰，丹炉峰就在青城郡。而辟谷丹，他在司天台耳濡目染众多异闻怪事，也有耳闻，知道这东西有饮鸩止渴的风险。 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唐穗还在青城郡。 唐穗是他派出去的。 说完那两句话，任大伦小眼眨一眨，等着章有道的反应，他知道自己是个笨田鼠，但是挠到了老狐狸的痒处。 章有道双手合掌，顶着下巴，沉默不语。 “有无笔墨？”他忽然问。 “当然！” 章有道拈起小狼毫，笔走龙蛇，写了一个条子，小心吹干，递给任大伦：“去终南山狮子茅棚，找斐昶鉴。” 说完帘子，下车向东，朝开远门里面走去。 “不去丹炉峰了？” “太危险了！” 丹炉峰在西，青瓦苑在东。 任大伦看看手中的纸条：地裂妖惊，灾近空城，秦王未归，劳烦尊趾，移驾青城，此后，前事一笔勾销。 “老狐狸，字写得不错。”任大伦挠挠头。 青城郡，刘桑躲着满街污秽，回到小院。 师父坐在小桌前。 桌上摆着一个大盘子，一小壶酒。 见刘桑进门，师父示意他坐下。刘桑看盘中，是一块透明如冰块一样的东西，皱眉问道：“什么东西？” “先尝尝。”厨神自己先拿起筷子。 刘桑用筷子去夹，才发现这透明的东西已经被师父切的如纸一般薄厚，夹在筷子上，若不仔细去看，竟然难以发现。 只是随着筷子移动，会有七彩光芒在其表面游走。 跟着师父，刘桑吃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毫不犹豫，放进嘴里。 仿佛一支鞭炮，在嘴里爆炸了！ 听不见声响，但那种与是真实的，脸颊突突颤抖，鼻子一酸，泪水就充满了眼眶。看着师父别有深意的笑，刘桑心一横，嚼碎了嘴里的东西，吞下肚子。 一道热浪洪流，直达丹田，四肢百骸浑充溢。 整个人就飘了起来。 真的从木凳上飘起三寸多高。 遍体暖洋洋轻飘飘，感觉肉身刹那间消失不见，与虚空融为一体，舒坦无边。 “如何？”厨神问。 刘桑抖抖肩膀，冷笑一声，又夹了一片。 吃了三片之后，刘桑停下筷子，看着师父问道：“这是那红鲤鱼身上的物件，今日之事，是你干的吧？” 厨神茫然道：“哪件事？” “大鱼与世无争，隐居修行，也是不容易，非得在它化龙之际出手，毁了人家的道行？”刘桑一直没想通，一贯和蔼可亲的师父，今天为何出手如此果决狠辣，肯定不是为了口腹之欲，师父一直讲，神厨无欲，不住色味之形，唯修万物之味。 “你怎知是我？” “我听见了你那把刀，的嘶吼。” “那鱼妖修行之初，吃了多少百姓你知道吗？” “也许已经改邪归正。” “水族若要成龙，必须要经过天考。” “天自会考它。” “你怎知，不是天派我来考它？” 见徒弟还是不解，厨神解释道：“何况，我杀它肉身，是有大用。辟谷丹中最要紧的一味药，便是妖丹，它丧了肉身，晚几百年化龙，却可以救全城百姓，也是功德一件。” “如此来说，它还得谢你不成？” “欠它的几百年修行，我日后还它便是！”厨神凛然道。 “师父，你知道我最想跟你学什么吗？” “什么？”厨神看着徒弟真诚的眼神。 “干了不地道的事，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老行事，还真是一门手艺。” 厨神呵呵一笑。 然后问道：“你说的那个好朋友，庄什么，他去哪里了？” “山上一别，就没他消息了。也许，回到陇西卫了吧，他师父在那里。”刘桑摸着刚长出来的，沉。 “总听你说起，想见见他。” 庄小周三人正站在一处茂盛的丛林边上，一棵大树上系着长长的布条，这已经是第三次见到这棵树了——他们计划下山向陇西卫去，却在这密林中迷了路。 “墨非！”绿篱沉着脸，叫那食铁兽。 墨非脚下猛然一踩，跃进丛林中，眼见树梢摇晃，耳听树枝折断之声，没过多久，墨非将这一片丛林中的小树拔了个一干二净，余下的，都是两人合腰无法抱住的巨木。 一路走来，这种事他干了不少，愈加轻车熟路。 小树被拔干净，视野立刻开阔。 一眼便可望到对面，也无迷路的可能。 三人径直穿过去，想要看看对面到底是何种见不得人的处所——据绿篱推测，修道之人常在其居处周遭布置迷惑阵法，免得被人和野兽打扰清净。 果然，走出三四百步，树丛的另一边，露出一段小小的围墙。白墙黑瓦，几支翠竹探出墙头，虽是，也透露出青城郡这蛮荒之地少见的清雅。 一条小径，通向竹门。 竹门轻轻打来，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怯生生探出脑袋，小声问道：“那个大怪兽，为什么拔了我们家的树？” “小哥，我们路过下山，被这树丛遮挡，绕不出去了，所以”绿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 孩童默不作声，大眼睛雾蒙蒙，似乎就要哭了。 “别哭，我们可以赔的。”绿篱急忙掏出仅剩的银子。 “那是什么？” “银子啊！” “不认识。” 庄小周一笑，看来这是个在山中长大的孩子，连银子都没见过。温言问道：“家中有大人吗？我们可否进去讨杯茶水？” 小孩大眼睛骨碌一转：“我父亲在屋里面捣药，马上就出来翻晒药材，你们最好快走，不然，他看到你们拔了树，生气起来，非得教训你们不可，他的拳头有这么大！” 孩子比了一个他认为很大的形状。 庄小周一愣。 绿篱笑了：“说谎不是好孩子哦。” 小孩涨红了脸，摇摇头：“反正，不能进来！”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大虫 “那我们不进去了，但我们是你父亲的朋友，叫他出来说句话可以吧。” 小孩没料到这一句，瞪着眼抿着嘴，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 “那我相信你们一回！”他指了指绿篱说。 “为什么？”绿篱笑了。 “你们长得像是好人，而且，要是坏人的话，就硬闯进来了，不会和我说这么多话的。”这是小孩子的判断，不得不说，是个很机灵的小家伙。 小院很是整洁，没有一片落叶。 小家伙搬了凳子，让大家坐下。却不让墨非进来，因为他觉得怪兽拔了那么多树，有些生气。 “你叫什么名字？” “费大虫。” “你这名字真是清新脱俗。”绿篱道。 “那当然，我父亲是族中识字最多的。”费大虫接着介绍，他的父亲费药师在山上采药和捕猎，天黑的时候就会回来。 正说着话，竹门猛然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急匆匆进来喊道：“大虫！” “我在这里！”费大虫起身跑过去。 天色稍晚，但是依然看得清楚人的面貌。这费药师较之常人至少要高上两头，高鼻深目，脖颈和脑袋一般粗细，肩宽腰壮，遍体如铜铸一般，散发出蛮横原始的气息，他的双拳，还真的有他儿子比划的那么大。 看样貌像是荒人。 庄小周悄声道：“荒人？” 绿篱摆摆手，示意他安静。 “你们？”费药师审视着这几个人。 绿篱这些年到处游走，和荒人打交道不在少数，上前解释一番，说自己也是进山采药，迷路了，才来到这里，希望能够歇息一晚，明天一早便下山去。 “哦”，费药师放下肩头的药筐，提出两只兔子。 等到兔子煮好，大家已经逐渐熟络。 费药师是荒人没错，而费大虫看着更像是中原人，询问之下才知道，费大虫的母亲是关中人士，和所有的话本故事一样，她和费药师的结合被人族和荒人所不容，生下费大虫后，被娘家人强行带走。 费药师一气之下，便带着儿子进山隐居。 采药闲暇，便教儿子学习中原文字和儒学道书，外面小树的阵法便是费大虫亲手所布置，所以被拔掉后，小家伙很是恼怒。 “你们父子，打算在这里隐居一辈子吗？你可以，但是大虫还这么小，他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吃完饭无事闲聊，绿篱不由问道。 “外面的世界太乱了，而且，他们对荒人有恶意。” 费药师爱怜地看着孩子。 却见到费大虫在火光下，脸色诡异地红白交替，牙齿咯咯作响，既像是很冷，又像是很热。 “大虫，你过来！”庄小周招呼道。 费大虫过来，庄小周摸着他的手腕，听了一会脉，说道：“恕我直言，这孩子” “你懂医术？”表情不多的费药师眼前一亮。 庄小周，没再说话。 费大虫问道：“我怎么了？” “孩子，我看你根骨精奇，是不可多得的好材料，今后拯救我们这一片大陆的大任，就交给你了”庄小周刮了下费大虫的小鼻子，笑着说。 “那当然！”费大虫歪着脑袋，得意地说。 毕竟是个孩子，没多久，费大虫便沉沉睡了。 费药师将他抱进屋里，返回来坐下，长长叹一口气。 人族和荒人结合，生下的孩子多数经脉不全。 费药师这几年不断尝试，自己炼制药物，便是想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尝百草治百病的，是神农。 常人岂能轻易成功。 所以庄小周一眼看出费大虫的问题，费药师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觉得唐国能人异士众多，或者会有些办法。 “这种先天缺憾，非是药石针砭能够奏效，估计需要洗髓。我明日先给他扎几针，暂时压制一两个月。等我们回到青城郡，你把他送来，实在不行，到长安去。” “长安”费药师重复道。 “嗯，长安城里，人人如龙，定然有办法的。”庄小周安慰道。 “他的母亲，应该就离长安不远。”费药师小声说，似乎是怕费大虫在梦中听到。 费药师对这一片的山路极为熟悉，稍加指点，庒小周便明白了下山的路如何走，次日清晨，便告辞离去。 三人走出几十里地。 墨非才在后面循着气味跟过来。 走到一处分岔路口，庒小周转身向左，绿篱向右。 “这边！”绿篱招手。 右边是费药师所指点的路线，下山最快，而且明显有一条草径。 庒小周摇摇头。 “怎么？”绿篱见他面色凝重，也停下脚步。 庒小周看看四下，小声道：“有没有觉得有些古怪，这对父子出现的太突然，似乎就像是专门在那里等着咱们。” “你多心了，小孩子多机灵，也蛮可怜！” 庒小周仰头向天，忽然自言自语道：“我感觉天上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盯着咱们。” 绿篱一听这话，顿觉毛骨悚然。 仰头看看空无一物的青天：“哪有眼睛，你是不是在吓我？” 一直沉默的雷铲也开口道：“老大，我也觉得不对。” 绿篱很清楚，对于那些修行界的顶层人物来说，以神识观察千百里之外的丛林山峦，就如掌中青果一般清楚，更何况还有些法器，专用以窥视远方。 “难道又是找我的？”绿篱皱眉道。 庒小周说：“我猜是找我的。” “因为什么？” “据说我杀过的一个人，是符门长老唯一的私生子，现在司天台的人没在，荒山野岭的，他一定要找到我，报仇的好时机，可他们一时又不敢动手。” “为什么？” “我曾骑黑龙飞至丹炉峰，符门满山惊动，视我为上仙，还将祖传的重宝献了上来。但是，后来他们又发现，杀了那个作恶多端符门子弟的人，似乎又是我。” “所以” “他们在静观其变。” “这只是你的猜测罢了。”绿篱拍拍庒小周肩膀。 三人转向左边。 这是一条近乎废弃的山路，荒草蔓延，几乎遮盖了脚下的青石。 符门丹炉峰上，一个黑发老道抱着拂尘，盯着眼前的铜盆，盆内清水表面上，正显示着大青山的莽林。 乱峰簇拥，翠林如涛，一抹山岚横亘绵延。 庒小周三人的身影，在山间时隐时现。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虫师 走过一处极窄的山坳。 耳听头顶有声响，雷铲不用抬头观瞧，耳朵略一扇动，飞身跃起，砰一拳，击碎了山顶落下的一块青石，这石头来势凶猛，显然是从极高处落下，若是砸到血肉之躯，断难活命。 雷铲吼一声：“老大躲闪！” 双脚撑住隘口，双拳交替，接连击碎了数块石头。 庄小周回身，双臂猿猱一般攀爬而上，仰头吼道：“寻仇的，有胆下来一战！扔石头砸人是何行径！” 喊声既出，山间回声阵阵：行径，径 片刻之后，头顶传来缥缈的回音：“山崖之下，尚有人乎？” 听这声响，不似坏人，庄小周大声道：“有行人路过，请当心落石伤人，若是伤了我等，必然上去拿你寻仇！” 山上之人答道：“知之矣”。 尾音拖得很长，像是私塾中摇头晃脑费劲教书的先生，每一个字都拿捏的很准，一板一眼，是以，虽然距离遥远，听起来却元气十足。 三人舒口气，继续前行。 雷铲紧随绿篱，极为警惕地瞪着牛眼，唯恐还有落石之事发生，他内心还是有些微的自责，倘若方才若不是落石，而是一蓬羽箭，老大恐怕已经受了伤。 远方高处，山岚中隐约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 紧贴着峭壁，正在快速下滑。 这里山崖光滑湿润，赤手攀爬极为困难，看那人的下滑速度，手中定然是牵了绳索，山间采药人，多是如此上下。 “刚才那石块，多半是这人采药时掉下来的。”绿篱说。 “希望是。” “三位，方才老朽唐突，见谅！” 道路中间站着一个面目平凡的老头，须发尽白，腰杆笔直，一身灰袍洗得有些褪色了，但是十分干净，脚上穿着细藤编制的芒鞋，腰上系着一个大葫芦，满脸真挚，抱拳缓缓说话。 道路不宽，老头拦路而站，想绕也绕不过去。 “所幸没伤到人，罢了。”庄小周潦草回个礼，想要过去。 “圣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山中常年罕有人迹，是以老朽大意，还望海涵。”老头好像并没有让路的意思。 “老丈，你不是在采药吧？”绿篱问。 “小哥何以知之？” “废话，你没背药囊，腰间挎着大葫芦，采虫师嘛！” “哦！”老头有些吃惊：“小哥好见识，采虫之人，当今之世鲜见矣！” “采虫师？”庄小周没见过，但是听过。 大唐富庶，走马斗鸡之徒众多，但是自久远以来，便有一门隐秘的技艺，谓之斗虫，和贵公子娇小姐们斗蛐蛐的博戏不同，这斗虫，是真的斗。 蒺藜，毒蝎，蝼蚁，飞蚊 皆可来斗。 哪怕是最为绵软迟钝的蛞蝓，训练调教之后，也能狠命厮杀。 在江湖上的，一局斗虫小则可以赌金赌银，大则可以决定一个门派的生死存亡，为此家破人亡者，屡见不鲜，是以朝廷屡次禁绝之后，逐渐转入地下。 所谓的采虫师，便是受斗虫门派之请托，往深山大河，去采集那些凶悍狡黠的灵虫，加以训练之后，参与斗虫，以获得大利。 如老头所言，这些年来，已经很少见到采虫师的踪迹了。 “几位，不如去舍下歇息，山间无物，粗茶可一品。” “你一直这样文绉绉拗口说话的吗？”绿篱问。 “是如此。” “没人打你吗？” “偶有，但非老朽之敌，自取其辱耳！”老头摸摸白胡子，笑道。 正说着话，老头仰天看看，忽然面色一变，一挥衣袖道：“鬼鬼祟祟，再三偷窥，岂非蛇鼠之辈所为！” 衣袖过处，凭空出现一段黑布。 耳闻嗡嗡之声。 细看，那黑布却是千万只极小的山蜂所组成，在空中飞舞盘旋一圈，然后分散开来，遮在众人头顶。 “不知何方宵小，近日常来窥伺。” 老头背着手，带三人向他的居所而去。 丹炉峰顶，黑发道人眼前的清水之上，忽然变得幽暗，大青山逐渐消失，直至什么都看不到，一汪黑水而已。 黑发老道吃了一惊，投出一张符纸。 符纸入水，逐渐弥漫模糊，却还是依旧漆黑。 “奇怪”，老道喃喃自语。 “老朽复姓宇文，名教授，字园丁，号红烛上人。” 老头走在前头，如此介绍自己。 “嚯！老丈这名号，真是能量流溢，正气磅礴。”绿篱感慨道。 “小哥谬赞。不过，老夫向来以化育青年培植后辈为己任，在这山村游走，当个私塾先生，只是山村顽劣少年，掏鸟捕鼠，不服教化，实在心痛。” “老丈在山中多久？” “已廿年有余。” “前方山岭处，有父子二人，老丈可认识？”庒小周问。 “父子？数十年来，未曾见过。”宇文教授停下，稍加思索道：“山中精怪，或许会化作人形，魅惑来往众生，几位需得留意，小心为恰。” 边走边聊，中午时分，终于到了宇文教授的草庐。 三人坐定，老头端出三盏茶水，笑眯眯看着他们。 低头去看，茶水清湛，却无茶叶。 闻起来倒是清香扑鼻，令人舌底生津，忍不住想要咂饮一口。 “这是？”绿篱见多识广，天下名茶无一不识，此茶的滋味当真是“闻”所未“闻”，何况山间野宿，无名茗茶，不由有此一问。 “请品。”老头还是笑。 绿篱举杯深吸口气，饮下一小口。 “老大！”雷铲小心提醒。 绿篱闭目回味茶香，头脑忽然空旷无边，有风吹过，一点似有似无的清冽之气，犹如竹叶之上的晨露，晶莹透亮，摇曳不定。 睁开眼，绿篱道：“这不是草木之茶。” “那是何物？”宇文教授问。 绿篱摇摇头，说不上来。 庒小周跟着也喝一口，觉得无甚稀奇，在他而言，茶水只有浓淡凉热之分，南北红绿生熟，都是一个味道。 绿篱呆呆回味，忽然双眼一亮，指着宇文教授：“难道是虫酿？” “妙哉！”宇文老头抚掌而笑。 “什么虫酿？”庒小周不解，但觉得味道淡而有余香，便伸手又去摸瓦罐，再倒一碗，咕嘟饮下，喉咙淡淡清香溢出。 绿篱笑道：“你这牛马饮法，若叫茶痴见了，非打你个半死。” “为何？”庒小周不服。 “暴殄天物啊。” 宇文教授摆摆手，对绿篱说：“所谓天物，乃是人为附会，天地之产，何分贵贱，庄小哥这饮茶法，倒也阔气！” “确实阔气，一咕嘟便是一两金子。”绿篱嘟囔。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对拳 本来一直没喝的雷铲一听说此茶如此昂贵，小心举起来，学绿篱的样子吸口气，伸出长长的红舌头，撩点茶水进嘴。 然后闭上眼，又睁开说：“是不错。” “到底是何物？”庒小周开始灌第三碗，完全不理绿篱鄙夷的眼神。 宇文教授站起来，清清嗓子，背着手开始绕圈，嘴里念念有词，抑扬顿挫背书一般，将这虫酿的来历交代清楚。 绿篱的判断没错，这确实非草木之茶。 乃是一种名为昆仑奴的山间野虫，吃完百年老茶树叶之后，所排出的粪便，历经数年的陈化之后，密封酝酿，精心炒制，便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饮用之后，脑后生风，神意抖擞。 解宿毒，消疖肿。 因为昆仑奴罕见，无法饲养，所以这虫酿在长安城也是罕有之物，有谁觅得一小壶，必然小心珍藏，适逢佳节拿出来，与朋友共品，是极长脸面之举。 “老朽这一袋虫酿，十年前所采。” “我来尝一口可否！”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人声，只见一团烈火从天而降，轰一声落地，脚下青石裂成数块，迸射出去。 是一个身披兽皮的少年。 五官石雕一般，披发垂到耳边，豹皮裹于腰上，四肢结实粗壮如同熊虎，裸露在外。 最常见的荒人打扮。 少年指着庒小周道：“可是你们杀了费药师？” “费药师死了？” “我一早找他拿药，院外树林被毁，他被竹竿穿了脖子，钉在竹门之上，血流殆尽而死，我将这周围百里找了一遍，只有你们几个外，不是你们，还有何人？”少年怒道。 “费大虫呢？”绿篱急切问道。 “费大虫是谁？”少年横眉问道。 “费药师的儿子啊！四五岁，这么高”，绿篱用手比划着，然后皱眉道：“定是被凶手掳走了！” 披兽皮的少年冷笑一声，然后哈哈仰天大笑。 笑停了，目露凶光指着绿篱：“我和费药师交往数年，他哪有什么四五岁的孩子，你们要编，也找个好些的由头！” “可我们真的” 庒小周话未说完，少年的赤脚下已经冒出红焰，身体一颤，转瞬间便到了庒小周面前，一拳砸向太阳穴。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噗噗爆裂！ 知道可能存在误会，庒小周闪身避过少年的拳头，嘴里急切道：“先停手！”宇文教授应该是认识少年，也在一边说：“碎，暂且停手！” 少年收拳站立，身后火焰顿时熄灭。 “一言不合，出手搏命，碎，脾性过烈，待这唐人小哥辩白一二，若那费药师当真死于他手，合该偿命之时，再动手不迟。” 看来，这荒人少年名字就叫做碎。 “树林是我们损毁不假，但我们早上出发之时，费药师父子安然无恙。” “哼！可笑不？”碎扭头，问宇文教授：“费药师八十多岁，快要死了，还能生个四五岁的孩子？” 宇文教授点点头，确实荒谬。 “八十岁？我们见到的费药师，是个壮年汉子！” “胡扯吧！”说话间，热风阵阵，荒人少年碎再次扑上来，连出几拳，速度极快，但见漫天拳影弥漫，罩在庒小周头顶。 庒小周不欲伤人，早将翠竹杆交给绿篱，侧身站立，待拳影接近，热息隆隆，忽然欺身上前，拧身发力，硬打硬拦，拳意尽吐。 咚！一声暗响，庒小周觉得似乎击到了铁板。 然后轰隆声响，两人迅速分开，各自后退数十步。荒人少年低头，看看自己的拳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名为碎，拳头所到之处，石碎铁裂，为荒人一族中的少年翘楚。 他又看看庒小周，眼前这个并不粗壮的唐人少年，竟然能将自己击退。 “你很不错！” 少年吼叫一声，双肩沉坠，右脚猛然在地上踩踏，四溅的火星之中，跃起数丈，跳出一个弧线，一拳轰向庒小周。 方才一番角力，庒小周战意亦起，一咬嘴唇，跳起身子，脊柱挺直，化身为枪，凌空画一个圈，刺向那一朵艳火。 与此同时，双臂交错，已经击出数拳。 两人在空中相遇，庒小周只觉得拳头如同砸在山岳之上，震得双肩麻木，嘶吼一声，识海晃耀，一道白光飞出，带着斩杀万物的决绝与杀意。 庒小周迎面扑来，碎的气息也为之一惊，差点窒息。 这个这个看着平淡闲散的唐人，忽然之间，气息变得如此可怕，完全是搏命的打法，硬碰硬，不要命。 拳头如刀一般，扎手，刺肉。 碎的拳头潮水般袭来，庒小周恍惚间，觉得被一个巨大的锤头砸在胸口，一股热浪涌进胸口，眼前不由一黑，双耳嗡嗡作响。 转瞬之间，两人已经各自挨了几十拳。 庒小周落地，踉踉跄跄倒退几步，方才站稳。 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碎直接飞出，落到地上，去势不减，又翻了个跟头，方才坐稳，身上有数十道刀口，沾满尘土，看起来狼狈不堪，豹皮也被割裂了几道口子。 碎理了理身上的豹皮衣，站起来狠声道：“人族果然奸诈，偷藏兵刃！” 庒小周擦干嘴角的血，摊开双手。 “你定是藏在袖中！” 庒小周卷起袖子，并无兵刃。 “哼！”碎依然怒火难消，人族是果然是极为危险的，难怪长老们谈起他们，充满了恨意。 “碎，你非庒小哥之敌。”宇文教授说。 “那也要一战！费药师不能白死，他死之后，族人的狂化之病，该如何救治？他们定然是人族细作，害了药师，断我种族！”少年背后又燃起焰火，双目圆整，要发起下一次攻击。 “哎！你怎么这么死心眼。”绿篱招呼碎。 “一会打你！”碎指着绿篱，咬牙道。 “你想想，他要用了兵刃，几下就把你刺穿了，还能容你活到现在，继续追打他？”绿篱举起翠竹杆，想要说服碎。 “竹竿！刺穿！” “还说费药师不是你们所杀，手法如此相似！”碎双眼赤红，又跃起丈余，弹跳着向绿篱头顶冲去。 雷铲一直盯着，荒人少年跳起，他立刻迎上。 一阵巨大炙热的声浪袭来，吹散了绿篱头上的发髻。 雷铲站在身前，双腿微弯，立于地面，硬接了碎这雷霆一拳，同样的声势惊人，地面为之一跳。 吓得坡下的墨非爬起来，护住胸口，不知发生了什么。 碎被击向天空，落到草庐边上，一撑双臂，想要起来，却是一软，又趴到尘土中。 雷铲也不轻松，鼻孔出血，双脚陷入沙土地下半尺。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破绽 “哎呀我这嘴！”绿篱抽了自己嘴巴一下。 碎方才说了，费药师就是竹竿穿喉而死，自己举着翠竹杆去洗白，反倒歪打正着，让这荒人少年更加怀疑。 “几位暂歇，听老朽一言，若言之无理，再打不迟。”宇文教授看看双方，征询道。 碎虽有心再战，却双臂乏力，只能哼一声算是同意。 “费药师者，吾旧识也。年八旬，体瘦肤黑，善攀缘，吾采虫，其采药，常邂逅于峭壁悬崖，其人敦厚擅岐黄” 宇文教授又站起来，背手开始走圈，徐徐而谈。 讲完之后，绿篱斜眼看看碎：“听懂没？” 被奚落的碎一咬牙，捏住茶杯，杯子顿时变得赤红，烧得里面茶水滋滋作响，不过，他确实听得半懂不懂，听宇文老头讲话，是荒人最头疼的事。 绿篱将宇文教授的意思转述出来。 第一，刚遇到之时，庒小周已经问过那父子二人，宇文教授说不知，可见那父子确实并非捏造。 第二，杀费药师者，必然知道此事重大，只想速速脱身，怎会偶遇我老头子，还坐下悠闲品茶。 第三，以庒小周和雷铲之力，今日要取碎的性命，并非难事，为何不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是以，以老朽愚见，几位小哥和那食铁巨兽，并非元凶。而是那所谓父子而二人，将碎引入彀中，此举一石二鸟，可谓高明。”这是宇文教授的原话。 “什么一石二鸟？”碎问。 “你笨啊！”绿篱着急地咽下一口茶水，训斥道。 碎面色一红，喷出一口气。 绿篱摆摆手，柔声道：“你想，那个大恶人杀了费药师，是不是你们荒人的病就没得治了？说难听一点，搞不好就要灭绝。然后呢，将费药师的死嫁祸给别人”绿篱指着庒小周，继续道：“只要得到消息，荒人中肯定会有人去追杀我们这几个倒霉蛋，以你们荒人一根筋的个性，必然追杀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所以，一只鸟，就是荒人种族，另一只鸟，就是我们。”绿篱说完了。 碎静静听完，沉默许久。 庒小周开口问道：“你今日去找费药师，是临时起意还是早就约好？” “今早族长忽然召见，要我去。”碎语气已经恢复平静。 “一定是有人算计好的，若不是我们走了这条路，你肯定更容易找到我们，然后拼死一战，我们被打死，自然遂了恶人心愿，你被打死，你的族人岂会放过我们？”庒小周说。 碎不由点头。 宇文教授转回来，问碎：“如何？此计又名‘借刀杀人’，你便是那所借之刀。” “唉！”碎重重叹息，稍一用力，手中茶杯被捏碎。 “咦！此杯甚贵，缺一不成套，废矣！”宇文教授刚叹息完，又见雷铲在一边津津有味吃着什么。 “所食何物？”急忙问。 雷铲摊开手，手中躺着四五个核桃大小的甲虫，黑紫色，但是泛着奇异的七彩光芒，乍看平淡，再看却是极为妖艳。 “哎呀！”宇文教授急忙探手，将甲虫抢过来，带着怒意追问：“已食几头？” 雷铲怯生生伸出一个指头。 “幸甚！一头倒无妨。” “是一袋。”雷铲小声道。 “啊！”宇文教授忽然失态，胡乱挠着白头发，语速极快道：“一袋便是十头，十头便是百金，百金便可造房数十间，印数千册” 自言自语毕，宇文教授像一头发怒的白头雄狮，冲雷铲吼道：“此地读书种子，被竖子毁之殆尽！” “先生莫急，莫急，坐下细说。”绿篱急忙拉住他，免得摔倒在地。 连喝三杯虫酿，宇文老先生理了理凌乱的白发，恢复了平静，拱手道：“诸位见笑，方才失态，养气之功尚浅，惭愧。” 方才众人在外，雷铲一个无聊，房内翻看，发现了坛子中的三袋甲虫，打开袋子，异香扑鼻，忍不住吃了一只，然后又是一只 宇文教授之所以暴怒，是因为此虫极为珍贵。 虫名香眠将军，产于百丈高山悬崖，捕捉极为不易，此虫一年只吃一餐，然后整日睡眠，遍体温热。捉到之后，置于香囊之内，可使满室生香，有那些体虚不眠之人，可以安然入睡。 是以，成为大唐西蜀富贵人家的新宠。 一头可卖十两黄金，所以宇文教授刚才说，一袋十只，十只便是百两黄金。 “你隐居山野，要黄金何用？”碎也忍不住，插嘴问道。 宇文教授又忍不住，站起来背手转圈，说道：“此地蛮荒，孩童多不知书，终生浑浑噩噩，是以老朽数十年前发愿，在这青城，为山民与荒人兴修百所学院，将读书种子，撒遍这亘古以来混沌无知的山野。” 听了这话，碎眼神明亮，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却只是动了动。 雷铲听了，看看绿篱，垂下脑袋。 “好了好了，嘴馋是毛病，但不是有意，出山之后，我来出钱！”绿篱出来打哈哈。 “事已至此，悔恨无益。西人云，莫为昨日倾覆之牛乳垂泪至天明，罢了。”宇文教授扎起白发，梳理胡须，又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老先生。 “告辞！”碎忽然起身，抱拳就要离去。 “稍等！”庒小周拦住他。 碎提起双拳。 庒小周一笑，示意他放松。问道：“你们族中之人，包括坐骑在内，是否有很多狂化丧命？” 碎眼神黯然，嗯了一声。 “在下粗通医术，不知可否一试？”庒小周问。 碎疑惑地看看庒小周，又看看宇文教授。宇文教授捻须微笑道：“这庄小哥，我亦是初识，但依老朽观人之术，敦厚而大义，机敏不骄矜，乃可信之人。” “何以见得？”碎问。 宇文教授一笑：“初见，便问我是否识那一对父子，定是有所察觉，便是机敏。所谓敦厚，庄小哥之修为，已可化拳为剑，以拳锋释放刀剑之意，轻易刺伤你，你怒骂其狡诈，身藏利刃，其却不辩白，亦不借势再伤你杀你。” “那对父子，有什么破绽？”绿篱问庒小周。 “四五岁孩童，院落屋内，却无一件竹马陀螺这些玩具之物，稍显古怪。”庒小周答。 “有些孩童少年老成，或不喜欢玩具。” 庄小周微微一笑：“经脉虽断，四五岁，即便从娘胎开始修行，哪有那么雄浑的气息？” “哎，你个书呆子，心还挺细。”绿篱摇摇头。 “在这种地方长大，心不细的人都死完了。”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观虫 “老朽尚有一事，烦劳几位。”宇文教授看着庒小周和绿篱。 “不妨说说。”绿篱硬着头皮回答，心想难怪老头拦路邀请品茶，原来是有事相求，但毕竟雷铲有错在先，多嘴吃了人家百两黄金，且问问再说。 “三日之后，再来接人，可否？”宇文教授问碎。 碎点点头。 而后一拱手，快步跑到山坡边缘，跳下去，但见红光一闪，山坡下弹起一个火球，冲向崖壁，那火球靠近崖壁之后，又是一个碰撞，向高处去了。 几下跳跃，就攀至峰顶，消失在朵朵白云之中。 宇文教授先是倒茶，倒完茶后，看着庒小周和绿篱，笑道：“叨扰二位，耽搁行程，老朽实在问心有愧。” “若不是老丈在中斡旋，那荒人少年必然要和我们纠缠到底，说来还要感谢。” 庒小周的的回答深得宇文教授之心，频频点头。 然后，指着草庐道：“年久失修，风雨侵蚀，未几恐将倾覆。” 绿篱长出口气：“是要帮你盖房？” 又拍拍雷铲肩膀：“这个，有一把子力气。” 宇文教授摇摇头。 搬出来两本书，两本很厚的书，颜色泛黄，而且已经磨得卷了边，封面四个大字《观虫笔记》。 庒小周和绿篱各自接过一本，随手翻开，书本图文并茂，仔细记载着平生所见每种虫子的官名，俗名以及生长之地，饮食喜好和繁育特征。 大唐有人编纂《四海异闻录》，专门记载各地神异鬼怪之事； 有人搜罗编写了《万妖夜宴图》，以图画介绍各类妖族生灵； 有人甚至写出了《万年升官图》，将朝内官员之间隐晦明暗的关系直白写出。 在西蜀，亦有饕鬄有闲之徒，写出了《食游记》，从南到北，从东至西，将各处的风味美食一一罗列，配以制作之法和菜式图形，一时风靡，洛阳纸贵。 有研究天下美姬者，有研究虎豹猛兽者。 但唯独虫类，从无人涉及。 一来，虫类体型微小，易为人所忽略，二来，若要识尽天下虫类，必往山河尽头，罕无人迹之大山大河深处，困苦劳顿，行万里或可见一二异虫，费力极大，所得甚少。 没想到这大青山深处，竟有人写出了如此皇皇巨著，若送到长安城去，去谋个清贵的闲官，定然不在话下。 “老夫一生采虫，每有所得，便做记录，云水近百年，才有此书。望二位出得山去，送那书坊，付梓拓印，流传于世，好叫天下人皆知，有我宇文教授此人。” 庒小周收了两册书，诚挚道：“先生心血，不敢负所托。” “此其一也！”宇文教授正襟危坐，开始说第二件事。 绿篱皱眉道：“不是‘一’事相求吗，何来其二？” 宇文老头一时语塞，嘴里含糊道：“老迈糊涂，用语粗疏，实有二事相求。第二者，老夫欲将一生采虫技艺，授予二位，以免失传，罪过大矣！” “不学！”绿篱脑袋摇晃如拨浪鼓。 “为何如此决绝？” “我平时最害怕虫子，见了必然逃走，漫说去捉。” “庒小哥？”这是问庒小周。 “嗯，在下自有师承，在道门慎虚上人门下” “我来吧，我最喜欢虫子。”雷铲凑上来，他说的倒是实话。但宇文教授瞪眼愠怒，低声道：“未知每日采虫，可够汝食否？食虫而肥者，妄想！” 雷铲一憋嘴巴，走了出去。 “如此，便进退维谷”宇文教授皱眉。 绿篱嗅出一丝怪异的味道，不安地看看庒小周，小心问道：“你要如何？” 宇文教授叹口气，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沉吟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道：“适才二位所饮虫酿，不同凡响。”说完，指了指草庐顶上，在梁木之上，赫然趴着一只小小的斑斓蜘蛛，严冬时节，这蜘蛛的出现，本身就带着诡异。 “此虫名为行散仙人。”宇文教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你听过吗？”庒小周问绿篱。 绿篱面色煞白，这行散仙人倒是听过，一直以为只是传说之物。 南方渤海之滨，有一群异人，瘦弱颀长，不事劳作，每日便是聚在一起空谈。天地玄妙，宇宙洪荒，飞潜鱼虫，无所不谈，唯独对朝政避之不及。 若有人不小心说起朝廷官员与民生社稷，便要被其他人拳脚相加痛加群殴，重则赶出异人聚落，称之贬凡。 这群异人多是富家子弟，不食五谷，每日依靠果蔬与一种药石过活，这药由石乳c磺硫c白英c紫英c赤脂五种石头细细研磨而成，食后血脉偾张，皮肤赤红细腻，但是轻轻一摸，便会刺痛，穿着衣服会极为不适。 于是，每每黄昏，渤海之边，鸥鸟飞度，巨浪排空。 一群不穿衣服的异人聚在一起，长发垂肩，面朝大海，背映落日，缓缓结伴而行——此谓行散，五石散药性若要完全发挥，需慢行而散之，不然便会留下余毒，日久害命。 “行散仙人，此虫剧毒，无药可解。”宇文教授正色道。 绿篱点点头：“中毒之后，无法穿衣，每天需得赤身，方才觉得舒坦”，说到这里，绿篱悚然变色，满面惊恐。 “然后呢？”庒小周漫不经心，抽出绿竹竿。虽然这个宇文老头不似坏人，而且深不可测，但若真的暴起发难，未必没有机会。 “方才二位饮茶时”，宇文教授食指一弹，那行散仙人飞出一根晶莹的细丝，随之一荡，跳至茶杯上方，悄悄下滑，洒下一小滴淡黄的汁液。 “我们中毒了！”绿篱瞪着眼，难以置信。 宇文教授点点头。 绿篱站起来，冲过去一脚踢在宇文教授膝盖处，将他连椅子一起踢倒在地，同时喊道：“雷铲，杀了这老头” 雷铲本来在外面，听到响动，嗖一下窜进屋内，喊道老大让开，我撕碎他。话音未落，雷铲巨大的右手已经捏住老头脑袋，一个发力，便会红白溅射，头颅烂碎。 未见宇文教授动弹。 但听嗡嗡声响，自他衣袖内飞出无数绿尾黄蜂，紧紧趴在雷铲的脑袋之上，雷铲满面黄蜂，在脑袋上围满，不断蠕动，不由松手去扑打。 “放心，无老朽之令，并不蜇人，但若哲人，必死无疑。”宇文教授坐下，淡淡说道。 “老丈，你究竟意欲何为？”庒小周沉声问。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虫经 “几十载心血，千万年传承，怎忍付之一炬？” “你下毒害我们，就是为了将采虫技艺传承下去？”绿篱问。 宇文老头默认。 “你说了，行散仙人之毒，无药可解，我们即便应了你，又能如何？”庒小周发现了这个问题，但他想，老头下毒之前，肯定考虑清楚了。 “是无药可解，但若读通《虫经》，驾驭这行散仙人，再行解毒即可。老朽虽然愚钝，但不至断了后路。” “你不觉的自己很卑鄙吗？”绿篱气道。 “实属无奈，且二位学会《虫经》，也是一技傍身，行走江湖，多一分保证，老朽所为，对二位实有所裨益。” “你！”绿篱气的说不出话。 长安城里，孩童每有闲暇，父母便将其送入各类学馆，灌输那奥妙算学，西洋文乃至舞乐之学，也是为了多一技傍身，岂知孩童内心痛苦不已。 绿篱幼时遭此摧残，受害不浅。 岂料多年来横行江湖，竟然着了这个老书呆子的道。 “学不会如何？”绿篱尚不死心。 “三日内不解毒者，便无法可解。”宇文教授说着，递过来一个厚册子，三指的厚度，不知什么材质，似牛皮但远要轻薄，却也韧性十足。 是为《虫经》。 “二位若不愿后半生野人般不着寸缕，便在三日内将其读数，一切饮食汤水，老朽伺候，专心读经便是，如有疑问，随时开口。” 说完，宇文教授便提着水桶，向涧水边去。 这就要开始做饭了。 “怎么办？”绿篱愁眉苦脸。 “背吧，你白天我晚上，你前半本，我后半本，读完互相讲解，这样应该能快一些。”庒小周也很无奈，为了收徒，这宇文教授连这种损招都想出来了。 “那我先去背了。”绿篱夹着书本，向崖攀走去，盘腿而坐，面对深不见底的幽谷，吹着冰冷的山风，慢慢静下心来。 恍惚之间，回到了四五岁时，不愿识字读书，被关在剑城的忘念峰顶。 那次只带了一本大唐传过来的《毛诗》，佶屈聱牙，完全不知所云。 两天时间，硬是背了下来。 中间若不是娘亲让雷铲送点吃的，搞不要昏倒，一头栽下山崖。 想得太多，绿篱绿篱晃晃脑袋，一想到万一背不会，后半辈子就没有衣服可穿，不由俏脸一红，骂道这老贼，老子学会了这《虫经》，解完毒，非杀了你不可。 脑中灵光一闪，莫非老头使诈？ 难道他就不怕我们解了剧毒，回身泄愤杀他？以宇文老头的智慧，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但又一转念，万一呢？ 还是认真背书，三天学会再说，想到此处，专心拿起《虫经》，一字一句开始研读。 嘴里默默念诵： 人族我辈，常自诩为万物之灵，然不知虫之一族，存活于世远早于人，因其灵识微弱，常为他族所轻，然虫者，其数亿万，若聚而为一，灵识岂不如人哉？ 绿篱一开始眉头紧锁，慢慢地，眉头舒展开来，竟然读得津津有味。 直到宇文教授喊他吃饭。 宇文教授常年在山中独自生活，饮食简单，尽是些捡来的山蘑，干笋，蕨菜之类，虽然手艺一般，但胜在食材新鲜，绿篱吃了不少。 “背的如何？”庒小周问。 “还行！”绿篱点点头，又说：“这《虫经》看着还有些趣味，懂了不少，不想这不起眼的虫子，还有如此多的讲究。哦对了，这经书哪里来的，不是你自己胡编的吧？” 最后一句，是问宇文教授。 “《虫经》来历不明，代代相传而已。据云，往昔亿万年前，有一虫灵，统领天下之虫，后人与魔出世，虫族式微，大灵便遁世而去，隐于虚空，唯留一卷经书。如今唯有我等采虫之人，念及香火，偶尔祭祀，亦不知其可否感应。” “老头，问你个事。”绿篱狡黠一笑。 “嗯？” “你怕不怕” “你二人解毒之后，一怒之下，取我性命？”绿篱想得很对，宇文教授肯定也想得到这一点，所以立时点破。 “然老朽不惧。”宇文教授放下碗筷，正色道：“其一，习练《虫经》，便是我之子弟，弑师灭祖，二位可否担当得起？其二，有一虫种，名曰螳螂，雌雄合体之后，雌虫便会扭头吞噬雄虫，然有雄虫并不逃避，何耶？” 庒小周点点头。 “你懂？”绿篱问。 庒小周道：“雌虫若要哺育后代，便需大量进食，眼前这雄虫是现成食粮。雄虫为保证后代存活，便要贡献躯体，任由雌虫吃掉。甚至有些雄虫，被雌虫咬掉脑袋，也要坚持合体，前朝《大荒拾记》中有此记载，然我未见过。” “此譬喻虽不雅妙，然若能传承我采虫一脉，老朽何惜残躯，纵然被二位所杀，何有憾哉？” “老头，我不恨你，有点可怜你了。”绿篱说。 宇文教授眼圈一红，擦了擦鼻子。 “好了，背书去了”，绿篱一推茶杯，夹书而去。 夜间深山很冷，绿篱钻到墨非怀中，温软暖和不输棉被，可以呼呼大睡。雷铲并不畏寒，找了一块青石，在明月之下，四仰八叉躺着，呼噜震天而起。 庒小周披着宇文教授的棉袍，草庐中，油灯下，翻开那本厚厚的《虫经》，按照约定，他该从中间看起，前半段的内容，绿篱简单说过，倒不至于过于突兀。 经书触手冰凉，庒小周凝神去看。 却发现，眼前似乎有飞蚊萦绕，去看别处，一切正常。回神再来，书中的每个字，都变得扭曲起来。 一个方方正正的“国”字，忽然变得圆润，漆黑发亮，然后忽然裂开，伸出两只透明的翅膀。 一个规规矩矩的“天”字，顶上蓦地冒出触角，双腿岔开，一蹦很高。 还有，笔画清晰的“人”字，忽然伸出两只刀一般的前臂，扭头过来，微微一笑。 至于“虫”字，则是影影绰绰，出现很多重影，黑乎乎模糊一片。 越想要看清楚，就越难以定睛。 “莫不是毒发之症状？”庒小周暗道。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所悟 将眼神移开，去看那松油灯火，却是一切正常。 再次翻开书，所有的文字爆米花一般，咚一下全蹦出来，落在虚空中，桌子上，没翅膀的懒洋洋在桌面游走，有翅膀的悬在空中，扑闪着透明的翅膀，绕来绕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火的原因，这些跃出来的虫子，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是以整个桌面上富丽堂皇，像是谁家开了黄金宝箱。 书卷内，已经空无一字。 庄小周敲了敲脑袋，幻觉，一定是幻觉，宇文老头那行散仙人的毒，势必是提前发作了，老头一把年纪，说话毫无诚信 恍惚乱想，忽然，眼前一花。 一只鸡蛋大小的蚱蜢振翅迎面飞来，撞到鼻梁之上，庄小周急忙伸手去捕捉，却扑了一个空，手中空无一物，蚂蚱呢？略微失神，桌上和空中的金色昆虫，一起涌了过来，冲进庄小周身体之内。 庄小周向来心境沉稳，性格平和，但此刻千万异虫忽然钻进体内，也是不由一惊，啊了一声，眼前一黑，从凳子上跌了下去。 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袭来。 这一落，飘飘荡荡，晃晃悠悠，不知道多久，方才似一片羽毛，落在地上，地面坚硬，但是下落缓慢，并不觉疼痛。 周遭灰蒙蒙一片，庄小周起身去看，空无一物。 “可有人在？”他大吼一声。 话音乍落，身边嗖一下出现几个人，这几人出现极为突然，就好像从灰蒙蒙空间里凭空挤出来一般，又是令庄小周一惊。 庄小周定神看看，是五个人。 这五人长相几乎一样，凸目巨鼻，胡子稀疏，头上插两根细细竹枝，面容枯瘦，四肢灰黄，不同之处在于，五人分别穿着青红白黑黄五色长袍，他们围着庄小周，虎视眈眈地审视着。 被十只陌生的眼睛死死盯着，任谁都会觉得不自在。 庄小周轻咳一声，拱手问道：“这是何处？” 五人中那黄袍之人桀桀怪笑，上来绕着庄小周走了一圈，嘀咕道：“这便是宇文老儿所选之人？几位弟弟，你们看这小子如何？” “我看可以，好了好了，快点去打麻将吧” “能到此处，必有根骨，不错不错！” “大哥你做主，我听你的，走吧三弟，打牌去” “小子你张开嘴，我看看牙口” 余下四人叽叽喳喳，口中喋喋不休，劝那黄袍之人赶紧将此事了解，他们似乎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办。 “小子，你既然能到此处，说明宇文老儿已将经书传授与你，而你亦有灵性，收纳经书之中的虫灵，自此之后，一字一虫，凡随手书写，便可召唤虫灵，如此造化，天地罕有啊！”黄袍老人哈哈一笑，十分欣慰的模样。 “几位前辈是何人” “有礼貌”黄袍老人赞赏一句，回答道：“吾等乃是虫圣麾下，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官，我是中央土官，是他们的老大。虫圣破碎此空间，不知所终，留我五人暂代其职。” 庄小周点点头，这倒不奇怪，自《虫经》遁来，遇到虫圣五行之官，也是正常。 “你虽有天资，能得虫灵青眼有加，然按照规矩，老夫还是要考你一考，通过之后，方能承接传承。我问你，如你所知，人虫之差异何在？” “不知道。” “请认真思考。” “不会。” “你这个态度，宇文老儿如何看得上你的？” “你以为我愿意？若不是他使诈，我才懒得来学。” “嗯”黄袍老人沉默了。 思考半晌之后，讨好地笑道：“小兄弟，这所谓考核，仅是一种形式而已，我姑且一问，你随口一答，轻松自在，皆大欢喜，不好吗？” 庄小周默默不语，稀里糊涂遁入此处，未知吉凶祸福，少说多听为妙。 大家冷场，场面顿时很尴尬。 过了一会，庄小周打破沉默问道：“我问你等，学了这《虫经》，与我有何益处？”这也是他所不解之事。 “天下之虫，受你所控，为所欲为，岂不快哉？”红袍老头摸了一张差牌，恼怒地吼道。地上不知何时变出了一张桌子，桌上摆着麻将，金木水火四位，已经坐在一边打了起来。 “是呀，多少人梦寐以求，只是没那个天资。”绿袍老人慢条斯理说。 “你可以去偷窥” “你可以让虫子送信” “夏日炎热，可召唤万只蝴蝶为你扇风纳凉，岂不快哉” “若要读书，便有万只流萤聚光而照。” 黄袍老人重重咳了一声，沉声道：“先停下手中之牌，说正经事。”他看看庄小周，正色道：“调侃之言，我这四个弟弟长久不见外人，激动之下难免胡言乱语。” “到底有何益处？” “虫灵虽然微弱，但胜在数目，若使用得当，必然可以辅助人族，在未来浩劫之中，大有作为，修行圆满，飞升上界。” “未来浩劫？”庄小周忍不住问。 黄袍老人点点头：“虫圣嘱托，必须寻到有缘之传承人，其他之事，便非是我等所可以知晓的。虫圣所传之学，十分难得，因天下虫类，便有三千五百万之多。” “不对，是两千五百万。”庄小周虽然尚未读书，但听绿篱讲过，随口答道。 啪！ 一声巨大的拍掌。 黄袍老头捂着生疼的手掌，面露喜色：“答对了！恭喜小哥，业已通过考核。”那边打牌的金木水火四人，忽然被那一声拍掌吓了一跳，停下来抱怨道：“大哥，矜持点！” 庄小周苦笑道：“你们采虫一门，都如此狡诈吗？” 黄袍老人摆摆手：“说错了，是咱们采虫一门。”说完，他长出一口气，意态放松下来，似乎是完成了一巨大艰难的任务，对打牌的几人道：“走啦走啦，莫要再丢人。” 临离开前，五个老头别有深意看看庄小周。 黄袍老人道：“未来倘若真有浩劫，还望小哥全力以赴，率我虫族，拯救天下生灵。” 庄小周点点头。 一诺既出，法界响应。 刹那间，这模糊不清的空间之中，忽然光明一片，庄小周觉得极为刺目，不由闭上双眼。 再睁开时，自己正躺在地面之上，松油灯依旧，外面雷铲的呼噜声滚滚而来。 挣扎着站起来，书本还放在桌上。 不用去看，转念一想，多少页哪个字，便在脑海中栩栩如生，在这个字后面，还隐藏着一个隐约的虫影。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解毒 明日还要给绿篱讲述，即便了然于心，庒小周还是一字一句，将《虫经》的后半册看了一遍，前后贯通，得其大成。 夜色尚早，他便趴在桌上，假寐片刻。 昏昏沉沉，欲眠未眠之际，天地之间忽然寂静。 松声，风声，呼噜声，忽然全都销声匿迹，庒小周半梦之间，心中暗想，有完没完，这又是什么套路，安静歇息片刻，都如此之难。 如同天地初成，万物不敢做声。 似乎在等待某件事发生。 大寂静之间，一声接一声的虫鸣，在耳畔响起，有的远，有的近，有的清晰如金锣，有的嘶哑似吹沙，此起彼伏，遥相呼应。 金声清亮，木声空空，水声浩荡，火声烈烈，土声敦厚。 一声声入耳，音节简单，但极有秩序，初始之时，庒小周并不懂，但是随着虫鸣声渐渐复杂，协奏起来，汇成一条河流，一支乐曲，又似一个善舞的乐人，将躯体袒露，在大陆之上洒脱舒展，自在无边。 这鸣声 来自江南的青槐，带着甜丝丝的软语。 来自混黄的土塬，混合着亘古的尘风。 来自地泉之畔的树根，带有数年沉睡的梦呓。 来自高寒的山岭，饱含春雪消融的欣喜 庒小周渐渐听懂了，是大陆的虫灵们，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依次鸣叫，报上大号，自此而后，自己和这些虫灵之间，便有一条看不到的联络，采虫御虫，必须以此为根本。 慢慢的，虫鸣变得稀疏，寥落如天星。 庒小周沉沉睡去。 “哎！醒醒！昨夜看书到几点？” 天刚微明，庒小周便被绿篱推醒，睡眼惺忪，头发蓬乱，呆坐了一会，才想起昨夜的经历，心中暗想，这是不是算得了传承，或者是毒发之后的一种幻觉？ “背的如何？”绿篱问， “还行吧。”庒小周含糊道。 “还行？这可不成，我还等你给我讲解，万一三天内咱们学不会，你想想那下场！”绿篱有些急躁。 庒小周微微一笑，转念一想，问绿篱：“你读这《虫经》，有何感应？” 绿篱想想，迟疑道：“读着读着，就睡着了，算不算？” “不算。” “仅仅熟睡而已乎？”宇文教授端着早饭，放到桌上。 绿篱皱眉细想，然后小声说：“好像到了一处巨塔之下，塔门洞开，我走了进去，上到三层，墙壁上画满虫图，虽是图画，但生灵机巧，还可动弹跳跃。说来奇怪，见了这些图画，觉得书便易懂了很多。” 宇文教授点点头：“颇有悟性，三日内，有望领悟十之四五。” 转头来，问庒小周：“庒小哥如何可否背诵？” 庒小周摇摇头。 “可否识虫？” 庒小周依然摇头。 “嗯？”宇文教授似乎不信，叹口气，又拍拍庒小周肩膀：“再接再厉，不可气馁。” “但我有一事请教。”庒小周说。 宇文教授说，问吧。 庒小周便把遇到五色人与遍野虫鸣的感应一一讲来，特别强调了书本中字迹化虫之事，他必须确认，这件事是否真实可信。 宇文教授听他说完，微微点头，说道：“此亦感应也，然莫要指妄为真，尚需踏实努力！”说完，便缓缓走下山坡，向山坳深处的一条溪水边去，说是看看网内是否有鱼。 绿篱看到，老头所过之处，石块尽裂。 想到昨日一脚被踢翻时，老头不愠不怒，绿篱不由一吐舌头。 宇文教授慢慢向前走，进入山坳数百步，再拐几个弯，就到了溪水边。忽然，老头哈哈狂笑，脱了长衫，跳下水去，在水中扑腾翻滚，呜呜大叫，然后又窜上来，在山间狂奔一圈，转身归来，气喘吁吁，依然压抑不住狂喜：“吾等识人不假，果其人也！” 说完，仰面朝天，长啸一声。 那边绿篱和庄小周正在吃饭，听得这一声响彻云霄的啸声，绿篱睁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道：“这老头，就不能矜持一点吗？” 庄小周皱眉不解。 绿篱指着老头下坡的脚印道：“显然是内心激动不已，却强行压制，你看，走一步，断一块石头，你的那些感应，肯定是得了传承的意思，把他高兴的！这个门派啊，真是贱” “客气点，你还吃着老先生的饭呢！”庄小周道。 “好吧，我也算是同道中人，咱们这个门派还真是礼贤下士”绿篱吃吃笑道。 在山间狂欢啸叫一番，宇文教授恢复平静，穿上长衫，施施然脚步轻快返回草庐，庄小周和绿篱已经吃完，正在讨论《虫经》中含糊不清之处。 看到二人如此好学，老头顿觉十分欣慰，抚一抚尚且湿漉漉的胡须。 “我问你，你这样着急强迫我们来学这《虫经》，是否有什么隐情？”绿篱问。 “且认真研读，余事勿问！” “你不是有什么重疾不治吧？”绿篱不依不饶。 “你已身中剧毒，先解燃眉之急吧。” 绿篱一笑，指着庄小周道：“他给我讲解一番，我已经融会贯通，现在简单的御虫之术，不在话下，随时可以召唤那行散仙人前来解读。” 宇文教授哼一声，瘪嘴，摇摇头。 绿篱也不生气，起身走到梁下，口中念念有词，手指翘起，那晨光中色彩妖艳精神抖擞的行散仙人便沿着蛛丝敏捷降下，停留于绿篱指尖。 白色手指上五彩蜘蛛，看起来赏心悦目。 绿篱不知道又说了句什么，行散仙人便沿着手指，手臂，爬到了脖颈处，找到那温度最高的血管，张开大颚，钳了上去。绿篱脸色不好看，因为平日本就害怕虫类，是以歪着脖子咧嘴斜眼，却看不到蜘蛛何在。 片刻后，行散仙人抬着几支细脚，似乎十分疲惫，慢慢爬到指尖，收起长腿，缩起成一团。 “如何？”绿篱冲着老头一扬眉毛。 宇文教授内心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二人天资过人，一日研习便超过常人数年，忧的是解毒之后，害怕两人拔腿便走，抛了这《虫经》，又是嗣后无有传人。 沉默许久，他转向庄小周和绿篱，语气很严肃：“本门传承不易，以后便仰仗二位发扬光大，拜托，拜托！”说完站起来，弯腰一个鞠躬。 庄小周急忙起身，扶住老头，口喊使不得。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浮屠 看到两个弟子没有像自己所担心的那样拔腿离开，宇文教授心情很好，十分殷勤地将自己珍藏的山货都搬出来，让绿篱放开手脚去烹饪。 “以后日子不过了？”绿篱一边着个头巨大香味扑鼻但不知道名字的野蘑菇，一边问道。 宇文教授点点头，回答道：“确实！二位离开之后，老朽亦将远行，以赴故人之约。而后山水茫茫，四海浩阔，恐难重逢矣！二位若有事或记挂老朽，虫蚁蚊蚋皆可为信使。” 雷铲百无聊赖，坐在一边等着吃饭，听了老头的话，嘿嘿一乐：“靠蚂蚁传信，哈哈哈那岂不是，得走八十年！” “你道为何，我不将这《虫经》传你？”老头白了一眼，问道。 “怕我吃？” 老头叹口气。 “是我笨呗？” “自知其蠢，几近乎智也！” “你说人话！”雷铲怒道。宇文教授却不理他，起身招呼庄小周和绿篱过来，说是有事要交代。 眼见三天将过，二人也轻松解了毒，入门采虫之术，老头最后有些话要交代。 原来，这《虫经》乃是一位不知名的大能，费劲毕生精力，将虫灵与大陆文字相连，如庄小周所见，每一字，有一虫灵，能解得如此窍诀者，才有资格召唤虫族。 这经书，同时也是一条通道，有缘者读到之后，便会虫族的隐藏之所。那里有一座七层浮屠，绿篱三层，庄小周直接的是五层，六层是远古以来逐渐湮没的古虫之魂，七层便是虫圣之灵。 宇文教授当年亦是从三层起步，逐渐修行攀爬，目前亦在五层，是以那五行虫官认识他。 庄小周之间五层起步，算是天资罕见。 据老头讲，五层之人，天下凡虫尽皆受其统辖，只有两种情况除外，第一，圣人所豢养的灵虫，不可召唤，第二，久已灭绝之虫，不可召唤。 说到这里，宇文老头看看雷铲，解释道：“但凡有一线生机之处，便有我虫族生存，是以传信天下，快于朝廷驿站与千里快马，为何？”他又看看雷铲，脸上带着“你好好听着”的表情。 当采虫人的号令发出之后，一切虫类将迅速行动，蚂蚁传蚊虫，蚊虫传鸣蝉，鸣蝉高空唱出，四方皆知，依次接力向前，速度超过常人想象。 “总之，万法之宗，不离《虫经》，仔细研习，定有大获。” “那么，如何六层与七层”庄小周问。 宇文教授摇摇头，表示他生平从未见过以肉身入高层者，一旦七层，便和佛道儒武医的圣人比肩，以虫悟道，通透天地之理，何其难也！ “有无方法？” “要待机缘，更要造机缘，天道虽难测，立志须高远，方大丈夫也！” 最后这一句，宇文教授说得慢而坚定，热血沸腾。 绿篱嗯嗯点头：“要不是你这么卑鄙设局，非要营造机缘，我们也与虫族无缘！” 众人不由都笑了。 庒小周笑得尤为开心，因为他想起了师父慎虚之前讲过的一个故事，收录在一本从长安传过来的《笑林拾遗》中，顺便就讲了出来。 话说某地有一年轻人，深夜纵酒，吃牛肉，与人斗殴，在街头为金吾将军所捉，投入大牢，因数罪并罚，被关了三月有余。 三个月内，年轻人无聊，每日相伴，只有蚊虫苍蝇之属。 最终，竟叫他用残羹吸引了数只蚂蚁，这几只蚂蚁每日准时前来用餐，三月训练，竟也懂的人言，学会排兵布阵，前进后退，左转右拐，可谓令行禁止，一如久经沙场之老兵。 年轻人盘算，长安杂耍伎乐甚多，但表演虫蚁者甚少，有这几只蚂蚁，出了牢狱，也好去杂耍剧团混个营生。 出狱之后，年轻人便用用竹筒带着蚂蚁，找那长安最有名的乐团去。 长安最有名的私家乐团，叫做菩萨坊。 绿腰舞，霓裳羽衣舞，惊鸿舞，凌波舞，剑器舞，健舞，九部伎，只要市面上有的舞乐，菩萨坊必然有，而且表演起来法度森严，美妙绝伦却毫不妖冶，可令人邪念顿消。 至于吐火种桃之类的杂耍幻术，亦有不少。 唯独没有虫戏。 是以年轻人觉得奇货可居，便携着蚂蚁前去拜访。 下人将年轻人迎进正厅，坐定看茶，等待坊使面谈。年轻人左右无事，将竹筒取出，倒出蚂蚁数十只，操练起来。 这蚂蚁训练日久，更是聪明，可变换出那军中的蛇形阵，雁形阵，长蛇阵，六丁阵等等，敲击桌面，即刻前进后退，且队形整齐不乱。 若年轻人吹唇轻啸，蚂蚁即可叠在一起，高高竖起。 此时有个洒扫丫鬟，拿着抹布前来擦拭。 年轻人有意卖弄，让那蚂蚁摆了个方阵，然后轻轻敲击桌面令蚂蚁前行，并得意炫耀道：“你看！”。 洒扫丫鬟循着敲桌之声，忽然看到一群蚂蚁，顿时大惊失色！ 贵客是在抱怨，有蚂蚁上桌！ 若叫坊使见了，必然责罚自己洒扫不勤，哎呀一声，急忙虎扑上前，极为迅疾用抹布将那一群蚂蚁抹掉，扔在水桶，装作无事。 事发突然，年轻人目瞪口呆。 蚁兵既殁，只好灰溜溜出来，自此不知所终。 听完此事，绿篱哈哈大笑，拍着喘不上气：“这小子也是倒霉到家，辛苦一场，神技已成，却被一丫鬟无意破了神功。” 雷铲不笑，因为他觉得没什么可笑的。 宇文教授也不笑，绿篱抹着眼泪说：“你不觉的很可笑吗，我猜是假的吧，世上哪有如此倒霉的倒霉蛋！” “确为实事。” “你如何知道？” “实不相瞒，那年轻人，便是老朽！”宇文教授小声说道。 “哈哈哈”庒小周实在没忍住。 “莫笑，因祸得福，那次之后，才觉有此天赋，自此潜心观虫，有缘得遇恩师，天下之事，因果相续也。”老头轻抚胡须，若有所思。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赴约 夜幕降临，寒星微微。 次日便要作别，宇文教授搬出珍藏的猴子果酒，每人倒一大碗。剩下的交由墨非，这货捧着坛子一饮而尽，很快便醉眼迷离，月色下脚步虚浮，东倒西歪，时时跳起肥胖的身躯，用巨爪去捕捞星光。 饮酒之后，老头子话便很多，絮絮叨叨，听得绿篱哈欠连天，吹了个口哨，墨非便摇晃而来，将绿篱小心拥进怀中，靠着山石，径自睡去。 庄小周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奈何挡不住沉重的眼皮，一个摇晃，也坠入沉沉黑甜乡去。 冷月独照，苍山沉沉。 宇文教授见众人睡熟，起身向外，走到草庐之外的空地，伸手在空中一挥，黑色的无名飞蛾啾啾而来，在草庐之外围成一个圈，将众人围住。 一旦有人跨越此界，他即刻知晓。 布置完毕，宇文教授纵身一跃，跳入草庐后面的矮崖，沿着崖下的山路径直走去，直到一处葫芦口，穿过之后，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极为平整的草地，空无一物。 地面漂浮着白色的雾气。 “何在？”老头开口问道。 奇怪的是，面对这空无一物的草地，他说话的声音却很小，如同在和对面之人谈天。 “来了！” 同样是清清淡淡甚至带着童稚的声音，忽然在虚空中响起，远处走来两个身影，一个高大，一个矮小。 正是庄小周他们遇到的那一对父子，“费药师”与费大虫。 费大虫走在前面，假的费药师跟在后面，此时费大虫虽然依旧是四五岁孩童的模样，但他面色冷淡，目光锐利而沧桑，早已脱尽天真幼稚之气，倒像是个饱经世事的老人。 他的“父亲”，假冒费药师的荒人跟在后面，双手握拳。 “深夜相约，意欲何为？” “今夜月色正好，是个杀人的好日子。”费大虫抿嘴一笑，露出不尽的残忍。 “杀何人？” “你的那个好徒弟，哦不对，人家一句师父都未叫过，你这老古板自作多情而已。” “有何恩怨，以致杀人？” “老书呆子，你就不要装糊涂了，那小子什么来历，难道你不清楚？前几日在小院初遇，我就忍不住食指大动，奈何当时身体孱弱，并非几人敌手，眼睁睁放他离去。” “是以你便诱骗荒人少年，好借刀杀人，坐收渔利？” 费大虫点点头。 忽然露出笑容：“不如做个买卖，今夜是我的好日子，我去擒他，烹煮之后，你我二人共享，你也清楚，若是吃了这道种，顶你修行几百年。” 话说到这个程度，已经裸不加掩饰。 明亮的月光下，清楚看到宇文教授脸色忽然一变，声音颤抖，极为警惕地问道：“汝何人也？” “故人！”费大虫咧嘴而笑。 舒展双臂，探出白生生的小手，但见月光忽然暗淡，一丝丝的月华犹如实质，从月亮上丝丝飘落，汇聚于费大虫手掌之上。 这月华越来越浓郁，没多久，便如两根白绸缎一般细腻光滑，从月亮上垂落，被费大虫紧紧攥在手中。 费大虫张嘴吟诵，不知名的音节一个个从喉咙中滚出来。 他说，风来，于是风来。 他说，雨来，于是雨来。 他说，电来，于是夜空中忽然垂下极粗的闪电，击中入口处的一株高树，大树瞬间灰飞烟灭，闪电来势不减，轰一声！地面被击出一个巨大的坑洞，一阵焦糊味随风而来。 但是月亮依然明亮，并没有云。 没人知道这风，雨水和雷电从何而来。 “语符！”宇文教授不由惊叫。 “你还没有老糊涂嘛。”费大虫昂头而立，小小的身躯忽然散发出雄浑的气势，这气势是如此强悍，以至于地面好似塌陷一般，而周围的群山，也竟然矮了一截。 就连高高在上的天，仿佛也被拉低！ 指点江山，睥睨天下，便是如此。 宇文教授笑了：“汝之道，一以贯之，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装出来的神，也是神，弄出来的鬼，也是鬼！”费大虫口气很大。 “传言汝已死去多年，未料依然苟活，只是换了副孩童躯壳。”那语符一出，宇文教授便认了出来，此人是符门的前任门主，江湖传言早已死去多年，却忽然凭空出现。 “楚墟！” “世上已无楚墟，现在我是费大虫一个小小的山村书童未来的符门之光，不久之后，我会以天才之资加入符门，很快，天下人便皆知我费大虫的名号，符门的未来，依旧是我的。” “真是贪心不息！” “天下谁人不贪！你不贪，会千方百计求人接你传承？那些道貌岸然高高在上的修士，如果不贪，会孜孜不倦，去求长生不死之方？还有那些老鼠一般躲起来的寿者，倘若不贪，能活数万年之久？” “老朽不才，今日便要挡你一挡！”宇文教授意识到，对面这个看似孩童却已苍老不堪的灵魂，是极难对付的。 “你运气好我这七部易骨法，每次肉身重聚，都需要到十二岁才能完全回到上一次的境界，所以，我觉得，今天我可能打不死你。这就是为何我很着急，吃了那小子，就不用这么麻烦了。”费大虫摇摇头，露出很惋惜的表情。 “左右一战，何须客套！” 话音未落，宇文教授的长袖忽然鼓起，他抬起手臂，一掌拍向费大虫，掌意隔空而去，却无锋芒，像是一道暗渠，晃晃荡荡泄出水来，寂静的夜色中，甚至隐约有咕咚水声。 费大虫勃然变色，纵身一跃，甩手抛出几道白芒。 白芒投进那看不见的水流。 空间微微颤抖，刹那寂静，然后白芒化为闪亮粉末，被风吹散。与此同时，费大虫身后的荒人大汉已经冲来，卷起一阵狂风，拳头收至肩头，轰向宇文教授。 “刀来！”费大虫落地，脆声一喊。 空间凝固，然后破裂，出现无数道裂缝，每一道都薄如蝉翼，自费大虫处蔓延开来，每道裂缝便是一把刀，一把无厚之刀，任何有形之物，遇之则断。 荒人在前，刀在左右。 宇文教授轻咤一声，低头沉肩，硬生生接了荒人一拳，只听一声闷响，荒人倒飞，宇文教授身形微晃，立时手如兰花，捏住了已经到喉咙跟前的一道裂缝，轻轻将其撕碎。 若不硬接那一拳，此刻恐怕已被割喉。 接下来，宇文教授又变成了那个认真的私塾先生，目光炯炯，面色严肃，脚似却如流星飞驰，踩着古怪的步法，林间捕蝶一般，用兰花指拈起一道道裂缝，轻轻撕碎，直至空间完全平和。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顺心 费大虫老气横秋抱着双臂，嘀咕道：“你可以啊，这些年马齿渐增，却没有玩虫丧志，这磨石手愈加雄浑精巧。” “老朽不才，但肯日日用功！不像你这宵小之辈，只爱终南捷径，吃人修道，所修何道，恶道鬼道，痴道愚道？”宇文教授一甩衣袖，斥责道。 “我极少去伤凡人，只是这道种越来越少，又过于诱人，我不吃，迟早有人来吃，还不如被我捡了，免得每次兵解易骨之时，苦不堪言！再者，我求长生，有错吗？” “我呸！那费药师是何人所杀？”宇文教授吐出一口血水。荒人那一拳极重，内腑受了些震荡。 “是他动的手！”费大虫一脸无辜，指着荒汉。 “罢了，罢了，今夜不与你纠缠，免得误了时辰！”说完，费大虫飞身跃起，飘向那葫芦谷口，他的目的很明确，尽快找到那姓庄的小子，免得节外生枝！ 荒汉起步奔跑，也向那边冲去。 语文教授一看不妙，起身也追了上去。 费大虫回头，看他追来，忽然露齿一笑，老头暗道不好，却见费大虫凌空四掌，拍出四张白符，四张普普通通的白纸，悬在空中，微微飘动。 四符成阵。 一道炙热的白光射出，将宇文教授罩住。 符阵之内，别有空间，无数道光芒照射，令人根本无法睁开双眼，宇文教授唯有紧闭双目，默默持咒，片刻间，飞蛾逐光而来，想要遮蔽出一片幽暗，岂料那些黑蛾一进如符阵，便化作道道白烟，失去了消息。 “卑鄙小人！”老头怒吼。 费大虫已经出了葫芦口，笑声远远传来：“放心，困你两三日而已，待我吃完肉喝完血，找你叙旧！” 只是笑容尚未完全消失，便被恐惧替代。 不由停下脚步。 在脖子上一抹，满手鲜血，在这血液中，有一个小小的蚊虫尸体。 “哈哈哈，在此处等我！”，费大虫怒极反笑，指着无尽苍穹喊道：“老夫修习这七部易骨之法，可是逆了你的心意？处处魔障，想要灭我，我偏要顺着心意，为所欲为！” 说完回身，想要去杀了宇文教授。 但又站住。 一直沉默不语的荒汉开口道：“不去杀他？” “老天用这魔障惹恼我，要我知难而退，要我怒极杀他，我偏不！”擦了擦脖子，一咬牙，继续向草庐方向。 “那蚊虫很厉害？” “很厉害，不知他何时，今夜吸我元气，恐怕要数天才能补得回来。” “那今夜岂不是，不能” “先上去吧，伺机而动。” “那我呢？” “尽管跟上，我自有安排。” 草庐外，月光铺满，山色静谧。 荒汉走在前面，费大虫紧随其后，两人都刻意放轻了脚步。靠近草庐，地上忽然飞起几只黑蛾子，盘旋数圈，翅膀开始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开始振动，一只传一只，排成长长一列，向远处去——这是宇文教授的虫界。 然而困在符阵之中，他也无能为力。 墨非抱着绿篱，正在呼呼大睡，忽然被什么惊吓，啊了一声，荒汉吓了一跳，停下脚步，蹲低身子，小心地盯着远处那个黑白相间的庞然大物。 费大虫在后面，伸出小小的拳头。 一蓬微弱的火花闪烁，荒汉看着自己胸前鼓起一个大包，然后恢复正常，里面五脏六腑尽皆粉碎，他呆呆站立，然后一歪，软成一团。 费大虫小小的身躯扛起尸体，扔到山崖之下。 庒小周趴在桌上沉睡。 似梦非梦，耳边传来凄楚的哭声，他换个方向，继续睡。 然而睡不着，那哭声似乎有奇异的蛊惑之力，在耳边萦绕不息，庒小周只好起身走出草庐，绿篱也醒了。 月光下，不远处，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双手捂脸，正在呜呜哭泣。 “阴魂？”绿篱双手捂着胸口，眯着睡眼，小心问。 庒小周没说话，一步步慢慢走过去，问道：“你是何人？”哭泣的小小身影止住啜泣，抬起头来，就着月光，庒小周失声道：“费大虫？” 小孩站起来，抱着肩膀，不知是害怕还是寒冷，颤抖着说：“是你？” “你为何深夜至此？” 小孩子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绿篱上来牵着他的手，带进草庐中，让他坐下慢慢说。 费大虫带着哭腔说：“我是山下牛家庄的，自小被符门长老看中，说我天赋极好，要收我为徒，但是被那荒人汉子掳上山，要与我父子相称。你们来的那天，我正要说出实情，他就急匆匆回来。你们走后，真的那个费药师回来，他们争抢一个什么东西，他就杀了费药师。” “那荒人汉子呢？”庒小周面色凝重问。 “我们那天在山间赶路，忽然跳出一个荒人，拳头冒着火，一拳就打死了他，我在山间流浪无处可去”，说完，又是眼圈泛红。 绿篱摸摸他的脑袋。 “你先跟着我们，下山后，送你回牛家庄。”庒小周说。 费大虫嗯一声，点点头，自己爬，面朝墙壁，缩成一团睡了。 “宇文老先生呢？”绿篱忽然发现，空无一人。 “兴许去赴故人之约去了？” “也不留句话！”绿篱抱怨，打个呵欠，向外面去。 庒小周坐回桌前，仔细回味费大虫的话，似乎没有什么破绽，但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转念又想，费大虫不过一个孩童，虽然气息强大，但是筋脉迟滞，能有多复杂的心思，能有多大的威胁，下山到了牛家庄，一切皆知。 费大虫躺在，看似沉睡，却是念头百转。 那符阵只能困住宇文老头数日，但自己现在真元受损，要数天才能恢复，当真是度日若年。 但一想到捱过几天，便可吞吃真元道种，内心一阵悸动，身子不由微微颤抖。 七部易骨法，可谓修行中最为惨烈的一条捷径，每一层修行至顶，便要兵解雷劈，令肉身涣散，在雷击之下烧灼一日夜，再从那黑炭硬壳之中爬出来时，已是三岁孩童，长至十二岁，境界恢复，继续修行。 如此兵解雷击焚烧，如是七次，方得归元得一，有望长生。 但若在合适时机，吃了上古真元道种，便可一步登天，比肩圣人。说起来，还要感谢那一次在符门玩耍，几名长老见自己是个孩童，并不避讳，说起这西荒之地，应该有一个遗落的道种，但是一直隐而不现。 多年以来，道门也一直在找寻，他们称之为灵珠。 更要感恩的，是符祖，唯有符祖这般慧眼，才能识得道种真面目。 千魂万魄，不及道种一个。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赤矿 天尚未亮，碎便来了，在外面静静等待。 见面仅一抱拳，也不寒暄，问道：“可以走吗？” 庄小周点点头， “走了？”绿篱问。 “走吧！”庄小周回头看看草庐，又转身跪下，磕了一个头。 宇文教授虽然古板老套，又设了圈套让自己接受传承，但其人本性仁厚，有古仁人君子之风，亦是授业恩师，当得起自己一拜。 费大虫太小，便由雷铲背着。 一行人默默不语，沿着窄窄山道上上下下，路过一个崖洞，雷铲背上的费大虫忽然浑身颤抖，压抑着哭声。 “怎么？”雷铲停下问道。 费大虫指着树丛，断断续续道：“那人被打死后，就扔在了这里，然后杀人者一团火就跑了。” 雷铲放下他，小树，吃了一惊。 荒人汉子的尸身，赫然躺在树丛之内。碎上前蹲地，仔细查看那大汉的尸首，口鼻无血，但是身子软如棉絮，且后背有火灼的痕迹——这是荒人拳法所留下的印记。 “这孩子便是费大虫，据他讲，是你们族人中的某个，杀了这大汉为费药师报仇，然后飞遁不见。”庄小周告诉碎。 碎皱眉听完，也想不出个头绪。 费大虫雷铲背上擦泪，心道，这下该相信我了吧。 带着泪痕，低头露出隐秘的微笑。 碎带路，走了足足一天，钻过无数条看似无法通过的隧道，穿越十余条河流，到了山的边缘。 夕阳已无余温，但红彤彤的很大，山峦。 一群人面对空山。 除了跳崖，似乎没有去处。 “这是哪？无路可走了！”绿篱说。 碎再次认真审视了下众人，似乎在确认，他们日后会不会泄露此方天地，毕竟，这是荒人最后的生存空间。 绿篱冰雪聪明：“放心吧，我早都被弄糊涂了，哪里记得来路，日后我们离开时，还得你送。” 费大虫假装沉睡，一路涉水越岭，转弯浮沉，心中却记得极为清晰。 他与荒人打交道多年，从未来过他们的世界。 心中多少有些期待。 碎拿出一条绳子，绕过树干，两头在腰间缠好，语气沉稳而清晰：“像我这般，然后跳下去”他一边做着手势，一边安慰道：“不用怕，会落到一个地方。” 说完，纵身一跃。 庄小周探出身子去看，碎在空中一摆，就荡到了脚下看不见之处，看来，所站之处下面有个空洞。 碎喊一声，庄小周拉绳子上来，依次如法炮制。 除了墨非。 众人站定之后，环视四周，头顶是一块悬空的巨石，脚下，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赭红色深坑，因为深坑隐藏在山体之内，是以在外面根本无法看到，只有通过这种特殊的途径，方能到达。 碎长出一口气，抽回绳子，说道：“诸位，欢迎来到赤矿！” 这巨大的坑洞，叫做赤矿。 放眼望去，好似来到烈火地狱，热浪滚滚，扑面而来，矿坑之中，无数比米粒还要微小的身影，正在弯腰采掘什么。 在中原人的记忆中，荒人愚蠢，蛮横，一言不合便出手杀人。 但此刻在庄小周看来，他们却如蚁虫，渺小而辛苦。 看来，《大荒经》记载不错，荒人所居之处，必然有赤矿相随，因为荒人需要开采矿石，提炼火晶。火晶是荒人每日必须食用之物，不然肉身会迅速枯萎，双眼无法看清远方。 火晶也是荒人力量的来源，是以拳脚之间，火星四溅。 “你们不种庄稼？”绿篱一边走，一边问道。 “树叶，树根，虫兽再加上火晶，足够了。”碎答道。 一路上，不断有端着矿石的男人，女人和孩子路过，他们满面褐色的矿尘，但是眼神灵动，含着好奇和温和的笑意，看着这些来自外面的客人，并微微点头，向碎打招呼。 不多久，眼前出现一座块石砌就的房子，若以长安城的眼光来看，寒酸不堪，但是放着这里，称得上是美轮美奂，石砖之上，还雕刻着古朴的纹路，走兽鲜花，衣冠人物。 石屋前面摆满了各种瓜果，干枯的花朵。 碎跪下，双手抚耳，虔诚地以头触地。 “请贵人进来。”里面传出雄浑的声音。 石屋内陈设简单，石桌石椅，巨大的石，坐着一个年迈的老人，之所以说他年迈，是因为他脸上的皮肤松松垮垮，垂下来很长，皱纹甚至要遮住了五官，头上白发稀疏，不知道掉落了多少。 老人斜倚在石床一头，看着这几个年轻人进来，从皱纹间一个隐约可见的笑容，指了指几张石椅，示意大家坐。 碎小声道：“我族大觋，族中大事，都须大觋占观。” 庄小周点点头，行晚辈礼。 “前几日，我睡不安稳，心血来潮，便半夜起身烧骨占卜，得到大吉之兆，今晨又是天象异常，彩霞满谷，便知道有贵人要来。”虽然老人年迈，但声音中气十足，在石屋中嗡嗡回响。 “前辈谬赞。听说，族中有很多狂化生病之人？” “唉！不知是何缘由，有几人狩猎归来，忽然有一天发起疯来，四处撕咬，凡接触其血肉，必然会被传染发疯，到了最后，连坐骑也被狂化。诸位也看到，我荒人一族，其实与世无争，安静存活于山林，但是人族和妖族，唉，罢了，今日不说此事。” 关于人，妖和荒人的争端与战争，孰是孰非，是几百年的公案，说不清楚，是以庄小周保持沉默。 老人片刻，不无忧虑道：“我老迈将死，不知我族，何去何从” 碎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上前一步道：“老师，是否带他们去见病人？” 老人很费劲地起身，坐直身躯说：“我带你们去。” 说完，拍拍石床。 那石床忽然抬起，并开始缓缓移动，绿篱哦了一声，这才发现，石床的四只床脚，其实是布满绿鳞的龟爪，石床放置在龟背之上，老人要出去行走，便由巨龟驮着。 此时天色已晚，几人走出石屋，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巨大的矿坑下，无数矿石散发着莹莹红光，虽然天色已晚，荒人们还在埋头采矿。 “他们，不休息吗？”绿篱问道。 巨龟行动迟缓，但是很稳，爬出石屋走到矿坑边缘，石的老人回答道：“为了生存，你要知道，这火晶矿见了天光，每过几十年，纯度便要减少一半，是以我族之人，夜以继日，流血汗，不休息，要尽快开采提炼。” 矿坑中，不知谁发现了老人的身影。 众人陆续停手，站了起来。 抬头仰望着老人所在的方向。 然后约好一样，齐刷刷跪下，虽然沉默无声，但是数万人一起叩头，场面亦是动人心魄，肃穆无比。 老人伸出手去。 矿坑之下，虚空中忽然幻化出千万只手，在每个人头顶轻抚一下。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狂化 老人这一随意伸手，惊呆了在场的年轻人。 至少是半步神圣，才能有此境界！ 费大虫更是心头悚然一紧，他修行数百年，却很少见到半步神圣之上的强者，知道他们如神龙巨鲸，游行深海沧空，变幻莫测，但想不到惊人若此。 老人摩顶之后，众人继续低头默默采矿。 巨龟回身，带领大家翻过一个缓坡，山岭另一边，是一个小小的平地，竖着十几根高达数丈的黑铁柱，数十只火把在风中呼呼摇曳，地上黑影交错，显得极为阴森，绿篱不由扯住了庒小周衣袖。 众人刚走到附近，听闻铁链哗哗响动。 一阵风来，卷着血腥与腐臭，令人不由皱眉，差点吐了出来。 忽然，铁链撞击之声哗然大盛！ 边缘的铁柱之下，忽然窜出个黑影，嗷嗷怪叫着，快如闪电射来，形如恶鬼夜叉，老人和碎显然司空见惯，纹丝不动，面不改色。 那几个黑影几乎要飞到面前之时，砰一声，被身后的铁链拉住，重重顿在地上，依然不甘心，四肢并用，抓地爬来，将铁链绷得笔直，发出一阵阵嗡嗡声。 火光之下，这些人面目溃烂，双目血红，嘴里嗬嗬不止，口水混和着黄血不断流下，手掌因为抓地过于用力，留下一道道的血痕。 庒小周走上前去，蹲下，细细观察。 这些人上身，被铁环穿在脊柱之上，是以不能逃离，但是逃跑的又是如此之强，以至于铁环周围的血肉都被殆尽，露出中间一节节的白色脊椎骨。 看到有人蹲在身边，这人仰起头，像是离水许久濒临死亡的鱼，张大嘴。看到他嘴里残缺不全的牙齿，庒小周这才注意到，铁链上有着深浅不一新旧不同的咬迹——为了逃离，他曾经试图用牙齿将铁链咬断，而且不止一次。 庒小周伸出手，想要去摸脉。 这人看他伸手，恶犬一般嚎叫一声，愣了片刻，便安静下来，呜呜轻微着，庒小周捏住他骨瘦如柴却结着厚厚血痂的手掌，轻轻晃了晃，然后伸手去把脉。 其他人一动不动，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害怕惊动了这些狂化的荒人，他只要一扭脖子，便可咬断庒小周喉咙。 微微皱着眉头，庒小周瞑目细细体会着脉象。 看到庒小周闭上了眼睛，绿篱急的握拳，咬牙，去又不敢出声，只好屏住呼吸，瞪着大眼睛紧盯，希望庒小周早些睁眼，毕竟他对面是一个狂化的荒人，早已丧失了理智，随时可能暴起咬人。 庒小周的三指搭在脉上，指尖传来激烈而快速的跳动，并带着一丝丝针扎般的刺痛，仔细琢磨，那刺痛有着独特的韵律，像是有生命一般。 按照诊脉经验和医书所言，此谓寄生。 是有不明之物，寄生在这些荒人体内，是以脉象上显示出两种跳动。但是医治寄生之术，博大精深，医典记载，有肉身寄生，灵体寄生，魂魄寄生，而寄生物在宿主体内的位置，也有数百种之多，极难医治。 “伸出舌头来。”庄小周轻声道。 那人明显一愣，似乎是没想到有人会跟他说话。 然后，他张开了嘴，发出一些残缺不全的音节，稀疏掉落的牙齿后面，空无一物！ 是被咬掉了，还是？ 庄小周不寒而栗，扭头喊道：“舌头呢！” “舌头割了！”一个年轻的声音远远传来，伴随着两只火把，逐渐走近了，庄小周发现，是一个锦衣公子，身材高大，容貌端庄，但眉眼和颧骨依稀还能看出荒人的痕迹，看来，是荒人和中原人的混血。 碎上前施礼，年轻人并不还礼。坐在石床的老人微微颔首，锦衣公子也是略微欠身。 “你带人来的？”锦衣公子问碎。 碎点点头，对庄小周几人说：“这是族长，枭。” “对中原人，还是说我的大名吧，我在长安和西蜀时，叫唐采风。”年轻人很随意地扫视众人，然后微笑看着庄小周：“怎么样，能不能治？” “很难！”庄小周道。 唐采风斜过头，轻轻哼了一声。 绿篱不开心了，凑上去仰头道：“哼是什么意思？” “哼就是，想哼了才哼！” “搞清楚，我们可是来帮你们的！”绿篱道。 “我很清楚，中原有句话，无利不起早，说吧，这次又想要什么？”说完指着碎道：“你呀，总有一天要把家底败光。” “他们没要什么！”碎辩解道。 “好了！”老人说话了：“几位贵人远道而来，方才这位庄小哥不顾安危，以身犯险去诊脉，我看没几人能够做到，足见其见识不凡，胆大而心细，我看可以一试。” 唐采风对老人的话倒不敢反驳，上前拱手道：“老爷子，我此次出去，也带了几个名医回来。” “都试试吧，此事拖了很久了。”老人疲惫地说。 然后垂下眼皮。 “费药师不是说有点法子吗？”唐采风问碎。 “他被人杀了！”碎答。 “被谁杀了？” “杀人者样貌是我族人，但他又被别人所杀，看伤势也是我族人所为。” “自相残杀！这是要乱啊，我才出去几天！”唐采风叹口气，转身带着随从离开。 “等等！”庄小周拦住他。 唐采风脸色一沉。 “为何割他们舌头？而且，我看这些人神智并未完全丧失，听得懂话，只是逃走的过于强烈，才表现得如此。” “不割舌头，他们会自己咬掉，那样会死人的！”唐采风吼道。 “我看，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不愿人知，才割了他们的舌头？”庄小周盯着唐采风的眼睛，只见对方瞳孔一缩，然后沉默。 “好了！今晚早些歇息吧，明日把那几个名医一起召来商议。”老人忽然出声，拍拍床，巨龟起身向回走去。 “老爷子，我那几个名医可厉害，你看这家伙嘴上没毛”庄小周，绿篱和碎走在后面，听到前面唐采风隐约的说话声。 “如此年轻轻浮，怎么当上族长的？”绿篱问碎。 碎犹豫一下，说：“他是前任族长的儿子，族长临死前，要将族权交于老师，但老师拒绝了，而且占卜之后，说枭是最佳的人选，能够带领族人走出大山，昌盛不绝。”他口中的枭，就是唐采风，老师，则说的是龟背上的老人。 “唉！迷信要不得啊！我看这浊世佳公子，要带着你们，从失败走向更大的失败！” 碎沉默不语，看来也是默认了。 “他不是族中长大的？”庄小周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名医 碎点点头：“自幼便被送至唐国与西蜀，在他外祖父家养大的。” “他母亲是中原人？” “据说，还是唐国一个很大的世家，势力非常之大。” “嗯，又是一个牛郎织女的故事。”绿篱忽然道。 “什么意思？”碎问。 “豪门大小姐下嫁野小子，被家族阻挠，然后终成眷属，生下一个桀骜不驯的混血孩童，我的天，照着书来的！”绿篱打着呵欠，断断续续说，也不管碎能否听懂。 碎露出了一丝微笑，并不说话。 因为矿坑处于山体内部，所以并不能直接看到日出，但是那些赭色的矿石，似乎与日光有所感应，太阳升起，石头便发出闪闪的荧光，预示着新的一天来临。 庒小周站在矿坑边上，想着那些狂化之人的症状。 没注意到，身边站了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小女孩眼睛很大，额头饱满，头发有些微黄，仰头好奇地看着庒小周，她身边是彻夜劳作的母亲，含笑看着自己的孩子，小声说：“走吧！” 庒小周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小女孩，她笑了，庒小周也笑了。 “你是唐国人？”女孩问。 庒小周点点头。 “那你去过长安吗？”她又追问。 庒小周摇摇头，女孩露出失望的表情，噘嘴说：“都说长安很好玩，我以为你们唐人都去过，那里有糖葫芦，唐人，风筝，胭脂” “你听谁说的？” “族长啊！他上次还给我带了一个老虎枕头，可惜我每天都要干活挖矿，都没机会睡觉” “这么小的孩子也挖矿？”庒小周问女人。 女人面色一僵，点点头，拉着小女孩走了。小女孩回头露出虎牙笑道：“我叫安安。” 庒小周虫她们的背影挥挥手，心头有些沉重。 不光挖矿，倘若遇到战争，比安安稍大一些的孩子，也是一样要上战场的。 什么是命运，这就是裸的命运。 天地法则是直接不加掩饰的，只是人类总要粉饰它。 莫说长安城，即便在青城郡，在太平年间，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也是抱着猫狗，放着风筝满街奔跑嬉闹，再清苦的人家，也舍不得让孩子去劳作。 庒小周一直认为，生命是平等的。 他之所以能够极短时间内领悟《虫经》，也是因为他下意识里，将虫族作为朋友而非奴役之物，是以迅速有所感应，获得虫圣的传承。 但生为荒人，就要承受这终生不息的劳作，还有这困苦不堪的生涯？ 为什么？ 这些问题是有毒的，一想便不能罢手。 庒小周一时失神，呆呆站在矿坑边上，身边劳作了一夜的荒人们鱼贯而过，看到这个失魂落魄的唐人，不由绕远了一点——在他们的印象里，中原人奸诈嗜杀，不停在蚕食着荒人的领地。 “唉！那个庒什么！” 庒小周回过神来，是唐采风，身后跟着三个人，一个秃头无毛，肥头大耳，一个面如冠玉，长髯飘飘，一个土里土气，呆头呆脑。 “这是我走遍青城郡，找到的三位名医，都是身怀异术，绝非等闲之辈，这一次一定要把狂化的根源找到。”唐采风介绍道。 “老夫庞纳海，以前是蜀中回春堂堂主，火神宗三十二代传人。”秃头胖子拱手。 “在下方文衫，以前是长安天一馆医师，寒凉派三十七代传人。”美髯公点头致意。 “俺叫黄地黄，以前是青城郡卖药的，现在也是。俺学的是祝由术！”呆头呆脑的瘦汉子表情木讷地说。 “庞先生，方先生，二位千里迢迢自蜀中与长安而来，路上很辛苦吧。”庄小周微笑回礼。 “他们来了有一年，在青城郡医治无数人，声名鹊起，所以我费了很大的功夫，才重金请来，不知道，你是师承何门，有何拿手技艺？”唐风采文。 其他三人也是一副征询的表情。 同行乃冤家，千古皆然。 庄小周一笑，没说话。 “贵师该是世外高人，不理俗务，不愿对我们这些外人透露也罢。”方文衫语气淡淡，捻须说道，话虽客气，语调却透着一点自傲。 他在长安门徒无数，去哪里治病皆是前呼后拥，若不是这个唐采风态度诚恳——当然这场面上的说法，他可是许诺了不少名贵药草。 “医术无有师承，自己看书所学，所以无门无派。”庄小周道。 “喔！这就敢出来给人看病？你”唐风采张大嘴，一副吃惊的模样，庸医，骗子，胆大不识羞，草菅人命这些话差点就从嘴角滑了出来，可他毕竟自小在官宦人家受到良好的管教，强自咽了下去，化作口水，咕嘟一声 “不知，诊得几个病人？”方文衫的语气里已经带着一点戏谑了。 “会配几味草药而已。”庄小周面不改色，很认真地回答。 庞纳海哈哈狂笑。 就连黄地黄，也忍不住咧开嘴，露出歪歪扭扭缺了几颗的黄牙。 也是难怪，这三人诊病无数，不敢说手到病除，也是见多识广，奇奇怪怪的东西见的多了，这才慢慢灵验。须知医术一行，读经万卷，不如随师游方一年，问诊，开药，病者回馈，如此周而复始，方能透彻理解典籍真意。 传说，曾有人一夜读医经百部，豁然贯通，治病如神。 但这毕竟只是传说。 眼前这个只会配几味草药的少年道士，虽然看起来沉稳可信，不卑不亢，但是既无名师指点，又没见过几个病人，看起来和初入医馆的学徒没什么两样，大约是从书中看过几则医案，便觉得治病容易，出来混饭吃了。 明白这个道理，三人互相看看，看庄小周的眼神已经带着些怜悯了。 少年人，医道如海，你舔一口，固然可知沧海之味。 但不要幼稚，你跳进去，就要被淹死了。 唐采风的表情也颇为玩味，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所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几位的造诣，再下是毫不怀疑的，但是为了防止诸位的诊断互相干扰，此次每人进去与狂化之人呆一炷香时间，出来之后，写出诊断，互相印证。如何？” 那三人交换眼神，一点头。 从医之人，也有见猎心喜之说，越是疑难，越见功夫。 何况有同行在，说是切磋，实则较量，更是引发了比试之心。 至于这个小道士 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彩头 一个高大粗粝的石屋前。 “诸位，病人便在屋内，稍后，几位大夫依次进入，做出诊断之后，我等一起商议治病之法，拜托！”唐采风难得正经起来，合掌做礼，语气肃然，态度极为诚挚。 “既然是有缘一同诊病，不如，做个彩头？”方文衫盯着庞纳海说道。在他眼中，唯有庞纳海的手艺可以为敌，更何况，火神宗与寒凉派，一直都是死地，明争暗斗多年， 庞纳海自然不肯示弱，笑道“如何？” “我们三人，各自说出一件最宝贵之物，无论多久，哪个人先治好荒人一族的狂病，千里万里，其余二人必要把这宝物送给那个人，如若装聋作哑，便无脸悬壶济世，为天下医师耻笑。”方文衫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黄地黄也无退路，唯有点头。 这种杏林赌约，在大唐其实也不鲜见，多用于顶尖郎中之间的较量，其轰动程度，并不亚于剑侠刀客的对决，往往赌约一出，立时风雨传信，天下皆知，一场赌约甚至决定了一个医馆甚至门派几十年的气运。 至于这彩头，亦有讲究。 对自己医术足够自信者，往往拿出门派镇山之宝做赌，赢了名声大噪，输了也很洒脱，连夜送对方，同道中人不得不说一个服字。 当年长安城的叶问，有一八尺灵芝，价值万金，每赴赌约，必驾黑牛车载灵芝前往，治病既毕，又载灵芝归来，那是长安一景，牛车一出，万人空巷，都晓得叶先生今日又要去赌。 几十年未曾一败，灵芝也愈加润美。 直到有一年，兴教寺道传法师病，叶问白日黑发进寺，夜间白发出寺，不施一针，不发一言，束手无策。次日，有小和尚进寺，四句偈子打断道传法师心障，法体立时安好如初。 叶问听闻此事，驾牛车要送灵芝于小和尚。 小和尚拒绝，说自己并未参加此赌约。 叶问不干，非要送，小和尚便逃，叶问拍打黑牛紧追，追至灞水之畔，和尚忽然折柳为船，逆流而去，风雨间留下两句偈子：好大灵芝好大魔，敢出老巢来追我！ 叶问闻之，忽然大悟。 灵芝者，乃自己好名之心魔，老巢者，便是无欲无求之自我，所追者，是虚荣也。 便借了一把火，在河边焚了那千年灵芝，长安城三日异香不散。 一时传为美谈。 至于那些在赌约中抠抠索索，不敢拿出宝物者，便要被同行耻笑，一来对自己没有信心，二来不够洒脱，算不得大唐男子。 这几人也算是半个宗师，断不能丢了面子。 “我出天火精一块，为彩头。”为了不被人说胆怯，庞纳海率先开口，说出了赌资。 在场明理之人，不由脸色一变。 石床上的老人也是眼皮一动。 天火精，至阳至烈之物，对修行人益处极大，如若运用得当，病者可起死回生，修行人可熔通窍脉，其珍贵程度，远非百年山参之类补药可比。 庞纳海的天火精显然也出乎方文衫意料，掩饰着讶然，说道：“那我出一册《灵兰秘典》。” 众人再次色变。 这《灵兰秘典》亦是传说之物，据说自上古黄帝传承而来，是洪荒神医技艺集大成者，但已经失传多年，每隔几十年，便有谣传说《灵兰秘典》出世，不料这寒凉派的方文衫手中竟然真的有。 二人说完，黄地黄在怀中摸来摸去，拿出一块绿锈斑斑的铜牌，说道：“俺家世代只是卖药画符，也不像你们名门大派有宝物，倒是这一块铜牌，老爹在世时极为宝贝，但他和我始终都未能看出个究竟，拿出来诸位掌眼，若真是个医道珍宝，送给懂得之人，也算我黄家造福众生。” 黄地黄这话说的淳朴敞亮，倒是令人佩服。 只是不知道，他这古旧铜牌到底何用。 方文衫抿嘴一笑，心道山野游医，见识也就水井口一般大小，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庞纳海没说话，接过黄地黄的铜牌，闻一闻，弹几下听声，然后疑惑道：“看似极为普通的铜牌，能有何神异之处？”说完递给方文衫。 方文衫眯眼凑近，在铜牌上隐约看到一个字。 一个歪曲扭动，却又浑然天成的字。 “牌上有字！” “何字？” “在下不识！”方文衫为人骄傲，却也老实。 庄小周就站在他身边，扭头便能看见，他认得，这是上古虫篆之书，取虫形为字，这个字虽然有部分被铜锈遮盖，而且也有磨损，但是很显然是一个“摄”字，因为字形有变异且笔画繁多，一般人是断然看不懂的。 凑巧，慎虚逼迫庄小周学过一年虫篆。 铜牌，绿锈，“摄”字。 庄小周脑海中电光石火，不知如何，忽然将这几个要点勾连起来，不由问道：“前辈为何姓黄？” 黄地黄木然抬头：“姓黄几十年了！” “不对啊！”庄小周疑惑道。 “不过我爹姓叶，他说姓叶不安全，姓黄能活得久一些。”黄地黄说。 庄小周点点头。 “庄小哥莫非看出些端倪？”方文衫忍不住问。之前他对庄小周视若无物，现在见他似乎有些见识，连称呼上都敬重了几分。 庄小周自然是看出来了，但他不能说。 只是含糊道：“我有个姓叶的朋友，家中亦有此牌。” “有何来头？”方文衫追问。 “来头不知，只知道这上面的字，是一个‘摄’字。”庄小周指着铜牌回答。 “为何老夫未能看出？” “第一，这是少见的虫篆之文，第二，你把牌子拿反了。” 绿篱忍不住咯咯一笑。 方文衫白脸通红，捻须不语。 “他们三人都出了宝物，你呢？”见自己请来的方文衫吃瘪，唐采风稍稍有些不快，问庄小周。 庄小周本不想参与，但他知道那铜牌的来历。 便扭头问绿篱：“有无宝贝？” 绿篱瞪眼道：“关我何事？” “反正又不会输掉，你相信我。”庄小周诚恳地说。 “那倒是！”绿篱挠了挠脑袋，说道：“我家有一具全窍铜人，经脉齐全通畅，上好发条活人般行走自如，扎针窍脉可出声，对习医之人炼针练气，实在是大宝啊！” 方文衫眼前一亮，抚掌说了句好！ 庞纳海与黄地黄也无异议。 毕竟这小子虽然吹牛厉害，但凭他的医术与历练，这东西就是白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会诊 石屋之内。 一名狂化的荒人被死死捆在石柱之上，捆绑处皮开肉绽，流出来的，却是黄色带着血丝的透明之水，不知是否因为鲜血已经流完。 这荒人歪着脑袋，似乎是疲惫不堪。 但他一听到铁门被推开，立刻扬起脑袋，睁大双眼，虽然眼眶内一片赤红，分不清瞳仁与眼白，但他还是努力去看，红色的眼睛里依然放射出亢奋的光芒，身体在铁链的束缚内不断扭动。 第一个进来的，是火神宗的庞纳海。 他身着薄薄单衣，微微露出肚皮，赤脚走过来。 凝神盯着狂化的荒人，看了片刻。 伸手去把脉——望闻问切，问是没法问了，只好从脉相入手。荒人之手被庞纳海的胖手捏住，吓了一跳，一时急于挣脱，试探几下，放弃了。 庞纳海内心暗自运诀，内息几个运转，一道看不见的火线从中指间迸射而出，进入荒人筋脉，火线如蛇似蚓，循着经络游走，哪里通畅，何处闭塞，一一会反映于庞纳海的识海之中。 游走一周，火蛇又从食指回到庞纳海体内。 这便是火神宗的最高诊法——小炼周天。 若是寻常阴寒之病，这一周天运转，病人必会发汗，有所好转。 庞纳海亦从不忌讳病气会进入自己体内，因为腹中自有丹田炉鼎，几息炼化，世间之病气自然消失无踪。 但他很快发觉不对。 重新回到体内的火气真元，有了一丝异样，丹田内似乎有一支铁针，不时搅动一下，虽然轻微，但对他来说，这可是个极为糟糕的讯号。 庞纳海当即松手，盘腿而坐。 升起丹田神火，默默静照。 很快，识海之中映照出一道细细的红色螺旋，随着呼吸，犹如人吹香火，赤红与暗淡交替出现——火势不旺，但其中蕴含的能量却是无以伦比，几个呼吸之后，庞纳海光头上红光闪烁，道道汗水浆水般挤出身体。 整个石屋被白茫茫蒸汽笼罩。 如此半炷香之久，丹田内那一丝有规律的跳动的刺痛方才消失。 庞纳海长出一口气，整个身体似乎从水中刚刚捞出，吧嗒滴着汗水，拉开石屋大门，走出去，摇摇头。 见庞纳海如此，方文衫的表情亦变得严肃。 这秃头胖子的水平，方文衫是清楚的，见他狼狈颓废而出，心下不由一沉，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即便落败，也不至于失了面子，毕竟庞纳海失败在前，忧的是里面这病人，恐怕是极难对付的。 听得大门推开，荒人又扭头过来，狰狞嚎叫。 其叫声愈加惨烈嘶哑，令人闻之心惊。 看到被折磨成如此模样的荒人，方文衫不由皱眉，即便是正常人如此被捆绑，不用几日也会疯狂，如此束缚，只会让这些人的病症更加严重。 站到病人面前，平心静气。 摸出一把极细的银针，伸出手，然后，双手开始扎针，很快，已经看不清方文衫双手的样子，只有一团虚影模糊移动，极短的时间里，百余根银针已经扎在荒人周身穴位。 荒人身体极为结实，皮肉坚硬，银针极软，能如此迅速准确完成扎针，这手艺即便在名医聚集的长安，也足以技惊四座。 方文衫是个好面子的人，但那只是平日交往中，一旦面对病人，他便摒弃一切念头，心中眼中手中唯有病者，气机，寒凉，温热，脉相 这也是他少年时便能成名的缘由。 扎针完毕，稍加平息，方文衫的手循着经络，依次去感知每一根针体传来的讯息，那一丝丝震颤与凉热，在他眼中都是正邪二气的纠缠与战争，都会带来荒人体内的讯息。 将百余根银针感知了一遍，方文衫面色阴沉。 又感知一遍，脸色有些胀红。 太混乱了！ 心智失常之人，其体内气机紊乱是难以避免的，但混乱到这种程度，就只能用灵异来形容。 气机混沌到如此地步，按照医理判断，这个人已经死了。 但是死人之气，又怎会如此活跃？ 譬如一个人，言笑如常，吃饭喝水，但是毫无脉搏心跳，怎么可能？ 这种怪异之事，师父不教，典籍不载，闻所未闻。 方文衫稍加思索。 伸手捻住荒人下腹部的一根针，暗运真元，施展本门的“泄”法，意欲给这饱胀而混乱的气机开一个口子，打乱之，观察其运行。 手法一出，效果立显。 荒人痛苦地拧着脖子，张大血盆大口，惨叫一声。 震耳欲聋，方文衫内脏为之一颤。 然后指尖刺痛，火速收回，中指尖上冒出豆大的血珠！ 混乱而强势的气机，竟然活生生将银针逼出，并刺穿了方文衫的指头——此时此刻，方文衫才体会到庞纳海的无奈——这种症状诡异到似乎不属于人世间，漫说诊治，就连确诊都是个难题。 但方文衫不是一个善于接受失败的人。 伸手向空，口诵拾雨咒，瞬间掌心之中便出现一掬透亮的清水，手掌一握，展开时已是一块冰晶，一指戳向荒人牙关，迫使其开口，将冰晶投了进去。 狂躁不安的荒人忽然安静下来。 脑袋猛然低垂，像是遭到了重击。 方文衫不敢耽搁，双手探到背后，上下急速摸着荒人的大脊，寒凉一派认为，凡人先天生机尽皆汇集于背后大脊，天下万病，根源皆在背后这一条如龙大脊之上。 是以，方文衫先用寒冰将其气息凝滞片刻，好在大脊寻病。 极快地摸了一遍，方文衫面色更加不好看。 他面对的，竟然是一个死人！ 但这个死人，垂着的脑袋忽然抬起，露出诡异的笑意，一口血水猛然喷出！ 饶是躲避迅速，方文衫长袍下摆依然被喷了一道。 甚是狼狈。 看到方文衫出来的神情，众人便知不妙。 他白皙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从容与倨傲，带着一丝隐约的狼狈与紧张，嘴唇发白，微微颤抖，衣服下摆一道红黄混合的痕迹，发出淡淡的古怪味道。 “方先生，如何？”唐采风急急问道。 “惭愧！”方文衫也不由摇摇头。 唐采风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失望，他对方文衫寄予的希望最大，如若方文衫失败，基本上再无治好的可能。 “只是”方文衫沉吟道。 “怎样？”唐采风眼前一亮，以为能捕捉到一丝希望。 “以在下诊断，其人已死。”方文衫还是说出了这个匪夷所思的判断。不料听了这话，庞纳海点点头，沉声道：“我也觉得，那气息混乱不堪，缠绕着死气一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吃屎 “怎么可能已死？”看看石床上昏昏欲睡的老人，唐采风皱眉继续道：“每日吃食火晶，比活人还吃得多。难不成，还闹出了灵异之事？” 老人眉头微微一动，沉声道：“灵异者，凡夫少见也，道者所视，无灵无异。” 见前面两人都折戟而返，黄地黄整了整衣服，不动声色，推开大门。 但他并未直接进去，而是在门口审慎推算一番，虽然号称无门无派只有家传，但黄地黄的一身本领，应属于“山”派，这一派所学庞杂，医卜星象，祝由之术皆有涉猎。 推演并无异样，黄地黄走了进去。 掏出一个银铃，伸指一弹。 只听“当”一声，似湖面扔了一块石头，声音在空间中蔓延开来，犹如有形之物，迅速充满了石屋，化作一种奇异的震颤。 震颤之下，荒人表情呆滞，张嘴呆呆地不动。 黄地黄右手做剑指，指天指地，口中念念有词，绕着被束缚的荒人走了一圈，厉声叱道：“山岳河渎，从我慧目，登高一呼，万灵臣服！” 这是“山”派极具威力的法术，暂时召唤山河之神，纳入施术人之慧目，登高而观，山河地理如瓷盘走珠。 历代帝王修陵，必用此术观山。 黄地黄号令一出，石屋之外的人顿觉阴风阵阵。 有风来。 有云来。 有雷吟。 有歌声。 一道隐约的威压自地面冉冉升起，在天际俯视。 所有的人不由自主望了一眼天空。 包括石床上的老人，他睁眼瞥了一眼天际，轻声道：“哦，来了” 法术既有感应，黄地黄不敢怠慢，立时盘腿而坐，山脉河流，树木深谷，立时栩栩如生在他识海之中，此刻，他已化身为高天之上的神灵，俯瞰大地，以堪舆观气之术，寻找能够导致狂化之病的地理源头。 他一处一处神识，看过数十个山头，在某处绝顶，发现了一道金光。 金色的光。 但不属五行之内，光芒并不强烈，但是蕴含着极为深厚的灵力波动。 黄地黄心念一动，神识凑近观看。 那黄光似有灵识，他刚一动，黄光顿时收敛，隐没不见。 此刻，在绝壁之上，山石嶙峋，野草繁茂，一道清风忽然飘洒而至，草叶微微倾伏，一只蚂蚱突然受了惊吓，纵身跳上更高的树枝，它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要逃。 一个透明的身影，落到了崖顶。 这是黄地黄的神识，又不是他的神识。 准确来说，是山河大地之灵，裹挟着他的神识，来到了这里。 查看那一道黄光。 透明的人影很小心，四处逡巡，却未发现任何异状。走了几周，他看到一块古怪的山石，其他山石底部因为潮湿的缘故，总会有草木生长，也有虫蚁的踪迹，但这块石头周遭光秃秃一片，散发着与狂化之人类似的气息。 透明的身影似乎愣了片刻，然后蹑手蹑脚，靠近石头。 他的脚刚一踩到石头周遭的不毛之地——忽然一道黄光如枪似箭，猛然射出，透明人影猝不及防，眼见便要被黄光射穿，背后忽然出现一只透明巨手，将他轻轻捻住，放到一边。 黄光射空，再无踪迹。 石屋之内的黄地黄身子猛然一抽，脚底板出现了数十个水泡，看痕迹像是烧灼而来，他龇牙猛吸一口凉气，默默念诵几句，站起来，忍痛一瘸一拐，走出石屋。 石屋外的天空似乎哆嗦一下，风住云散，那道威压瞬间消失。 “如何？”看到黄地黄满脸痛苦，唐采风几乎不抱什么希望。 黄地黄没说话，而是扭头看看石床上的老人。 “河东叶家不错。破落这么多年，依然有如此底蕴，山神河伯，川泽精灵，依然很给面子。”老人语气很淡，但说出来的话令人心惊，众人这才知道，这个土里土气的老头，方才竟然运用了借神之术。 借神，一靠本人天资，二靠家族底蕴。 天纵奇才者，前世修行有成，神佛顾及。家族底蕴深厚者，仰仗祖荫，亦可轻易通神借神，看来这黄地黄应该属于后者。 黄地黄佝偻着腰，向老人轻轻一鞠躬：“谢谢老祖救命，保全俺的魂神。” 众人更是讶然，不动声色之间，老人竟然又救了黄地黄。 “唉！”老人叹口气，语带无奈：“此乃命也！我即将油尽灯枯，归于星海，是以这些年一直不敢神游，即便短暂出神，也不敢有任何争斗，因为族人离不开我。若我早用搜神之法，或许早就发现了那狂病源头，只是这样的话，我恐怕要提前离开族人” 唐采风忽然跪下，大声道：“老祖不可！我再去想办法。” 身边的荒人也急忙跪拜，喊道老祖不可。 很多人哭了出来，以头撞地，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起来吧！”老人淡淡地说，然后似乎在自言自语：“先师有言，此间浩劫将至，荒人，蜀人，剑城，弓人，最后是唐国，都将化为乌有，就连这方世界的神祇妖精，恐怕都无法存活，除非有人能够破碎虚空” “或许，这就是先兆吧。”老人又沉默了。 “俺已经找到那源头，想办法铲除，老祖不要这样熬煎。”黄地黄一拱手说道，被救了性命，他也有报恩的念头。 听闻这句话，唐采风哦了一声，喜形于色。 找到源头，便成功了一半。 “你可知那是何物？”老人问。 黄地黄摇头。 他使用借神之术神魂到达山巅，已经是尽了全力，那东西是什么，如何铲除，他其实毫无把握。 唐采风起身，向方文山几人拱手道：“有劳几位，辛苦走一趟，酬劳稍后” “使不得，使不得” “惭愧！” “俺不要，不要” 三人急忙拒绝，都是近乎医道宗师的人物，出手没治好病，已经没了面子，哪里还有脸当着老祖的面要拿酬劳——虽然是之前约好的。 唐风采重重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暗淡。 沉声道：“看样子，有必要去一趟长安了。” “怎么要走？你这是，那什么动物眼看人低！我们不还没出手吗？”绿篱见唐风采扭头欲走，忍不住开口讥讽。 唐风采本来心灰意冷，又被人莫名讥讽，忍不住怒道：“去去去！我不让他去，是怕害了他！他要能治好，或者找到病根，我当你们的面吃屎！” “我关心的是，赌约还算数吗？”一直沉默的庄小周开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我来 “赌约？你可真敢想！”唐采风怒极而笑，用指头点着庄小周道：“你要有命回来，那三件宝物自然都是你的。”说完，他看看庞纳海三人。 三人点点头。 一言既出，落地成钉，不会丢这个人。 更何况，这小子治好病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只有绿篱还是信心满满，对唐采风道：“还有，别忘了吃屎之约。”唐采风皱眉道：“看你眉清目秀相貌端庄，趣味却是如此恶劣。” 绿篱笑嘻嘻道：“看对谁了！” 庄小周深吸一口气，朝众人点点头，走进石屋之内，被三人折腾一番，荒人似乎已经疲惫不堪，没有什么力气再去咆哮。 庄小周上次诊脉已经知道，此是寄生之病。 病人已无存活可能，或者如方文衫所判断，已经生机全无，目前操纵此人所有动作意识，便是寄生在他体内之物。 具《熙元以来杂病录》和《异病遗墨》记载，寄生者，分为两类，其一是菌种寄生，如世人所谓幻化虫草之类，但此种寄生之物并无灵识，较易分辨。 其二，是虫族寄生，宿主宛如生时，初时并无异状，其后行动古怪，状似癫狂，如荒蜂幽蛉之类，便是如此。 是以庄小周早就断定，此乃虫族寄生。 这才胸有成竹。 其实，庞纳海三人若一开始以常规手法诊脉，并不难发现脉相异常，但不巧的是，这荒人可能刚被夺取了性命，躯体完全由寄生之物掌管。而庄小周的好运气在于，他昨日诊断的荒人，尚有一线生机。 既然荒人已死，庄小周便可放开手脚，与这寄生之物交流。 念头既定，依照《虫经》所载，默默念动总持之勾招法，《虫经》之中，根据飞羽甲壳爬等分类，有各自勾招之术，但若不知对方所属，便用总持。 咒术念毕，眼前忽然换了时空，石屋消失不见。 荒人残躯之后，出现一个幻化的身影，三角脑袋，双目似火，凸起在两边，浮于虚空之中，声音生硬似摩擦钢铁一般：“何人勾招！” 庄小周以神识回答：“是我勾招，你是何物，因何作祟？” 对方发现庄小周后，似乎吃了一惊，颤声道：“你上了石塔五层？” 庄小周说是。 “那也无权插手此事。”对方答。 “先说你是何物？”庄小周追问。 对方沉默，三角脑袋摇晃不定，不知是在思考还是犹豫。 “既然受了传承，我便是尘世虫族之主，你该知道忤逆不驯的下场。” “你能如何？” “虫圣传有雷火三道，不知你族能否承受？” 对方沉默片刻，用嘶哑难听的声音道：“我族乃是赤睛火蜂，常年在此，依靠赤矿生活，这些荒人来后，开采赤矿，日夜不息，我等再无机会吃食，唯有移居山顶，但是他们时常过来采蜜，又毁了不少巢穴。” “如何寄生？”庄小周问。 “母蜂产卵之际，趁其沉迷蜜糖，在后颈轻轻一触，便有百枚卵进入血管，随血液流至心内孵化，然后逐渐长大，寄生于五脏六腑之内。” “最后结局如何？” “破体而出。” “你族移居山顶，依靠何物生活？” “山顶巨石之内有一神物，可当得百万块火晶，生活倒是无忧。” 庄小周变脸厉声道：“所以，寄生不为存活，只为泄愤？” 对方沉默。 进而惶恐道：“唯有几次，如若存心报复，被寄生者绝不止如此区区之数。” “那亦是错！” 听庄小周语气严厉，对方不由低头。 庄小周问：“虫族三律何解？” “第一，除非生存天性使然或反击迫害，不得伤及他族；第二，不得猎食人族豢养种植之物，如因此被击杀，同族不得报复；第三，尽一切能力，保护虫族他类之生存繁衍。” “可知罪？” “但他们夺矿夺蜜，伤害我族在先！” “住嘴！”庄小周神识内怒吼一声，训斥道：“人族根本不知你等存在，且如今依仗那神物，生存无忧，如此报复，若不是我来，谁人知道，有何意义？” 对方惶恐，飘下来落地叩首，下半身却是一个黑黄相间的扁球。 “当然，夺蜜之事，是他们有错，蜂族有刺，蛰扎即可，如此报复，过于歹毒。”庄小周语气稍微缓和。 “知错了，不敢再犯！”赤睛火蜂的幻灵再次叩首。 “此寄主已死？”庄小周想要确认。 “寄主死时，便是成蜂破体之时。”幻灵答道。 “你且退下，如何决断处罚，日后等我勾招。”庄小周一挥手，空间劈碎，又回到了石屋之内。 再看那被蜂族控制的荒人，已无一丝狂躁，只是蜷着身子。 庄小周出门去，绿篱抢在前头问道：“如何？” “你倒挺关心他！”唐采风也是语带讥讽。 “我只是怕输了家里的宝贝。”绿篱哼一声。 庄小周微笑看着唐采风道：“实在对不住了！” 唐采风明显有些失落，摆摆手道：“算了，我对你也不抱希望，意料之中，你在里面这么短时间，假装看病，一会就出来了。” “我是说，对不起，你还是先考虑好，要吃哪种屎。”庄小周依然笑眯眯地说。 “你有办法了？”唐风采大叫一声。 方文衫三人也不由围过来。 “人，确实死了，但症结我找到了，以后绝不会再有狂化！”庄小周语气笃定，让人不由得不信。 “太好了，太好了！”说着唐采风就要过来抱庄小周。 “对不起，无此雅好，不善男风。”庄小周急忙躲闪。 绿篱眉开眼笑道：“还是要贴心提醒你，别忘了” “吃屎嘛，小事！”唐采风一脸不在乎。 “不知庄兄，看出是何症结，可否指点一二？”方文衫的倨傲早就消失无踪，笑眯眯像是一个看着掌柜的账房先生，连称呼都不由自主变了。 其他二人也是随声附和。 庄小周抱拳道：“几位客气，说好的一起交流诊断，几位之前判断其实都无错，荒人确实已死，在下运气好在，昨晚诊断之时，那人还有一丝气息，是以这才看出此乃寄生之病。” “寄生？”三人异口同声，表示惊奇，似乎是没听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宝物 “天下之病，寄生占有十之一二，差异在于寄生物之大小。若寄生物弱小，可以自愈，若寄生物强大，则需金石药物辅助。”庄小周见三人表情怪异，便不由多说一句。 “嗯，小兄弟之论，果然高妙，只是，恕在下寡闻，确实闻所未闻，不知世上尚有如此医理。”方文衫语带忸怩。 “《熙元以来杂病录》载有数起医案，《异病遗墨》也讲了数种治病之法，当然，其实对寄生之病总结最为彻底的，要数漱石老人的《寄旅絮语》，虽然是一本个人感怀之作，但道理是极为精妙的，人在天地寄旅，微小之生灵于人身寄旅，将寄生之病的原理讲得透彻之极，当然，《墨斋医札》也是不错的，记录了很多常见的肠胃寄生之病” 看到那几人痴痴呆呆的神情，庄小周不由住嘴。 “难道”庄小周想问，又觉得有些失礼。 “小兄弟随口所说之医书，在下闻所未闻，不知二位可曾听闻？”方文衫问庞纳海与黄地黄。 庞纳海摸着肚子晃着脑袋道：“该是门派秘典吧，从未听闻。” 黄地黄摇了摇头。 “那《医理汇流大典》中，有一条，聊聊百字，记载腹鼓之症的医治，诸位有印象吧。”庄小周问道。 一阵冷风吹来。 场面很尴尬。 庄小周干咳一声，摸着鼻子道：“我们还是先探讨病情吧。” 于是四人聚在一起，将各自的诊断说出，这一次，无人再敢轻视庄小周的话语，很快就形成了一致的结论，荒人狂化，是因为体内有寄生之物，是以即便寄主躯体死掉，还可以在寄生物控制下行动自如。 此非常规气脉脏腑隐患，诊断不出，倒也不足为怪。 既然寄主已死，医治是不必了，后续处理一切唯庄小周马首是瞻。 “若是气脉紊乱，老夫一指下去，神火穿透经络，即可令其痊愈。此次真是开了眼，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庄兄弟年纪轻轻，所学如此广博，佩服佩服。”庞纳海不由感慨。 “庞兄差矣，若单纯气机紊乱，用我寒凉冷泄，才是捷径。”方文衫道。 “俺一碗白水，念一句咒，定叫他神魂安定”黄地黄也插嘴。 三人本就互相不服，忍不住互相驳斥。 “让庄兄弟说，哪个更好！”庞纳海不由自主把庄小周当做了裁决者。 庄小周笑道：“人体气脉精血运转如车轮，日久必有水草泥沙滞涩，滞涩久则成病。火法者，烧去野草，车轮便缓缓运转，待元气抬头，其余滞涩之物就被抛掉。寒凉者，以水冲去泥沙，车轮亦缓缓运转，逐渐病愈，是以治病机理，二者手法不同，但殊途同归。” “那俺这祝由术呢？”黄地黄问。 “祝由者，借力于外，借灵于虚空，直接推动车轮转动，效果更为明显。”庄小周笑道。 听了这话，三人都沉默了。 良久之后，丁文山起身，弯腰鞠了一躬，叹息道：“神人也！” 庞纳海和黄地黄也起身做礼，庞纳海感慨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小兄弟之语令在下茅塞顿开，以前行医，犹如坐在半山，抱定火神一宗，以为他派皆是虚假，偶有奏效，也是巧合。今日听了这一席话，便似站到了山顶，窥见上山之途径多条，今日始知之。小兄弟，良师也！” “前辈过誉，其实”庄小周想说，其实他这套理论是从一册残破的无名笔记中看来的，若是说出来，几人又没读过，更添尴尬，便住了嘴。 “其实什么？”方文衫不放过庄小周只言片语。 “其实单论医术，几位必定是远超在下的，此次诊断，只是有些巧合罢了。”庄小周诚恳说道。 但在那几人看来，却是过分谦虚了。 “年少艺高，却不骄矜，真乃天下病者之福。” “亦是我杏林之福。” “以后肯定大有成就” 三人轮番夸赞，听得庄小周头昏脑涨，脸都有些微红了。所幸此时唐采风过来，询问最终的诊断，这才解了围。 几人正欲返回，庄小周忽然心头闪过一念。 急忙对唐采风说：“快命人将石屋内狂化的荒人放掉。” 唐采风道：“怎么可能，既然是寄生之病，我定要将那尸首焚烧成灰，再将灰渣掩埋几十丈之深，放了他，万一再感染我族人？” “是的庄兄弟，处理瘟疫之法，也是焚烧之后，再用生石灰浇水掩埋，以绝后患。”之前处理过瘟疫，庞纳海有经验。 “听我的，放掉他，我之后会解释！”庄小周语气很坚定。 唐采风一愣，看看石床上昏昏欲睡的老祖。 老祖轻声说：“用人不疑。” “放！”唐采风一挥手下令。 说来也怪，庄小周进去之后，狂化的荒人变得无比温顺。 几名荒人牵着铁链，带他走到悬崖边上，然后迅速解开铁链，跑开。那狂化的荒人垂手站立不动，然后慢慢弓下腰，低头开始奔跑。 他跑的很快，跳的很高，像一头疲于奔命的野兽，一步窜出丈余。 很快就跑到了悬崖边上，然后张开双臂，纵身一跃！ 他跃起极高，但并未立刻下坠，而是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众人目瞪口呆，似乎看到了神迹。 随后，悬在空中的身体砰一下爆裂开来，无数只黄蜂从体内飞出，那剩下的空空躯壳像是一张纸般，晃晃悠悠飘下悬崖。 阳光下，那些黄蜂翅膀泛着白光，白茫茫一片，在悬崖上静止着，在等待什么。 “去吧！”庄小周轻声道。 话音刚落，黄蜂们组成一队，绕了个形状，消失在远处。 “在谢谢你的不杀之恩”绿篱读过《虫经》，看得懂黄蜂的语言。 “为何放了它们？以后再寄生怎么办？”唐采风有些怒意。 “我说了，绝不会！”庄小周答。 无人言语。 一直跟着绿篱静观这一切的费大虫，内心颇有些复杂，这小子确实有些悟性，这才几日，就学到了如何御虫，看来，自己一旦恢复，便必须不顾一切将其吃掉，否则假以时日，更是难上加难。 “稍后，我会解释清楚这一切，大家放心。”庄小周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零一章灯盏 是夜。 庄小周打坐至中夜，出定之后，心内默念。 很快，黑暗之中出现一双红色的眼睛，紧接着，一个虚影凸显出来，是那赤睛火蜂灵体。 此次，这灵体颇为驯服，低头恭敬做礼，待庄小周下令 “此事之后，你等作何打算？”庄小周问。 “迁徙他处，远离人族？” “可有去处？” 那灵体踌躇片刻，道：“尚无有去处。” “不如，与荒人一族共生？”这是庄小周考虑许久之后的一个想法，荒人处境艰难，赤睛火蜂一族也是四处游荡，若一起共生，对彼此或许都有些好处。 灵体沉默片刻，问道：“如何共生？” “你族四海寻矿，荒人采矿，共享火晶。” “荒人愿否？” “待我与他们商议之后，告知你族。” 灵体点点头，稍后又道：“主人，我们于悬崖之上发现的处所，其火能抵得上百万晶石，且那巨石深处，似乎有一物，与荒人族中大能的气息极其近似，疑心是荒人上古之物。” “可否近看？” “热焰吞身，不敢接近。” 庄小周点点头，说待我看后再说。 灵体鞠躬做礼，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庄小周平日起床甚早，天虽未亮，他还是习惯性地起身，向门外走去。 推开门，却见方文衫三人站在门口。 鞋面结霜，眼神疲惫。 “几位这是？” “庄兄弟，明日我等将返回青城郡，特意来践行赌约。”方文衫说完，自怀中掏出一册蓝皮的古书，正是那卷《灵兰秘典》又接着道：“你天资过人，秘典在你手中，更能光大，造福众生。” 庞纳海递过一个黑铁盒子，里面应该是那天火精。 黄地黄手里捏着铜牌。 “罢了！所谓赌约，戏言而已，不用当真！”庄小周推辞道。他最在意的，反倒是最不起眼的那块铜牌，其他两件倒是不打紧。 “如何是戏言！视我等何人哉！”方文衫有些怒意，将《灵兰秘典》往庄小周怀中猛然一塞。 “你若输了，莫非要赖账不成？”庞纳海瞪眼道。 说完，将黑铁盒子抛了过来。 黄地黄的铜牌，庄小周是不会拒绝的。 送了东西，三人却不离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方文衫开口了：“庄兄弟，你昨日所说那些书籍，我三人闻所未闻，实在是有些心痒，不知道方便否借阅一观？” 杏林一门中，借书，实在是一件微妙之事。 寻常医书，天下印行，自然容易找到，但是各门派总有些压箱底的东西，针法，脉法或者药物炮制之秘诀，很多独门秘术，往往在这些书籍中记载，如要借阅，必须慎之又慎。 就比如，道门要去借阅剑城的《剑味》，是断然不可能的。 剑城想要看看道门的《丹宗》，也是不可能的。 世间唯有佛宗典籍三万，放在蜉蝣山春树峰，随人摘抄，从无禁止。 方文衫三人也是商议许久，这才来寻庄小周，厚着脸皮试一试。 说完借书之事，三人紧张地盯着庄小周，庄小周抿嘴一笑，三人心下一沉，暗道不妙，如此忌讳之事，贸然开口，果然要被人耻笑了。 不料庄小周笑着说道：“这有何难，出山后，找我一个朋友，我们的小院已毁，师父的藏书都在他那里。” “尊师是否许可？”方文衫还是有些紧张。 “我师父不管的！” “真的？” “千真万确。” “可以随意借阅摘抄任何书籍？” “当然不是！”庄小周脸色一紧，顿了一下道：“我师父有几本不宜儿童观看之书，内容十分不雅，什么《天地阴阳交》，都不让我看！” “那个不看，那个不看”三人忙不迭回答。 “敢问您那友人，如何称呼？”庞纳海小心问道。 “青城不良帅” 庄小周还未说完，便被那三人异口同声打断：“刘桑！” “他这么有名？” 三人不好意思笑了，黄地黄小声含糊道：“俺们在一起饮过几次酒。” “在哪里饮酒？” “桃花坞啊！”又是异口同声。 石床上的老人依然是气息奄奄，唯有说话声音依然洪亮，声音将石庙震荡得嗡嗡作响：“我族式微，唯求繁衍，若使种群灭绝，其罪大矣！” 这是婉拒与蜂族共生。 “如何繁衍？”绿篱忽然开口问道。 老人身体似乎忽然闪了一下，从眼皮间露出一丝木然的光，问道：“何出此言？” “你自己清楚”绿篱抿着嘴，黑葡萄般的眼睛紧盯着老人。 “哦，老了，不明白”老人叹息一声，石屋忽然一下变得黑暗，这明明是白天清晨，但是大部分的光线似乎都被老人的威严扫地出门，庙内的火把浸没在黑暗中，应该还在燃烧，却只看到一个淡淡的跃动的轮廓——光线都被黑暗吞噬了。 唯有供桌上的一盏油灯，黄豆大的光依然闪亮。 夜明珠般，一动不动，放射着不算亮的光芒。 “你如何得知？”被人窥破了最大的秘密，老人倒也不至于惊慌失措，多少年来，风风雨雨，他见的太多了。 “我认识这盏灯。”绿篱道。 “敢指教！” “这是法器大师丹沉舟最后一件作品。做完这件海市蜃楼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逆了天机，在一个滂沱雨夜，他就被雷从头到脚击穿，死于非命。” “年纪轻轻，倒是知道不少。”老人这话，证明绿篱所言不错。 紧接着，老人又道：“但你只知其一，完成海市蜃楼灯，确实惹了天怒，但是丹沉舟自废右手，也过了这一劫，但是，他不该贪心，再想去做那雷公杀，这才招惹了天雷重重，不劈死他决不罢休。” “他死了，所以，你就带走了那盏灯？”绿篱问。 老人笑了一声：“你看像我吗？” “从年龄上看不像。” “我很奇怪，你如何知道这些？”老人也不由好奇，这个眉目如画的少年，看着古灵精怪，又有些深不可测。 “这件事当年闹得很大，我又订了千机阁的消息簿，很难不知道。”绿篱回答道。 “但你从未见过这海市蜃楼灯，如何认出来？” “我见过图纸”绿篱的黑眼珠在昏暗中显得更加黝黑，晶莹闪亮，仿佛一颗小小的星球，遥远又近在咫尺，令人不由要注目去看。 “图纸！”老人一拍石床，直起了身子。 “我叫尉迟绿篱”绿篱淡淡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零二章真相 “尉迟”二字，重锤一般，击中老人的头颅，震荡直达颅底，将他头脑深处被尘土封盖并已经结块的的记忆翻了出来。 “不知你是”老人慢吞吞问。 绿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径直说道：“所以，这灯盏应该是我们家的。” “哦，这样来说，也对。”老人有些黯然。 庄小周看看绿篱，表示不解。 他叫绿篱过来，是想假借其伶牙俐齿，劝说荒人一族同意与赤睛火蜂共生，岂料履历一来便咄咄逼人，将老人逼到了墙角。 “怎么回事？”庄小周问。 绿篱道：“很久之前，剑城有人付出巨资和一把真武剑的代价，请丹沉舟打造一盏逆天改命的海市蜃楼灯，足足用了三年，到了交货之期，丹沉舟被天雷劈碎，那盏灯便被他的侍者偷偷带走，消失不见。” “这灯有何用？看起来似乎很珍贵。”庄小周读书甚多，但从未听过此物。 “我说了，逆天改命。只要有一丝残灵，便可将其供养，投影人形，犹如海市蜃楼，宛如生时一般无二。”绿篱解释说。 庄小周有点明白了。 如此神异之物，委实有些逆天，难怪匠师要付出一只手臂的代价。 看着莹莹灯火，还有床上的老人，庄小周忽然想到了一种猜测，顿时觉得如坠冰窖，遍体发寒——虽然看起来匪夷所思，但应该只有这一种可能！ 再回想老人之前的话语，愈发觉得可疑。 不由盯着老人细细端详。 老人看穿了他的心思，开口道：“没错，如你所想，老朽确实并无实体，乃是这海市蜃楼灯利用残魂所投射的幻像，几十年来无事，护佑族人，没想到，被你们一眼看穿，如我所说，真是荒人一族之大劫，气运使然，机缘使然，命也。” “何必如此？”绿篱猜到了一点，但还需要确认。 老人语调缓慢而深沉 当年荒人大败，躲进大青山之内，神圣领域强者丧失殆尽，偶有不死，也被幽禁在哀歌洞大阵之内。族人整日惶恐不安，惊厥之后，竟然难以繁衍后代，眼见就有灭种之虞。 岂料此刻天不亡人，一个少年从山外归来，带来了一盏灯，他便用这盏灯召唤荒人远祖的一点魂灵，用海市蜃楼灯投射出来，告诉族人，这是我族隐居修行的大能，可保全族安好。 于是人心渐定，慢慢繁衍正常。 那个少年，就是唐采风的父亲，上一任族长风。 召唤投影出来的大能，便是石床上的老人。 是以老人说，族人离不开他，而他的元力也仅仅能保证族人的日常平安，一旦遇到战事，虽然也可一战，但必然会元神破碎，散落星海化为尘埃。 “我若带走这灯，岂不是”绿篱没再说下去。 老人道：“有借有还，天理循环。” “若是如此，就更要与赤睛火蜂共生。”庄小周继续劝说。 老人摇摇头：“倘若再寄生？” 庄小周道：“实不相瞒，尘世虫族，在下可统辖一二。” 老人哦了一声，似乎是有些意外，缓缓说道：“与你何益？”他这话问的虽然直接，却毫不意外。 “我说是为了天下太平，众生平等，你信不？”庄小周笑了。 绿篱也笑了。 老人没笑，像是在思考，许久之后说：“人老了，担心的事情便多了，我若回归星海，还有何人可以驾驭制约那蜂族，如此来说，此举何异引狼入室？” “如果我还有一份大礼送你呢？” “此话怎讲？” “需要老祖带我神游。”庄小周道。 老人一笑，伸出手来，庄小周抓住他的手，一种轻轻的酥麻感之后，耳听刺啦一声，忽然如释重负，身体已在云端。 神游之境，本是半步神圣之上才可做到，但老人是虚影化形，带庄小周易如反掌。 高处风雷激荡，流云如马。 二人升空的刹那，天空忽然铺陈一道黑云，似惊涛奔涌，欺身而来，庄小周急欲躲闪，却被老人拉住，这才想起来，目下是虚空之身。 从容飞渡黑云，在边缘处，另一团云急速靠近。 两云相斗，引出无数道粗大的闪电，看着粗如巨蟒的闪电在身边蔓延，翻转，然后迸射出极为耀眼的光芒，俯身向下，义无反顾击向苍茫大地。 老人以心念道：“勿要惊慌，此乃小雷劫，不会伤及他物。” “因何而有？”庄小周问。 “下界有修行人窥到一丝天机，便引动雷潮。” “可是上天降下雷劫？” “上天之意，或有或无之间，似是而非而已，所谓太上无情，修到才知。” 几句闲话，二人已到山巅。 很轻易便发现那块怪异的巨石，周遭无有一草一木，靠近之后，危险的气息波涛般一荡一荡，令人心绪难安。 老人示意庄小周退后，心念稍凝。 悬崖上即刻安静，草木束叶肃然而立，虫雀入定一般不发一声，毫不动弹，时间被强行按住，不再流动。 庄小周心念一动，赤睛火蜂的灵体凭空涌现。 老人正在专心探寻石下之物，蓦地见到这个蜂头怪物，伸手一抓，将其兜在手中，好奇地观看，以心念问道：“可是那寄生之物？” 赤睛火蜂灵体吃了一惊，知道荒人中有一大能，不料恐怖如斯。 疾呼庄小周救命。 老人一听便知，这是庄小周所说统辖之下的蜂族，伸手将其放下。 “将你族召唤出来，要探查巨石之下所仓之物。”庄小周告诉蜂灵，蜂灵飞身而起，在空中舞动片刻，花了几个古怪的图形，巨石忽然震动起来，如悬浮于沸水之上，一阵阵奇异的节奏之后，巨石下轰然飞出无数赤睛火蜂，聚集于蜂灵背后，远看是一团黑云。 老人神识探入石下，忽然露出疑惑与喜色。 “莫非是那件上古之物？”他以心念告诉庄小周。 “何物？” “天地大战之时，据说我族军中大帅有一神印，被人族圣人击落，入地百丈，没了兵刃，他也被击落云端，身碎魂消，化为山岳。” 庄小周知道，老人口中所谓“天地大战”，便是人族所说神魔大战，只是那是极其久远之事，彼时的圣人要么回归星海，要么收敛心神，于大泽之畔深山之巅入深深大定。 忍不住问道“上古法器，神意尚不消散？” “此种远古灵物，本已沟通洪荒源流，且具有粗浅智识，只是偶被圣人驯服而已。千万年来随着地动，逐渐爬升上来，倘若无人约束，日久恐怕是要成精。”向节日期间坚持看拙作的书友们说一声，节日快乐！ 向坚持工作的编辑老师们说一声，辛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零三章神印 说完，老人伸手，手变得极大，将石头抓起。 庄小周内心极为震惊，以虚化之躯，将巨石抓起，足见其已窥破了虚空与实物之间的壁垒，可自由游走其间，人世间有些幻术师也可做到千里搬运与无中生有，但多是假借外力，与老人这随意一举判若云泥。 “不知神天地大战之时，老祖您在何处？”庄小周问。 因为愈发觉得，这老人不简单。 而且，神魔大战之时，并无荒人，只有魔族！ 老人楞了一下。 巨石已经被搬开，石头下是一个幽深的洞穴，平日赤睛胡蜂便藏在其中，但令人奇怪的是，洞口散发着幽幽寒气，完全不似那蜂灵所说的火晶气息。 老人倒不疑心，虚影一闪，便跃进洞穴之中。 但见洞内白烟袅袅，发出咝咝之声。 忽然一声爆响，一团赤火冲出洞口，那团火并不巨大，但是极为璀璨夺目，它一冲出洞口，周遭的空间似乎都被灼烧出了空洞，出现一道道的波纹，这些波纹所及之处，草木顿时化为齑粉。 所幸这团火飞行速度极快，才没将山顶烧成不毛之地。 紧随其后，是方才跃进洞内的老人，他的虚影在光亮映照之下，隐约像是有了实体，伸出手去，想要凭空捉住面前的火团——火团飞的快，他的追的快，是以转瞬之间，已经飞上了极高的天空，化作一个红点。 “那是何物？”虽然明知蜂灵应该也不清楚，庄小周忍不住问。 “看轮廓，似乎是一方大印。”蜂灵毕竟以火晶为食，对这类东西要敏感一些。 两人刚说完，天空传来猎猎之声。 如风雪卷红旗。 一个红点划着弧线从天而降，向山崖而来！ 蜂灵急忙上前，挡在庄小周前面。 轰一声巨响，还是那团火，砸到地面之上，山巅出现一个深深的坑洞。随即，一个火人自洞内跃出，是老人，又不是那老人，因为神态相似，但是给庄小周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的神态从容淡定。 气息似乎也强大了很多。 最大的不同在于，他周身燃烧着一层淡蓝的火苗，沿着身体的轮廓不停蔓延交织着，火苗有时会发出轻微的爆裂声，但更多时候，是默默燃烧——他已经是一个火人了。 火人静静看着庄小周。 “还是你吗？”庄小周问。 火人默默不语，似乎有些困惑，又像是在适应着什么，他看看自己的手掌和躯体，用嘶哑的声音道：“终于” “终于什么？” “终于寻到此物，哈哈哈” “我还是想问一句，天地大战之际，你在何处？” “彼时，我乃大帅麾下的一员金刚，兵败之后，隐遁于空间裂隙之中，不知隐忍了多少岁月，方才被那海市蜃楼灯召唤而来，看我族后人，沦落至此，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是心焦如焚” 顿了一顿，继续道：“我已降服神印，或可以说，印即是我，我即是印，此物蕴含极强远古灵能，保我族人千年无忧。” “如今唐国西蜀之地，人族鼎盛，你”庄小周不得不问。 大西洲之地，有一传说，有一潘姓女子，贸然打开魔盒，放出鬼怪无数，为祸人间多年，自己本为拯救荒人，若因放出神印，祸患人族，导致生灵涂炭，罪责大矣！ 火人猜到了庄小周的心思，摇头道：“往昔仇已去，再追有何益，惟愿我族安健，不被欺辱，绵延不绝而已。” 庄小周点点头。 然后仰头望向天空。 他又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这里，这也难怪，下方每有异动，便有圣人耳目探看。如今这火人以神识化神印，距离神圣领域已是一线之隔，必然会引动天象异常，召来法界大能神识映照。 火人身子一抖，收敛了遍体火苗，化作一个精壮的荒人汉子。 也抬眼望天。 然后厌恶地伸手一抓，像是想要捉住一只趴在碗沿的绿头苍蝇。 整个天空抖了一下，远处闪烁一个火星。 他自言自语道：“窥伺许久，忍无可忍。” 又看着庄小周道：“你可以叫我丁荒，我的来历，请暂为保密。” 与此同时，道门丹炉峰上，符门门主陈辞岚站在一旁，身边坐着一个黑发老道，老道也一脸严肃，紧盯铜盆里的清水，水面上的波纹，生成下方山河大地的轮廓，在某一处峰顶，燃着一朵诡异的火苗，没有热息，却是栩栩如生。 “何物？”陈辞岚盯着那妖异之花，问道。 “嗯？魔族气息！”黑发老道一边说，一边凑上前，仔细端详，并伸手去感知那跳跃不息的火苗。 水面上的地形图，忽然泛起波纹，山树河流形状有了微微变动。 “慢着！”陈辞岚忽然开口。 但已经迟了。 猝不及防之间，一只骨节粗大的赤红大手从铜盆之下，忽然破水而出。 黑发老道一惊，但已来不及回身，手腕被铜盘出现的手攥住，向盆内扯去，他惊呼一声，回身要撤，却挡不住那大手之力，依然被拉着，缓缓向水中而去。 “门主！”他咬牙求救。 陈辞岚也不慌乱，修眉微蹙，细长的凤目审慎地盯着那大手，眼见黑发老道的手将要被清水浸没——一旦没入水中，他便会进入另一时空，此间肉身尚存，但是魂魄将被对方收走拘留，或者直接吞噬。 “门主，救我啊！”黑发老道面目狰狞，扭头吼道。 他是符门教习，主习水观之法，远看宇宙苍穹，近观水中四万八千细微生灵，是以常被门主召见，查看山下诸事，今日这种情形，之前并未遇到过，是以无比惊慌。 黑发老道的手将入未入水面之际，陈辞岚不能再等。 他轻启唇舌，绽出一道轻雷：“断！” 一道剑意自虚空中而来，斩向赤红大手，那手觉察不妙，迅疾放开黑发老道，二指夹住剑芒，绕指一转，剑意被折断，杀意全无。 陈辞岚再开口：“斩！” 水面再起刀锋。 那大手无心恋战，五指一握成拳，火光一闪，遁走无踪。 盆内清水不剩一毫，有一道焦黑的裂缝。 黑发老道气喘吁吁，惊魂未定地摸着胸口道：“何物如此霸道，荒人一族，何时有了如此强大的高人？” 陈辞岚捻着胡须，一言不发走出去。 身后，黑发老道看看铜盘，哀叹道：“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零四章结盟 山巅。 那自称丁荒的大汉看看手掌，中指尖上有一道细细的伤口，不计其数极其炽烈的橘黄色光线从伤口射出来，他轻蔑一笑，目视伤口，光线开始减弱，伤口很快愈合。 “剑符，终究不是剑法，符门是越来越不长进了！” 然后，丁荒回头看看半隐于虚空的赤睛火蜂的蜂灵，笑道：“可有结盟之意？” 蜂灵看看庄小周。 庄小周道：“有益而无害。” 蜂灵点点头，作为虫族，它自然也希望本族能够得到强者护佑，目睹一个耄耋老人忽然嬗变为绝世强者，内心的震惊与艳羡可想而知，加上对庄小周的信任，是以也同意结盟。 丁荒伸手，蜂灵飞舞而来，绕着丁荒飞行数圈。 庄小周懂得，那是结盟的誓约。 丁荒一手指天，誓约道：“荒人一族，誓与赤睛火蜂共生，任何一方，如有违背，天雷地火，决不饶恕，共击杀之。” 说完，丁荒容貌又是一变，重新化为那个耄耋老人。 “你这是？” “有那宝印相助，我如今已是半虚之体，可幻化形容外貌，皮囊而已。但免得族人惊恐不安，还是照旧罢了。” “方才那样貌是何人？” “是我做金刚之时的本体，算是我的真面目，但修行人，不应在意这些皮相，日后适当的时间，我会以真面目游行世间，小兄弟，如需要之时，尽管开口。” “谢了！”庄小周点头表示谢意。 “是我该谢你才对。你一念而起，为我族人，这才有我今日今时，修行之路修远兮，山水总有相逢。” 说完，依然抓住庄小周。 纵身一跃，向坑谷飞跃。这一程再无任何乌云雷暴，不知道是不是慑于丁荒的威势。 只是须臾之间，便回到赤矿。 绿篱百无聊赖，在老祖石庙左顾右盼。 忽然看到沉睡中庄小周睁开了眼 老祖坐在庄小周对面的石床之上，并没有什么不变化，只是脸上的皱纹似乎少了一些，浅了一些而已。 老人坐起来，弯腰端起那海市蜃楼灯，对绿篱道：“还你吧！” 绿篱小脸煞白，急忙摆手道：“那你岂不是魂飞魄散？罢了，你先用吧，不然你这族人如何自处？” “真不要？”老人问。 绿篱犹豫一下，蹙眉道：“不要了，你们已经如此可怜了，你算是这一族的最强者，若你消失，等待他们的，将是灭族之命运。” 老人笑了，说道：“恻隐之心，诚难得也，剑城好后人！” “我还能如何？”绿篱耸肩摊手——这是跟那些去西蜀游学的大西洲人所学，表示无奈之极。 “对了，我看你们只是去了片刻，到底送了什么大礼？”绿篱问庄小周。 “送我荒人千年平安。”老人答。 “嚯！这下严重了，你如何报答他？”绿篱玩笑道。 “嗯”，老人一丝语塞。 庄小周冲绿篱摆摆手：“也是荒人一族气数未绝。在这里的几日，据我观察，荒人完全不似外界所传那样凶残狂躁不通情理，他们其实勤劳朴实，不善言谈交际，所谓凶残，大约也是被逼无奈。如此族人，老天岂会灭绝之。” 老人点点头，目光中赞赏之意更浓。 “给我讲一讲？”绿篱一扬眉毛，好奇问道。 老人坐在床上，瞬息之间，变换了数种形象，有自己的本体中年壮汉，有西荒人所信奉的八臂愤怒金刚，有火头孔雀明王，最后又回归老迈之躯。 “神变之术！”绿篱失声叫了出来。 唯有半虚之体且半步神圣之上，才有此能。 “得了一些机缘，是我荒人先祖遗留之物。”老人笑道。 “这个厉害了！”绿篱点点头。 忽然反应过来了，指着老人道：“你消遣我！” 老人笑容一敛，面露疑惑。 “你已经不需要这灯盏了，方才假意要还给我，对不对？你是试探我而已！”绿篱叫道。 “果然冰雪聪明。”老人和庄小周都笑了。 绿篱恨恨地用拳头捶打石床。 日光高升，带来一丝暖意，赤矿之中的荒人，依然在辛勤劳作着。 今天，小女孩安安没有去挖矿。 她和费大虫在赤矿边上玩耍。安安仰头问道：“小哥哥，你会写字吗？” 费大虫心中有事，本不欲理会，但又害怕众人疑心，而且看安安纯真可爱，便蹲下来，捡起一根树枝，一笔一划，写了几个字，问安安认识否。 安安瞪大眼摇摇头，露出羞涩的笑容。 虽然唐采风自山外买来不少笔墨书籍，但是无人教习，而且平日里孩童也参与劳作，更是无暇学习，所以四五岁的孩童一字不识者，比比皆是。 见过老祖之后，唐采风正在考虑，孩童每日取消劳作，找个先生，教他们识文断字，此举虽然遭到了一些老人的非议，但是老祖同意，便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费大虫写的是“天地众生”四个字。 安安蹲在地上问道：“那你会写我的名字吗？” 费大虫一笑，写了“安安”二字，一字一句教她。安安又问：“那你会不会写那种字？” “哪种？” “就是像一团乱草一样，乱七八糟的，但是看着挺好看的。” “呵呵，那叫草书。” “嗯，果然是像草一样，那你会吗？” 费大虫四顾无人，拿起树枝，稍一凝神，树枝便如受惊一般，在砂石地面奔走起来，时缓时急，时重时轻，一会功夫，一副《寒食入山帖》便写就，安安不知道，此帖乃是大唐名僧怀朴的名作。 文曰：寒食清冷，入山寻药，大流阻断，松下无酒惟一饼，饮水，江水寒，齿愈痛，痛难耐也，痛不可支也，惨呼，樵子以为歌也，竞相呼应，竟引漫山猿鸣鹤声。 写完后，扔了树枝，问安安：“如何？” 安安仔细看了半天，点点头。 “不错吧？”费大虫面有得色，那神态倒确实似一个在小妹妹面前炫耀的小哥哥。 安安说：“嗯，果然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安安话还没说完，费大虫急忙用脚去推掉字迹。 因为他感觉到了，远处有人过来。 是唐采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零五章夜探 “安安，你们在做什么？”唐采风锦衣白靴，笑嘻嘻走过来，摸了摸安安和费大虫的头，费大虫十分反感，但也无可奈何，安安倒是十分享受，毛茸茸的脑袋蹭一蹭唐采风如玉手掌。 安安仰头道：“族长，我在跟大虫哥哥学写字呢。” 唐采风点点头，看着费大虫笑嘻嘻道：“你好好教妹妹。妹妹可是个美人坯子，长大后给你做媳妇。” 费大虫一歪脑袋，哼了一声。 唐采风拍拍他，扭头唱着歌向自己住处去了，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 费大虫听过那首曲子，青城郡的勾栏瓦肆前些日刚流传出来的艳曲，唱的都是些不堪入目诲淫诲盗的东西，符门几个老不修，有时也唱上几句。 瞥一眼唐采风离去的身影，费大虫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狞笑，如此之人做了荒人族长，灭族之厄运在眼前一尺而已。 “大虫哥哥，你笑什么？”安安问道。 费大虫回过神来，招手道：“过来，我教你简单的算学。” 夜色如墨，今夜的月亮像是哪个新妆女子，不小心将眉毛修得过了头，只余下浅浅淡淡的一痕。 长安城可不流行这个，长安的女子都是一字浓眉，粗野又豪气。 费大虫躺在床上，假寐。 今日也是捉了姓庄的那小子，炼化魂神，吞下道种的好时机。但他还是有些犹豫，一来，那老人境界似乎深不可测，二来，昨日忽然天象异常，不知是何缘故，心下总有些不安。 犹豫许久，待同屋的雷铲鼾声如雷，费大虫悄悄起身。 一出门口，他小小的身影立刻形如鬼魅，脚尖几个轻轻点地，人已到了数丈之外，直奔庄小周的住处而去。 摸到门口，手指穿过门缝，轻轻一拨。 随后迅雷不及掩耳，扑身而去，一掌轻轻击向庄小周床铺，这一掌看起轻如扇风，但力道把控极好，能将人击昏但不致死。 手掌触到床铺，力道将吐未吐，忽觉不妙，撤身疾走，并不回头。 夺门而出，直奔旷野而去。 奔出近百丈，确认身后没有追兵，费大虫这才折身返回，进了自己住处，雷铲依旧呼噜声声不断。 直到躺下来，哗啦一下，全身的汗水涌了出来。 庄小周竟然不在！ 发现床上没人那一刻，费大虫几乎要确信这是一个圈套了，所以急速奔向旷野，一来方便打斗逃生，二来，或许还可以浑水摸鱼，将追兵引走，不至于暴露身份。 所幸，不是圈套，那小子今夜凑巧不在。 心头稍定，庆幸之余，费大虫不由自责，真是利令智昏，事关长生大计，却贸然而行，没搞清楚那道种的行踪，今晚实属幸运。若再有一次失手，轻则暴露，重则被那老头击杀，几番辛苦修行，刹那化为泡影。 庄小周和绿篱在赤矿边上坐着。 荒人们依然如虫蚁般，在赤矿中劳作着，每一块赤矿所发出的光的虽然微弱，但是满坑的光芒融汇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层光的地毯，那些小小的人影踩在赤色的地毯上，每一次弯腰，都捡起了一点光。 他们慎重而欢喜。 一点光，就是一点希望，即便渺茫。 此方地势特殊，月亮也只是露脸片刻，就被头顶的巨石遮挡。 “怎么样，和你想象的荒人一样不？”绿篱问。 “不一样。看来这些年，中原一直是在刻意将荒人妖魔化。”庄小周答。 “你知道为何？” “为了便于控制子民，凝聚人心。” “咦，你这个书呆子还懂这个？” “帝王术，纵横术，愚民之术而已，我师父不让我对这些东西，我偷偷看的。” “你是个思凡的小道士哦。” “大隐于市，人心不懂，如何入世？” 绿篱点点头，这话倒是有些见识。世外修行，道心不坚，一旦见了滚滚红尘，就要被淹个半死，丢了金丹道元，反倒是在闹市陋巷锤炼，世情百态人心冷暖都尝了几道，知道人心之虚妄，所得境界较为扎实。 “那十力呢？”绿篱忽然想起这个不谙世事的和尚。 “他会头破血流的。”庄小周幽幽地说。 “然后呢？” “然后继续修行啊，他绝非凡人。” “我也觉得他看起来怪怪的。”绿篱理了理头发。 两人一时无话，脚下的矿坑中，有一个身影直起来，轻轻捶了捶腰，打个呵欠，轻轻唱了起来。 很快，很多人都站直了，轻轻吟唱。 歌声汇集在一起，在谷底盘旋。 庄小周和绿篱坐在矿坑的边上，不由自主也随着节奏，慢慢敲打着岩壁，在光芒映照下，歌声也变得灿烂，这是一首情歌。 荒人的歌，多是白话，这也是大唐那些腐儒们诟病之处，觉得不雅，粗俗。 我有一个小小的爱人 住在沧海那畔 我们很少相见 却不抱怨人间遥远 我在沉重的地面抬头 看月亮也像她 她在水边捣衣 满河星星都认识她 麦子就要黄了 牵牛花就要开了 我已准备好弓箭 驾牛车爬向遥远，压住要逃的时间 我本来不想歌唱 但鲜花们忍不住，一笑就遍野怒放 小小的爱人啊 我偶然路过这滂沱大雨的世间 看见你没有打伞 正好相伴。 歌词浅白，曲调也简单，但是千万人一起唱出来，自有一种感染，直到他们唱完，重新低头采矿，庄小周和绿篱还默默不语。 所谓情歌，为情只是其一。 二是为过往难追，三是为壮志难酬。 风尘，侠客，戏子，仕宦，听者各有滋味。 “我们算是朋友吗？”绿篱忽然问。 “不算！”庄小周回答很干脆。 “嗯？”绿篱很意外，但别过头，没再说话。 “我们不是朋友，是亲戚。” “什么意思？” “嗨！同生共死之时答应的事，如今就忘得一干二净！”庄小周揶揄道。 绿篱这才想起来，庄小周和自己所谓妹子的婚约，小脸一热，双手顺势捂着脸，打一个长长的呵欠。问道：“倘若有一天，我遇到了麻烦，千万里远，对手很高很高，你会不会” “当然会喽！”庄小周回答很快。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很闲。而我看得上的人，又很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零六章纸戏 唐采风也没有睡。 他坐在石椅上，对面是安安，安安抱着一个木头玩偶，满脸委屈。 “我再说一遍，安安，你是个聪明孩子！你要是做的好，看那边”唐采风说着指了指旁边桌上，那里放着一堆点心糖果，继续语重心长说：“那都是你的！” 安安眉头紧锁，满脸严肃地看着。 又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好好想，大虫哥哥写的那些乱草一样的字，给我画出来，不然，就不要识字了！”唐采风语气严肃地威胁道。眼见安安要哭了，又递过去一个长安的廖花糖，哄道：“我知道你最乖了，不要怕，一定想得起来！” 安安放下玩偶，闭眼沉思了一会，拿起面前的毛笔，慢慢画了起来，虽然画的不快，但轮廓和费大虫所写的草帖竟是十分相似。 唐采风摸着没有胡须的下巴，站起来端详一会，自语道：“《寒食入山帖》，有点意思！” 安安还在认真描画，耳边传来扑棱扑棱翅膀扇动之声，却是一只灰色的鸽子，自窗口飞了进来，径直落到唐采风胳膊上，唐采风自鸽子腿上掏出一个纸卷，认真看了，放到油灯上烧掉。 安安扭头问道：“族长，鸽子说什么？” 唐采风道：“鸽子问你，大虫哥哥还写什么字了？” 安安用毛笔尾部戳着腮帮子道：“嗯，还有这几个字！”说完，便将费大虫所写的“天地众生”与“安安”描画出来，指着“安安”二字说：“这是不是我的名字？” 唐采风指着几个字道：“跟他写的一样？” 安安用毛笔稍稍修改几下，点点头。 唐采风抿嘴一笑。 摸了摸安安脑袋说：“好了，安安写的很厉害，那些糖果都是你的了！”说完招呼人来，将糖果包了，送安安回她的居所。 安安走后，唐采风关上门，拿出一把剪刀，几张黄纸和黑纸。 开始认真剪了起来。 费大虫终于睡着了。 他放松下来，睡得很香，坠入沉沉的梦境。 忽然，感觉有人在他肩膀拍了一下，睁眼去看，却是一个黑影，心内一惊，蹬掉被子起身正要出手，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一个小孩，便尖叫一声，意在唤醒同住的雷铲。 雷铲却悄无声息。 黑影力大无比，扳住费大虫肩膀，一骨碌将他掀翻落地，上来就是一拳，然后又是一脚踢来——三个黑影围着他，拳脚暴风雨般袭来。 每一拳每一脚都极为沉重。 这是要命的打法。 费大虫担心这样下去，这几岁孩童的驱壳便要被毁掉，顾不了太多，就地翻滚，砰砰几拳，将那三个黑影的拳脚阻拦，后退一步问道：“几位何人？” 黑影们并不答话，再次围上来。 费大虫发了狠，如此缠斗，惊动了其他人，可不是竹篮打水——他一记重拳轰在冲在前面那黑衣人腰部，常人中了这一拳，必然脏腑粉碎，岂料那黑衣人只是腰部一弯，身子晃了一下，又一拳砸到他额头。 见此情形，不敢恋战，费大虫抬脚就往出跑。 却被其余两人拦住。 冲不出去，便有性命之忧，费大虫心一横，不再强行压制自己的境界，身子一抖，双拳似火——荒人的拳法，他学了九成，早就可以用体内真元来模仿荒人的火晶之力，如此一来，事后还是无人疑心是他，只是怀疑是荒人之中有内鬼。 呼呼几下，带着火苗的拳头已经数次击中黑衣人，终于，他们难以承受费大虫强大的拳劲，其中一个胸口被击中后，身子很诡异地后仰，腰像是被折断般，脑袋着地。 然后飘然躺倒。 费大虫上前观瞧，原来是一张人形的黑纸。 其余两人看同伙坏了行藏，也急急遁走，费大虫没有去追，站在远处擦了擦汗，心头狂跳不止。 究竟是谁，夜半偷袭自己，而且是如此诡异的纸人，手法闻所未闻。 正思忖间，忽然一阵恍惚，醒了过来。 竟然是一个梦！ 他庆幸地吐出长长一口气，又闭上眼。 唐采风俯身，看着面前桌上三个人形的黑纸人，纸人静静躺在桌面上，身上贴着小小的黄符，它们的肩头腰部，都有淡淡的火灼痕迹。 方才纸人带符进入费大虫梦境，那一番搏斗，唐采风看得一清二楚，这个看起来只有几岁的孩子，显然是压制了自己的境界，但是出手依然狠辣，而且精巧地模仿了荒人之火——这不由让唐采风想起，碎曾经说，那个劫持费大虫的荒人大汉被杀，看痕迹是荒人所为。 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唐采风急忙收了纸人。 有人敲门。 是庄小周和绿篱，他们刚从矿坑边上回来。 “回了？”唐采风问。 庄小周点点头，问道：“让我们去坑边坐到半夜，就是为了听首歌？” “怎么样，璀不璀璨，灿不灿烂，感不感人？妈的长安城那些老学究，成天骂我们荒人没学问，唱些白歌，你们有没有感动到流泪？”唐采风问道。 “有，有流泪！”绿篱打着呵欠敷衍道。 “哎，问你们件事。”唐采风盯着两人，忽然换了一副很严肃的脸色，语境转变太快，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异口同声：“何事？” 唐采风示意他们坐下。 睁开眼，费大虫先确信这是不是在梦境中。 然后确认自己还活着。 心头莫名不安，他几乎要放弃，想着先逃走再说。但是转个念头，长生路漫漫，路上要历经多少艰难险阻，世人讲富贵险中求，长生何尝不是？倘若一点风险不敢承担，做个凡人，红尘打滚，安乐一生多好。 所幸，起床后一切无恙。 大约是因为解了那狂化之病，姓庄的小子在这里很有地位，吃饭时，老头和那个轻浮族长，一直劝他喝酒，三人喝了不少，都醉醺醺的开始胡言乱语。 费大虫一边吃着野鹿脯，喝着山茶，心内冷笑，也好，稍后出了荒人地盘，老头护不住你，还不是我的盘中餐。 打赌得来的宝物，也是我的。 那蠢笨的食铁兽和牛眼大汉，应该不是对手。 至于眉清目秀的那小子，该不是个女的吧，那就更不足为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零七章戳穿 庄小周喝了点酒，满脸通红，举杯向费大虫：“来一杯？” 费大虫内心暗骂有病。 绿篱急忙劝阻道：“干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喝什么酒，喝多了睡觉去，别胡闹。” “你要喝了这杯，我带你掏鸟窝，那鸟的羽毛有一丈多长！”庄小周举杯的手摇摇晃晃，有些端不稳的样子，洒出来一些。 那酒是琥珀色的。 带着淡淡的硫磺味。 费大虫忽然有一种喝酒的冲动，因为他发现这酒里加了很珍贵的东西，荒人的疗伤圣药，火山散。常人喝了，可以驱寒除湿，而对于费大虫这种依赖天雷焚烧修行者而言，是有很大益处的。 况且，如果去掏鸟窝，正好下手。 所以他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稚嫩的喉咙还有些难以承受，不由咧嘴吸了口凉气。 唐采风又递过来一杯。 接过来，一饮而尽。 在他人看来，这不过是小孩子倔强的赌气，因为他辣得不断吐舌头，眼泪直流，但是还在一杯一杯，绿篱拉都拉不住。 喝了大约七八杯。 费大虫有些恍惚，自修行以来，似乎很少如此放纵，他默默运转内息，想要把酒意消散，同时将火山散尽数吸收。 却发现所有的人，都看着他。 唐采风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说吧，你是谁？” “族长，你什么意思？”说着，费大虫从凳子上下来，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腹中一阵刺痛，一屁股坐在地上。 “肚子疼了吧？”唐采风依然笑得人畜无害。 “什么东西！”费大虫知道已然暴露，伪装无益，他只求对方不要发现他最隐秘的目的。 “有一杯酒，加了一些石乳。” 一听“石乳”二字，费大虫如遭雷击，他修炼火性灵体，最忌讳大凉大寒之物，尤其是如今修为尚未完全复原，饮石乳如常人饮砒霜。 “为何如此对我？”既然对方下了石乳，必然是知道了自己所修行之术，费大虫反倒冷静下来，试探唐采风到底知道多少。 “那你为何又杀了费药师？” “不是我。” “对，是你指使你那奴仆杀的，然后你又杀了他！但是，临摹费药师笔迹写信给我，让碎上山的，是你吧？” “凭什么说是我？” “牛家庄飞鸽传书，你那父母，并不是你亲生，没人知道你的来历。而且，一个人的笔迹，总是会有相似之处的，特别是得意忘形之时，安安的记忆力是我们一族中最好的，她描画的东西，分毫不差。说来，你的草书还真不错！” “她遇到我，找我玩耍，也是你的安排？”费大虫怒道。 唐采风没有直接回答，依然是笑吟吟的，漫不经心说道：“昨夜去杀人，是不是扑了个空？还有那梦境，忘记了吗？” “那纸人是你”费大虫怒火攻心，加至石乳毒发，忽然喷出一口血来。 唐采风点点头，转头向老人道：“老祖，您总是说我在长安不好好修行，你看这些杂耍玩意，是不是还有点用？我会辨识笔迹，还用纸人入了他的梦境，与他缠斗，果然探出了虚实。” 老人灰色眼珠微微一转，露出淡淡笑意。 问费大虫道：“你是何人，有何企图？” 费大虫不敢欺瞒，将自己的来历说的清楚，只是隐瞒了最关键的一点——他一路设局追踪，只是为了吞吃真元道种——他相信这些人看不出来姓庄这小子的来历，并不是谁都有符祖那千里见纤毫的神目。 “昨夜为何要杀人？”唐采风问。 “并未想杀人。” “那你潜入庄兄的住处，所为何事？”唐采风追问。 费大虫脑袋高速运转，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理由：“是我看中了庞纳海给他的天火精，想要据为己有。” 真是急智！还有比这更好的理由吗？ 费大虫修行火法，垂涎这一块天火精，顺理成章。 “哦！”唐采风点点头。 费大虫松口气。唐采风却变脸，怒道：“你借着这个几岁孩童的躯壳，耍一点小聪明，真以为我们都是傻瓜吗？你设计杀了费药师，又算计着让碎去追杀庄兄，这说明，你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 唐采风指着庄小周。 “那就来战吧！”费大虫捂着肚子站起来。 目光炯炯。 他亦是一代宗师，隐瞒许久，忍耐许久，如今被小辈屡屡揭穿，退无可退，颜面尽丧，是以不再忍耐。 唐采风呵呵一笑：“你作死还真是随意，不挑日子。” 老祖睁开眼，看看费大虫。 费大虫顿时满面通红，气血翻腾不息，他觉得自己的血液似乎被老祖的目光点燃，正在逐渐蒸发消失。 知道老头厉害，但没想到，已到了如此境界。 “你！以大欺”，他指着老祖，话已无法说全c “废什么话！论年龄你比费药师大多了，杀他时候，你是不是还不认识“以大欺小”四个字？”唐采风骂道。 老祖看看庄小周。 只要庄小周点头，他一念便可令这个苍老而年轻的生命魂飞魄散。 庄小周摇摇头。 上前蹲下，问道：“你为何要跟踪我，杀我？” 老祖收了气息，费大虫坐在地上喘息几口，鼻孔留下两道血迹，狞笑说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君子敦厚，不打诳语，你说实话，或许是个误会呢。”庄小周道。 “哈哈哈，我若是说了这秘密，自己身死不说，你身边这些所谓的朋友们，大约也很想杀了你，食肉寝皮，炼化真元。” “哦？我清清白白，这么招人仇恨？”庄小周不解。 费大虫摇头，他不能说。 符祖说了，他若泄露半分，立刻打入血盆地牢，永世不得超生。 “好吧，既然你想杀我，我又不愿意，只能一战了！”庄小周起身，示意费大虫也起来。 费大虫擦了擦鼻血，小声阴森道：“你错了，我不想杀你，只想吃你！” “你是不是傻！”唐采风在庄小周后面喊道：“咱们人多势众，老祖境界高深，轻轻松松杀了他，你要干嘛，自己单打独斗，何必冒这个风险呢，庄兄？” 绿篱没有说话，因为他了解庄小周。 庄小周回头道：“他的目的是我，所以这是我的问题，自己解决！” 唐采风瘪嘴哼了一声。 小声说：“你们这些跑江湖的，怪癖还真不少，早知道我悄悄弄死这小子，不让你知道。”忽然又唉了一声：“不对，他手上还染着费药师的血呢，我可不能饶了他！” 老祖忽然开口了：“你不是下毒了吗？” 唐采风想想也对，嘀咕道：“算是出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零八章一战 费大虫仰头向天，不再压制境界。 狂躁而暴虐的气息冲天而起，矿坑之中的荒人们似有感应，抬起头来。能看到的那部分天空，似乎被蒙了一层黑纱，一种隐约的威胁投射下来，令他们不安，但是看老祖与族长都没出来，便又低头干活。 今日所食石乳，虽然对费大虫肉身元气有害，但终究修行数百年，假以时日，必然可以化解，对庄小周这样的晚辈，他不惧一战。 “一直觉得你有些怪异，但是并没有在意。”庄小周抽出斑竹杆，继续道：“直到昨晚，唐采风问我们，知不知道江湖传言中的‘苍老少年’，我才想起来，七部易骨，如此痛苦惨烈而又生僻的长生之术，竟然也有人习练。” 费大虫气息暴涨，在座诸人，都感到了一丝压迫。 他既不遮掩，稚嫩的容貌流露出不相称的沉稳与沧桑，拳脚方正，摆好架势道：“你既然不愿以多欺少，我也投李报桃，用拳脚与你一拼。” 举起拳头到胸口，看天轻轻说道：“拳来。” 身体一颤，庄小周就看到拳头到了胸前。 他侧身一闪，手中的翠竹杆下撩，直刺费大虫小腹。费大虫左拳下击，荡开竹竿，身体已经腾空，一脚踢向庄小周裆下。 庄小周不再躲闪，堂堂正正，左拳下砸。 正中费大虫膝盖。 砰一声闷响！ 二人身体都是一顿，显然，对方的力量都超过了彼此的预期。随即，费大虫尖啸一声，双臂化作幻影，直取庄小周喉咙。 庄小周垫步向后一跃而起，在空中抡起竹竿，似策马扬鞭。 拉开距离，一杖劈杀。 这一招带着剑意，看似平淡，实则绵绵不断。费大虫并不在意，双拳交替轰出，凭他的拳劲，几下便可轻松将竹竿格挡掉。 费大虫求长生，是以并不擅长格斗，但他的拳法学自名师，很工整。 加之内力磅礴，收敛但劲道不减，棉布裹石头。 所以他有理由自信，甚至轻敌。 但他的拳，还是被斩断了。 拳意工整，如雨歇后，澄净湖水，忽然青萍之末，一道清风，吹皱一池春水。虽是细碎轻微的风，但水面动荡，摇晃，然后出现细小的裂纹。 竹竿剑意，似有似无。 最是难提防。 清风过后，费大虫骤然觉得双拳一轻，拳意尽被搅碎。 还未来得及躲闪，竹竿已经横到脖颈。 庄小周怒吼一声：“杀！”随声而起，竹竿忽然不见，庄小周似乎是是握着虚空，但有一道凛冽的剑芒，在遥远的天际倏忽一闪，刺啦一下，割开了那层黑纱。 一个头颅翻滚着，鲜血喷涌，飞起数丈。 费大虫已经身首异处！ 符门丹炉峰。 符庐真的是一个草庐，但又不仅仅是一个草屋，据说是符祖灵体降临之所，符门子弟每有疑惑或者愿望，都会来祷告一番，有时灵验。 谁都没见过符祖。 所以门中子弟，有人并不相信符祖的存在，对他们而言，门主陈辞岚已经是神一般的存在。 中夜时分，月亮要较昨夜肥一点。 丹炉峰万籁俱寂，守炉的童子昏昏欲睡，拿着蒲扇，脑袋一点一点。打更的弟子步伐沉重，沿着台阶去各处，在木梆子上敲几声，说明子时已至。 萤虫一般的一点红光，自幽暗中徘徊几番，落到了符庐之中。 幻化为一个孩童模样。 跪下祈祷：“符祖，在否？” 没有反应。孩童面露惶恐，倘若符祖不管，自己孤魂飘散，不知该依附何处，符祖是他最后的希望。 片刻后，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为何如此？” “弟子被人窥破行藏，无奈一战，被那小子取了性命。”孩童跪下，小声答。 “长生事大，为何如此鲁莽？” “弟子操之过急，恳请责罚。” “既被发现，何不立即逃离？” “荒人有一老祖，近乎神圣，弟子若强行逃离，必会神魂俱灭，唯有以肉身一战，方能抛下肉身，保全魂神，还望老祖收留。” 那声音沉吟片刻，道：“那真元道种珍贵无比，你以为，就是那么容易吃到的吗？也罢，你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葫芦出现在符庐中央。 孩童大喜，化作荧光一点，飞身进入葫芦之中。 葫芦是透明的，他跳进去后，又化作一个小小孩童，好奇地四下张望。在葫芦内，触目所见，血潮似海，无数的骷髅随着血浪翻滚奔腾，阴森可怖的气息弥漫如浓雾。 “符祖，怎么？”，费大虫的灵体迷茫地看着周遭。 “不对劲吗？” 那个声音回答。 然后带着一丝怒意：“蠢货！你也是修行数百年了，让你去探个路，都能被人杀了！” “弟子知错了，恳请放弟子出去，归隐山野，安心修行。”费大虫的灵体跪在血水海边，三叩九拜，显然是惶恐之极。 “哼！”，对方不再说话。 “符祖，符祖？”过了片刻，费大虫又尝试着喊叫。 没有人理他。 费大虫这才明白，自己只是符祖的的马前卒而已，让自己去动一动真元道种，看看有何危险。 真正想吞掉道种的，是符祖自己。 但是明白又能如何，为时已晚。 眼见血潮漫过脚面，就要缓缓将自己淹没。 淹没之后，便和这些血海中漂浮的骷髅残灵一般，慢慢就没了自己的神识，尽数被他人吸收，较之立时魂飞魄散，更为残忍。 直到这一刻，费大虫心内才有了一丝后悔。 他看不起那些仗剑行走的道人，他们枉费精气在意气争斗之上。 看不起那些为了长生终日惶惶苟安者，他们活得如虫子似野草。 看不起狗一样跟在大能背后，祈求恩赐的修行人。 所以他选择自己解脱。 七部易骨，每次脱体时，地水火风四大分解，其痛苦有如生剥牛皮，但他能忍。 唯一一次动了妄念，便是想假借道种之功。 却被符祖算计。 作为符门前任门主，曾经威震西荒的楚墟，当然不愿束手就擒，他的神魂较之血海中的其他灵体要强大太多，完全释放之后，顿时掀起万顷波涛。 海中晦暗不明的脸孔，都露出惊恐的神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零九章践约 葫芦即一方世界，符祖即是这世界之王。 费大虫被约束其间，要想摆脱，谈何容易。但他抱了魂飞魄散决绝之心，魂神元力尽数释放，刹那间，血海沸腾，隐藏其间的灵体被尽数翻起，抛到空中。 费大虫的灵体已被血潮淹至膝盖，但他不管不顾，张开双臂，古怪而毫无规律的音节，在此方世界震荡开来，灵音所至之处，那些抛在空中的灵体们纷纷被吸引，飞蛾般向费大虫冲来。 没多久，这些灵体竟然尽数被他完全吸收。 血海静波，纹丝不动。 费大虫的灵体明显壮硕了很多，仰天狰狞怒号。 猛然向上飞去！对灵体而言，小小的葫芦无边无界，费大虫飞行许久，触不到边缘，愈加愤怒，口中缓慢读诵，念出了十几个单音节的字。 每说出一个字，他的身体就缩小一分。 十几个字说完，已经凝聚成一点。 然后，轰然爆裂！ 他念诵的，是符门至高的碎魄语符，用于最后时刻的同归于尽，他做到了，虽然不知道能给对方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但他尽力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在荒人部落停留的那几天。 深不可测的老头。 淳朴勤劳的采矿者。 可爱的安安。 没正经但是似乎又挺讲道理的唐采风。 嘴巴很刁钻的绿篱。 总是沉默但是后背很暖和的雷铲。 甚至那个取了他首级的姓庄的小子，也是堂堂正正，不仗势欺人，被他杀，倒也不冤，毕竟自己想过要吃他。 唉，也不知道别困住的宇文老头，现在如何？ 他知道，自己已无来世，所以放纵一次，把尘世的记忆擦拭一遍。长生路断，红尘不安，多看一眼，牵挂何妨。 然后，带着不甘，委屈，愤怒与悔意，引爆了自己数百年修为所铸就的命宫，命宫坍塌，必死无疑，但其所释放的能量，是极为惊人的。 炸死符祖是奢望。 炸伤他，或者损毁他一件法器，也算死得其所。 虽然他从未见过符祖的真面目。 血海中的每一滴灵血，都化成非常非常微小的颗粒，悬浮在空间，炙热的火焰迸射出来，那些颗粒剧烈燃烧，引起了更大的爆炸。 葫芦内艳红一片。 空间出现了无数细微空洞。 丹炉峰入口处的小径，酒馆内。 火把摇曳不定。 三个办事归来的弟子正在吃饭，符门戒律，若非恣情休息之日，门内弟子不得饮酒，但现在夜深人静，三人还是向那个很老的胖掌柜要了一壶酒。 一边吃，一边闲谈。 “这次得饿死不少人。” “不是说辟谷丹炼好了吗？” “那东西有用吗？” “应该还可以，要不是师父不许，我都想尝尝。山下有个亲戚吃了，确实好多天不用吃东西。” “唉，现在也不让下山征粮了，山上灶间也吃得愈发的差。” “你们寅宫如何？” “稀饭不饱，勉强活着罢了，来，再喝点，酒乃粮食之精” 酒馆的角落里，掌柜的穿着围裙。 面前桌上是一盘煮野菜，还有一个葫芦。 胖掌柜吃一口野菜，盯着葫芦看一会，皱眉侧耳，似乎在倾听什么，果然，葫芦里传来一声轻微的脆响。 胖掌柜拿起葫芦，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意。 “哦，自爆，有气性，但没有用。”他自言自语，声音自己几乎都听不到。 然后打开盖子，喝了一口。 砸吧砸吧嘴，又说：“你几百年的陈酿，是有点辣，不过” “大补啊！” 忽明忽暗的灯火下，语气中有一丝得意，一丝霸道，隐约的一丝落寞。 那边三个年轻人喝完了，有点摇晃，扯着嗓子说：“老掌柜，照旧记账，把酒写成青菜。” 老掌柜应了一声。 跟着他们去关门。 “你身手不错啊，用个竹竿就能杀了那家伙。”唐采风说。 庄小周嘴里嚼着豆子，慢慢说：“只是杀了肉身罢了，他这样的修行人，灵体恐怕早就躲起来了，是不是，老祖？” 老人端坐着，昏昏欲睡。 听见庄小周叫他，哦了一声，答道：“确实已逃，我念他修行不易，也就没再赶尽杀绝，随他去吧。” “看你年纪轻轻为人淳朴，仇家很多吗？”唐采风喝口酒，问道。 “不算少吧。”庄小周苦笑道。 “没关系，以后我荒人一族，便是你的朋友，一旦有事，老祖，我，还有这千千万个荒人，第一个站出来保你！” “谢了！” “豆子和松子好吃吗？”绿篱忽然问唐采风。 “好吃啊！”唐采风张着嘴，不明白为何有此一问。 绿篱清了清嗓子，笑嘻嘻道：“你看，这狂化之病也治好了，还送了一件大礼，你是不是该践行赌约了？” 唐采风脸色一变，却还死撑着装糊涂：“宝物不是给他了吗？” “再想想？”绿篱站起来，盯着唐采风的眼睛。 “什么？” “吃屎之约！”绿篱一拍桌子，吼道：“你堂堂族长，该不会赖账吧？” 唐采风顿时蔫了。 绿着脸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一时大意，一时大意” 忽然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这是跟长安城那些吃酒斗鸡的兄弟们学的，一激动起来就不由自主，说道：“光说是吃屎，没说是哪种屎，吃多少对吧？” “那倒是。”绿篱点点头。 唐采风招手叫人过来，附耳说了几句。 一会，端来一个小石碗，碗里平平堆放着一些颗粒状的东西，白色，褐色，黑色皆有，唐采风喝口水，拿起勺子，对绿篱道：“认识不，算不算屎？” 绿篱拈起一颗看看，问庄小周：“有点药味，什么东西？” 庄小周一笑，这唐采风还真能钻空子。 碗里所盛放的，是灵脂米。 灵脂米是山间一种飞鼠之粪，这飞鼠夏日羽毛繁盛，与鸟类无异，冬日羽毛尽失，恢复鼠类模样。灵脂米可医治多种淤血内阻之症，也算是常用入药之物，所以庄小周较为熟悉。 “是粪，如假包换。”庄小周对绿篱点头。 唐采风挖了一勺，塞进嘴巴，愁眉苦脸随便一嚼，便慌忙用水冲下，如此大大几勺，小半碗便下了肚。 “好了好了”，绿篱摆摆手：“赌约也没定份量，可以了。” “你当家是吧？”唐采风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挖了一勺，似乎还想再吃几口，对庄小周道：“你懂，这是药材，吃了对身体有益的对吧？” 庄小周颔首同意。 缓缓道：“多吃点，主治妇科。” 唐采风脸色一沉，拍了勺子道：“就你懂得多！你呀你，如此不会做人，在秦腔折子戏里，活不过一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零章指点 “可以了吧。”老祖开口了，不带一丝烟火，却莫名震慑。 众人不再笑闹。 “你们先出去，我和庄兄弟有几句话说。” 等所有人退出了，庄小周正襟危坐，他知道老祖肯定有重要之事，而且是关于自己本身的，不然不会屏退其他人。 “庄兄弟，老朽痴长你几岁，叫你一声老弟不过分吧。” “老祖客气了。”庄小周心道，不是几岁，是几千岁。 “以后无人之时，你我可兄弟相称，叫我丁荒即可，若非要客气，叫一声丁兄。” “不知丁兄留下晚辈，有何指教。” 这话实际说的别扭，既是兄弟，何来晚辈之说，但二人都没计较。老祖身形一闪，变作丁荒的模样，凝视着庄小周，缓缓说出了他的看法。 这些话如鲠在喉，不得不说。 “你也精通医道，中原有句话必然听过，良药苦口” 丁荒的话说的很直接，甚至称得上尖锐——据他这些天观察，庄小周天分是有的，而且能够得到宇文教授的传承，亦证明其身具极强的伏藏天赋，可打通不同灵境之隔膜。 但是，下面的话就比较难听了。 他指出庄小周机缘很好，修行庞杂，借着伏藏之灵性，从虚空中得了一些来历不明的杂散传承，吹芒刀决，翠竹杆带来的飘逸剑意，莫名一闪念的拳法。但这些不成体系的东西，都属一时灵感而已。 有时可以救命，有时候，却会送命。 “丁兄所言甚是！” 庄小周很清楚，这种话，也就是同门或者授业恩师会一针见血指出来，旁人多半不闻不问，因为弄不好，还被人误会嫉贤妒能。 “所以，庄兄弟，老朽还是劝你，一门深入，找一个契合自己的法门，将它修炼通达，待到山顶至高之处，就会发现，天下各门，殊途同归。” 停顿片刻，丁荒似乎在斟酌语句。 又一字一句道：“甚至于所谓正道与魔道，溯溪走上峰巅，发现亦是同源之水。” “敢在道门与佛宗说这句话，立刻会被关入后山思过！”庄小周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丁荒轻蔑一笑。 庄小周也是一笑。 丁荒的笑是不屑于争辩，庄小周笑的是道门与佛宗的规矩，他不是个爱守规矩的人，所以才不愿按部就班，从外门弟子做起。 “所以，我这里有点东西，庄兄弟莫要嫌弃。” 庄小周好奇地睁眼去看。 丁荒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全身隐隐透光似琉璃之躯，本来形貌稍显粗犷乃至粗野的他，立时散发出宝相庄严的气息，庄小周甚至耳闻丝丝梵音禅唱道德清经，心念为之一清。 丁荒合起的双手中指尖处，出现一团冷火。 他轻吹一口。 那冷火直奔庄小周眉心而来，庄小周不躲，一是躲不开，二是对丁荒的信任。冷火进入眉心，初时并无异状，只觉痒麻，似乎有一只虫子在脑内四处游逛，然后奇痒难耐，此痒不在肌肤，不在腠理，而在脑海深处。 一开始能忍，但后来实在难以忍受，却不知道如何抓挠。 看庄小周脸色不对。 “忍耐！”丁荒一脸严肃，甚至带着些许紧张。 事实上，庄小周也无法动弹，丁荒结界将他压制住，以免胡乱动弹。 庄小周一动不动，心念百转，《终南野闻》记载，有一种周姓酷吏，向人犯鼻孔与耳朵内放入几只跳蚤，跳蚤会沿着血脉进入脑内，存活七日。七日内，跳跃不止，每动一下，奇痒无比，有人难以忍受，挠破头皮，甚至于撞烂头颅，将脑仁挖出来止痒。 这正是庄小周头颅内的感受。 所幸，咬牙忍耐后，渐渐平息。 看着被汗水浇湿的庄小周，丁荒赞许道：“一声不吭，能忍耐过去，这种人我见过，但并不多，你是最年轻的那个，而且，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 “这是何物？” “天地灵气所钟，鸿蒙一气所化，仙河漂渡自如，无主金莲七朵。我族得了两支，在我这里也无用，不如赠你。” “如此珍贵？” “说珍贵，也不珍贵，此物唯有一样好处，便是稳固元神，修行人破境或者受困之时，大有裨益，平日里倒看不出神奇之处。不过，可以助你筑基之用，辅以伏藏天分，他日定可大成。但你记住，目下中原人似乎对伏藏秘术讳莫如深，还是莫要泄露为妙。” “谢谢丁兄。”庄小周说完，闭目稍一凝神，识海中一朵金色莲花含苞待放，往昔自虚空中得来的刀决剑法残卷古方等，围绕在莲花周遭，缓慢旋转，也不知何意。 “凭我之眼力，看不出小兄弟的机缘造化，但伏藏一术，略知一二，还望不要嫌我唠叨。” “请丁兄赐教。” “伏藏术，乃是自古以来教派传承之常用手段，只是今人心思浮躁，拘于时空，无法与古灵交通勾连，加至当权者忌讳强者出世，便将伏藏术归于怪力乱神一类，加之有此天分者确也罕见，于是逐渐成为一种隐秘之学。” “《伏藏经》如何？”庄小周问。 丁荒摇摇头，解释说，自古以来，《伏藏经》版本甚多，而且多有抵牾之处，不知道庄小周所看是哪个版本，但估计也不太全面，更何况现在已被禁绝。 道门有一部《灵宝术》，佛宗雪域有一部《无上大手印》。 其实讲的便是伏藏之理。 不过今人多已不谈，这两部经书估计也湮没不见。 倘若能将经书集齐，互相印证参学，才算正道。 就丁荒所知，古传伏藏秘术可分六重境界。 其一，虚室生白，打坐筑基，明心见性，感应天地气机运转，心光发露，灵智初萌。 其二，捕风捉影，于某些情境之中，可自物品与虚空之中，获得传承，但境界不稳，如虚空捕风，水面捉影。 其三，一滴藏海，品一滴可知沧海之意也，于微小机缘，刹那消息间，便有所悟，传承稳固，登堂入室。 其四，拈花一笑，如遇有缘圣人，一笑之间，便可证悟，得其传授，若得圣人许可，甚至可假借其境界，为“假圣人”。 其五，去留无意，器界与神魂之间，无需作意即可自由往来。有祖师下堂，弟子随行请教，祖师边走路边讲解，低头穿墙而过，弟子碰壁，便是此境界。 其六，无中生有，达此境界者，已悟大道，镜中摘花，画中钓鱼，信者谓之神，不信者谓之妖，然已近圣人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一章有恙 讲完伏藏术之六重境界。 丁荒问庄小周：“你觉得，你在哪里？” “勉强达到第二层，‘捕风捉影’而已。”庄小周老实答道。 “修行之路，譬如逆流而上，全凭提起一道心力，不断攀爬。一路险滩暗坑，不计其数，须得提防走火着魔，更得提防人心险恶，那追杀你的小孩，我虽不知为何，但看他也是老修行，不似私仇，更像是夺宝。” 庄小周一笑，摇头，表示也不知为何。 “总之修行一途，需走正路，投机取巧者，多半要翻船。”丁荒最后说道。 “何为正路？”庄小周问。 “三个字，靠自己！”丁荒答。 一名魔族时代的金刚，教道门弟子要走正路，乍一听似乎讽刺，但庄小周明白，丁荒所谓正路，指的是修行之法，而非世俗正邪之分。 “其实我有圣典三千，小兄弟若是需要，尽可拿去。”丁荒目光炯炯，盯着庄小周说道。 庄小周不置可否。 丁荒这才继续道：“中原人心复杂，阶层众多，门派林立，我怕你学了神典，被世人误会，弄得举世为敌，招惹麻烦，是以一开始并未提及。不过，那莲花不偏不倚，道门有二，佛宗有二，儒门有一，他们倒指摘不出什么来。” 所谓神典，在中原语境中，谓之魔书。 说完这些，丁荒又化作灰袍老人，瞑目沉思，不再言语。 庄小周起身，深深一拜，转身出门。 原路走出荒人居所，已是两日以后。 山间已经稍显暖意，举头望去，藏青色的高山之巅，似妙笔描画的整齐雪线，又向上移了几分，算着日子，大概春天就要来了。 有些耐寒的飞虫，已经迫不及待自温暖的洞穴中钻出，四处萦绕，寻找那些更早出来的倒霉蛋猎物。 绿篱骑在墨非背上，摊开手掌，掌心落着一只蜻蜓。 这大头蜻蜓细看极为神骏，墨绿色的背部线条圆润挺拔，铺满致密的细绒，腹部浑圆，鲜红似血，翅膀脉络乌黑发亮，翅体透明泛光，身体一鼓一鼓。 “提防大虫，乃恶人也。” 绿篱懂得虫语。 “哎！宇文老头来消息了！”绿篱招呼地上行走的庄小周。 “告诉他，费大虫已经伏诛，我们下山去了，让他保重！” 片刻之后，一只火炼金背独角仙嗡嗡飞来，在庄小周头顶盘旋，庄小周伸手接住它，独角仙摇头晃脑，又带来了宇文教授的回信。 “汝等无恙，老夫甚喜，不知近日如何？天气渐暖，立春将至，厚重之棉袍貂裘，午时不宜再穿。前几日费大虫以阵法困老朽，老朽心忧你等，初入江湖，不知险恶” 独角仙张牙舞爪一会，忽然缩起几只脚，仰天躺下不动。 庄小周用指头碰碰它。 独角仙一动不动。 不会死了吧？庄小周吹口气，独角仙这才懒洋洋翻过来，又动了起来。 “几日不见，为师甚是想念，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沧海云深，修行路漫” 独角仙又不动了。 绿篱在高处扑哧一笑，喊道：“老头子太啰嗦，虫子都累趴下了！” 庄小周又气又笑，不待独角仙传完话，便差它回去复命，给宇文教授带回去几个字：“虫甚累，说重点！” 不久后，换来一只碧绿如玉，肥大似鸟的蚱蜢，自树梢忽然飞下。 落到墨非背上。 振翅一鸣。 这是宇文教授的回应：“好” “这老头，多少年没人跟他聊天了，成了话痨。”绿篱抱怨道。 庄小周笑道：“人老了，难免。” 忽然就想起了师父慎虚，出来已经很多天，不知师父在兵营中过得如何，燕洗石的部队有时要四处迁徙，不知师父可否随行？ 雷铲跟在身后。 看到虫来虫去，忍不住吧唧嘴巴，咽了咽口水。 庄小周警惕道：“我和绿篱也算是虫圣弟子，今后和这些虫子便是同门，你还是要少吃，慎吃，最好不吃。” 雷铲牛眼骨碌转动，四下看看说：“在那荒人中，成天吃些树叶树皮，嘴巴都淡出鸟毛来了！” “等到了青城郡，我请你们下馆子！”高高在上的绿篱说道。 “老大，没钱了！”雷铲回答。 “叫你扫兴，叫你扫兴！”绿篱一怒，薅下一把墨非刚褪的硬毛，黑白交加一团，向雷铲头上砸去。 太守府客馆。 聂飞熊靠在枣木椅上，浓眉紧锁，看着贾龙象在屋内一圈圈踱步，手上的青玉扳指都被磨得有点发烫了。 “别走了，看得心焦！” 贾龙象停下，说道：“听闻昨日又有几个大夫从山间归来，差人请来看看吧。” 聂飞熊嗯了一声。 这些天，已经连续请了几十个医师过来，诊断结果光怪陆离，医师们也是各执一词，根本没有明确的结论，自然更无法用药。 二人心急如焚。 因为唐穗病了。 这病来的诡异。当晚夜雨连绵，唐穗照旧读书到子时，准备熄灯入睡，却看到烛芯过长，便随手剪了一甩，却将一点火苗甩到书上，书本迅速燃烧，泛开一个黑洞。 黑洞之中，忽然化出一只黑色猛虎。 踞地首，狰狞怒吼，跃起直扑唐穗面门。 唐穗心惊，身子向后仰倒，被那猛虎按住双肩，吞下脑袋，顿时眼前一黑，腥臊膻臭盈鼻，昏了过去。 醒来之时，蜡烛燃尽，房内漆黑。 遍体灼热如火，就此病了。 而宗正寺为皇子们配发的白玉小石剑，已经化为一滩粉末。这白玉石剑是所有皇子必须每日必须佩戴之物，宗正寺并未说明，但这其实是一件法器，可在危难之际护主，碎身释放一道被封印的剑意。 所以，唐穗没有看到，他被猛虎衔头，将要昏死的刹那。 腰间闪出一道青色弧光，激射而出，将猛虎斩为两段，黑烟一般逐渐消散。 桌上那卷被烧了个破洞的书，是从长安带来的，很薄的一册古卷。 《幽茗奇谭》。 写书之人的意思，是饭后品茶之时，讲些奇谭怪事，说者姑妄一讲，听者姑妄一笑而已。 唐穗读到一半，却发生如此诡异之事。 此事若在长安，便是大案，皇子读书受惊，必有妖人作祟行刺，搞不好，此书的作者与刻板印制者，都有灭顶之灾。 但如今是在孤城之中。 唐穗就算莫名死了，长安也不会知道。 哪怕事后天子如何震怒，也难以查明真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二章病者 早上唐穗只喝了一碗汤。 有气无力，也不愿多说话。刘桑来探看，也被贾龙象拦住了，皇子在境内染病，不论病根在哪，地方官是脱不了干系的，所以李涯很着急。 何况他觉得唐穗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不骄不躁，沉稳有度，说话总是直指人心。 贾龙象和刘桑小声交谈一会，刘桑便带着两个不良人，步履匆匆回到官署，向李涯报告。近日辟谷丹炼成，灾民服下之后，确实很有效果——为了稳妥起见，李涯自己也服食了两枚，确实两日不觉饥饿，只饮清水即可。 在官署门口，被三个人拦住。 三人神色疲倦，脚上的布鞋满是泥土，而且露出了脚趾头，一个文士，一个光头，一个苦脸汉子，看到刘桑，流露出游子归乡的欣慰与激动，一起摆手喊道：“桑帅，桑帅！” 刘桑警惕地看一眼，说道：“施粥是在那边，而且，时间未到！” “不认识我们了？”文士问。 刘桑端详一会，才把这个胡子杂乱头发打结披了一肩的家伙和方文衫对应起来，方大夫头发平时可不是这样，发髻一丝不苟油光可鉴，腰板笔直，青衫飘逸，是菜市场一带大娘们口中有名的美男子。 “你不是方文衫！”刘桑拔出刀。 “是我！桑帅，刚出山，就直接来了。” “那你一定是被疯狗咬了！”刘桑依然躲出丈余远，拿眼睛斜他。 “你的朋友庄神医，让我们来找你。”庞纳海讨好地笑着，眼睛眯成一线，光头很是碍眼，但也终于让刘桑记起他是谁了。 “哪个庄神医？我可告诉你，那些红墙国医都是假的，跟本帅无关！” “庄神医说，他师父有些书在你这里，让我们看一看。” 刘桑这才知道，说的是庄小周。这小子确实会开点药，怎么就变成神医了，而且这几位可都是青城郡响当当的名医，尤其是方文衫，眼睛从来都是看天，怎么会如此谦恭？ “还是不对！”刘桑揪着痦子上的一根黑毛，沉吟道：“你们空口一说，有何凭证？” “呃” 三人这才呆住了。 当初庄小周确实是随口说了一句，也没写个凭证。 “是他说地！俺们可不敢诳你桑帅，还要在青城郡吃饭呢！”黄地黄是个老实人，所以说话很是实在。 “本帅是官身，职业病，要见凭证才可” 刘桑刚拿捏一下，忽然想起，贾龙象说了让他再去请几个名医来试试，前几日这三人没在，倒成了漏网之鱼。 心里有了计较，刘桑转过身，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跟几位也是熟识，当年在桃花坞，把酒言欢欢歌达旦。” 三人看刘桑语气松动，谦卑地连连点头称是。 “你们的人品，我还是放心地！”刘桑重重地将刀收回鞘中。 然后沉默。 只能听见方文衫几人的呼吸。 他们互相交换眼神，桑帅不爱钱，人人皆知，但这又是什么意思？ “唉”，刘桑叹息一声：“庄神医进山去了，他有一位朋友忽然生病，我这几天食不甘味彻夜不眠照顾，都累瘦了，是以有些急躁，态度不好” “谁生病了？” “我们可以去瞧一瞧啊！” “是啊桑帅，举手之劳，您别客气” “俺们的老本行，桑帅你看不上俺们吗？” 三人争先恐后，表示愿效犬马之劳，刘桑蹙眉为难道：“你们刚从山中出来，疲惫不堪，实在不忍，还是等庄神医回来” “无妨，无妨” 三人簇拥着刘桑，让他带路去治病。 刘桑带来三个目光热切的大夫。 三人如三只狗，进屋便四下找病人，似乎是恨不得马上把病人治好。 “医者父母心啊，如此有心的大夫少见了，桑帅你一下找来三个，谢谢了。”贾龙象瘦了不少，强挤出一丝笑意。 “去吧！”刘桑一指厢房。 三人立刻扑了过去。 为了尽快将病人治好，三人也不再打赌分诊，心照不宣，一起诊治，速战速决。 刘桑先去打过招呼，是以唐穗很是配合。 摸脉，摸脊柱，听呼吸，观气。 都是大家，尽管所擅长不同，却很快达成默契，一炷香后，便大致弄懂了唐穗的病——书中黑虎，乃是一种极强的厌胜之术，当夜若不是石剑发动，唐穗的神魂必然会被吞吃，自此无智无识，冷暖不知。 唐穗的病，一是受了惊吓，二是魂神真实受损。 如果长久拖下去，慢慢会愈加孱弱，神智不稳，不时惊厥，后半生就只能在小心谨慎中精细地生活，不能喜，不能悲，不可凉，不可热。 方文衫开了一道安神之方。 庞纳海度一道暖火真元，唐穗面上稍微有些血色。 睁开眼，向三个人点头致意。 黄地黄拿着那册《幽茗奇谭》，盯着烛芯烧出来的黑洞，一动不动。忽然，眼前泛起波纹，黑洞中爬出恶犬一头，巨蟒一条，快马一匹，锦鸡一只，黄地黄急忙施法，将其收入碗中，再去看那书，似乎一下经历了无穷岁月，破败不堪。 “后面如何做？”方文衫问黄地黄。 这种厌胜之术，药石只是辅助，还需要黄地黄的招魂安抚，不然后患无穷。 “俺需要准备一些东西，才好修魂。” 三人出门，黄地黄问：“他这书是哪里来的？” “长安带来的。” “拿来我看看。”黄地黄虽然土气，但治起病来，俨然一个临阵指挥的大将军，自有一股气势。 贾龙象搬来一个朱红色的箱子，里面放着几十本各类书籍，山川地理，野史逸闻，鬼怪志异等。 黄地黄蹲下来，将每本书都仔细验看一番。 “这些书都么有怪物！”看完之后，黄地黄又拿起那本《幽茗奇谭》问道：“昨夜何时发病？” “子时。”贾龙象听唐穗说过。 “病人属相？” “属龙。” 黄地黄掐指算了算，点头道：“此魅虎厌胜非常霸道，子时爆发，更是厉害无比，不过幸运有什么东西将它给打断了，也亏他属龙，留下一命，凶险的紧！” “可以治吗？”聂飞熊沉声问。 “么得麻达！”黄地黄毫不犹豫。 忽然，厢房传来唐穗剧烈的咳嗽声，众人急忙冲进去，桌上一大滩鲜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三章反常 唐穗面如金纸。 憔悴地抬起头，表情却是异常平静，向众人道：“估计我命数已尽，遭此无妄之灾，也不愿再受那针砭药石之苦，听天由命吧，也不要再请医师。” 黄地黄不服，上前拿住唐穗手掌，仔细审视之后，说道：“你是有一劫，但是命数” 唐穗极其粗暴地挣脱。 怒道：“你知道我是何人！我命由你不成？” “我看你手相富贵异常，但在我这里，你就是病人。”黄地黄平淡道。 “庄小周呢？”唐穗忽然问刘桑。 “在山中，还未回来。” “这三个狗屁大夫，是你请来的？”唐穗指着方文衫三人问道。 刘桑嗯了一声。 “粗鄙无比，欺世盗名，诊病的基本规矩都不懂，就不要出来丢人了！”说完，指着黄地黄道：“你！识得几个字，念过几本书？满嘴怪力乱神，若是在长安，早把你关进大牢里，一辈子别想出去！” 说完，忽然直起身子，将那册书砸向黄地黄！ 黄地黄气得发抖。 拱手道：“富贵人家，高攀不起。” 说罢扬长而去。 对唐穗的病，他是有成把握的，但是看他如此桀骜粗野，也动了怒，俗话说药医不死之人，一心求死，自己又何必逆天行事。 庞纳海急忙出去，拉住黄地黄劝道：“忍耐，你不想看庄神医的藏书了吗？” “你什么意思？”刘桑冷脸问道。 唐穗抬头瞥他一眼，露齿一笑，带着无比的轻蔑道：“你请的这三个酒囊饭袋，带回去吧，不要再烦我！” “我当你是朋友，这才专门让他们” 刘桑话未说完，唐穗哈哈癫狂一笑，用指头指指点点道：“朋友？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你一个不入流的低阶，哦不对，你连武官都不算，只是一只狗而已，和我做朋友？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疯了！”李桑沉声道。 方文衫上前抓住唐穗左手，简单一摸，抬头道：“他没” “滚开！”方文衫被推翻在地。 然后唐穗指着刘桑道：“快把庄小周给我叫来，我有一件要紧物件，肯定是被他偷了，那个绿篱，贼眉鼠眼” 回去路上，刘桑一直沉默不语。 方文衫三人知道他触了楣头，也不敢打扰。刘桑摸着胡茬，官刀藏在鞘中，拖在身后，啪嗒啪嗒一下一下拍打着屁股，刘桑脑袋里只有两个字：不对！ 唐穗的表现很不寻常。 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一直是个坚定温和的年轻人。 “他神志清醒不？” “清醒。”方文衫回答。 “他命数如何？” “是有一劫，但不至丢命，后福无穷。”黄地黄答。 “你知道他是谁？” “掌中有皇气震荡，俺不敢说！”黄地黄答。 “后来为何又吐血？” “经脉忽然震荡，腑脏出血。”黄地黄答。 “你们三人进去，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庞纳海答道。 方文衫想了想道：“他问了两遍，是不是桑帅找我们来诊病的。” “为什么在意这个呢，为什么又非要我去找庄小周？”刘桑的脑海中隐约有一点点头绪，却被什么东西拦着，想不明白。 “走吧，说好了带你们去看书！”刘桑一挥手，带着三人向官署去。 慎虚的藏书很多，都被胡乱堆放在一个角落里。 已经落了一些灰尘。 三人迫不及待扑上去，一本本捧起来小心翻看，《悬壶琐忆》，《宋太平医案》，《青囊宝鉴》，《十三科精解与验方》，《药王枕》，有的是传说中的医书，有的是名医闻所未闻的著作，方文衫激动地浑身发抖，含着泪岁，只是单调地重复道：“宝物啊，上天垂怜，感谢庄神医” 庞纳海秃头发亮，目光如饿狼般，寻找着自己感兴趣的书。 只有黄地黄还是那么木然。 庞纳海以为他还在生唐穗的气，劝道：“过去便罢了，先来看书，宝贝很多！” “俺不识字，等你们讲！”黄地黄说。 看三人围着书堆癫狂，刘桑去找李涯。 “你觉得怪在哪里？”听完刘桑的报告，李涯问。 “第一，唐穗神志清醒，为何佯装暴怒？而且一心求死，从不让大夫把话说完；第二，为何要确认是我请来的大夫？第三，让我找庄小周做什么？” 李涯一笑。 “他贵为皇子，有身边两人照应，我们尽力救他便是了。” 刘桑想想也对。 灾民的问题，也是大问题。 李涯正想问问最近灾情，看到了黄地黄佝偻个腰，站在门口冲刘桑挥手。问刘桑道：“找你的，何人？” “哦，给唐穗看病的大夫。”刘桑一边答，一边示意黄地黄进来。 黄地黄手里拿着几个碎纸片，递给刘桑。 是从书上撕下来的纸片，每片纸上都是一个“死”字。 “什么意思？”刘桑问。 “这是俺从袖口和衣领里找到的，该是那病人塞给俺的。”黄地黄说。 “那唐穗想做什么？”刘桑捏着发黄的纸片，一脸狐疑。 “难道，是想让俺们把他治死？” “胡说，他要想死，一头撞死便是，还劳烦你们这些庸名医！” “我看看。”李涯忽然说。 刘桑将纸片递过去，李涯摩挲着纸片道：“这是青城郡本地芦苇纸啊，不是长安带来的书吗？”又想了一会，说道：“他不是想死，也不是想让你们治死他，他是让你们诊断说，他将要死了。” “可他命不该绝。”黄地黄说。 “所以，才不让你说出口。你回忆一下，是不是每次你要说出诊断结果时，他就打断了你的话？”李涯道。 黄地黄和刘桑点点头。 “唐穗这装病要死的样子，是做给谁看的呢？”刘桑反问。 黄地黄摆手纠正道：“他不是装病，是真病！” “他愿意演，就让他去演。也许是想试一试我们青城郡对他的重视程度吧，又或许，算了，皇家的事，咱们不宜讨论，谁知道青城郡有无守捉郎与内卫？”李涯扔了纸片，拿起茶杯。 刘桑起身，抱刀告退。 在路上，刘桑告诉黄地黄。 “你再回去一趟，告诉唐穗，他的病治不好了，准备后事吧，看他什么反应。” “好咧，俺这是头一回骗病人呐！” “头一次？我给你封个红包？” 黄地黄嘿嘿笑了，面如橘皮，但是带着灿烂的羞涩：“不好吧，又不是在桃花坞。” 刘桑说：“我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四章何人 刘桑手按官刀，拐进育德巷， 育德巷狭长，前后空旷，常有大风穿堂而过，刘桑刚一进去，便有冷风袭来，带来滚滚尘沙，不由眯了眼睛。 再睁开眼，巷子中多了一个人。 一身短打，抱着双臂，站在巷道正中间，身影萧瑟肃杀——明显是来拦刘桑的。 刘桑摘下刀，拿到左手，继续疾步向前走，一边问道：“是哪位？” 对方不答。 刘桑抽出刀，放低身子，向前冲去。 “是我！”对方这才开口。刘桑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停下脚步来，此时距离稍近，这才看清楚，是菜市卖肉的牛得道，自己和师父常去那边赊点肉。 “要账吗？不是说了年底给你。” “不是要账。”牛得道语气很生硬。 这厮是有名的好脾气，自己卖肉却总吃不胖，被媳妇拿捏的死死的，隔三差五要挨顿打，未开口说话便是满面笑容，所以他的生意一直很好，自然赊账也多。 “那你这样神神秘秘杵在这里干什么！很容易被本帅误伤的！” “唐穗的病，你不要管了！”牛得道没笑，气质犹如换了一个人，沉着冷脸，语气也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刘桑心头一紧。 一个卖肉的，居然知道唐穗！ 而且还让自己不要管了。 这世道真的是乱了！ 刘桑问：“你是何人？” “我是牛得道，在青城郡卖肉十余年，你可以去打听。” “守捉郎，还是内卫？” 牛得道的脸色出卖了他——他面露诧异看看刘桑，大约在奇怪，这个年纪不大的捕快，居然知道这个。 “我看，不像是内卫。只有守捉郎，能够甘于寂寞，在这里生活十余年，是不是时间久了，有时候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刘桑讥笑道。 牛得道歪嘴一笑，透着一股邪气。 扭身一拳，轻轻砸在育德巷的墙上，巨大的青石块上，出现一道裂纹。 “吓唬我？” “不是吓唬你，是这件事超出了你的能力。” “你站在哪一边？” “唐穗让我来告诉你的。” “哈哈哈”，刘桑笑道：“唐穗身染重病，已经好多天不出门了，你这瞎话编的不扎实，他如何派你？” “灾年没肉可卖，我在松照楼跑腿，唐穗昨天点了一只鸭子，我送去的。但我昨天没找到你。” “唐穗究竟想干什么？” “不清楚，我照吩咐做事。” 刘桑低眉，叩打着刀鞘思索一会，抬头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这是机密。” “你必须告诉我，将来好做事。” “不行。唐穗还有句话，如若可能，让你尽快将庄小周找回来，届时再行商议。” 说完，牛得道一抬脚，就走上了巷子墙壁，眨眼间没了踪迹。 刘桑垂头站了一会。 唐穗一入青城郡地界，这帮守捉肯定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可笑自己闲暇还在想，堂堂皇子，为何只有两个护卫。 把刀扎好，走出育德巷。 巷口蹲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黑瘦如鼠，咧嘴而笑，手里举着一个什么东西，炫耀般地冲他晃一晃，然后放进嘴巴里，嚼得嘎嘣作响。 孩子面前，是一堆马粪。 刘桑蹲下，看到黑黄的马粪已经被扒开，露出几粒玉米。 叹口气，摸了摸孩子脑袋上柔软的黄毛。 站起身。 嘴里嘀咕道：“妈的，松照楼还有鸭子！” 从此东去三百里，越过草木稀疏一派凋敝的大野原。 就到了卧虎谷悬崖边上。 整个青城郡都晓得，卧虎谷的路断了，被妖族占据，所以很久没人去大野原，原来的小径也被倒伏的枯草遮盖，混沌一片，风吹枯草，凄厉而鸣。 夕阳下，一个身影在枯草上飞奔，动的极快，间或弯腰一抄，手里便捞了一个东西，继续飞驰，犹如渔夫顺流而下，撒网捕鱼。 不远处，悬崖边有一块伸出的巨石，巨石上有一草庐。 和尚坐在草庐里，闭目正在参禅。 正是十力和尚，这些天吃草根草籽和鼠粮，瘦了一些，栉风沐雨，皮肤微黑，倒是显得鼻梁挺直，五官更加鲜明，洗去懵懂，透出一股沧桑的劲力来。 草上掠跑之人转了一个圈，又带着风声回来。 和尚睁开眼，看到苟岱用草绳拴着一串山鼠站在面前，这些天苟岱掏鼠窝取粮，捕捉山鼠与飞鸟，虽然不饱，但也不至于饿坏，较之青城郡的居民，反倒要过得舒坦些。 大野原便是他的粮仓，也无外人争抢。 草绳晃晃荡荡，七八只山鼠们都被很巧妙地拴住，吊在绳上吱吱乱叫，蹬着小腿，急欲摆脱。 十力微微皱眉。 苟岱没好气道：“几只？” 十力伸出一个指头。 苟岱摇摇头，昨日没见荤腥，吃了一天草根，今天走路都有些打晃，强撑着跑了一圈，捉到几只山鼠，竟然只让吃一只，万万不可。 苟岱伸出三个指头。 轮到十力摇头了。 “鼠窝里扒拉的粮食，高粱，玉米和花生，可大多都给你吃了，我就嚼些草根，偶然吃几只瘦的只剩皮毛的山鼠，你却还要阻拦，我可告诉你，我要饿死了，就没人伺候你了。” “那你吃粮食，我来吃草根。”十力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苟岱气呼呼站在那里，胸脯起伏半晌，还是转过身，将草绳上的山鼠一个个解了投进草丛，剩了一只，估计也是蹦跶累了，吊在哪里一动不动，金色夕阳透射过来，山鼠灰色的细毛也发出瑰丽的光芒。 看得苟岱一愣。 “小东西，你也算舍生取义，来日我们提前登了仙界，一定在门口等你” 苟岱合掌，假模假式合掌念了几句。 然后冲着草庐道：“捉了放，捉了放，这些山鼠还以为我跟它们玩耍呢？” “你掏了它的窝，它便是施主，忍心再吃？”草庐里传出声来。 “每天这样说，我心里太愧疚了，哪天愧疚死了，我看你以后指着谁过活！”苟岱有些咬牙切齿。 “修行人只念当下，不思未来过往，自有龙天护法护持。”十力今天不知为何，忽然起了念头，想要多唠叨几句。 “施主嘛，让它施一个小小肉身何妨！佛祖” 苟岱说着，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黑发及腰的红衣女子，长裙广袖，随风飞舞，神仙一般步步生莲，沿着悬崖边上，走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五章可可 !一一一l id一&一t;ntent_ex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b一rder一b一tt一: 1px d一tted 999;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一; arg一: 0px;paddg: 106px 0px; 一verfl一:hidden;&一t;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一l span id一&一t;key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curr:p一ter;text一align:center;fl一at:right;arg一right:0px;f一nt一size:118px;&一t; 一nclick一&一t;click一pen_zhaiya一1();&一t;展开/span 一一 苟岱此人，前半生横行无忌，仗着武艺高强，借着律法粗疏，在西荒五百里之地可谓呼风唤雨，行事无所顾忌，便是在长安城的那一段时间，也是快意无双，饮酒寻欢，赛马蹴鞠，不输那些人模狗样儿的王爷官僚。 长安城的妹子，自然要比青城郡白嫩。 漱玉馆，诗客楼，采薇苑 当然最有趣味的，还数点兵阁。 点兵阁的姑娘们腿长貌美皮肤白，懂诗书，好技击，平日里也是身着军中软甲，以军中职务偏将校尉相称。一开始，长安城里的腐儒们大呼小叫，说是烟花之地如此，坏了兵部的名头，打了大唐将士的脸。 然而，兵部的几个侍郎进去参观一番，看了一曲《踏步平西》剑舞之后。 一切反对的声音就消失了。 那时候，苟岱喝完酒，搂着香肩牵着柔荑，推窗望着明月。 心中却是异常的清醒。 他想着，自己这一生，也许某天突然就会被某个仇家了结，不亏，也算享受过了。 但为何，却感觉如此空虚？ 对着曲江池两岸数十丈高的烟花，簇拥着放河灯的人； 对着大明宫门前游走的舞龙人群与艳艳夺目的彩灯； 对着东市西市里，兴高采烈肩扛货物回家的人； 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找了好几个大夫，打落十几颗门牙，他们都说自己没病——那就找秃驴们驱驱邪气吧，兴善寺的首座，是个高鼻深目胡须卷曲的铁勒人，说话生硬难懂，盯着苟岱看了半炷香，扔过来一串念珠。 “泥吃枣要出家的，县拿着！” 苟岱大怒，一拍桌子，震碎无数香烛，怒吼道：“我不吃枣！” 落荒而逃。 当然，这一切随着雪地一棒，都被打得无影无踪了，富贵厮杀，作恶行善，都随着这一棒化为泡影，现在苟岱什么都记不住了，回到了无善无恶的的孩童样子。 但他对美人的鉴赏力，还是有的。 美人越走越近，苟岱理了理头发和胡须，后悔早上该用露水洗个脸，免得唐突佳人。在美人面前保持仪容的整洁，不是好色有欲，而是对美好事物的尊重。 美人走到面前了。 白嫩的赤脚踩在粗粝的青石断面上。 黑发被风吹散，半遮半掩，双瞳剪水，哀怨又魅惑。 衣袖飘起很高，鲜红夺目，似乎随风将起。 鲜红色衬着青幽的深谷，浅白的雾霭，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妖艳之美， “你是人是妖？”苟岱问道。 此处当然很多妖，间或也有猎取妖丹的猎人过来，所以苟岱有此一问，不过，他并不关心答案，长得这么好看，是人是妖都无所谓了， “你说呢？”兰花指拢起散乱的头发，女子一笑，然后盯着草庐。 “他是个出家人，还是不要打扰他了。”苟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浑身痒酥酥的，像是什么东西在天上提着头发。 “你来了？”十力在草庐里说。 然后散了跏趺坐，走出来，微笑看着女子。 “还记得我？”女子眼睛一亮，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十力微微点头。 “你不是一直在山中修行，哪有机会认识这么漂亮的女子？”苟岱想到了是妖怪来魅惑吃人，想到了是猎妖人，万万没想到，是十力和尚的熟人。 “怎么找到我的？”十力问。 女子掩口而笑：“呵！你现在名声可大了，都知道有个不怕死的和尚，扎在卧虎谷超度众生，百毒不侵，油盐不进，谁都拿你没办法。妖王说了，要抓你当女婿，生一个小圣妖，嘿嘿，我想没别人了。” “哎，有没有人提我？”苟岱问。 女子睁大眼，露出不可名状的笑容道：“有呀，姐妹们都说你是个精壮老头，虽然猥琐，但是蛮解风情” 还没说完，忍不住吃吃而笑。 苟岱老脸一热，想起那几个不可描述的梦境 还好，晒黑了看不见脸红。 十力问道：“所为何事？” “没事不能找你玩吗？以前在山中，我可是经常睡你庙里的。”女子语带幽怨，听得苟岱骨头一软，差点尿了出来。 “小瞧你了，和尚，你还是蛮豪放的。”苟岱喃喃道。 “你一定有事。”十力盯着女子的眼睛。 “好吧！”女子慵懒地伸个懒腰，提起红裙子，踮脚踩着青石，绕开荆棘草根和蒺藜，向十力走去。 忽然，一块碎石没有站稳，哎呀娇声惊呼，踩中了一根尖锐的枯柳根。 一瘸一拐，走到了草庐所在的巨石下面。 双手叉腰，伸出白的炫目的腿，翘起柔弱无骨的小脚，脚板心朝向十力，脆声道：“看，都扎破了！” 十力摇摇头，从巨石上走下来，拿起小脚，拔掉尖刺。 然后轻声道：“说吧。” 在十力眼中，她一直都是那个婴孩般的小红狐狸可可，所以对她永远没有办法，甚至还有些宠溺。 四岁那年，一个风雪交加的夜，师父怀揣一个小狐狸回来。 自此朝夕相伴。 直到师父去世那年，狐狸就再没回来。 如今却又忽然出现。 她是天狐一族，生而可化人形，但十力更喜欢她小狐狸时的模样，毕竟，冬天的山里，有点冷。 “这次找你呢，一来是叙旧，二来，我也十三岁了。”小狐狸可可，妖媚的女子，露出了羞涩的表情。 “要逼婚吗？”苟岱瞪大眼，惊恐地看看十力。 又对女子说：“你也不像十三，像是二十。” “天狐要怀胎七年，蠢货！”可可瞪了苟岱一眼。 “那是该来了。”十力盯着枯草遍布的大野原，目光向远处，看到了大青山绵延的黛色线条，再向上，是圆形的彤色的天空。 今天没有晚霞。 依然很美。 但十力轻轻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紧张。 苟岱叉腿坐在石头上，觉得屁股有些痒痒的，头发似乎又被拉扯起来了，胳膊上，汗毛竖起，一种空旷又毛骨悚然的感觉将他淹没。 莫非，是有杀气？ 苟岱站起身，望向原野，却只望见一片安静。 不对，是寂静。 甚至是死寂。 黄昏时刻，各种虫蚁鸟兽应该出来觅食，但它们今天都不再出声。 大野原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刹那间没有了生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六章引雷 !一一一l id一&一t;ntent_ex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b一rder一b一tt一: 1px d一tted 999;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一; arg一: 0px;paddg: 106px 0px; 一verfl一:hidden;&一t;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一l span id一&一t;key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curr:p一ter;text一align:center;fl一at:right;arg一right:0px;f一nt一size:118px;&一t; 一nclick一&一t;click一pen_zhaiya一1();&一t;展开/span 一一 令人窒息的沉寂中。 草丛开始窸窸窣窣地响。 下雨了，根本没看到乌云堆积的过程，忽然间天空就变得锅底一般漆黑，雨水均匀撒下，打在枯草与岩石上，发出密集而有规律的声响。 大野原，就此变得晦暗无光。 狂风吹动雨丝，自四面席卷而来，将枯草再次压低。 在大野原这么多天，从未见过如此天象，也从未感到过如此压抑，苟岱觉得很不寻常，这一切，肯定是那个“妖女”带来的。 他转头去看，不由瞪大了眼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草庐前，十力张开了手臂。 “来吧。”，他双眼似乎在闪光。 可可也展开双臂，抱住十力的肩膀，光头和尚，红衣女子，就这样眼睁睁抱在一起，苟岱心道完蛋了，牛头宗这就要灭绝了。 小声喏喏道：“说好的戒律呢！糟糕，莫不是中了圈套？” 却看到红衣女子变小，慢慢化作一只红色的小狐狸，温顺地蜷缩在十力怀中。 十力抓一抓它柔软的细毛，怕拍脑袋，告诉它没事。 轰 一声沉闷的雷声在乌云背后响起。 余音阵阵传来，整个空间震荡不息。 好像有一千个锤子在击打心脏，苟岱强撑着站起来，向草庐走去，和尚没有练过，只晓得念经拜佛，别给震死了。 雨越下越大，云越堆积越多， 苟岱这才明白，那种毛发竖起的感觉，是天雷将至的征兆。 十力一手抱着狐狸，一手示意他，不要过来。 又是几声闷响，苟岱心头一颤，躺倒在石头上，十力依然站得笔直，只是身体微微颤抖，隐约看到，鼻孔滴着鲜血。 雨水砸到脸上，瞬间就将鲜血冲淡。 小狐狸颤抖着，呜呜作响。 十力抬头望着乌云，眼神坚定，伸手出去——一道闪电将乌云裂开，蜿蜒下行，直奔他的手指而去。 苟岱的头发，还有小狐狸的毛发，呼一下都竖了起来。 十力目不转睛，盯着指尖细小的蓝色电弧。 这一幕任谁看了都会惊掉下巴，一个和尚，用指尖顶着一道枯花般的闪电，凝固了三息之久，然后，蓝色的电弧顺着十力的衣袖，滑向地面。 直到此刻。 咔嚓！ 一声巨响方才传来，苟岱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十力猛然咳嗽，喷出一道血箭。 乌云似浪潮，在天空翻滚荡漾，似乎有些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抖了抖身子，向高处撤退了。 微风拂来，吹落草叶上的雨水，一只耐寒的甲虫从迷糊中醒来，抖了抖身子，打开背甲，展翅飞了出来。 大野原又活了。 小狐狸睁开眼睛，爬上十力的肩头，用鼻子蹭了蹭十力的耳朵，然后跳进草丛之中，没了踪影。 十力和苟岱遍体湿漉漉的，相视一笑。 “有诗吗？”苟岱问。 “有诗有诗！”十力也很欢快，随口吟诵道：“风雨迎故交，一指遏奔雷。” “哈哈哈，好诗！这个‘遏’字尤其妙。对了，她找你就是为了躲避雷劫？”苟岱抚掌笑问。 十力说，是的。 天狐到了虚岁二十，周岁十三，便有一场天雷劫，扛得住，躲得过，方能继续修行，倘若躲不过，多半要身死魂散。 雨住云散，压山的夕阳居然还露了一面。 除了身上的雨水，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红狐狸，和你是旧识？” 苟岱问了一句，未等十力回答，眯眼向着远处说：“好像又来一个！” 十力举目远望，果然，又是一个紫衣女子，沿着悬崖边上，聘婷走来，那女子和可可长相确实有几分相似，边走边笑，美目盼兮。 “又是找你的吧？” “不是，这个不认识。” 在两人的注视之下，紫衣女子笑盈盈走了过来，歪着脑袋说：“佛祖垂怜，看你修行精诚，特赐舞一曲，命我自九天而下，为法师舞。” “佛祖还真是爱民如子，思虑周全。”苟岱目光呆呆地说。 紫衣女子没有可可那种妖媚，收了笑容，神色端庄凝重。她举起双手，晃动腕上铃铛，顿时体泛金光，脚下生出朵朵白莲，随着缥缈迷离的歌声，舒展肢体，如风中一朵紫莲花，独立镜湖，楚楚动人。 苟岱目不转睛。 天女献舞，白藕般的胳膊，豆子样的脚趾踩着荷叶，不由看得痴了。 舞完一曲，女子合掌而立。 双掌之间，忽然金光大盛，化出一尊佛陀，佛陀法相庄严，双耳垂肩，目光下视，声如洪钟道：“十力，汝于这化外蛮荒之地，勤苦修习，慈心度脱无量众生，吾当为汝，摩顶授记。” 说完，伸出金色手臂，掌如车轮，摸向十力头顶。 佛陀每说一句话，便有一道金色的波浪蔓延开来，在这金色晃耀之下，周遭百丈，已经化作莲池慧海，浑似另一方天地。 苟岱双腿一软，不由跪下，眨眼道：“佛祖，啥时候轮到我？” “护持有功，于今已度化亿万众生，福德具足，亦当授记。” 佛祖停下摸向十力的手，翻过手掌，掌上忽然出现无数奇形怪状的众生，一头，多头，多尾，肥身，齿牙外露，人首蛇身，不计其数的众生，正在蠕动不止，每种众生并不小，在佛祖掌心却并不显得拥挤。 “此皆是汝等度化，功德甚大。”佛说。 苟岱听得很清楚，“汝等”，就是把自己也算上了，巨大的幸福令他眩晕，眼见佛祖手掌一颤，掌上众生消失无踪，手掌继续下行，化作五瓣金莲，慈悲智慧之音传来：“先随我西去极乐，成就果位。” 苟岱去看十力。 佛光照耀之下，十力脸上似乎敷了金粉，真如大罗金仙般肃穆端严，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哎！去不去？”苟岱问。 “吾将西返，速来！”佛祖威严之音，撞击苍穹，不容丝毫犹豫。 苟岱跳下石头，向莲花而去。 “如来！”十力说话了，但依然紧闭着眼睛，不是给佛祖打招呼，也不是念经，而是像某个人忽然记起了某件事，一拍脑袋，脱口而出这一句。 “嗯？” 苟岱忽然发现，莲花没有那般鲜艳，光芒似乎也减了几分，犹豫间，又听见十力道：“应供！” 莲花向回缩了缩，距离苟岱远了一些。 佛祖威严道：“有何不解，恣汝所问！”说完，地上金莲化作手掌，再次摸向十力头顶。 “佛祖，这是不带我了吗？”苟岱一时有些惆怅茫然，后悔应该早些跳下去，迟迟疑疑，错失了良机，心内幽怨道，这十力也是多嘴，去了西方极乐，天天和佛祖在一起吃饭睡觉，现在打什么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七章幻真 !一一一l id一&一t;ntent_ex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b一rder一b一tt一: 1px d一tted 999;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一; arg一: 0px;paddg: 106px 0px; 一verfl一:hidden;&一t;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一l span id一&一t;key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curr:p一ter;text一align:center;fl一at:right;arg一right:0px;f一nt一size:118px;&一t; 一nclick一&一t;click一pen_zhaiya一1();&一t;展开/span 一一 佛祖慈颜含笑。 双目澄净如海，手掌已经到了十力头顶。 向下一分，十力便要被金光包含。 十力忽然睁开眼，说道：“正遍知！” 此话一出，佛掌被震得上浮，伴随着噼啪的轻微爆裂声，巨大的金色手臂和手掌，出现了细细的裂纹，这裂纹在动，在四处延伸，很快，就有一块块的金片跌落草丛，暗淡，化为尘土。 刹那间，佛祖变旧了。 旧得好像某个废弃几十年的老庙中脸上沾着鸟粪的神像，身体斑驳破烂，有种说不出的沧桑与腐朽，掌心裂开，十力抬头，从裂缝中便能看到天空的星星。 “这就是你？” 十力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苟岱看懂了，那是讥讽的笑。 “这个镀金的佛祖，好像有些不对喔？”苟岱心想，又有些庆幸与后怕，这修行界太复杂了，他单纯的头脑有些难以接受。 佛祖长叹一口，说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说完，再次金色晃耀，如同有一个太阳从背后升起，整个大野原几乎都要被点燃了，佛祖座下的紫衣女子则是目光凌厉，盯着十力的嘴巴，看他还要说出什么话。 金色手掌再次缓缓到了十力头顶，十力被浓郁的金光笼罩，遍体金光流淌不息，乍一看便是一个刚被浇铸的金人。 亦如网中之鱼，笼中之鸟。 “明行足！”十力吐出三个字，字字清晰锐利，如三把枪，似三支箭。 这一次，佛祖的金色躯体与手臂被三把看不见大锤砸中，轰轰作响，噼里啪啦掉下很多泥块，露出里面瘦骨嶙峋的骨架，很快，佛祖的肉身破碎掉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白色骷髅，悬坐虚空，但他的手——应该说是手骨，还在十力头顶。 十力微露诧异。 扬起头，审视着头顶一尺的巨大骷髅手掌。 白骨晶莹如玉，甚至流露出些许神圣的气息。 五指扣抓，向十力头顶而来！被击退几次，骷髅似乎也失去了耐心，动作迅猛，似乎一下要摘掉十力的脑袋。 十力面色一下凝重起来。 双指向上，直戳骷髅手掌中心，口中怒喝一声：“善逝！” 此刻金光已经消失，黄昏笼罩在大野原之上，薄雾也随风轻轻流淌，隔着丈余，都很难看清楚人的面目。十力一指击中骷髅掌心，苟岱眯起眼，隐约看到火花一闪。 骷髅嗖一声，后退五尺之地。 座下的紫衣女子纵身一跃，化为一把白骨长枪，被骷髅抓在手中，风一般袭来，直扑十力面门。 十力也不躲闪，呆呆看着持枪骷髅疾扑而来。 口中念念有词。 骷髅一出，苟岱便捡了一块青石，原是为了自保，一看骷髅凶猛，十力面临危险，不由扑身上前，嚎叫一声，将青石猛然砸出。 青石砸在白骨之上，并未发出声响，反倒如飞鸟掠林影，并未受到任何阻隔。 他忘记了，骷髅是幻化的。 此刻危急，一身大黄庭内劲尽数迸发出来后，苟岱势如疯虎，抢在骨枪之前到了草庐，他要拦在十力前面。 胸膛顶着枪尖。 但枪不是幻化，刺啦一声，刺破旧衣服，扎进苟岱右胸。 苟岱又是一声大吼，抓住骨枪运臂奋力一拧，大黄庭内劲浇铸之下，双臂如铁，硬是将骨枪扯开，错身而过。 虽然记忆尽丧，但浸淫五十余载的内劲仍在。一旦出手就凶性爆发，不可收拾，管他老天如来佛祖，竟然一把夺过骨枪，放在膝盖上用力一磕，没有磕断，反手掷了出去。 骷髅手掌已经触到了他的喉咙。 虽是幻化，但其伤害之力却不虚假，刺骨的寒冷从颈部传来。 苟岱觉得，今日便要命丧当场了，扭头对和尚说：“快逃去，好自为之，我先去一步了。” 十力凝视着骷髅，不言不语。 苟岱闭目待毙，忽然觉得脖子一松，那骷髅放开手，又退出几步，晃动脑袋，用空洞的眼眶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与身体，他白色的骨骼里，似乎有什么金色的东西在奔流，从手掌开始，骨头面条一样变软，耷拉下来。 很快，盘坐的巨大骨架融蜡一般，软化，扭曲。 消散在逐渐到来的黑暗中。 像是以往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大野原又回到安静和荒芜中。 苟岱喘息道：“这就死了？” 十力答道：“退了”，心口一甜，吐出一口鲜血，继续道：“不过，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这些妖怪还真是胆大，都敢扮佛祖骗人了。” “你如何知道，那就是妖怪？” “这还不明显，佛祖会那样吗？伤人不说，还显示出骷髅形象，肯定是野地里某个骷髅躺久了，受了天地日月精华，成精了来作祟。” “未必。” 苟岱心道和尚你是不是傻，都快被杀死了还相信那是佛祖。 十力道：“此事也是我自作自受。” “什么意思？我看你每天在这里只是打坐念经而已，没招过谁，没惹过谁，即便超度了几个亡灵，也没拦着妖怪们发财，佛祖和妖怪为啥都看你不顺眼？自从住在此处，大小妖怪也见了数百，都嫌咱们碍眼。”苟岱殊为不解。 十力沉吟道：“还记得我那两句诗吗？” “哪两句？你最近诗兴大发，天天有诗的。” “今天那两句。” “哦，一指遏奔雷是吗？我还夸你呢。” “我依靠般若大定，击退惊雷，随口吟出这两句时，内心已有骄矜之意，一念既出，法界便有回响，这才招惹来这骷髅，先是借佛身诱我，被我识破，便又现鬼身恐吓我，亦被我用佛号击退。是以我说自作自受。” “那它到底是佛的惩罚，还是魔的感召？” “应无分别心，而有忏悔心。”十力道。 苟岱哦了一声，打算去石头下睡觉去。 又听见十力在背后说：“谢谢你！”苟岱一笑，牙齿雪白。 是夜十力彻夜端坐，念诵忏悔文百余遍。 说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和骷髅的交战吓到了小妖怪们，以往每晚必来捣乱的它们，竟然没有出现，苟岱终于也睡了一个长觉。 直到东方既白，圆圆的红色太阳挣脱地面，十力还在深入定中，胸前僧衣上的鲜血泛着金色。 苟岱想起了什么，一骨碌起身，从巨石下捡到了那根骨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八章道门 !一一一l id一&一t;ntent_ex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b一rder一b一tt一: 1px d一tted 999;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一; arg一: 0px;paddg: 106px 0px; 一verfl一:hidden;&一t;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一l span id一&一t;key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curr:p一ter;text一align:center;fl一at:right;arg一right:0px;f一nt一size:118px;&一t; 一nclick一&一t;click一pen_zhaiya一1();&一t;展开/span 一一 这骨枪不再惨白，呈现铁青色，不知是何物骨头所形成，入手冰凉，重量却是惊人，比那精铁所制的枪还要沉上几分，苟岱掂在手中，随手舞动几下，呼呼生风，甚是趁手。 “这个东西怎么办？”苟岱仰头问草庐里的十力。 “喜欢就留着吧。” “万一，再蹦出来一个女妖呢？” “那你就扔了。” 苟岱张着嘴，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个思维奇特的和尚，愣了良久，自言自语道：“我还是留着吧，看着怪喜欢，女妖我也不怕，别太丑就行。” 提着骨枪走上巨石，开始极目远眺。 这是每日的功课，看看远处有什么活着的东西，飞鸟野鼠之类，运气好没准还能捉到一只迷路的兔子，捉回来当粮食。 咦？太阳里面怎么飞出来一个东西。 看起来像是一只鸟。 距离这么远，几乎挨到了白云，但这鸟看起来也还有鸽子大小，根据这些天观鸟的经验，苟岱粗略推算了一下，这鸟大概有，我的天，有房子大小！ 那一定是妖怪了！ “和尚，你看看，那鸟是不是很奇怪？”苟岱问十力。 十力双手结印，放在小腹处，不言不语。 苟岱知道，这该是又入了定。 上去摸了摸鼻孔，气息全无，苟岱很熟练地用拇指勾住食指，在十力耳垂处轻轻一弹，片刻后，十力胸口起伏，逐渐有了呼吸，睁眼问道：“何事？” “你看！” 那鸟又滑行了一段，离得更近，变得有公鸡大小。 “怎么了？” “看不出来吗？妖鸟！他要落下来，一口就能吞吃一个人，比以往的那些小妖怪要危险的多，咱们还是躲一躲吧。” 十力摇摇头。 苟岱不管，弯腰把十力端起来，就要往下跳，打算躲进石头里去。 因果循环，当初十力端着他，现在他端着十力。 十力皱眉道：“不用惊慌，那不是鸟！” “不是鸟怎么会飞？” “会飞就一定是鸟？” 苟岱一愣，扭头再去细细观察，确实，那鸟的翅膀似乎也没扑腾，一直是在空中滑行，难道？ 十力点点头，说道：“谁放了这么大的一个风筝！” 数日之前。 任大伦拿了章有道的纸条，便快马加鞭向南而去，出长安城九十里地，一路溪水潺潺，苍翠绵延，抬眼一看，暗青色的山峰陡然出现在眼前。 这便是终南山。 千古道源，百世正宗的终南山。 终南山属秦岭余脉，山势并不高，但为道祖所钟，在此开山立派，是以有繁衍四海的道门旁支，但无论哪一支，都认终南祖庭。 因为夏季阴凉，所以王爷贵官多在终南有别业，比起蓝田的辋川来说，离长安近，消息灵通，加之又在道门旁边，高人辈出，所以终南山的土地，也是寸土寸金，这些年大有超过万年县的架势。 终南是一座道山，但也不封闭，山间岩峰与山洞中，时有散修居住。 有佛宗，有瑜伽士，有儒门子弟，甚至连景教，摩尼教与袄教也在此修建行宫。 除此而外，宫中出家的妃子，也多静修于此。 至于那些要走终南捷径的读书人，这些年倒不多见了，因为太宗自认野无余贤，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矣，谁再去推荐山中隐士，都免不了被揶揄一番，面子上不好看。 任大伦跳下来，牵着马缓步前行。 此时已进入一条峡谷，长安人谓之峪——七十二峪，真人无计，便说的是这些大小各峪之中，藏着无数修真之人。 山路边上，是一条颇为湍急的小溪。 四五个光屁股孩童在水中嬉戏，眼下天气正冷，这些孩童却毫不惧寒，互相掬水泼洒，吵吵闹闹，玩得很是开心。 路边放着一堆衣服，小道士的道袍。 “贵人！你来山中找谁？”一个小道士站起来，抹了脸上的水迹问道。 “我找斐昶鉴。” “嗯？听过吗？”小道士问边上的同伴。 “没听过没听过，大概是刚入门的吧。”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哦。” “是不是那个不服管教的老颠？” “好像是了，上次不是贴出告示来，将他驱逐出了丹元殿，派去伙房了吗？” “没听说，为何驱逐？” “烧了丹霞祖师像，杀了监殿师兄。” “这还不得废了修为，驱除下山？” “大佬们都在闭关，谁能打过他？” 不用任大伦问，这些小道童们叽叽喳喳，就把斐昶鉴的老底说了个七七八八，任大伦老奸巨猾，捻须含笑，等他们继续说。 “功课完否？又出来张狂！”对岸一声惊雷。 任大伦吓了一跳。 小道童们更是犹如灯光下的蟑螂，嗡一下散开，手脚并用爬出水面，向岸边的衣服堆扑去。 对岸站着一个老道，手里提着竹扫把，正怒目圆睁盯着这些小家伙们。 这些光屁股的小东西来自不同的大殿，老道并认不全，他也知道，这些家伙很快抱着衣服就会四散逃窜，最终只能捉住一两个倒霉蛋。 任大伦拱手道：“仙长吉祥。” 老道瞪眼看到他，硬邦邦地问道：“何事？” 任大伦依然满脸堆笑，柔声道：“来拜会一位故人，敢问伙房如何去？” “哪位故人，去伙房作甚？” 任大伦不愿意提起斐昶鉴，因为从小道童们言语判断，这个姓斐的似乎并不怎么受大家欢迎，怕提了他有麻烦。 所以含糊道：“故人是个居士，在伙房做些杂役。” 老道也不纠缠，随手一指，山腰间的翠柏中露出一个黑色的檐角。 任大伦抱拳谢过，忙牵着马去了。 山中道路，看着虽近，走起来却要许久，任大伦平日动弹不多，身形肥硕，所以走到一多半便满身大汗，口干舌燥难耐，见路边有块巨石，石边有条小径通向山溪，便栓了马，想下去洗把脸，喝口泉水。 下到溪边，扎起锦袍下摆，蹲下举起手，刚要掬水。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清朗的呼声：“稍等，稍等，先莫要喝。” 任大伦抬头，上游不远，有一个褐衣人，看不出年纪，双腿叉开跨在小溪之上，盯着顺流而下的溪水，目不转睛，看着溪水某一段流到任大伦面前，然后松口气道：“可以了，你喝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一九章师弟 !一一一l id一&一t;ntent_ex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b一rder一b一tt一: 1px d一tted 999;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一; arg一: 0px;paddg: 106px 0px; 一verfl一:hidden;&一t;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一l span id一&一t;key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curr:p一ter;text一align:center;fl一at:right;arg一right:0px;f一nt一size:118px;&一t; 一nclick一&一t;click一pen_zhaiya一1();&一t;展开/span 一一 看这人装束不像是道士，但头上却有个十分潦草的道髻。 “道爷，方才不让喝，现在让喝，这又是为何？”任大伦问。 那人咧嘴一笑，虽然胡子拉碴头发散乱，但是一口白牙闪闪，笑容明朗，竟是然人感觉十分舒服，他笑道：“方才我在水中撒了泡尿，要看着那尿流过你身前，你才能喝，免得喝到尿。” 任大伦一阵恶心，站起来冷脸道：“那谢了！” 对方点头受用，说道：“无需感谢，贫道日行一善。” 又问道：“看你是个官身，今日也不是上香祈福的吉日，到山中何为？” “寻人。”任大伦淡淡答道。 不洗脸也不喝水了，起身向路上走去，他虽是个官场不倒翁，有名的油滑，但受到如此“礼遇”，还是第一次，心中有些不快。 “找谁？这道门没我不认识的。” “斐昶鉴。”任大伦一边解马，不由随口说了出来。 “找我作甚？” 任大伦一惊，这才正眼认真去看此人，不知怎地，他竟然到了身边，乌黑的浓眉尾部略微飞起，雄健却不粗野，虽然眼角有些皱纹，眼神却是清澈无比，鼻梁挺直，额头开阔，细一看，还是个美男子。 “你是斐昶鉴？”任大伦还是忍不住要确认下。 对方一笑：“如今，还有谁敢冒充斐昶鉴？” “章有道让我来找你。”说着，任大伦急忙掏出怀里的纸条。 纸条上没多少字，但是斐昶鉴低头看了许久，沉吟道：“妖族为何又有异动？青城郡也成了孤城，我只身一人去，又有何用，不是去送死吗？” “秦王被困在那里了。”任大伦小心观察者他的神情，提醒道。 “司天台那个？” 任大伦嗯嗯几声，忙不迭点头。 “章有道自己呢？” “圣上不知为何震怒，让他去丹炉峰或者青瓦苑，他选择了青瓦苑。” “青城郡如何救灾？” “据奏报，正在炼制辟谷丹药。” 斐昶鉴左眉一跳，眼神变得凌厉：“何人主持炼药？” 章有道摇摇头。 “你不知道，辟谷丹炼制是很凶险之事，若非大能主持，怕是要出毛病。”斐昶鉴一边说话，一边示意任大伦跟他向上走。 两人边走边聊，一路遇到下山的道童道姑，都很恭谨地闪到一边，为他们让路，斐昶鉴也点头致意。 “斐兄，看你在山中辈份不低。” “嗯。道宗是我师兄。” 任大伦大吃一惊，停下脚步盯着斐昶鉴，一脸的难以置信。道宗已有数百岁，已入神圣之境，一句话便可令帝国动荡，他的师弟，看来如此年轻，而且似乎还是个不招人喜欢的顽劣之徒？ 斐昶鉴双眼黑白分明，平静地盯着斐昶鉴。 “怎么，不像吗？” 任大伦一笑，两人继续上山。 山腰那露出的檐角，便是道门煮大锅饭的伙房。 斐昶鉴带着任大伦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开阔地带，那里有个竹子搭建的凉亭，堆放着小山一样的柴堆和圆木，一把柴刀扔在地上。 凉亭下有一张竹椅，一个石头茶几。 坐下之后，斐昶鉴拿出两个瓷杯，倒了两杯茶。 任大伦这才想起来口渴，急忙端起来，茶水温热，正好饮用。这一口下去，似乎含着一道春光，鲜亮无比，疲累尽去，魂神仿佛苏醒，眼前的景致似乎都明亮了几分，低头端详，手中的杯子竟然明彻似冰的吴越青瓷，且是官窑无疑。 而看杯底茶叶，也像是秋山青眉。 茶与杯，绝配。 “你住在这里？”任大伦环视四周。 “是啊。” “以你的辈分，不至于吧？” “我犯了事，被发配到伙房来，还没有分配合适的住所。” “犯了什么事？”任大伦明知故问，免得斐昶鉴疑心他提前打听过自己。 “有一个小辈，在山下读书，弄大了人家小姐的肚子，却不敢承当，逃之夭夭了，那小姐羞愤自杀，所以，我就砍了他一条腿。” “然后呢？” “这还不够吗？”斐昶鉴很怪异地看他一眼。 任大伦不说话，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品了起来。 “好吧，那轻薄狂徒的师父，是丹霞殿的掌殿，欺负我孤苦伶仃没有徒弟，便带着一帮子孙们，围着我的住所破口大骂，我不还嘴，他们就泼屎泼尿，写了门扇大小的告示，污蔑我是道门败类，要踩烂我的狗头云云，然后” “你就烧了丹霞殿？” 斐昶鉴神秘一笑：“哪够。我踩断了丹霞殿掌殿的肋骨，杀了一个监殿大弟子，剩下的，都吓得屁滚尿流，鸟兽而散。” “这么厉害，还被人发配到这里？”任大伦问。 斐昶鉴正色道：“这你就不懂了，掌教师兄制定律令，严谨门内斗殴，不管什么原因，我触犯了，便要接受处罚，一日在道门，一日便要遵守，所以执事道人罚我，我心甘情愿” “要柴！” 凉亭外忽然传来一声喊叫。 “来了！”，斐昶鉴立刻站起来，拎了两大捆扎好的柴禾，箭步跑了出去。 片刻后回来，捡起柴刀，开始劈柴。 任大伦观察，不论什么圆木，斐昶鉴劈柴，只是一刀，力道刚好将木头劈开，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而且柴刀干净利落，绝不会被夹住。 “你是个讲究人，可你住的这地方，不讲究，跟野地无异。”任大伦捏着杯子，对斐昶鉴道。 “有些事可以不讲究，有些事，就必须讲究！” “比如呢？” “比如我欠章有道一个人情，他让我去，我就得去。” “谢了！”任大伦这次是真心实意。 “但我有一个要求。”斐昶鉴一刀一刀，柴禾纷纷落地。 “你尽管提！” “我要钱！” 这个条件令任大伦一愣，要钱做什么，你一个修行人，又不是镖局，说好的报恩，怎么还要花钱办事？ “那你找章有道去要！”任大伦是个铁公鸡。 “那你请回吧，没钱办不成事，章有道还欠我钱呢。”伴随着有节奏的木材裂开声，又是一根根匀称的柴禾落地。 “多少？”任大伦开始计算自己的私房钱和贪污的那点结余。 “二百两，黄金。” “这么多，你也不怕别人把你劫了？” “我一身修为，搞不好去了连命都丢了，拿点钱怎么了，何况我还要雇人干活！” “能不能分期给你！” “滚！” 咔嚓一声，斐昶鉴用力稍猛，中间被劈开的柴禾嗖一声向两边弹开，击中粗大的楠竹柱子，整个凉亭为之一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零章婆婆 !一一一l id一&一t;ntent_ex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b一rder一b一tt一: 1px d一tted 999;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一; arg一: 0px;paddg: 106px 0px; 一verfl一:hidden;&一t;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一l span id一&一t;key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curr:p一ter;text一align:center;fl一at:right;arg一right:0px;f一nt一size:118px;&一t; 一nclick一&一t;click一pen_zhaiya一1();&一t;展开/span 一一 任大伦走后。 斐昶鉴收拾了几件衣服，背上长剑与二胡，去找伙房主事道人。 论辈分，这主事道人算是他的孙辈，此刻这孙子黑着脸，紧皱眉头对斐昶鉴道：“你这刚受处罚，就要借机溜走，我很为难呐，你去找执律师兄，看他准不准你的假。” “不是借机溜走，是有大事要办。”斐昶鉴辩解道。 主事道人原是个蜀地厨子，因为做菜好，便被请了过来，一来二去，也穿上了道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烧火炒菜久了被熏的，脸色漆黑，夜里走路只见牙齿。 “我放你走，执律殿找我要人怎么办？” “你随便找个人，替我劈几天柴，我就回来了，再把这几天给你补上。” “不行。” “我这件事很重要！” “劈柴就不重要吗！我看，你对分配给你的事认识不够深刻，没有劈柴，就没有火，没有火，道门天天过寒食节吗？连柴劈不好，还幻想着去拯救苍生悟道成仙！道门千万人，你一个人离开，就得有一人补你的空缺，耽搁了修行，你来承担因果吗？” “你妈匹！”斐昶鉴语气很平静。 抽出了剑。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请假下山，不然就他妈拆了你这伙房，砍了你的狗头，大家都去喝凉水！” “几天？” “一个月。” “去吧。” “那你把请假登记的册子拿来，我按规矩办，认真登记，待掌门师兄和长老们出了关，也知道我的去处。” 登记下山的簿子，有一条“下山缘由”，斐昶鉴想了想，写道：拯救天下苍生。 任大伦带着二百两黄金，在咸阳古道口送斐昶鉴。 “别愁眉苦脸，我会多加小心。”斐昶鉴拍拍他的肩膀，跳上马，凌空一鞭，脆响一声，绝尘而去。 任大伦呆呆目送他，直到烟尘完全消失，向虚空挥挥手，擦了一把胖脸，唱道：“乐游塬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西风残照” 愣了片刻，想不起最后一句。 内心有些怅然若失，不知道是因为斐昶鉴的赴死之行，还是为了那攒了很久攒出感情却又回不来的两百两黄金。 红鲤江西边三十里地，是饮马镇，距离卧虎谷只有数十里地。 已是黄昏，路边一个破旧的小店，斐昶鉴苦着脸吃完一碗很难吃的面，问那个眼神呆滞面目似狗的伙计：“附近可有有名的木匠？” 伙计摇摇头。 然后夹杂着手势，用很硬很倔的本地土话告诉他，前面卧虎谷塌陷了，常有妖怪出来作怪，所以镇上很多人都跑了。 “你怎么不跑？”斐昶鉴不解。 “额不敢哩！” “为何？” “妖怪不让俺走，它们有时候要来吃饭哩！” 斐昶鉴内心一阵感慨，许久不出山，天下已经变得如此光景，妖族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似乎都司空见惯了。 掏出几个铜钱递给伙计，刚要站起来，听到背后有声音，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头发灰白，一步三晃，蹒跚着走到面摊，用沙哑的声音道：“素面一碗。” 斐昶鉴盯着老婆婆看了几眼。 觉得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来。 扭头看看地上，才发现哪里不对，那拐杖落地极重，将干涸结块的地面砸了一个又一个坑洞，一个身体轻飘飘的老人家，怎么会有如此的气力？ 该是妖族无疑！ 老婆婆坐到斐昶鉴身边，枣木长条凳子嘎吱一声，斐昶鉴干坐着无事，对伙计说：“你这是河东私盐吧？有点咸，给我碗面汤。” “两个大钱！”伙计咚一声放下粗瓷碗。 老婆婆身子骨看着瘦弱，吃起面来却是狼吞虎咽，斐昶鉴的面汤喝了两口，老婆婆的碗已经空了。 “六个大钱！”伙计大声道。 “不用这样大声，我听得见。”老婆婆的声音极为沉静清晰，像是淹没在水底的石刻碑文一般，不由令人肃然。 说完，掏出一把铜钱放在桌子上。 狗脸伙计眼睛顿时就瞪大了，这一把铜钱中，有刀形币，有蚁鼻钱，有铲形币，有鹅眼钱，都带着绿绣，当然，还有前朝和本朝的规整铜钱。 “大娘，用前朝的钱，是犯法掉脑袋哩！可赶紧收起来！”伙计挑来挑去，只拣出五枚当朝铜钱，面露难色道：“婆婆，还缺一个哩！” “没了！”老婆婆拿起拐杖，起身就要离去。 “银子也没有？”草棚里出来一个大汉，眉眼与狗脸伙计相似，但是胖得多，光着上身，眼神凶狠，手里提着大勺子。 老婆婆摇摇头。 “一个子都不能少！” 胖子挥舞着勺子，洒出一滴滴的油，带着浓重的荤腥味道。 斐昶鉴叹口气，这伙计和厨子也是不开眼，明知道有妖族在此作祟，还这样较真，惹恼了妖怪吃了你，荒郊野外，找谁说理去。 他摸出一枚铜钱，放到桌上。 狗脸伙计急忙捡了，笑道：“谢谢，好心哩！” 老婆婆深深看了一眼斐昶鉴，说道：“你是刚来的吗？从何处来？” “呃，从长安来。” “去哪里？” “去那边！”斐昶鉴指了指西边。 苍茫荒原之上，残阳似血，压在地平线之上，天地间回荡着一种肃杀悲悯的气氛，仿佛是谁将青城郡的众生屠杀殆尽，将他们的鲜血泼洒在天空。又仿佛是谁在那边生了一堆火，炙烤着众生血肉，油脂滴洒，烈焰腾空，灼烧着天空。 “那边可不好去喽！”老婆婆不知道是不是被斐昶鉴的情绪感染，佝偻着身子，伏在拐杖上，失神地望着西边。 感应到了斐昶鉴在背后的眼神。 老婆婆扭头看看狗脸伙计与厨子，对斐昶鉴说：“每个铜钱，都该用到合适的地方，你不要掺和这件事，这是小事情，你该去办你的大事！” “路断了，去不了！”厨子冷冷地说。 “是因为你们吧！”老婆婆声音缥缈缠绕，未见迈步，瞬息间已经到了伙计面前，抓住他的手腕，瞪着衰老浑黄的蛤蟆泡眼，狠声道：“这些天赚了不少吧，都给我吐出来！” 斐昶鉴身形一晃，长剑已经搭上老婆婆的拐杖。 似笑非笑道：“老人家，太心急了吧。” “我年纪大了，一天比一天老，能做的事，就要尽早去做。”老婆婆的拐杖抬了几分。 “不该避着我吗？” 斐昶鉴特意看了看长剑上斑驳古旧的道门徽标。 这徽标几乎都要被磨平了，坑坑洼洼。 当着道士的面就要杀人吃人，这妖怪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莽撞缺乏礼数。 一点不懂得尊重道人的职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一章马屁 !一一一l id一&一t;ntent_ex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b一rder一b一tt一: 1px d一tted 999;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一; arg一: 0px;paddg: 106px 0px; 一verfl一:hidden;&一t;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一l span id一&一t;key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curr:p一ter;text一align:center;fl一at:right;arg一right:0px;f一nt一size:118px;&一t; 一nclick一&一t;click一pen_zhaiya一1();&一t;展开/span 一一 “为何要避着你？”老婆婆带着一丝怒意。 “我，道门正宗，一点面子都不给？”斐昶鉴气得笑了，眉毛一挑，手中长剑加了力道，一些锐利而飘忽的东西在空中出现，萦绕着老婆婆，丝丝发光。 紧接着，一道雄浑的气息拔地而起。 荡开长剑。 斐昶鉴被震得退后几步。 他没有看到，在他背后那个伙计和厨子，正笼罩在灰光之中，两人的面目逐渐变得模糊，在烟雾中，他们的鼻头伸出，耳朵变长，脸上也长出黑黄的粗毛，露出两张狗脸。 獠牙外露，鼻孔潮湿。 张大嘴巴，正欲撕咬斐昶鉴的后颈。 被老婆婆一震，正好躲过。 斐昶鉴站稳，回头，那两只狗妖又刹那变回人形，木讷地看着他。斐昶鉴自嘲一笑：“放心，有道爷我在，这老妖伤害不了你们！” “哈哈哈” 老婆婆一手叉腰，一手扶着拐杖，笑得凌乱不堪，像是一个成了精的风箱一般，呼哧呼哧，上气不接下气，以至于斐昶鉴觉得，她随时可能把自己笑散架了，这样更好，免得自己动手。 “你这小孩，看着伶俐，却是个十足的大蠢蛋！” “你骂谁是小孩？” “原来你一直认为”，话未说完，老婆婆脚步一点，如同使了缩地术，拐杖已经越过斐昶鉴的肩膀，刺向身后的伙计。 斐昶鉴挥剑去格挡。 扭头却发现，那两只狗妖已在空中，正面目狰狞，飞身而来。 老婆婆笑道：“这才知道吧！” 斐昶鉴老脸微红，长剑一抖，说一声那还是我来吧。青衫鼓舞，剑芒大盛，他修的道门正宗剑术，施展起来正气磅礴，大开大合堂堂正正，两只狗妖不由退缩，呜呜几声，撒开四条腿，几乎就要隐没在烟尘之中了。 烟遁，妖术的一种。 “杀，还是不杀？”斐昶鉴问。 “随你！” 道靴一踏，斐昶鉴已经飞身而起，哧哧数声，剑芒犁地，将板结的土地切割出数道沟壑，刹那间剑气结界凝成白霜般的实体，那两只狗妖被困在其中，似乎看不到路，茫然失措地打着转。 “身手倒是利落。”老婆婆掩嘴咳嗽，慢慢走过来。 “杀不杀？” “这两只倒不作恶，赚点钱而已。” “放了？” “赶走罢了。”老婆婆挥挥手。 老婆婆又坐到凳子上，掏出一个烟袋，挖一锅烟丝，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看着斐昶鉴道：“章有道说的不错。” “他说什么？” “说你傻嘛！” 斐昶鉴倒不怒，嘿嘿一笑，收了长剑道：“不欲与常人一般见识而已。” “打算如何度过这万丈峡谷？” “你给我找十几个木匠。” “自己去找。” “我连人和妖都分不清，找来妖怪就不好商量了。” “道门最基本的《鉴妖术》你都没学过？” “学这本书时，执律师兄把我打出去了，所以就没学会。” 老婆婆沉静的语气中，终于露出一丝好奇“为何打你？” “因为我和老师辩论三百回合，说人妖平等无二，老师辩不过我，就来打我，但是也打不过我，执律师兄怕老师被打伤，就出手了。” “呵呵”，老婆婆粗糙狂野的笑声再次响起。 斐昶鉴望着远方，似乎陷入到了回忆之中，淡淡地说：“人和妖有何区别呢？皆是天地之间的一道灵光，哪有高低贵贱，说妖吃人，那人吃猪羊的时候，和它们商量过没有？” “所以你不愿斩妖，只是止杀而已？”老婆婆问。 斐昶鉴点点头。 “此乃我心中之大困惑，众生平等，如何平等？” “你这想法倒是有趣，你师兄知道吗？” “师兄，呃，很多话他不方便说而已。譬如有些大妖，千万年修成神通，化为人形，不也是一方豪强，开宗立派，与佛道儒家的大能何异？” 说完这话，斐昶鉴盯着老婆婆。 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 老婆婆脸上残余的笑意立刻凝固，恢复石刻般的声调问道：“你眼神能杀人杀妖，但杀不了我。” “我哪敢杀你哦。即便是我师兄来了，也叫你一声前辈。” “章有道跟你说了？” “说个屁，圣上一句话，他连家都不回了，龟缩到到青瓦苑，递了个条子，就让我去赴汤蹈火。” “那你” “前辈，您一出手，气息直冲云霄，瞎子都知道您是已臻化境的妖修，那两个小狗狗嘛，气息太弱，我根本都感觉不到。因为，在我心中，人，妖，还有人妖，都是一样的，只有强弱之分。” 老婆婆冷笑一声。 “前辈如朝阳皓月，似高山巨渊，那两个东西不如萤火虫蚁，自然就被我忽略了。”斐昶鉴很真诚很正经地看着老婆婆。 紧绷的橘皮老脸哑然失笑。 无奈地用指头点点昂首肃立的斐昶鉴。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看到眼前十二个精壮的木匠，斐昶鉴不由内心感慨道，任你修行千年的老妖半圣，在万年通用的马屁面前照样沦陷——木匠还不是很快就来了，可以省下金子了。 当然也有章胖子的面子。 神姥差遣，木匠们不敢有怨言。 但是听完斐昶鉴的话，他们都黑了脸，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这道士是不是有病？” “走吧，回去搬砖，我房子还差一半。” “寻死还想这么多花样” “收尸不归咱们管吧？” 被怜悯和鄙夷的眼神淹没的斐昶鉴却丝毫不觉异样，眼神中闪烁着光芒，站到长条枣木凳子上挥挥手，喊道：“诸位，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 “关我屁事！”有人喊道。 众人一阵哄笑。 “那就是，在天上飞，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 “人家别的道士踩着宝剑，嗖一下就飞出很远，你是没那个本事吧！”又有人泼冷水过来。 “错！”斐昶鉴挥舞了一下拳头，大义凛然道：“我是为了我自己吗？我自己早就飞行自在，连宝剑都不用！我问你们，你们飞过吗，你们享受过自由吗？你们在百丈高空看过高山大河和我泱泱唐国吗？” 木匠们茫然地摇摇头。 “我的梦想，就是让每个人都能飞起来！” 又强调道：“每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二章冲天 !一一一l id一&一t;ntent_ex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b一rder一b一tt一: 1px d一tted 999;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一; arg一: 0px;paddg: 106px 0px; 一verfl一:hidden;&一t;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一l span id一&一t;key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curr:p一ter;text一align:center;fl一at:right;arg一right:0px;f一nt一size:118px;&一t; 一nclick一&一t;click一pen_zhaiya一1();&一t;展开/span 一一 “那你要飞到一半掉下来，俺们可不管！” “怎么会！”说着，斐昶鉴自怀中掏出一卷油纸，展开了，是一幅密密麻麻的图纸，画着不同的部件，标着详尽尺寸，凑起来，便是一个风筝。 出发之前，斐昶鉴找到卧虎谷的地理图，推测了大裂谷的宽度和两边的落差，同时，在诸葛木匠馆详细地询问了诸葛先生，结合此地风向风力，讨论了通过风筝飞越大裂谷的可能性。 诸葛先生戴上大西洲水晶镜，拿出算筹，摆弄了一个上午。 最后，还是带着犹豫问：“万一中途下雨，万一妖族用弓箭抛石，万一风向突变，中途落了下去” “凡事总考虑万一，万事休矣！”斐昶鉴皱眉道。 “道爷，老朽多一句嘴，修道之人，踏剑而飞，你为何？”诸葛先生问道。 “呃”，斐昶鉴放下茶杯，双手搓着膝盖道：“踏剑而飞倒是简单，但是我的剑芒剑气纵横百里，很容易被妖族觉察，不如夤夜趁风，悄然而过，免得惹是生非。” “长安诸葛先生的造作，所以，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诸位要有信心，退一步，即便斐某中途坠落谷底，被妖族捉了，也有道门法宝护身，不用担心。” 斐昶鉴一手拿图，一手举着拳头，给木匠们鼓劲。 沉默了一会。 “那也不成，你要出事，神姥怪罪下来如何？” “也对，风筝挂人，从没听过” “道爷，另请高明吧！” 一旦有人带头，木匠们七嘴八舌，又纷纷打起了退堂鼓，眼见就要转身回去。 “做好之后，每人黄金三两！” 这是斐昶鉴最后的手段。 然后 一声不吭，木匠们就迅速开始忙碌了，熬胶，割牛皮，劈竹条，编绳子，一人牵头，按照图纸指挥众人，一步一步开始制作斐昶鉴的风筝。 斐昶鉴坐在凳子上，背靠土墙，心中甚是后悔，早知道黄金有用，何须费那么多口舌，同时哀叹道，人心不古啊，在这边陲蛮荒之地，都如此见钱眼开，是该庆幸他们民智已开，还是该抱怨利欲熏心？ 不过，风筝能做好，便要拜谢道祖垂怜了。 荒原的夜晚极为寒冷，日出也要来的晚一些。 随着夜色变浅，东边的天际出现一抹红晕，随后，像是谁拿胭脂又涂抹几下，橘红愈加浓重，云朵显出金色的边缘，一眨眼，一轮红日已经跃出地面。 万物伸出长长的影子，综合交错在荒原之上。 一架翅展两丈的黄色风筝，静静地趴在地面，在通透而冷淡的日光照射之下，焕发出耀眼的光芒，似乎随时可能冲天而起。 斐昶鉴身背长剑，影子长达数丈，静静地抱臂而立。 微风吹起青衫。 “等啥咧！”木匠们急着回家。 “等风！” 但是风没有来，直到天黑夜深，斐昶鉴站的累了，木匠们饿了，骂骂咧咧去狗妖的灶间生火煮粥。 斐昶鉴有些生气，看了看天空，观星看月，今日必有大风。但是天空纯净，眉月边上飘着几朵懒散的云影，似乎没有风来的痕迹。 “非得动手！” 嘟囔一句，斐昶鉴右手五指摊开，掌面朝天，左手在右手掌心画了画，然后用力一抓，似乎在撕扯什么东西，口中低声闷喝：“起！” 旷野，月亮和云朵忽然一个恍惚。 有风贴着地面，低伏而来，犹如人在弯腰奔跑，跑着跑着，便直起腰，越跑越快，卷起黄沙漫天，呼啸而过，草屋的破缺处发出凄厉的风声。 “风来了！” 斐昶鉴一吼，屋里的木匠们放下粗碗，争先恐后出来，扯住绳子，风筝翘了起来。斐昶鉴上去抓稳，风越来越猛，木匠们被吹得几乎站不稳，互相搀扶，才勉强不会摔倒 终于，风筝动了起来。 木匠们急忙拽绳子向后迎风跑，呼一下，风筝拔地而起。随着绳子越放越长，斐昶鉴也越飞越高，按照约定，绳子放到尽头，木匠们便一起松手，空中的斐昶鉴觉得身体一震，开始御风而行。 低头望去，荒原一团漆黑，此处人烟稀少，地面并无灯火。 耳边风声呼啸，不久便滑出数十里，脚下忽然出现一条河流——深夜未明，地面的河流应该看不到，能看到的，是一条光的河流。 大裂谷下面，有一条繁华的街市。 斐昶鉴目力过人，饶是相隔甚远，也隐约看到裂谷之中的妖族，在灯火辉煌的街市上川流不息，内心不由暗道，地陷并无太久，为何谷中就如此热闹？ 乍一看，这谷中与长安的灯市并无二致。 敛住呼吸，斐昶鉴感知风向，轻轻操纵着风筝的小翼，改变着飞行方向，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来。 还好，唤风术带来的风一直绵延不断。 堂堂道门修士，如今却要做贼一般在妖族的地盘——不对，还是人族的地盘，蝙蝠一般暗夜潜行，说出去也是件丢人之事。 正失神胡思乱想，黑乎乎一物扑面而来。 那物不知道有几只利爪，一只勾住斐昶鉴衣服，一只挂在风筝骨架，还有一只向着斐昶鉴的喉咙划来。 腐臭味顿时充满口鼻。 情急之下，斐昶鉴右掌一晃，指尖剑芒突现，半尺长，青白色，隔空一斩，那物断了一爪，身子倒吊，吱吱怪叫。斐昶鉴唯恐下方妖族听见，回掌再斫，那物飞身要逃，仓皇间，尖爪挂住了斐昶鉴的剑锷。 罡风迎面，那物飞起数尺，仓啷一声，竟将长剑拔出。 一声“断！” 剑芒吞吐，那物在空中被劈成两半，长剑忽然下坠。 斐昶鉴伸手，没有够到，右脚轻轻一踢，长剑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剑柄朝下直直坠落，还未去抓，偏巧此时斜地里一阵大风，双手不由抓紧风筝骨架。 长剑顺着腹部下坠。 若是落了下去，妖族抬头，必然发现自己行迹。 倒吸一口凉气，双脚一夹，将长剑稳稳接住，惊出一身冷汗。 唯一不美之处，是剑尖抵在裆部，不敢乱动。 小心翼翼夹着长剑，又飞出数十丈，待风势平稳，才腾出一只手，将剑放回鞘中。 此时已到裂谷边缘。 身后朝阳初生，霞光万道，眼前裂谷崖岸，怪石嶙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三章作祟 !一一一l id一&一t;ntent_ex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b一rder一b一tt一: 1px d一tted 999;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一; arg一: 0px;paddg: 106px 0px; 一verfl一:hidden;&一t;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一l span id一&一t;key_zhaiya一1&一t; style一&一t;curr:p一ter;text一align:center;fl一at:right;arg一right:0px;f一nt一size:118px;&一t; 一nclick一&一t;click一pen_zhaiya一1();&一t;展开/span 一一 “真是个人！” 苟岱盯着越飞越近的大风筝，喃喃说道。 十力也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够穿越妖族占据的峡谷，冒着中途坠落被吃掉的危险，来到这个荒城。 他是谁？ 他要做什么？ 和尚凝神去观看，依稀便看清了此人的样貌，身材高大，青色道袍被风吹开，呼呼扇动，背后似乎露出剑柄。 “又是来捉妖的吧？”苟岱说。 “像是个道人。”十力答。 风筝已经飞过裂谷，道人双手操控小翼，正在逐渐下滑，到了一定的高度，他松开手，纵身跳进大野原的草丛之中，然后解下身上的绳子，拉着大风筝，几下就把风筝降了下来。 忽然听到头顶哧哧作响。 十力抬头，却是七支宝剑排成一条长龙，绕了一个大环，然后直冲道人方才降落之处而去！ 斐昶鉴刚收了绳子，忽觉毛骨悚然，一道杀气自背后袭来。 来不及回头，后背一抖，长剑迎风弹起，回身捉剑格挡，耳闻一阵刺耳之声，七支宝剑自草丛之上飞掠而过。 毫无疑问，这便是那凶器。 正思忖间，七支宝剑又折返而来，此次换了阵形，剑柄簇拥，剑尖朝外，似一朵大花，车轮般旋转飞来，转速奇快，带动呼呼风声。 方才一次交手，斐昶鉴已经发现，这剑阵力道不足，但宝剑却是罕见的有灵识之物。 只是三息，旋转的剑阵已经飞至面前。 斐昶鉴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发出奇妙的震颤，探入剑阵之中，刹那间，叮当摩擦之声如疾风暴雨。 又迅速归于平静。 七支剑摆成一束，躺在地上。 它们犹如不小心跳上岸的白条鱼，不停地在地上轻轻弹跳，飞起数寸，想要飞回到剑匣之中去。 但身边的这个道士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 七支剑有些畏惧。 斐昶鉴蹲下来，用指头轻轻触摸七支剑的锋芒，宝剑有灵，而且是上古之物，在道门都是极为罕见的，只是明珠投暗，驾驭之人的心力与剑术，实在配不上这宝物。 摇头叹息，恍然失神。 背后草丛簌簌作响，一个黑影压顶而来，将斐昶鉴扑倒在地，嘴里吼道：“胆敢扣留燕某人的宝剑！” 斐昶鉴砰砰两掌将这黑影打翻在地，定睛去看，是个满脸胡须双目圆滚滚的道人，发髻上松松坠着一根筷子，双腿叉开坐在地上，喷着粗气，急吼吼道：“你这妖怪，变化道人之形，还敢拘我镇山之宝，今日我非得收了你不可！” “你是哪一宗？”斐昶鉴问。 “寒山宗？” 斐昶鉴皱眉道：“寒山一宗，早已湮没无闻，道门已经该宗灵牌自宗殿撤下，你是假的吧？” “我呸！难怪我们寒山宗这些年气运衰败，乌云盖顶！”燕彩霞吼道。 “不过看你这七支剑，倒不似作伪，寒山宗尚有多少子弟？” “三人！”燕彩霞哼一声，歪过脸去。 “掌门何人？” “无有掌门！” “群龙无首岂可，你等”，斐昶鉴背手向天，似乎又回到终南山指点后辈的时候。 “谁家菜园葱没拔干净，留下了你！你是何人，管的挺多！”燕彩霞站起来，将剑匣子放在地上，重重一拍，盖子弹开，七支剑便温顺地飞了回去。 “不过，我们应该很快就有掌门了。”燕彩霞背起剑匣子，向远处走去。最近几日他一直埋伏在大野原，斩杀了几个偷偷爬上来的小妖，听说有些漏网之鱼已经向青城郡去了。 “新掌门是谁啊？”斐昶鉴问。 燕彩霞不回头，摆摆手。 表示他也不知道。 直到走出四五里远，才停下脚步，挠着脑袋迷惑道：“为何他一问，我便身不由己要答，这道士到底何人？” 子夜时分，乌云遮月，万籁俱寂。 打更人脚步懒散而轻微，衬托得夜色更深，青城郡如同被一方黑布罩住，有些黑的透不过气来。 这是一座衰朽之城，沉睡之城。 在漫长而巨大的饥饿碾压之下，生命之力在此四分五裂，继而涣散成沙，很难再次聚拢。 骑牛巷的矮墙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急速爬动，从门缝了进去 明伦街的大院里，一个少年正在烛光下读书，间或拿起毛笔，写几笔批注，若有所心得，便摇头晃脑，低声吟诵一番。他背后的屏风缝隙中，悄然飘出一股黑烟，聚成人形 城北依山观中，一个中年道人正在静心打坐，观中百年老槐树上，跳下来一只黑猫，这猫走路无声，走到大殿门槛下，探出前腿，忽然拉长身子打了个呵欠，然后咧嘴一笑，露出惨白的獠牙，悄声跃上门槛 过午光景，阳光洒满粥场。 “昨夜死人了知道吗？” “天天都有饿死人，这有什么稀奇？” “好像是妖族” “骑牛巷的丁大力，明伦街魏府的小公子，还有依山观那个会算命的道士，都被人吸干了血” “胡说，道士算命之术甚是厉害，难道算不出自己的命数？” “但妖怪可不会算” “咳咳，你们可不懂了，老朽曾翻阅大西洲蝌蚪文书，得知那大西洲有一种吸血魃魔，专食人血，如见日光阳气，便会溃散成灰，死去这三人，该是被这魃魔杀害。”说话之人斯文儒雅，天寒地冻，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他是城中书馆先生，近来门可罗雀，索性闭馆歇业，但是嘴巴闲不住，来这粥场讨碗饭吃，也不忘谈古论今。 “妖言惑众！”不良人按刀呵斥。 此种言语最易流传，引起百姓恐慌，是以必须喝止。 “仵作勘验如何？”李涯问道。 刘桑低眉想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开口，但还是语带犹豫开口：“尸身枯槁如木，遍体血液尽失，脖颈血管处有齿痕，如鼪捕鸡，先饮其血。” “可有先例？” 刘桑摇摇头。 “城中近来可有生人？” “昨日有一道人进城，不知从何而来，住在主街的永福客栈。” “会不会？”李涯沉吟一下，接着又说“卧虎谷断裂，此人从何而来，难道是一直在山中修行，方才出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四章铃铛 永福客栈。 斐昶鉴收拾了行李，点上线香，坐在二楼房间之中，静静吐纳。 这是道门每日的必修功课，凝神静虑，神游方外，若神识足够强大，自然可以刹那飞行万里，御剑斩魔。 房间很安静，静到极致，斐昶鉴可以听见线香咝咝燃烧的声响，香灰折断滑落之声，在他耳中犹如落石滚山，身边那把藏在鞘中的剑，微微颤抖，也发出幽幽鸣声。 “莫要抱怨。”斐昶鉴轻声说。 那剑立时安静。 忽然心内躁郁不安，胸间似有阵阵潮涌。 散了手印，凝视着左掌心，端详片刻之后，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变得有些紧张，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又掐指推算一遍，嘀咕道：“当真如师兄所说，将有大劫，我亦被牵涉其中？” 扭头看看佩剑，问道：“你委屈吗？” 长剑弹出一寸，铮铮鸣响。 “我委屈不？”他又问。 长剑咔嗒弹回。 斐昶鉴站起来，长叹一口气，低声道：“师兄啊师兄，你这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压制了我的境界，又让我来趟这个浑水，要处罚我，就直说嘛。” 那日任大伦走后。 斐昶鉴静坐竹亭品茶，眼前一花，身边竹椅上坐了一个老头，身材矮小，须发灰白，一双小眼睛带着笑意，看着他。 “师兄，你不是闭关吗，又神游出关。像你这样懈怠，总出来游玩，什么时候才能彻悟道机？” 正是道宗元神。 看起来与真人无异。 “此是契机，你需得去青城走一遭。”道宗并不理会他的戏谑。 “压制了我的境界作为处罚，又让我去那苦寒危机之地？” “你该有此一劫，逃了几十世，逃无可逃。” “你再画张符禳解一下，推迟推迟” “小师弟，你我相差数百岁，长生寻道之路漫漫不尽，我不能总在你身边护持，个人生死业缘，需得自己去了。”道宗面色严肃起来。 “境界压制后，我连妖气都闻不见了，更别说鉴形，岂不是羊入虎口！” “去我房间，戌字架上有一铃铛” “唉，好吧。”斐昶鉴无奈地挠了挠头。 “此去有两件大事，其一，将司天台皇子活着接回来，此子气量格局甚大；其二，找到真元道种，前些日子你也知道，它动了一下，不知何故，便又沉寂。”道宗正色说完，又补充道：“不过，沉寂亦非坏事，那龙蛇惊乱之地，符门，荒人还有朝廷眼线，若被他们提前发现，道种很难存活。” 道宗平日和蔼可亲，语调温和，万事混不操心。 很少如此严肃，甚至是声色俱厉。 斐昶鉴苦笑，觉得头大了一圈。 “师兄，你能不能再给我” 身边椅子一空，道宗元神归位。 斐昶鉴望了望终南第一峰上的太乙铁庙，道宗就在那里闭关炼剑，每到夜深时分，庙里剑光似虹贯月，天降道音如雨深沉。 楼下传来捶门之声。 小二开了门，便听到一阵粗野之声：“是否有新客？” 小儿答：“是桑帅啊！有一道爷，昨日刚来。” 斐昶鉴推门出去，站在二层廊下，下面个人，不良人装束，仰头问道：“便是你？” 斐昶鉴颔首称是。 “下来！”一个干瘦如猴，刀条脸扫帚眉的不良人刨手。 斐昶鉴纵身一跃，青袍飘飘，稳稳落到地上。 刀条脸伸手：“道牒！” “没带。”斐昶鉴答道。因为他很少出山，加之辈分极高，在长安时，出门总有晚辈随行，所以道牒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谁能想到在这化外之所，忽然有人找他索要。 “如何证明你？” “呃，我有一把剑，你看了就知道。”说完，斐昶鉴一转身，已经站到了二楼廊下，推门揣了铃铛，持剑再次飞身而下。 看着道人身手如此了得，上下楼如登台阶般随意，刘桑身后的不良人不由心生戒备，握住铁尺，围成半圈，以防道人忽然发难。 斐昶鉴刺啦一声，将长剑拉出一尺。 指着剑身的道门徽标：“这是终南道门正宗的徽标，我这把剑已有千年之久，传至如今，已有灵性，我叫它一声，它会答应。” “哦。”刘桑伸手拿过剑。 一歪脑袋：“锁起来！” 一名不良人“哗啦”投出锁链，套住斐昶鉴的脖子，两人在后死死按住他的手臂，一时动弹不得。 “唉官爷，这又是何必”，斐昶鉴有些发蒙。 他若想脱困，本是易如反掌，但想到师兄的嘱咐，觉得还是少生事端为妙，待到了衙署，读过书的官员，该是明事理的。 道人并不抵抗，也是出乎刘桑的意料。 他收回拔刀的手，淡淡道：“昨夜出了命案，还望道爷跟我们回去问个话。” “什么命案？” “三人被吸血而亡，我等不良人排查城中生人，所以” “我道门正宗，岂会”，斐昶鉴语无伦次辩解道。 “道门就没有坏人吗？”刘桑问。 巷子口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男女老少。 不良人捉凶，是城里的大事。 “这道人便是命案凶手？” “看着正义凛然的斯文模样，倒不像个凶徒” “一晚上杀三个，他跑得过来吗？” 不情愿地走出几步，斐昶鉴脸有些发烧，指了指脖子上的铁链：“给贫道留点脸面？”。 刘桑摇头。 背手继续向前走，淡淡说这是规矩。 为防身藏利刃，搜身之后，铃铛也被拿了出来，被一个矮胖的不良人拎在手中，扯出塞在里面的黄绸布，随着步子泠泠作响。 斐昶鉴回头说：“官爷，我那铃铛是法器，轻易不要晃动，免得颠倒阴阳，扰乱天机，招惹些不明不白的是非。” 那不良人哼了一声，讥讽道：“我偏要摇一摇，看看朗朗青天下，能不能跳出一个鬼来！”说完，扯住小巷边上看官家捉人的一个绿衫姑娘，笑道：“小翠，好久没吃你的豆腐了，明天给我留一块！” 那个圆脸姑娘用衣袖捂着嘴，吃吃娇笑道真讨厌，挣脱了去。 矮胖不良人举起铃铛，用力晃了晃，胖脸堆笑：“好听不？”。 铃声清脆，如珍珠滚落铜盘。 确实煞是好听。 小翠还在笑，但这笑容忽然僵在脸上！ 她张大嘴巴，露出雪白獠牙，伴随着一声尖啸，四肢猛地僵直伸展开，然后，仰面躺倒，脑袋咚一声重重撞在青石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五章妖道 圆脸姑娘倒地。 在众人注视之下，她的身体抽搐几下，然后又蜷起来，头上的发辫脱落，毛茸茸的绿色耳朵拱出来，手掌变为一个青色的蹄子。 小翠变成了一只碧毛犼。 此兽凶狠，在山间并不多见，只有些老年人识得。 矮胖不良人愣住了，呆呆地看看手上的铃铛，问斐昶鉴：“妖道！你用了什么法术，将小翠变成了妖兽？” 人群也呆住了。 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果然是个妖道，还有这种手段？” “走了，走了”，有人拉扯着孩子赶紧回家。 “听说有种妖术，叫做皮囊计，能将好人变成畜生，也能将畜生变成人形，很多街上卖的牛羊，便是人所变化，吃他们的肉，便是吃人肉。”又是书馆先生，唯恐旁人不晓得他学识渊博。 一听这话，矮胖不良人吓得手一哆嗦，铃铛扔到了地上。 押送斐昶鉴的两名不良人对视一眼，不由紧了紧铁链。 刘桑眼见姑娘变成野兽，也是疑窦丛生，停下来阴着脸捡起铃铛，问斐昶鉴：“是何法术？” 斐昶鉴也是一脸惊奇。 此铃名为摇魄，铃声可动魂摇魄，常人听了无妨，但修行人听了神魂不稳，至于妖族听了如何，师兄没说。 有一点他很清楚，绝不会轻易将人变成牲畜。 所以，很清楚了。 小翠本身就是一只妖兽。 “你说那姑娘非是人族？” 李涯似笑非笑看着斐昶鉴，这是今年他听到的最荒谬的事，但是对此事也不能掉以轻心，内心不由叹息，凭借辟谷丹和仅存的粮食，眼见便要度过灾荒，又来了一个妖道，当真是多事之秋。 “该是一只小妖，精气不稳，被这铃声一震，便碎了皮囊障眼。”斐昶鉴答道。 李涯冷笑一声。 无稽之谈。 自幼先师教导，子不语怪力乱神，退之先生也不止一次说过，心内通达，则先天正气直接天宇，怪力乱神者，不攻自坏。 “从何而来？” 一名不良人快步进来，说小翠父母已经带到。 “小翠自幼便在青城长大，现下她的父母已被找来，我看你如何交代？”刘桑紧盯着斐昶鉴，生怕他搞出些什么东西。 弓人奴仆也是严阵以待，手持长弓，瞪眼站在李涯身后。 小翠的父母，是一对老实巴交的老年夫妇，衣服上满是补丁，眼神浑浊，微微驼背，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迈过门槛，神色畏惧地看着太守府的诸位官人。 等待问话。 他们在青城郡做豆腐已经二十余年，年事已高，便将手艺传给女儿。 方才在家里听人跑来说，女儿变成了畜生。 片刻之后，又有官差来叫人问话。 老两口觉得天要塌下来了，老太太一路哭哭啼啼，老头也是愁眉不展。 “二位年事几何？”李涯温言问道。 “老朽七十五，贱内七十二。”听这言语，老头还是粗通文墨。 “小翠可是你们亲生？” “是亲生，老来得女，视如掌上明珠。” “把我的铃铛拿来！”斐昶鉴忽然插嘴。 李涯明白他的意思，挥手叫人将铃铛端上来，两指拈起，在老两口耳边使劲晃了晃。泠泠响声大作之下，身后的弓人躯体一震，面色忽然潮红，体内真元隆隆作响，气血也是沸涌不止，咬牙强行压制之下，方才平息。 老两口茫然回头。 似乎不明白，这个大官为何要在他们耳边摇铃。 李涯看看斐昶鉴，等他解释。 斐昶鉴苦笑摇头：“你看我，我也不知道为何，以后待我问过师兄再说，这铃铛我也是第一次拿到。” 李涯冷笑一声。 老两口起身哀求道：“小女已被妖人变作野兽，如今生死不明，不知是否能够将它带回，毕竟是亲生骨头。” “可以，跟我来。”刘桑起身，老两口跟着他去。 两个不良人也拉起铁链，准备将斐昶鉴收入监牢。走到大门口，斐昶鉴偶然抬头，老头正盯着他看，眼神不再木讷浑浊，闪烁着诡异狡黠的光芒，轻轻咧嘴，笑容转瞬即逝。 斐昶鉴心头一寒！ 急忙扯住铁链，对牵他的不良人喊道：“他对着我笑！” 老头半张嘴巴，一幅迷茫模样。 不良人狠命扯了下铁链，怒斥道：“哪有，即便是笑了又如何？你这妖道，人家闺女刚被你加害，如何笑得出来！” 老两口用破旧的板车拉着尚在昏迷之中的小翠，颤颤巍巍回到窄窄的泥巴巷，家门已经破旧不堪，土坯砌成的门楼上遍布雨痕。 如同这一对老人一般，这院子也行将衰朽。 老头很费劲地将那只碧毛犼抱下来，放到石磨之上，摸了摸脖子，说道：“还好，只是破了障眼术，性命算是保住了，这道人什么来历，竟有如此惊人的法物。” 老太太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 纸上有一条随手所画的线。 但是斑驳残破，红色的墨迹淡了几分。 “咳咳，如不是这张纸，今日你我都要显形了。” 咚一声，石磨上的碧毛犼翻身蹦起来，四蹄落地，惊恐地看着周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头招了招手，碧毛犼这才走过来，依偎在老头怀中。 “闺女啊，你受苦了！” 老头拍拍碧毛犼背，咬牙道：“为今之计，只有杀了那个惹是生非的道人，最起码，也要毁了铃铛。” “上面怎么说？”老太太问。 “我今晚去奏报。” “去问问圣人，闺女还能否变回人形。”老太太也过来，慈爱地摸了摸碧毛犼脑袋，那碧毛犼哼哼两声，用脑袋蹭了蹭老太太的手。 大腿粗的木头栏杆，小臂粗的脚镣。 斐昶鉴盘坐在牢狱稻草上，继续每日的吐纳修行，湛湛清明定境之中，有淡淡豪光在监牢之中散发出来，整个人犹如端坐在月华之中。 一个狱卒好奇过来，嘀咕道，这妖道还真有点修行。 推门声传来。 狱卒回头，抱拳道：“桑帅！” 刘桑点点头，径直走到牢房前，沉声问道：“道长，晚餐用否？” 斐昶鉴睁眼道：“心绪不安，无心用餐。” “我问你，从何而来？” “长安终南，说了多少遍了！” “一路西来，有何见闻？” “卧虎谷断裂，裂谷中妖族昌盛。” “那你如何得过？” “飞渡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六章行气 刘桑目光炯炯，在幽暗的牢房中，面色半明半暗，沉沉如铁，大声道：“胡说！”声音震得牢狱隆隆作响，吐口气继续道：“妖族岂能容你自头顶御剑而过，剑气一出，必然会被发现。” “我做了个大风筝，顺风滑过，不信你差人去大野原看看，风筝还在。” “为何前来？” “找人！” “找何人？” “司天台皇子，唐穗。”斐昶鉴没说真元道种之事，如此大事，这小小不良帅还没资格知道。 刘桑嘴巴动了动，没有说话。 看他起身要走，斐昶鉴喊一声：“哎，官爷，明日送点能吃的东西，那稀饭里有一小半的沙子和虫子。” “那你是不知道，外面人吃的什么！”刘桑甩下一句。 “是不是有辟谷丹？” 刘桑楞了一下，没有回头就走了。 大青山麓，因为腐叶的滋养和山岭的围拢，气温反倒要比青城郡高一些，挺拔的松树之下，浅草已经钻出地面，茸茸一层，坐上去感觉像是牧人擀的毡毯。 绿篱在吊床上睡觉。 雷铲趴在树杈上。 庒小周醒得早，双手抱圆，在不远处森林中站桩，脚下草色青青，身边树木参天，一棵棵树长枪一般，笔直刺向天空，足有十余丈高。 天有些凉，他在清冽的空气中呼出一团团白雾，但是面色微红，额头隐隐有细汗沁出。 静站一炷香后，庄小周以几乎难以发现的幅度动了动身子，四肢百骸发出噼啪的细微爆破声，全身犹如挂在树枝上的衣服，有飘飘欲飞升之感。 周而复始，直到朝阳洒照。 这是他每日的习惯，早起舒活筋骨，唤醒拳意。 师父慎虚说过，太祖长拳，须有枪意，一定要在直插天际的松林站桩，取其神意，即便是最普通的招式，也杀人如拔草。 见那二人还在沉睡，庒小周盘腿坐下，轻轻吐纳。 矿坑之中，丁荒的一席话对他触动很大，慎虚只是让他整日读书，并没有教授修行之法，但师父说过，他自鬼市拿来的残卷，值得细细参详，所以庒小周时刻将其带在身边，有空便读。 早已倒背如流。 他一旦入静，心内便不自觉按照残卷所记载，寂照灵台，导引行气。须臾之后，一道莫名的力量便在体内滋生，微弱，古朴，平凡，如同清水空气，亦如万千星辉，从不耀眼，却又亘古长存。 按照心法，吐纳一百零八口。 庒小周身子一晃，忽然与大千宇宙融为一体，如滴水归江河，似流云入天墟，此刻，即便是一个半圣之体站在身边，也很难从气息上觉察到庒小周的存在。 白日无星。 却并非无星，只是阳光太亮。 庒小周垂帘静照，无需作意，体内气息便随着宇宙天机的运行，在体内窍穴之间奔走流转。 他是奔流瀑布。 是伸腰的小草。 是静静吸水的树根。 是自由自在的流云，是偶然相逢的闪电 道法自然，动念即乖。 初生的朝阳并不刺眼，但足以遮盖漫天星辰，无人注意到，在太阳上方，有一刹那，出现了一束耀眼的亮光，缓慢闪烁，犹似谁在呼吸。 死气沉沉的监牢之中。 抱着膝盖愁眉不展的斐昶鉴，忽然一跃而起，若有所思看着窗外的天空，小声道：“动了！” 丹炉峰下，小酒馆里。 胖掌柜拿着抹布正在擦桌子，忽然一顿，舔了下嘴唇。 矿坑边上，靠着石床打瞌睡的老祖丁荒，露出一丝微笑。 某个偏僻遥远的军营内，正在树下碾药的慎虚忽然也停下手，眯眼看看东方，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兔崽子，看懂了。 刘桑走进太守府客馆。 唐穗依然是气息奄奄，自从黄地黄三人断言他无药可医之后，他就真的停了药，每日躺在小黑屋中，当真是坐以待毙。 “有事问你。”刘桑走进小屋，坐在唐穗身边。 “说吧。” 也许是因为虚弱，唐穗并没有那么乖张了，语调病恹恹的。 “长安来了一个人，说是找你的。” “什么人。” “道人，自称来自终南山南门。” “那我见一见他？” “不行！”贾龙象走进来，问刘桑道：“你说的，是不是坊间传闻那个将人变为畜生的妖道？” “倒是有些手段。”刘桑说。 “我先去见一见吧，万一他晃一晃铃铛，将你也变作猪羊，我们回去如何交差？”这是对唐穗说的。 唐穗点点头。 “哦对了，上次遇见卖肉的牛得道”，刘桑话还没说完，唐穗就带着虚弱的笑意打断他：“是不是跟你抱怨，我又要吃鸭子？说来奇怪，别的东西都没胃口，唯独松照楼的烤鸭皮吃不腻。” 刘桑笑着拍拍他，说，能吃就好。 明白了，牛得道说的是真的。 唐穗是说，牛得道值得信任。 难道，贾龙象不能信任吗，为何不明说？ 贾龙象跟着刘桑来到监牢，隔着木头栏杆，细细审视里面那个正在悠闲地捉虱子的道人，看不出年纪，倒是有几分道骨仙风。 “看够了吗？”斐昶鉴用头发拴着一只挣扎的虱子，踮起脚，轻轻低放生到窗外。 “你找唐穗何为？”贾龙象沉声问。 “救他啊，青城郡如今已是孤城，后有荒人，前有妖族，他若不小心死在这里，司天台将会血流成河，所以章有道很着急，让我来救他，也是救你们。” “他病了。” “让我瞧一瞧，贫道粗通医术。” “哼！”贾龙象冷笑一声，一半是不屑，一半是不信。 “笑什么，我从这监牢出去，易如反掌，谁关得住我。” “那你还待着？” “唉，住客馆，不要是要花钱嘛，贫道生平节俭过人。” 贾龙象哈哈大笑。 一名狱卒快步跑进来，低声对刘桑道：“桑帅，门口聚集了一伙人，举着火把喊叫，要烧死把人变牲畜的妖道，驱赶几次都不走。” “哦！”刘桑的扫把眉一紧。 一边往外快走，一边说道：“饭都吃不饱，还操心这个。” “人心惶惶，都怕轮到自己变畜生。”狱卒解释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七章狱卒 门口有十几个百姓，提着菜刀和砖头，火把浓烟滚滚，像是刚点着。 “做甚么？”刘桑冷冷地问。 “烧死妖道！” “把小翠变回来！” “妖人横行，害了几条人命，关起来就算了吗” 他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吵成一团。 刘桑耷拉着眉毛，捏着眉心道：“决定他人生死，自有律法，岂是你们说了算，该如何处置，查清楚自然会有个交代，都回去吧！” “什么时候会有交代？”问话的是槐榆巷高大肥胖的马寡妇，她和小翠关系甚好，常在一起做女红闲聊。 “回去等！” 刘桑按着刀，带人匆匆赶回去，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他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官爷，外面是不是闹事了？”斐昶鉴小心问道。 狱卒嗯了一声，补充道：“老百姓聚在门前，要烧死你这个妖道。” “烧我！” 斐昶鉴好像真的被火烫了一下，惊呼一声，大声道：“你们朝廷不管吗？没有规矩，无所畏惧，这样下去成了暴民，下一次烧的就是你们衙门。” “先担心你自己吧！”狱卒用钥匙敲着栏杆，笑道。 “烧我，道爷我走路尚惜蝼蚁命，烧我？” 街上已经出现了兵荒马乱的味道。 虚弱的行人躲在街边，黑甲铁骑肃然而立。 这是符门的铁骑，时隔不久，又占据了青城郡的街道，这些骑士阴着脸，手执长枪，不怀好意地盯着刘桑。 刘桑刚进衙署内，就听到了激烈的争吵。 “胡闹，你们意欲何为？”这是李涯，然后传来茶杯被摔碎的声响。 “朝廷有谕，下方有妖邪之事，符门有权接管。” “尚未查清，如今便大军压境？” “或者你将那妖道交给我！” 刘桑进门，和李涯说话的，是一个瘦小的披甲汉子，看一身装束，该是康世赋之后新任的铁骑首领。 李涯白脸被气成了红脸，喘着粗气。 那瘦小的披甲汉子倒是沉稳，仰头看着房顶，慢慢说道：“总之妖邪不除，符门不会退兵，而且，上次的帐还要一起算清楚。” 说完看看刘桑，意味深长。 见无人回答，披甲汉子环视众人，厉声道：“明日午时，若不将道人交给符门，铁骑将冲击牢狱，砍杀妖人。这一次，我们按律令行事，休想再拿司天台的人压我！” 走到门口，似乎不小心，轻轻绊了一下。 扬长离去。 四五寸厚的铁松门槛，已被踢断。 这是示威。 “此人是谁？”刘桑问。 李涯面色已经恢复如常，靠着椅背长出一口气，淡淡说道：“新的符门铁骑首领，金袂琅，出手狠辣，说一不二。” “难道将道人交出去？” “还能如何？”李涯问。 “我觉得不妥，这里面，应该有什么阴谋。”刘桑说。 “黑云压城，城欲摧！”李涯闭目，缓缓吟诵。 “唉！怪事越来越多” 李涯又睁开眼，语气坚定道：“无论他有什么阴谋诡计，方寸不乱，心有正气，自然光明无碍，邪能胜正这种事，我不允许出现！” “你这话很像一个人。” “谁？” “庒小周，他也是总是说，世上一定有道理可讲。” 青城郡的每一个黑夜，都是相似的。 寂静的令人发慌。 窗户上探出半个月亮，照在斐昶鉴的衣服上，他枕着手臂，想着这些天的遭遇，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应该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悄悄指挥着这一切。 无法证明身份。 青城郡的百姓和衙门，就只能认定你是妖道，此乃人之惯常思考。 但如此便陷入死结。 没有办法脱困。 将这些事从头到尾又仔细梳理一遍，如果小翠真的是妖族——摇魄是不会出错的，那么她的亲生父母便应该是妖族，因为修行岁深，魂魄坚固，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摇魄铃无法逼迫其现出原形。 那么，最希望自己被杀死或者驱赶的，就是妖族。 所以，青城郡一定隐藏着一只大妖，统领群妖化作人形生活，如今小翠意外被揭露，妖族肯定恐慌不已，当然着急着要出手。 “你扮你的人，我做我的事，井河不犯多好，道爷对妖族并无歧视。” 斐昶鉴喃喃道。 而且，那铃铛必然是要被抢去的！ 想到这里，忽然起身，小声唤道：“官爷！” 狱卒凑巧没睡，就着监牢走廊的火把正在编草鞋，一片呼噜之中听到有人召唤，腰里挂着钥匙叮叮当当便走了过来，吼道：“妖道你又作甚？” “我不是妖道！”斐昶鉴第二十一次纠正道。 “说吧！” “官爷，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思考”，斐昶鉴凑到木栏杆处，在黑暗中赔笑道。 “不成熟说个屁！滚蛋！” 矮胖狱卒被打断干活，心中本就不快，狠狠在栏杆上踢一脚，就要转身。 “哎，官爷，关系到你的前途。” 狱卒又转过来。 “我觉得，肯定有一个阴险的黑手，在后面操控着青城郡的百姓，不择手段下流无耻，想要把贫道置于死地，所以官爷你们去查那些闹事的百姓，顺藤摸瓜按图索骥” “扑哧！”胖狱卒没忍住笑了出来，喷斐昶鉴一脸唾沫。 擦一把脸，又苦口婆心道：“官爷你不要这样，查清楚你便可以平步青云” “我也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狱卒咽一扣唾沫，笑着问。 “好啊好啊。”斐昶鉴如鸡啄米。 狱卒看看四下，压低嗓门道：“你知道不，青城郡这近十万人中，有一半都不是人，而是妖族，一旦修炼到能化人形，他们就会以各种身份，来到这里生活，所以，我们身边行走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妖怪。” 压低的沙哑嗓音在黑暗中听来，令人无端恐惧。 斐昶鉴觉得头发要吓得站起来了，小声道：“官爷莫要调笑。而且，如果谁意欲偷走我的那个铃铛，便有很大的嫌疑，因为那铃铛便如照妖镜一般。” 那狱卒似乎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事，指着斐昶鉴，母鸡一样咯咯咯笑出声来，边笑边用另一只手抚着胸口，喘息道：“你这妖道，想的倒是挺多，还想把我也拉扯进来。” 笑了好久，声音渐渐小下来。 狱卒的小眼中射出毒蛇般的光，声音变得阴冷湿滑，狞笑道：“再不要嫌牢饭不好吃，反正，你明天也吃不到了” 监牢栏杆的距离只有半尺不到。 这个圆鼓鼓的狱卒，竟然一下就挤了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八章骷髅 刹那间，那狱卒就到了面前。 军中破山拳起手，一拳结结实实击中斐昶鉴小腹。 斐昶鉴蹬蹬倒退两步，惊呼道：“官爷这是” 狱卒并不说话，拳如抛石，锋芒四溅，封住斐昶鉴的面前的空间，破山拳招式简单，但追求实用，心脏，脖颈，下阴，招招都是致命之处，这矮胖子使来，威力更是增加数倍。 砰砰几声，斐昶鉴被打飞出去，后背贴墙，滑了下来。 “你不是个普通狱卒！” 斐昶鉴伸手指着胖子。 胖子咬牙狠笑：“晚了！” 向前走一步，凝神蓄意，准备下一拳将这个道士砸死在墙上。 “然而并不晚！”斐昶鉴站起来，轻轻摘掉身上的稻草，笑着说：“你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吗？” 胖子一愣。 挨了这么多重拳，一般人早就身体爆裂骨头折断，但这个妖道似乎并没有什么受伤的迹象。 他内心一惊，但恐惧带来更大的力量。 狱卒前跨一步，不管不顾，喝道“死！”。 江流横溢般的力量，沿着手臂飞奔，冲向斐昶鉴胸口，这一拳足以断石裂铁，常人若被击中，必然胸骨尽碎，立时毙命。 斐昶鉴没有动。 拳意尽数喷泄到他的胸口！ 他没有后退以消解巨力，也没有露出痛苦紧张的神情。 云淡风轻，接下这一拳。 狱卒的拳意奔向一条没有尽头的峡谷，就此消失不见。 “妖道！”他纵身一跃，后退丈余，意欲逃离。 却发现斐昶鉴已经在身后，伸出手来，在他后脑勺轻轻一拍，怒道：“叫你喷我一脸！” 那狱卒不由张嘴。 喷出一张纸来。 黑暗中看不清纸的颜色，但是纸上的符文发着金光。 符纸飘然落地，胖子忽然身子一软，衣服也耷拉下来，然后哗啦一声倒地。 斐昶鉴蹲在地上，夹起符纸，用符文的光芒去照射，却看到那胖子已经消失不见，狱卒衣服里面包裹着的，是一具白骨骷髅。 “哦，太玄清生符。” 太玄清生符是一种极难炼制的神符，但凡白骨有一丝灵气，便可令其化形，是何人如此大手笔，在一个平凡狱卒身上下这么大的功夫。 “自己找死啊，以为道爷好欺负，道爷境界虽被压制，但金刚之躯岂是你这小小骨头精怪所能了解。” 斐昶鉴自言自语，提起衣服，将白骨兜好放到墙角。 忽然又犯了难。 看着月亮发愁道：“这下坏了，明天更说不清楚了！要不，我趁夜色”，忽然又住嘴，扇自己一个嘴巴道：“要逃便早些逃，如今灰溜溜不清不楚走了，哪是大丈夫所为” 说完，伸指如凿，在青石墙上刻划写道：此狱卒乃白骨所化，行刺于我，被贫道击杀，待查清真相，自会知会官府。 然后爬上窗户，逃走了。 街上空无一人，斐昶鉴一边走，一边伸手在空中一抓。 瞬息之间，本来放置在衙署之内的长剑，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中，再抓，铃铛也出现在手中。 “师兄说有血光之灾，你信不？” 斐昶鉴看着长剑说。 长剑嗡嗡作响。 “不信？我也不想杀人呐！” 月亮照耀，身影被拉得很长，几乎填满了巷道。 “这是什么？” 金袂琅紧皱眉头，看着刘桑拎出来一个包袱。 摊开了，是一套狱卒的衣服，里面包裹着已经散架的白骨。 金袂琅冷笑道：“你要告诉我这是那道人的骸骨” 刘桑摇摇头，告诉他：“那道人昨夜遁逃，在石墙上留下文字，说这狱卒乃是白骨生精，昨夜已被他降服。” “那他呢？” “不知所踪。” “我如何知道，不是你们传统妖道，放走了他？” “事实如此，信不信在你！”李涯冷冷地说。 金袂琅恼怒难当，一挥手中长枪，风雷之声顿起，向李涯脑袋砸去！此次下山，门主陈辞岚交代，符门屡次吃亏，此次绝不退缩一步，必要时血洗青城郡，反正如今已是废城。 没人想到金袂琅会悍然出手。 弓人站在背后，但未带长弓，情急之下，火速上前，伸手去拦那带着万钧之力的重枪——粗壮的五指捏住长枪，枪身瞬间弯曲，金袂琅低吼一声，枪身翻滚不息，弓人手掌顿时鲜血淋漓，衣袖震得稀烂，飞舞似蝴蝶。 脱离弓人之手，枪身继续向前。 眼见就要抽到李涯脑袋。 李涯只觉得耳朵轰隆一响，那枪带着炙热的气息，到了耳边。 “当！” 一声脆响。 然后是窗户噼啪断碎之声，一道奇异之力将铁枪挑开，脱手而出，木头窗户被砸得稀烂。 斐昶鉴手持长剑，站在李涯身边。 “还说你们，没有勾结？”金袂琅铁枪被挑飞，面色稍显惊慌，但语气依然嚣张跋扈——符门数万铁骑，谁人可挡？何况尚有门主和诸位长老，更有符祖这张底牌。 即便这道人是终南正宗，那又如何，必死无疑！ “我昨夜离开，觉得有些不妥，所以便回来，探听下消息，不想遇到正在杀人，算来，是贫道连累各位了。” 斐昶鉴点头向李涯和刘桑解释。 “为何要逃？” “写的很清楚了。” “这白骨，当真是那狱卒？” “贫道堂堂道门正宗，何须扯谎？” 金袂琅似乎是气愤难当，取出一个东西，放在嘴里奋力一吹，凄厉的啸叫响起，这声响极为尖利，扯得众人耳朵生疼，李涯不由皱起眉头。 “符门铁骑，誓杀你这妖道！” 金袂琅吹哨之后，片刻之后，铁骑便会汇聚过来，围剿妖道。 “此处搏杀，恐怕误伤，你我算是江湖私怨私下斗殴，衙门也管不上。一刻之后，在贫道寄住的永福客栈见，贫道杀你个心服口服方才罢休。”斐昶鉴对金袂琅说。 金袂琅冷笑道：“你若趁势溜走呢？” “龌龊！” 随着斐昶鉴一声清叱，刘桑眼前模糊，耳闻一声脆响，金袂琅脸上出现一个深深的红掌印，斐昶鉴已经飘然到了庭院，小声道：“小人之心，该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二九章拳符 似乎只走了几步。 斐昶鉴就到了永福客栈。 伙计一见他，吓得跌倒在地，咣当扔了铜盆，在地上向后挪动，靠在门上满脸惶恐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付了五天的钱，不能住吗？” 掌柜的听见铜盆坠地之声，从屋里出来骂骂咧咧：“要死啊你，你，哎，道爷，道爷从衙门回来了，他们都说您是妖道，但我就不信，妖道哪有如此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客栈卖不？”斐昶鉴问。 掌柜的摇摇头。 “那就等死吧，一会有人来和我决斗，你们自求多福。” “道爷您出多少钱买？这可是祖业，还有客人住着呢。” “我走时，不是空着的吗？” “又来了几个人不讲理的，要了上房，所以道爷您” 斐昶鉴推开掌柜，往里面走去，一边喊道：“快走快走，此地不宜居住，将有血光之灾。” 吱呀一声，二楼上房的门被推开。 走出来一个锦衣俊俏少年，眉毛俊秀，眼珠黑亮，鼻头小巧，一抿嘴还带两个浅浅的梨涡。少年打着呵欠冲楼下说：“何方妖道，在这里惑乱人心，赶快滚出去！” “此客栈贫道买了。” “你买你的，我住我的，给你掏房钱便罢。” “稍后有人来找我打斗，贫道慈心广大，买了此处，免得误伤无辜。” 少年摆摆手，又回屋去了。 懒散的声音如秋叶稀疏，簌簌飘落下来：“没事，打你的，我睡得沉。” 斐昶鉴和掌柜的大眼瞪小眼。 “这孩子疯了吗？”斐昶鉴问。 “他大约也觉得道爷您疯了。”掌柜的说。 “你走不走？” 掌柜的点点头，伸出手。 斐昶鉴拿出一块金子，看掌柜的立时面色喜色，知道那肯定是给多了，想了想，又拧掉一半，递给他。 “道爷，这不够！”掌柜的面如苦瓜。 “减去你的买命钱了！”斐昶鉴一挥手，已经掌柜推出数十丈，到了街角，悄然落下。 因为他看到，符门铁骑已经围了过来。 铁骑并没有靠的太近，而是围成一圈，将整条街封锁，金袂琅骑在马上，大声喊道：“妖道，你出来，决一死战！” 斐昶鉴大大方方提剑走出去，站到中间，喝道：“哪个先来受死？” 话音未落。 天色忽然一暗。 不计其数的羽箭从天而降，箭只甚为密集，将太阳遮蔽住，飞行之声混在一起，竟然是隆隆作响，像是有什么巨型之物破空而行。 斐昶鉴站在原处，若有所思看着那飞来的箭雨。 然后一拍剑鞘，长剑扯出一道虹光，斜斜划过去，好似一把剪刀，伸入夜雨之中，将雨水剪断——箭雨如涛，在空中一顿，被虹光斩成两段，噼噼啪啪落了下来。 屋里的清秀少年一骨碌起身，趴在窗口，自言自语道：“以为下雨了呢，还真打起来了。” “上！” 一声令下。 几十名骑士排成两列，策马飞奔而来，手中长枪闪着沉沉的寒光，高高举起，奋力扎了下来！ 斐昶鉴不退反进，长剑明亮，冲进马群之中。陷于包围之后，却又不欲杀人，剑身颤抖，在铁枪上急速拍击，数根铁枪便瞬间脱手，只一个照面，马阵便被冲散。 躲过迎面一刺，斐昶鉴笑道：“土鸡瓦狗，也来上阵！” 他站在地面。 头顶又探出数杆黑沉沉的长枪，随意出剑，一一拨开。 忽然觉得煞气迎面，冷意透骨！ 就像是伸手去鸡窝里面摸蛋，忽然迎面飞出来一条毒蛇。 手上不由加了力道，将枪尖尽数荡开。但有一杆枪，似乎有了灵性，摇摇头，稍微划一个圈，枪丛之中，乌光一闪，直奔斐昶鉴心窝而来。 来势极快，力道巨大。 显然刚才是使了诈，躲在众枪之中，故意被挡开。 然后忽然发力，这一击，是夺命之举。 斐昶鉴喝一声狗贼尔敢，身如柳条摇摆，堪堪躲过，那乌光擦着胸口飞过，轰一声，扎入青石二尺，枪尾犹自嗡嗡摇摆。 纵身飘出丈余。 长剑指地，斐昶鉴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怒了。 下山前，师兄说过，山下无论敌友，心思都很复杂，须得小心提防，不料作为道门旁支的符门中骑士，也算是修行人，不是光明正大决战，如此使诈，实乃修行人之耻。 再看那使诈之徒，穿着符门甲衣，年纪却是不小。 那厮骑在马上，脸上带着冷笑，对斐昶鉴道：“吓坏了吧！” “你下来！”斐昶鉴叫他。 那厮依然带着笑，跳下马来，慢慢脱掉盔甲，露出庐山真面目，却是一个老头，身着符门黑衣，衣袖上都是朱红火纹。 “是朱长老！” “朱长老亲自下山，那妖道还不是束手就擒。” “也未必，刚才那一枪” “朱长老外炼神拳，何人能挡？” 斐昶鉴耳朵很尖，听着符门子弟的议论，心内不由一阵悲哀，这些符门子弟口口声声妖道，完全忘记了道门正宗源流。心内暗道，回去就把符门在祖堂的宗殿的牌位砸了，别想得到历代先祖的香火福泽。 一走神，那老头就到了面前。 目光如饿虎，盯着斐昶鉴，一边活动着手脚。 然后双脚一分，嘿然闷哼，身躯瞬间变得高大，拳头也有酒坛大小，张开缺牙的嘴巴，喊道：“来！” 斐昶鉴虽然下山少，但是听师兄说了不少江湖旧事。 这朱长老所施展的，该是“拳符”。 此符为內炼之符，修成之后，可借天地之力于双拳，是以施法者神力大过熊罴，尤其适用于近战肉搏——不过师兄说起此法门时，表情是不屑的，道门求长生无为，不该如此粗野没文化。 “稍等！”斐昶鉴一伸手。 然后走到一边，将长剑放下，说道：“老夫也拼一拼拳头。” 长剑似乎不肯，在地上铮铮鸣叫不息。 斐昶鉴轻轻拍拍它：“别闹，放心。” 刚直起腰，风声陡起，烟尘席卷，朱长老已经到了背后，双臂如猿伸展，扳住斐昶鉴的双肩奋力一压，膝盖顶住后背脊椎。 一拉一顶，力量坐实，一个人便会被从中折断。 狠辣无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零章斗拳 斐昶鉴身体一软。 顿时轻柔如一卷绸缎，拧肩扭腰，卸掉了巨力。 朱长老手上一空，已无着力之处，上前一步，拦腰将斐昶鉴抱起，再次抬起膝盖，要将他拦腰折断。 岂料斐昶鉴柔弱无骨一身怪力，在他身上轻碰几下，便在其四肢之间穿梭不息，根本无从下手捉拿。 每次堪堪抓到，却会陡然落空。 在符门子弟看来，是斐昶鉴被朱长老牢牢掌控，身不由己般疯魔乱舞，不由都面露喜色，轻松了许多。 二楼窗上趴着三个人。 清秀少年是绿篱，挽着道髻的是庄小周，半张着嘴瞪牛眼的是雷铲。 “押谁？”绿篱问。 “我压那黑衣服的坏人。”庄小周说。 “你怎么知道他是坏人？”雷铲问。 “感觉！” “你呢，押谁？”绿篱问雷铲。 雷铲咽下口水，挠了挠脑袋为难道：“我看那好人要被打死了！” “好了，买定离手了，你们俩都认为那青衣道士要败，符门的黑衣人会赢？”绿篱再一次确认。 庄小周和雷铲点点头。 三人再去看时，场上战局已经发生了变化，朱长老动作忽然变慢，如在溪水中摸鱼，那道人也是一脸凝重，两人缓慢角力。 “看来，这两人都累了。”雷铲说。 绿篱噗嗤一声笑了。 告诉雷铲：“此乃道门独有的缠丝拳法，别看他们动作缓慢，体内真元内劲却是暴走泥丸惊涛拍岸，若有第三人靠近他们，必然会被弹开。” “这个拳法倒是有意思。”庄小周说。 “告诉你吧，道门极有资质的弟子才会被授以此术，一般人想都不要想。”绿篱看着庄小周垂涎三尺的样子，泼凉水道。 “你如何知道？” “我在道门藏经窟见过，没那个耐性，不练。” “那你背给我” “快看，黑衣坏人要败了！”绿篱打断他，指着街上说。 两人依然在缓慢缠斗，只是黑衣的朱长老动作快了一些，道人依然缓慢，趟步如在溪水，又如在泥泞之中，间架依然规整，与拳谱所画不差分毫。 忽然，朱长老散了拳架，双拳自胸口如炮射铁丸，轰一下击出。 道人双手摆了个鹤翅之形，正是空门大开之际，一下被打了个结实，飞出数丈，然后又骨碌翻滚，灰头土脸坐在地上。 “好！” “朱长老神勇！” 道门铁骑纷纷叫好不止。 朱长老亦是踌躇满志，斜眼瞥那道人一眼，心说终南无人，这道人大言炎炎，不过也是稀松平常。 雷铲嘿嘿笑了，看着绿篱。 绿篱怒道：“笑什么，这姓朱的要倒大霉了，他方才是支撑不住了，这才出了快手，道人的拳劲比他深厚，早已侵入身体，只要道人愿意，随时可以要他的命。” 庄小周瘪嘴表示不信。 斐昶鉴站起来，看着朱长老。 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朱长老一抬脚，又到了他面前，一拳势如闪电，轰向脑袋。 斐昶鉴侧身闪过，背后轰隆作响，一面石墙被轰倒，石块乱飞，甚至迸射到庄小周他们所在的窗户边上。 “你坐下调息，或能保命。”斐昶鉴说。 朱长老哪里听得进去，轰轰又是数拳，地面被砸出几个大坑。 “这道人在等什么？”庄小周问。 绿篱说：“他可能是在想，杀不杀人呢？” “咳咳呸！大丈夫杀人如拔草，何须畏首畏尾。”雷铲吐了口唾沫出去，鄙夷道。 “修行人，和我们这些江湖人不一样。” 庄小周刚说完，就听见下面朱长老的狂笑：“哈哈哈，狗屁道门正宗，看你辈分该不低，还不是被老夫铁拳砸得如丧家之犬，道宗那老贼躲起来数年做乌龟，背上长了绿毛了吧，活该你道门衰败腐朽，不久之后，符门入主终南，踢翻了那太乙庙，喝干了昆明池，你们这些废物狗贼，一个都活不了！” 听了朱长老这话，骑士们都如吃了丹药，红着脸举枪吼了起来。 “入主终南，入主终南！” “活捉道宗，活捉道宗！” 丹炉峰顶，阳光普照。 一个赤铜香炉，插着一支香，燃到一半。 白烟笔直，袅袅而起，升到三尺，又迅速被风撕扯揉搓，瞬间紊乱。 门主陈辞岚手执玉如意，峨冠博带，看着眼前法阵中的画面，听到朱长老和众骑士在山下的呼喊，眉头微微一皱，说一声：“多嘴！” “你以为我不能，还是不敢杀你？”斐昶鉴冷脸问道。 熟悉斐昶鉴的人都知道，他平日总是自称“贫道”，若是自称“我”的时候，便是已经愤怒至极。 骂皇帝可以，骂自己可以，但不许骂道门。 更不能骂师兄！ “少废话！”朱长老吼一声，飞身而起，一拳下轰。 斐昶鉴一挑眉毛。 目光如剑，明亮透彻，无尽的剑意替代了阳光，那些笑脸嘻嘻的骑士们，也是一愣。 然后，他们看到道人站起来，朝天一掌。 “啪！” 声音不大，但不管距离远近，每个人都听到了这一声。 朱长老落到地上，脸上似乎还带着笑意，抬脚走了几步，砰砰爆裂之声传来，从脚开始，骨头节节寸断，所以他越走越慢，越走越矮，脸上还带着痴痴迷迷的笑意，却化为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骑士们猜到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 陈辞岚在山顶法阵上抹了一下，皱眉起身，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妖道，你又使了什么邪术，谋害朱长老！” 作为骑士首领，金袂琅不能示弱，所以抽出刀来，虚张声势吼叫，以壮士气。 “听我令！”金袂琅吼道。 预备下一次冲锋。 斐昶鉴捡起自己的长剑，却不理会金袂琅，而是仰头向天说道：“别让这些废物来送死了，找个厉害的，不然，我提剑上了丹炉峰，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语气清淡，如在跟对面之人说话。 此刻，陈辞岚独自一人背着手，走在去符庐的路上。 耳边忽然传来斐昶鉴的声音。 事实上，漫山意界之上的修行者，都听到这句话。 陈辞岚变色微红。 像是被谁扇了。 山下，金袂琅下令：“提枪”。 一声隆隆似雷，在青天之下响起，骑士们的被震得气血翻涌。 “回了吧！” 骑士驱马顿散。 斐昶鉴哼了一声，提着剑，懒懒散散向客栈走去，一边走，一边看着窗户上那三个脑袋，冲他们摆摆手。 绿篱哈哈大笑，指着庄小周和雷铲道：“怎么样！愿赌服输，做饭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一章小迟 雷铲在洗菜，庄小周在和面切葱。 案板上放着一只溜光水滑的无毛鸡，作为客栈唯一会报时的动物，它如何都没想到，这个牛眼黑汉敢杀它。 所以瞪着鸡眼，有些死不瞑目。 斐昶鉴推门进来，探头在厨房看一眼，说道：“炒菜少放些辣，贫道近日嗓子颇不舒适，许是和那些鸟人吵闹伤了。” 雷铲回过头，一脸你算老几的问号。 看雷铲愣愣地的样子，慎虚没好气道：“你瞅啥？” “瞅你咋的？”雷铲面目狰狞，使劲拧了拧手中蒜苗上的水，那神情像是要把蒜苗拧死。 果然，小小一把蒜苗被弄得稀烂。 “这客栈一草一木一床一凳，现在已经是我的了，包括这饭菜，一会熟了叫我。”慎虚说完，转身抬脚，进去睡觉了。 没用多久，客栈就弥漫着香味。 绿篱站在二楼廊下，美目如水，看着庄小周忙前忙后，和面切菜和炒菜，白气氤氲之中，竟然恍惚回到了剑城的家中，每到冬日，自己便是坐在高处，看着家里人忙碌着。 特别是到了过年的时候。 吃饭时灶间的烟气，便如眼前一般。 想着想着，不由失神痴了。 这书呆子竟然还会做饭，以后自己就可以偷懒了，冬天不起来，就让他去做饭，做好端过来吃，哈哈，坐享其成。 “老大！”雷铲在下面招招手。 绿篱忽然反应过来，才明白自己刚才想的是什么，不由霞飞双颊，且怒且羞，拍一下栏杆，嗔怪道：“慢吞吞，磨磨蹭蹭，还没我一个人干活利索！” “马上就好！”庄小周喊道。 一盘蒜苗炒腊肉，一盘酸辣椒炒鸡，一大锅鸡汤，四大碗鸡肉拌面端上了桌子，香气愈加浓郁。 人间之气，人间之味。 这是客栈全部的家底了。 “道爷！”庄小周喊一声。其实按照道门规矩，他该叫前辈的，但是摸不准斐昶鉴的辈分，便随了俗人叫法。 斐昶鉴推开门，咽一口口水。 下一刻，已经拿起了筷子。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放辣！”瞪了庄小周一眼，便埋头呼噜呼噜吃了起来。腊肉很香很劲道，一嘴下去牙齿间都是油，蒜苗很鲜，鸡肉酥烂，鸡汤咸淡恰到好处，所以吃的很快。 片刻间，一大碗面消失殆尽，盛一碗鸡汤，慢慢含一口，细细品味，又微微点头，夸奖道：“小子手艺可以，看你装扮，也是道门子弟？” 庄小周嗯了一声， “知道我是谁吗？”斐昶鉴看看三个年轻人，问道。 三人一起摇头。 “我，算了，省得连累你们，明日你们便搬出去，符门不会放过我的。”斐昶鉴剔着牙，咧嘴说道。 “听他们喊你妖道？”绿篱问。 “唉”，斐昶鉴长叹一身，放下筷子，原原本本将自己这些天来的遭遇讲了，听得三个刚下山的年轻人目瞪口呆。 青城郡真的有一半的人都是妖族所化？ 妖族真的在卧虎裂谷建立繁华的街市？ 青城郡每天要饿死很多人？ 庄小周有些后悔了，不该把仅有的腊肉母鸡吃掉，被符门围困，过几天没了粮食要该如何？ 忽然听到头顶淅淅沥沥的声音。 下雨了，雨很大，打在天井上的屋顶，颇有些韵味。 “下雨须饮酒，酒酣须高卧！”斐昶鉴说着，身影已经到了二楼，进屋取了一个酒葫芦下来，这葫芦硕大而古旧，拦腰拴着一根粗大的麻绳，麻绳上还结着蛛网。 绿篱皱眉看着葫芦，嫌脏。 斐昶鉴拧开葫芦盖子，酒香便如熟透的凤仙花籽，嘭一下爆了出来，四人刹那间便沐浴在醇厚悠长的酒香之中，酒香钻进鼻孔，在五脏六腑之中游走，身子似乎都要飘了起来。 “好酒！”庄小周道。 他不善饮，但慎虚有时从山中拿些猴子果酒，清冽绵甜，跟这酒倒有些相似。 斐昶鉴提着草绳，给每人碗里倒了半碗。 举酒道：“世间的所有相遇，都是久别，啊呸！不要这么酸了，几位临危不惧谈笑风生，也是少年英雄，我敬几位！” 三人也端起碗，碰了碰，一饮而尽。 “哪来的酒？” “城里偷的，有一对老夫妇，活得太久了，好东西太多了，拿一点无妨。” 四人静静听雨。 “小楼听春雨，再无少年时。”斐昶鉴弹剑轻吟，语调中透着十分的萧瑟。 “为何忽然如此伤感？”庄小周酒量浅，有些脸红。 “我多年在终南隐修，此次师兄让我下山委以重任，却一件都未办好，那符门定然不肯罢休，非要将我赶走或者置于死地，今日杀一人，明日还不知杀多少人，唉” “那你走了便是。” “尚有大事未办。” “你是担心符门来了高手？”绿篱忽然问道。 “符门再高，能有多高，两层楼，三层楼？还能高的过我师兄？也罢也罢，师兄早就有言，当杀则杀，他妈的人挡杀人妖挡杀妖。” 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自己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翻着眼睛问道：“你们当真不走？” 当当当！ 有人敲门。 雷铲站起来，走到门口问道：“谁？” “寻访故人！”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道。 “哪个故人？”雷铲问。 “斐昶鉴。” 说完这三个字，门外的人沉默了，任由雨水沙沙，淹没一切声响。 斐昶鉴呼一下站起来，抬步到了门边，面上又惊又喜，问道：“谁找我？”惊的是这里怎么会有所谓故人，喜的是若真有人认得自己，便可出来作证，最少官府不会再找麻烦。 拉开大门。 门外烟水朦胧，雨水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涟漪，涟漪们互相撞击挤压，消失不见，然后，新的涟漪又重新出现，这些东西的生命短暂而欢快，犹如世上追名逐利之人，前赴后继不得停歇。 门洞中，雨幕前，是一个头戴斗笠，披着蓑衣的身影。 见门打开，那身影慢慢走来进来，庄小周和绿篱也不由扭头去看，那人进来后，慢慢脱下蓑衣，将斗笠摘了靠在墙上。 露出一张平凡而苍老的脸。 斐昶鉴眨眨眼，问道：“你是何人？” 老人眼珠灰暗，嘶声咳了几口，缓缓说：“我是迟观山。” “小迟？”斐昶鉴瞪大眼，有些难以置信，迟疑道：“真的是你，我以为你” 老人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小声道：“我没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二章沉蛟 七十年前，终南锁龙峪。 一场大雨刚过，山色青翠如洗，白云在山间被清风驱赶，来来回回，却始终萦绕着，舍不得离开一座座参天孤峰。 一道瀑布有如白龙，自悬崖上奔腾而下，气势汹汹，垂直涌进幽深无底的黑云潭之中。 两个六七岁的道童站在悬崖边上，一高一矮，手中提着竹刀竹剑，那刀剑还是青色的，带着一丝的毛刺，抓在手中稍显湿润，显然是刚砍下来削就而成。 “来吧，看看你的裂空刀厉害，还是我的冥顽剑勇猛。”身材稍高的那个道童瞪眼喊道。 矮个圆脸道童慢吞吞摇摇头。 “怎么，害怕了？” “师父说了，修道首戒好勇斗狠。” “是你学艺不精吧！”高个道童站在风口，擦了下鼻涕，讥笑道。 矮道童不说话，拿着竹刀，一板一眼开始练习，他的动作并不快，但是似乎有些吃力的样子，一会脸上就汗津津的。 “慢吞吞像个老太太！”高个道童已经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唯有奚落这个同伴才能有些趣味。 矮道童停下来，稍带喘息一脸认真解释道：“我这裂空刀，就要从慢开始习练，等你从刀上感觉到了天地元气的细流，才能稍稍加快速度，当年我师父为了练习这刀法，光是捉刀姿势就练了好几年。” “原来是个笨蛋刀！” “我笨鸟先飞嘛，多练一会。” 说完，圆脸道童又开始练习，这一次的动作愈加缓慢。 高个道童无事可做，起身向山林之中走去，前几日见到的果子，不知道还在不在，差不多可以吃了。到了地方，一抬头，果子已经微红，他嘻嘻一笑，幸喜没被鸟雀抢先。 手中竹剑抛出去，刷刷切下几个来，用衣服兜了带过去。 “小迟，别练了，来吃这个！” “我马上练完这一趟。” 过了片刻，圆脸道童终于走完这一趟刀法，身上竟然已经湿透了，山风一吹，瑟瑟发抖，两人便嬉笑着找一处避风的山石，擦干净果子，吃了起来。 “斐师兄，他们都说你是终南第一天才，是道门的希望。” “那又如何？” “我要有你这样的天分就好了，师父就不用生气，天天骂我笨。” “小迟，有些人看起来很笨，知道自己笨，但默默下苦工，日有寸功，水滴石穿，总归会大成。有些人看起来很聪明，却不老实修行，凡事得过且过，其实才是最大的笨蛋。” “你说话好深哦。”小迟嘴里嚼着果子，脸都被撑胖了，含糊不清道。 “深奥狗屁，我师兄讲的。他说你也不错，就是第一种人，又说我就是第二种人，总觉得他是在骂我。” “道宗很宠你的。” “废话，我们师兄弟差着几百岁呢” “师兄，你闻！”小迟忽然不吃东西了，警惕地抬起头，使劲吸了吸鼻子。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味，像是谁把水中沉积千年的老青泥给翻了出来，那味道不算很臭，但是很古怪，硬往鼻孔里钻。 嗤！一声巨响。 飞沙走石，腥风更浓，这一次是真的腥臭，熏得斐昶鉴睁不开眼。 “小迟，跟我跑！” 斐昶鉴喊一声，起身擦着眼睛，低头向树林中冲去。 小迟拿着竹刀，吓得紧闭双眼，牙齿咯咯碰撞。 根本就没听见斐昶鉴的招呼。 面前传来粗重的吐气声，臭味一阵阵向脸上袭来。 小迟壮着胆睁开眼，看到两个巨大的黄色眼睛，冷漠淡然地看着他，还有一排篱笆一般黄白色的牙齿，那东西嘴巴突出，嘴边还翘着几根稀疏的胡须。 哇！ 小迟尿了，也哭了。 斐昶鉴已经躲进了树林，从远处可以看清楚，那东西身长足有三丈，四肢趴地，赤红色，身上长着拳头大鳞片，尾巴一摇一摆。 它的头，和道书上画的龙是一样的。 但这肯定不是龙。 它肯定要吃掉小迟！怎么办？ 七岁的斐昶鉴想了想，还是应该去救六岁的师弟。 他站起来，颤巍巍举起竹剑，声音有些发涩：“孽畜，有事冲着道爷来！”——山上有些年纪大些的师侄们，经常下山去行侠仗义，据说，他们都是这样开口的，显得气势十足。 那东西一听响动，猛然扭过头来，酒杯大瞳仁一缩，双目圆睁，喷出一道寒霜。 嗷 一声低吟，飞身扑起。 只听它身后哗啦哗啦，然后嘭一下，一条黑色铁链被绷得笔直。 原来这东西被拴在潭底。 “小迟，你跑啊！”斐昶鉴喊道。 那怪物似乎听得懂人话，一扭头，张嘴叼住小迟，就向潭水冲去。 “师兄！”斐昶鉴心惊，不由自主喊道。 另一座山峰顶上，法堂内盘坐着数百名道人，手执书卷，面色凝重而虔诚，正在认真听道宗亲授《道德经》。 “夫道者，无心而得，凡夫用心，道人无心” 道宗忽然停下来，低声说：“稍等。” 消失无踪。 斐昶鉴话音刚落，怪物就跳了出去，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道宗已出现在山顶。 “孽畜！”道宗伸手出去，虚空中出现一只手，如船大小。 将那怪物托在掌心。 那怪物似乎很是畏惧道宗，一张口，将小迟甩了出去，小迟在空中惨叫一声，飞速下坠，很快，就被奔腾不息的瀑布淹没。 “小迟！”斐昶鉴不由嚎啕大哭。 虚空中的巨手一捏，那怪物四肢抽搐，吱吱哀鸣，然后就没了声息。 巨手再松开时，它已是红色烂泥一团。 “自作孽！”道宗冷哼一声。 过来拉住斐昶鉴的手臂，瞬间回到法堂。 “下去坐着听吧！”道宗对浑身臭气满脸泪水的师弟说，斐昶鉴不愿意，带着哭腔说：“你该去救小迟！” “他不用我救！”道宗说。 然后坐上法座，开始继续讲经。 那些上了年纪的长胡子的师侄们，不由好奇看着不断啜泣的小师叔，道宗不得不好几次提醒，专心听讲。 “你为何不去救小迟？”散了讲学，斐昶鉴扯着师兄袖子埋怨道。 “小迟命数如此，必须靠自己挺过去，不然他后半生会很糟糕，若是堕落了魔道，更是头疼。” “那他要是挺不过去呢？” “来生从头开始。”道宗面无表情，语气也不带一丝波澜。 “那怪物是什么东西？” 老祖宗擒获的一头沉蛟，已经百年没有出现了，我早就看它碍眼，这次作乱也是命数该尽，顺便杀了。 “都怪我，不该带小迟去那里玩！” 埋怨完师兄，斐昶鉴又开始自责。 “师弟你听着，世间缘法起起灭灭，就如这山间的晨雾，一遇到智慧朝日，照射之下，一切表象便会消失，山水真面目自然浮现。不用自责，不用伤感，以后你便会明白。” 道宗看着斐昶鉴的眼睛，认真道。 “我要是不明白呢？” “它就会成为你心上的刺，道上的坑，总有一天，你需要自己去解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三章还刀 “你没死，就太好了！”斐昶鉴有些激动。 迟观山倒是很沉静，默默地走过来，赤脚上穿着的草鞋，被雨水泡的有些发胀，每走一步，就会留下脚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门主告诉我的。” “哪个门主？”斐昶鉴忍不住追问。 “符门门主，陈辞岚。”迟观山拿起碗，倒了半碗酒，自顾喝下。 “你在符门做事？”绿篱心头闪过一丝警兆，不由插嘴。 “忝列八位长老之一。”迟观山喝完酒，很平静地看着斐昶鉴，他在细细审视，两人有七十年未见，但斐昶鉴的轮廓却依稀还是当年，眼睛依然那么明亮，只是多了些皱纹。 “所以，你是来”，斐昶鉴迟疑道。 迟观山淡淡说，没错。 自怀中掏出一把竹刀，因为年岁太久，竹刀已经有些磨损，颜色也变成了黑黄色，但是竹面温润如玉，显然它的主人经常拿出来摩挲把玩。 “你还留着？”斐昶鉴失声笑道。 “我来还刀！”迟观山站起来，粗糙的手掌捏着竹刀，说道：“七岁那年，你说要比刀，我没有答应，然后我们就此天各一方，七十年来，我每每想起来，总是心怀遗憾，以为就要抱憾终身，不意你却来了。” “我也是，怨过师兄，怨过我自己。”斐昶鉴笑着拿起一根筷子。 “刀还是裂空刀，剑还是冥顽剑。” “你我却不是当年。” 说完，一道凛冽的气势直冲房顶，迟观山身体舒展开来，他整个人如山岳般凝重，面色深沉，缓缓举起手中的竹刀，劈出一刀。 斐昶鉴举起筷子，隔空一挡。 那粗大的竹筷嗤一声被切成两段，斐昶鉴胸口的衣服也被整齐划开，不由后退一步。 “嗯？”迟观山似乎很吃惊。 “师兄压制了我的境界。”斐昶鉴面色有些苍白，扶着桌角，缓缓坐下来，小心地说道。 “我跟陈辞岚说了，只出一刀。” 说完，迟观山藏好竹刀，走到门口去拿他的蓑衣与斗笠。 “没什么要说的吗？”斐昶鉴问。 “道宗说的对，我命数如此，当年有人援手救了我，所以我才走到如今的境地，进退维谷，任人摆布。” “说明白点！” “陈辞岚断不敢杀你，但有人敢，你还是回去吧。” “我要是不回呢？” “那就来生从头开始。” 迟观山已经穿戴好，啪叽啪叽走在了雨水中。 斐昶鉴手里拿着半截筷子，大声说道：“谢谢了，师弟！”因为声音太大，立刻咳出一口血来，吐在油光的桌面上，骨碌碌一个个血珠子。 “你怎么了？”绿篱紧张地看着斐昶鉴有些扭曲的英俊脸庞。 “废话，被劈了一刀，内伤极重。”斐昶鉴喘息道。 庄小周看到，斐昶鉴的心口有一道光，那是泄露出来的真元，他体内的脉络断断续续，显然受伤极重，正在作意疗伤。 但是剑气依然磅礴。 迟观山的刀意嵌在剑气之中，犹如一把斧头，砍在树上。 十分显眼。 “你这师弟下的可是死手，你还谢谢他？”绿篱埋怨道。 斐昶鉴轻声说：“他劈我一刀，一是让我受伤，知难而退，保全一条性命，二是破了我的心障，这几十年来，每每想到他的死，我都会内疚无比，此事已经成为心障。” “有这么严重？”庄小周问。 斐昶鉴点点头。 解释说，修行路上，见过的人，看过的山，留恋的花，结庐的树，终究会成为我们的佛或者魔，而魔或者佛，便在你一念之间。 “师弟劈我一刀，便斩碎了我那执念。” “所以你就可以大展神威，大战符门了？”绿篱问。 “战个屁，能站着尿尿都不错了！”斐昶鉴哼哼道。 ‘那明天，符门的人再找上门来’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说完，斐昶鉴便拄着他的长剑，一步一挪，靠墙沿着楼梯向上走去。 “咱们是不是，该撤了？”雷铲问。 雷铲摊在床上，成一个大字，鼻息粗重，已经沉睡如泥， 庄小周枕着手臂，细想白天斐昶鉴的那番话，心内忽然有所感应，起身盘坐，循着残卷的心法，渐渐入定。 修行人，心内该是无有块垒。 若有块垒，不执着之，视崎岖如坦途，啖甘辛似白水。 慢慢的，雷铲的呼噜声消失了，外面屋檐偶尔滴下的残雨，声音却是清亮如慈恩寺的钟声——慈恩寺，怎么会是长安的慈恩寺？ 从未去过慈恩寺 屋顶消失，客栈消失，青城郡消失 甚至连唐国也消失不见。 天是虚空，没有尽头。 地乃芥子，渺如微尘。 只有星空还在默默地闪烁着，无上无下，更无南北西东，四周星光照耀，日月只是其间毫不起眼的一个。 有一个大星，在遥远的地方，散发着亲切的气息。 因为它的转动，和庄小周的内息循环完全一致。 庄小周的神识小心翼翼探出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某一刻，轰然一声，那大星忽然钻进体内，成为血脉的一部分，轻轻跳动。 斐昶鉴在屋内躺着，忽然一阵极强的元气波动自隔壁传来。 此乃星落人间，花开道源。 这气息他很熟悉。 只是有些难以置信，踏破铁鞋无觅处，却在这客栈偶遇。 道祖保佑，缘法如是。 黑暗中，他咧着嘴巴，不知道是痛快还是快乐，嘿嘿笑了几声，拍一拍床沿的木板。 大星入体，合于魂神。 识海剧烈爆炸之后，庄小周出了定境，有些恍惚，自记事起，那大星就一直在梦中若隐若现，无数次接近又远离，今日内心有所触动，竟然合二为一，按照残卷记载，这星落人间，算是登堂入室。 从此之后，便可以藉由此星，在虚空之中沟通宇宙内真元洪流。 他欣慰一笑。 忽听外面人声嘈杂，窗纸露白。 只觉片刻功夫，竟然已经天亮，因为饥荒，这城中已经没有可以打鸣报时的公鸡了——昨日吃掉的那只，恐怕是最后的幸存者。 “妖道，出来受死！” 外面符门骑士又在喊叫，马嘶声声，铁甲敲击声不绝于耳。 门外传来声音：“各位，贫道昨日被人劈了一刀，重伤将死，所以告假几日，你们可否回去耐心等待，若贫道死了，自然皆大欢喜，若贫道不死，再来大战如何？” “放屁，再不出来，骑士冲进去乱枪扎死” “你这缩头乌龟” 下面骂声一片。 庄小周推门出去，只见斐昶鉴光着腿，裹一床被子，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看着下面骂人的符门骑士们，低声幽怨道：“律令废弛，毫无修养” 然后他忽然转身，看到了庄小周。 眼神中，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四章兄弟 斐昶鉴的眼神令庒小周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他假装没看见，转身就往屋里走，斐昶鉴喊道：“别走，商量一件事，呃”，他顿了顿，说道：“贫道有个不情之请。” 庒小周无奈地转过身。 “你听，他们在外面咒骂，要打杀我。” “听到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斐昶鉴忽然变得慈眉善目，循循善诱问道。 庒小周摇摇头。 “我叫斐昶鉴，是道宗的师弟，在终南道门正宗，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豪门贵胄天才少年，求着让我收他们作弟子。” “所以呢？”庒小周隐约知道了斐昶鉴想干什么。 “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我有一把剑，与我心意相通。” “我也有。” “我有一套冥顽剑术，以天地为炉，以真元为火，以心念为风，锻造之下，可悟长生大道，可斩无尽妖邪。”看到鱼儿就要上钩了，斐昶鉴不由又投了些饵，不过他倒并无夸大，道宗说过，最聪明伶俐的人，练最冥顽不灵的剑，才能大成。 冥顽剑练就，剑气纵横万里。 陆上无敌。 更可以剑心化道心，迈向长生之途。 “你听懂了吗？”斐昶鉴歪着脑袋，小意问道。 庒小周摸了摸鼻子，笑道：“我杀过一个恶人，就要动手时，他忽然跟我说，他的父亲是吏部尚书，让我放了他，你猜呢？” “你还是杀了他？” 庒小周微微颔首，说道：“是的，在这莽荒之地，每个人都脱离了他本来的虚假身份，回归本真之我，谁的拳头硬，谁的刀剑快，谁就能活到最后，什么尚书将军真人富豪，统统都是假的。” 斐昶鉴沉下脸来：“需要这么直接吗？” “是不是因为，我不够温柔，不能分担你的忧愁？”庒小周反问。 “你就不能体谅老人家吗？” “怎么体谅？” “我传你剑法，然后你作为我的弟子，出去跟他们大战一场。” “出家人慈悲为怀，你我也算道友，你就这样让我送死？”庒小周早就猜到了斐昶鉴的意图，让自己代他出战，所以他一直暗示并拒绝，堵住他的嘴，但这厚脸皮的老头还是说了出来。 “不会的，我相信你！” “我有什么回报？” “太市侩了吧？我不远万里，孤身来这危城拯救百姓，我要什么了吗，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斐昶鉴不由叫苦，自己被章有道和师兄这两个老狐狸派来，却又要被这小狐狸讹诈，真是流年不利。 绿篱推门走了出来。 方才的话也听见了，站在门口，说道：“不许！” 斐昶鉴一时气结。 嘴里咕哝道：“你说不许就不许吗，你是什么人？” 绿篱仰着脑袋道：“我是他朋友！你随便说几句话，就让这个少年去送死，凭什么，你的仁慈之心何在，符门若是杀了他，你心里能好过吗，是不是又埋下一根刺？” 一脸串质问，憋得斐昶鉴面色通红。 摸着胸口咳嗽一声，又是一口老血喷溅而出。 自他记事起，便是终南道门的天之骄子，师父回归星海舍身虚空的前几年收了他，之后便去闭关，一直是师兄带他修行，终南山谁不知道他天资过人，是道门中兴之希望所在，哪里受过这腌臜气，被两个年轻人呛得无话可说。 “确实，太自私了！” 雷铲悄无声息出来，貌似公允地补了一刀。 “莫急，莫急”，斐昶鉴摆摆手，示意几人安静，然后看着他们，很诚恳地说道：“我这冥顽剑，只待有缘人。” “什么意思？”庒小周问。 “我将剑法授你，能学多少，看你天分，你若觉得足以出去对敌，便下去一战，你若觉得毫无所得，贫道便出去死战，绝不拖累诸位。” 说完，他征询地看看三人。 绿篱和雷铲看看庒小周。 “你这是在引诱我，已经不择手段了吗？”庒小周问。 “莫要说的如此难不堪，师徒亦是缘分！”斐昶鉴咧嘴笑道。 庒小周摇摇头，说我有师父。 “你师父何人？” “慎虚。” “那怎么办，你要受这冥顽剑的传承，必须有个名分，这剑法非同小可，也算是道门之秘术，若无名分，祖宗不佑，道法不从。” “不如”庒小周说。 “难道？”斐昶鉴问。 旋即摇摇头，自语道这样不行，乱了辈分，师兄要怪罪我的。 一片沉默。 庒小周不言不语。 绿篱似笑非笑。 雷铲若无其事。 窗下符门人马的嘈杂声，就显得愈加令人躁郁。 斐昶鉴沉吟片刻，捋了捋胡须，一咬牙道：“情势逼人，我便代师收徒，从今而后，你便是终南道门的大弟子，紧随我后，自此而后，道宗也是你的师兄，终南山有你一席之地。” “那我师父呢？” “按照门规，入门师凭弟子而贵，道宗师兄也该叫他师叔。” “那他一定很开心”，庒小周淡淡说道。当日下山后，他们便赶往燕洗石的卫所，岂料搬迁一空，也没找到师父。 如今缺粮少药，也不知道师父如何了。 斐昶鉴慢慢走下楼梯，到天井里站定。 那里有一丛紫竹，他伸手握住大指粗细的一根，一抬手，紫竹齐根而断，如同刀斩。 庒小周知道这紫竹生长缓慢，质地极为坚硬，用桐油煮过后更是坚逾钢铁，斐昶鉴轻易将其齐根拔断，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用力的痕迹，没有千斤力气断然办不到。 受了重伤，尚有如此身手。 这个假师兄，看起来行迹散漫，修为倒是深不可测。 斐昶鉴低头，默默将枝叶部分折断，留下三尺左右。 招呼庒小周下来。 两人盘腿坐在天井之下，斐昶鉴伸手一挥，两人似乎到了另一方天地，外面的声响一毫也听不见，四周苍茫寥落，只有他们二人对坐。 斐昶鉴声音很小，但字字入耳：所谓技击，乃是末技，修行之最上境界，乃是天人合一，化虚空为我有，破四维得自在。拳掌刀剑，符咒道术，皆是一理，在剑道，一曰力，二曰机，力自虚空自丹田自符咒皆可得，机乃刹那灵感，感气息而得 是以，善行者得路，善战者，得时。 讲到得意之处，拿过紫竹杖，比划几下，庒小周用心观察，斐昶鉴在运剑之时，因受伤经络中内劲细如涓流，但其劲势流转奔腾，澎湃如大江奔走浪击绝壁。 以碗水窥沧海，所谓宗师风范。 二人说话时间并不长，讲完后，斐昶鉴也不问庒小周懂了没有，只是说：“你刺我一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五章僵人 庒小周接了紫竹，在手里试了试分量，这紫竹本就坚硬，加之在漠北干旱之地生长，大约十年才有如此粗细，所以分量和铜铁相差无几，使起来倒也趁手。 他手持紫竹杖，目视虚空，尽力去体悟斐昶鉴方才所发露之剑意。 紫竹直直向前，冲斐昶鉴面门慢慢刺出，斐昶鉴也不躲闪，目不转睛盯着竹杖到了眼前，堪堪挨到睫毛。 竹杖刺出悄无声息，停下之后，却隐隐有雷声在中段泛出。 “你差不多懂了！” 庒小周并未起身。 坐在原地，手揽紫竹，细细品味着斐昶鉴方才的话语。 斐昶鉴面色发白，缓缓走上楼梯，进屋坐下调息。 方才那一番讲解，不仅是语言，他调用了仅存的真元，令剑气溢出体外，令庒小周切实体会到剑法的要义，如此讲授一遍，胜似自己练习数年。 庒小周静静坐了足有一炷香。 起身举起紫竹，轻轻比划着，密集而轻微的爆裂声忽然传来，那竹竿开始崩裂，从他的手开始，一直向下延伸，几下之后，竹竿就变成了一把竹丝。 绿篱一直站在楼梯上，静静看着他。 “如何？” “差不多了！” “书呆子，你真是太老实了！” 绿篱的意思是，你说自己并无领悟，那老道又能奈你何？ 庒小周一笑，说无妨。 上楼拿了自己的翠竹杆，打开大门。 摩拳擦掌的骑士们正在准备策马冲击，忽然看到客栈大门洞开，一个少年手里拎着一杆碧绿的斑竹，施施然走了出来。 “你是何人？”金袂琅不见那妖道，着急喊道。 庒小周并不理他，意态闲散地走到广场中间。 这才大声道：“我是里面那老道的师弟，今日代他出战，有不服的，上来跟我一战。” “年纪轻轻，倒是不怕死。” “我单枪匹马过去，便可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穿在枪上扛回来。” “我怎么看他，有些脸熟”，一名骑士眯着眼睛，细细盯着庒小周观察，淡而不羁的笑，浅浅的酒窝，松散的走路姿势。 忽然，他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子就是” 另一名骑士接过话来：“对的，看着有点像上次用猛火油烧我们，又一刀劈死康统领的那个小子，他手上可有我们符门无数人命” “那还等什么？” 一位骑士颤抖起来，他瞪着血红的双眼，提枪的手忍不住颤抖，急促道：“统领，属下恳请率先出战！” 据说，他的哥哥上次被烧死在石巷子之中。 “别着急，细看似乎又不像了”，又有人说。 “稍安勿躁！”金袂琅一压手，沉声说道。 “为何？”骑士问道。 “我们铁骑所向披靡，上次只是大意，这一次定然可以”另一人说道。 金袂琅咬着牙，面色铁青，还是不说话。 黑压压的铁骑。 却没有一人出来应战。 庒小周有些奇怪，莫非这些骑士被吓破了胆，还是说，他们的终极目标就是斐昶鉴，并不愿和自己浪费时间？ “要战便来，不战请退！”庒小周夹着斑竹竿，双手在嘴上作成喇叭喊道。 这个形象颇为狼狈，像是夹着葱从田间回来的的老农。 当当当！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街道的另一边走来，身穿灰衣，头发全白，拄着一个木头棍子，缓缓向客栈走来。 厮杀当前，忽然出现一个老头。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所吸引。 “老丈，这里有事要打架，你躲一躲好吗？”庒小周大声说。 老头茫然地抬起头，灰色的眼珠看起来死气沉沉，了无生机，迟钝地问道：“那妖道，就住在这里吧？” “妖道？” “是啊，我闺女在街上看热闹，被他变成了一只野兽，我就是来当面问问他，修道之人，于心何忍。我也是来求一求他，能不能，将我闺女再变回来！” 说完，老人面无表情地擦擦泪水。 庒小周知道，人在巨大的悲伤之下，会变得麻木不仁。 许是女儿被伤害，伤心过度吧。 “道长，你在吗？”老人喊道。 绿篱和雷铲趴在窗口，心里不是滋味。 “道长，你不是真的把人变成野兽了吧，这也太残忍了！”绿篱回头喊道。 “唉”，斐昶鉴叹息一声。 “那到底是如何？” “贫道已经想通，那姑娘本就是妖族，和你这个黑壮随扈一样，平日倒也不作恶，安静生活而已，那天遇到我那铃铛，也是倒霉。”斐昶鉴在屋里说话，声音却如在耳边一般。 “如此说来，那老头也是妖族？”雷铲问。 “不清楚” “道长，求你” 老人凄凄哀哀，五体投地，趴下来在地上磕头。 磕得咚咚作响，额头很快渗出血来。 “老丈，起来吧！” 庒小周过去，抓住老人双手，硬将他拉起来。老人心有不甘，弯曲着身体，似乎是吊在庒小周双手之上，低声道：“你认识那妖道？” “他是我师兄。” “好好好，师兄弟！” 老人是咬牙挤出这几个字的，然后身体一抽，四肢忽然变得僵硬，但力量大了很多，猛然挣脱庒小周双手，向后一跳。 面色愈加僵硬，变成青灰色。 目露凶光。 牙齿剧烈碰撞。 扑身上前，双臂大开大合，打出一套拳来。这拳法极为古怪，动作极为僵硬，但却劲力十足，乍一看去是在胡乱挥舞，如乡间蛮夫斗殴。 但在行家眼中，能看出其尽力雄浑贯通，似山间虎豹。 谚云，乱拳打死老师傅，或是此意。 庒小周退后，稍一观察，便晓得其中妙处，试探几下，忽然滑步上前，占据其空门，拳意迸发。 一手提着竹竿，一手出拳。 噗一声响，击中老人肋下。 老人骨架雄浑坚硬，至少已是锻骨境界以上，当年对付裴行俭是九死一生，如今多经历练，数次大悟，对锻骨境界已经丝毫不惧。 受了重击，老人痴痴一笑。 疯魔一般，双臂如刀，刀刀怒砍，但见道道残影。 庒小周后退。 老人蜻蜓点水，贴身而来，誓要将这小妖道切成万片。 庒小周还是退。 他不是怕，是因为觉得老人可怜，不忍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六章斩僵 老人姿态变化，自然逃不过绿篱的眼睛。 秀眉微蹙，紧盯着老人的动作。 杂乱无章的乱拳之中，其步法和劲力已经到了极为精妙的地步，于混沌之中自出机杼，有着极大的威胁。 “这老头疯了吗？”雷铲问。 “这是源自魔族的魈拳，可不能大意。” “哦”，身后传来斐昶鉴的惊异之声，他开门走出来，凑到窗口看看，皱眉道：“这不是魈拳，这是僵人之术。” 斐昶鉴看着下面两人缠斗，轻声解释。 魈拳化自山魈之形，深得其蛮霸灵活之神，倘若练到一定境界，亦可出神入化，魔族长老有人凭借此拳法了悟魔道真谛，当年人魔大战，无数人族死在此拳之下，是以各门派对此拳法极为忌惮，门内典籍均有记载。 至于僵人之术，则似赶尸阴法，如操控木人傀儡。 两者形似而神非。 所以常被一些外行之人混淆。 “所以这老人？” 斐昶鉴面色凝重，点点头道：“已是僵人，遍体阴气四溢。只是不知道，背后操控他的人，到底是谁，用的是哪种手段。” “小小青城郡，邪魔外道倒是不少。” “有人告诉我，青城郡的百姓，有一半已是妖族，出去可要小心。” “妖族就是坏的吗？”雷铲不服。 “我可没说。”斐昶鉴又缓缓走回去。 绿篱美目盈盈，盯着庒小周的身影，脸色带着紧张。 不由喊道：“杀他！” 庒小周抬头，看到绿篱已经站起来，探出半个身子，挥手叫他斩杀。 “僵人！”绿篱喊道。 庒小周一愣，抬脚撤出丈余，将翠竹杆换到右手——绿篱说杀，一定有他的理由，至于僵人是什么，他并不关心——不过老头确实透着诡异，缠斗许久，竟然一丝喘息都无。 头颈僵直歪斜，双目浑浊。 眼珠的灰气蔓延上来，几乎将瞳孔淹没，仅留下细细一毫。 细如弓弦，无比阴冷。 “你退出，还来得及！”庒小周冷声道。 这是最后的劝说，虽然他知道必然无用。 老人不管不顾，双腿僵直，平地跃起三尺，双拳再次轰击，拳声呼啸，破空而来，绿篱距离如此之远，也能感受到那凛冽拳锋。 庒小周盯着拳头。 在他眼中，时间慢了下来。 这正是斐昶鉴所授剑法的精义所在，其秘中之秘，便是时间——长生，是人身与时间的抗衡，技击搏杀，是人和对手的抗衡。 在搏击之中，谁窥探到时间的秘密。 谁就拥有了先机。 圣人者，可一念之间，拦住时间的洪流——无古今，无来往者。 当下刹那，无尽无边。 庒小周摸到了那道门槛，所以时间就变得缓慢，拳头一寸寸破空而来，在他看来，如雨后的蜗牛，如出土的竹笋。 严阵以待，而后白光一闪。 光芒并不耀眼，而且闪烁时间极短，所以很多骑士并未发现。 但是在场的强者，都已觉察。 金袂琅的心头莫名一慌，差点栽下马来，眩晕般身形晃了晃，硬扯住缰绳，方才堪堪稳住。 绿篱自幼遍阅名剑，自然看到了那剑光的闪烁。 斐昶鉴裹着被子盘坐木床，忽然一个哆嗦，抚摸着腿上竖起来的汗毛，自言自语道：“小子不错啊，真是名师出高徒。”忽然又想起这小子不是自己弟子，而是师弟，又吃亏似的抿了抿嘴唇。 白光闪过，那僵人老头在空中忽然解体。 被斩成好几段，滚落出丈余远。 脑袋咕噜咕噜不停，一直到了符门骑士阵列之前。 一滴血都没有！ 大部分骑士并不知道其中内情，见老头忽然被这个少年道士裁成数段，心中莫名愤懑，举枪吼道：“妖道又杀人了！” 忽然，一匹披着皮甲的战马蹿了出去。 马上正是那个恨到眼红的骑士。 他趴下紧贴马背，双腿紧夹，用枪尖在马臀部猛然一扎，那马吃了痛，咴儿咴儿嘶鸣，抬身就跃了出去。 速度极快，很快，铁枪就呼啸着到了面前。 庄小周浑然不觉，呆若木鸡，盯着幽幽枪尖，伸出左手，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捻住枪尖，像是春日少年登高楼，帮情人摘下头上的发簪。 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那铁枪足有四五十斤，却是分毫无法移动。 “去！”一声清绽，黑马和骑士蹬蹬蹬后退不止，那马后腿一软，几乎就要坐下，骑士一个拉扯不住，松了缰绳跌落下来，屁股墩在地上。 他倒是凶狠。 起身拎着枪，快步跑了过来。 庄小周也迎面而去，一拳砸在铁枪之上，那枪脱手而出，轰隆一下倒扎在客栈墙上，深入石砖半尺有余。 饶是如此，骑士也不罢休，掏出短刀，侧身而过，忽然歪头如窃窃私语，哗啦一刀，从上而下大力劈划——此谓“流瀑刀”，军中善战者最为擅长，看似侧身滑过，刀却防不胜防，与世传“回马枪”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此招式隐患在于，后背大露，成为空门。 庄小周躲过刀尖，反手出拳，忽听耳边一声低语：“唐穗身边有鬼。”他一愣，拳意收回五分，剩下五分难以控制，顺势击中骑士左肩。 咔嚓一声，那骑士肩骨断裂，不由低下头，踉跄着倒地，左臂已经耷拉下来。 他口鼻喷血，一咬牙，回身跳起，又是一刀抹向庄小周脖颈。 “符门亦有鬼！”这一次刀尖划过，他说了这一句。 庄小周身子一沉，将其拦腰兜住，嘿一声，抛了出去！ 这骑士身材高大，加上身上披挂，也有近两百余斤，竟被直直扔了出去，砸向骑士队伍。 庞大的身躯呼啸着飞向人群。 噼里啪啦一片，砸落了几名骑士，马匹也受惊，惊叫跳跃不止。 “雕虫小技，杀！” 金袂琅终于沉不住气了，牙关紧咬挤出几个字。 一挥手，低声下令，身边几个贴身骑士控马出阵。 “统领，您看那边！”有人低声道。 金袂琅扭头，地上被斩掉的老头的头颅下，流出了黑色的液体，一条黑色细长的东西，从头颅中爬出一半身子，奋力扭曲着。 一道若有若无的黑气，从这东西身上散发出来。 “那是什么？”不知为何，骑士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寒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七章影龙 庒小周也注意到了这个奇异的生物。 似虫非虫，似蛇非蛇。 他心内默诵虫圣勾招窍诀，片刻后，一个缥缈的黑灵浮现出来，神识之内，阴冷尖笑道：“何人勾招？” “你是何物？” “你是何人？”那东西怪叫道。 “既能勾招你来，该知我是何人！”庒小周语气肃然。 那黑烟灵体桀桀怪笑，尖声道：“你有虫圣传承又能如何，我乃圣人豢养，并不在你统辖之列，你奈我何？” “圣人？青城郡无有圣人！” “符祖！” 说完，这黑影逐渐变淡，飘摇如烟，消失不见。 “符祖？”庒小周心道，莫非符门符祖的传说是真的，但即便真有符祖存在，师父说过，符祖乃是一代圣人，岂会豢养如此诡异之物。 正思索间，那东西有恃无恐，径直向庒小周爬来。 “老道，你看有个怪物！”绿篱也看到了，急忙喊斐昶鉴。 没人回答。 雷铲推开门，房间竟然空无一人。 又跑到楼下，看到斐昶鉴站在厨房，手中拎着一把砍柴斧子，案板上放着一个黑白二色的蛋，稍微比鹅蛋大一些，温润如玉，紫气蒸腾，给人一种生机勃勃之感。 “你做什么？” 斐昶鉴咽着口水道：“贫道受了伤，腹中又饥饿难耐，在我那庒师弟房间里发现这个东西，看着元气满满，应该是大补吧！” 雷铲过去捧起蛋，确认没有损坏。 一声不吭抱走了。 “区区一个蛋，师弟该不会吝啬吧”，斐昶鉴小声说道。 “老头，这样好吗？你师弟在下面替你卖命送死，你在这里偷吃人家的蛋，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嘴馋！”绿篱阴阳怪气讽刺他。 “我是看这个蛋有些古怪，元气淋漓，似乎要跳起来一般，想来十分滋补。”斐昶鉴有些忸怩。 “你看这蛋有何来历？”绿篱问。 斐昶鉴摇头。 “其实，这是” 绿篱的话忽然被楼下的吵闹声打断。 “参见梁长老！” “真的是梁长老，那个一符冰封铁壶关的梁长老？” “还能有谁？” “哇，神仙一般的人物。” 金袂琅跳下马去，半跪奏报道：“参见梁长老，属下正在围捕终南妖道，那人昨日受伤，他这师弟出来应战” “为何围而不攻？”梁长老声音有些沙哑，甚至还带着些倦怠，他本身确实是个懒散之人，但符门上下，从未有人怀疑过梁长老的实力。 十五年前，关外盗贼横行，久之，与符门积怨难解。 某个夏夜，盗贼集结数千人，自铁壶关南下，意欲围攻符门。梁长老领命御敌，只身前往，一夫当关立于城楼，顷刻间画符四十九张，漫天撒下，忽然天降大雪，寒冰冻彻，那些盗贼身着单衣，冻得缩成一团。 弓冷弦硬，手不可开。 刀剑也被冻在鞘内难以拔出。 一夜之间，全被冻死。 经此一战，十五年来，青城郡几乎没再出过大股的豪强大盗，梁长老也奠定起了其符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其人一直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很多弟子并不认识。 如今梁长老责怪，金袂琅鼻尖出汗，手臂撑地，颤抖道：“这小妖道，也是颇有些手段，而且门主交代，自有安排，只需待命。” 梁长老冷哼一声，背手懒懒散散走过去。 双目一扫，看到了那个黑色的怪物，脸色忽然一变，问道：“为何把此物带来？” 金袂琅上前，小声耳语几句。 梁长老拧着眉毛沉吟片刻，小声道：“此物极为恶毒，若是把控不好，凶性上来了，搞不好要被反噬，唉！” 说完他也停下，也是不愿招惹那怪物。 “如此凶猛？” 金袂琅看今天梁长老谈兴尚佳，不由多问几句。 梁长老看看四下，悄声道，此物是先天阴气所化，雌雄交配时，雌性会吃掉雄性，而后一母可产百条，但出生之日起，便会相互厮杀，最终只有一条得以爬出巢穴。 此物至阴至毒，性情桀骜，而且极为记仇。 哪怕是修行人，见了唯恐躲之不及。 但若有大能将其收服驯化，便可操控人形，也可飞行喷毒噬咬，但是，说到这里，梁长老停下来。 “怎么？”金袂琅很是好奇。 “此物平日须得寄生于活人精血之内，初时半年一换，长成之后，一月一换，总之，胃口越来越大，但是被寄生之人，却是毫无察觉。” “换体之后呢？” “寄主立时毙命，体内无有一丝精血，如同枯木顽石。” 金袂琅遍体生寒，不由看了看地上老头的尸身，也想起了那些年后山出现的那些干枯的不明尸首，有些话他知道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 “是何人豢养” “这话能让你死十次，要想死，莫连累我！”梁长老脸上若无其事，话音里却是杀气腾腾，像是在金袂琅心头砍了几刀，金袂琅面色苍白，勉强赔着笑退下，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没被一掌拍死，算是祖宗积德。 又畏惧地看了看那东西。 它已经爬到了庄小周面前，然后直起身子，像是在一棵看不见的树上爬行，仰头站了起来，和庄小周面对面，虽然它没有眼睛，但能感觉到它在“看”人。 “你干啥？”庄小周问道。 这句话很有趣，充满了孩子气，所以骑士们哈哈笑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那黑烟幻化的灵体再次出现。 “有屁快放！”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那东西有些不甘心。 “说来听听”。 “我乃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幽泉影龙，世人若识得我的身份，无不毕恭毕敬奉若神明，因你无知，故而不惧。” “你又有何能耐？” 那东西又细声细气道：“飞无迹，毒无解，杀无尽，隐无踪。” “说明白些！”庄小周觉得这东西有些意思了，抱着双臂，跟它聊了起来。 在符门骑士眼中，庄小周对着那怪物，摇头晃脑自言自语。 “这小子吓疯了吧？” “可不，跟一条虫子说什么话” 金袂琅一瞪眼，都不敢吱声了。 “我若隐藏身形，无人能寻，我若飞行而过，无人能查，我若咬人一口，无药可解，我若被斩成数段，定然不死，必有一段可以存活，重新长成” “你的主人，当真是符祖？”庄小周打断它。 “那还有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八章破壳 “那是什么怪物？” 绿篱瞪着大眼睛问道。 斐昶鉴仔细看了许久，摇摇头道：“阴气森森，大约是什么邪门之物，用以控制僵人。” 说完，他又别有深意地盯着雷铲手中的蛋。 “这是？” 庄小周跟绿篱说过，所以绿篱也不避讳，答道：“龙蛋。” 斐昶鉴哼了一声，不信。 龙乃是上古神奇之物，生活于九天之外，在芦苇荡里捡一只野鹅蛋来，即便长得有些古怪，说是龙蛋也未免过于荒谬，这谎话还不如那些卖仿造前朝陶俑的有诚意。 “我来看看！”说着，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那蛋骨碌就滚到了他手中。 拿起来晃一晃，里面似乎有些响声。 对着阳光看看，里面有一道黑影。 幼年在终南山养过鸡鸭，晓得孵蛋的火候，所以拍打着蛋壳道：“这小鸟估计不久便要孵出，我看这蛋壳有些透明了。” 绿篱又看看楼下，庄小周好整以暇，似乎和那怪物在闲聊。 忽然，怪物停顿一下，身体变得极扁，然后哧哧两声，背后生出两只黑色的翅膀。它晃晃脑袋，满意地尖叫一声。 “喳喳喳！” 怪物似乎在笑。 气息忽然强大了很多，一朵灰云在身后凝聚。 “身生双翼，变幻莫测。”梁长老心下一沉，此物生出翅膀，法力会增加数倍，也不知是福是祸。 庄小周觉得鬼风阵阵，阴风扑面。 不由提起心神，准备迎战。 却听到了绿篱的大声喊道：“你师兄，要吃了你那蛋！” 庄小周一惊，喊道：“万万不可，那蛋”，忽见客栈窗户上生出一朵紫云，无数璀璨光芒从窗口绽放出来，映照得整个广场如金山宝谷。 天空之中，隐约有琴声传来。 是声调喑哑凝涩的古琴，不知从何而来，响彻天际。 虽然并不悦耳，却是雅意满满。 斐昶鉴惊呆了。 那蛋在他手中裂开，流泄出万道光芒，然后一道青色的身影挤了出来，头上生角，五爪屈张，遍体青色鳞片，盘踞于蛋壳之上，一双小眼睛直直盯着他，虽然幼稚单纯，但是那种神兽的肃杀与强横之气令他不由心头一紧。 “真的是龙！” 斐昶鉴的手不由颤抖，那龙轻巧地爬行，站到他的肩膀，警惕地盯着绿篱和雷铲。 “龙啊！” 绿篱和雷铲异口同声。 虽然早就知道这是龙蛋，但是看到一条小龙活生生从蛋壳中爬出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内心的震惊难以形容。 那龙盯着这几个人，张嘴轻吟一声。 饶是声音极小，神兽天然的威压还是扩散出去，楼下的梁长老和金袂琅不由变了脸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告诉你们，蛋壳出来之物，第一眼看到谁，便认谁为父母。所以，此龙该是认我为父，哈哈哈” 脸上笑意未消，斐昶鉴就被龙尾轻轻扫了几下。 英俊的五官顿时挤到一起，脸被打肿了。 绿篱捂住嘴巴，忍着笑意道：“龙乃神兽，岂是小鸡小鸭可比，你该知道，若要成为龙主，需要什么？” “御龙之术？”斐昶鉴皱眉道。 “那小子，他会吗？”他指了指外面的庄小周。 那龙似乎听懂了，纵身跃起，向外面飞去，瞬间就到了庄小周身边，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它似乎很是开心，落在肩头，用脑袋上的龙角轻轻地顶了顶庄小周的脸，极为亲热。 庄小周又惊又喜，摸了摸龙身，冰凉细腻。 小龙一现身，那自称幽泉影龙的怪物不由矮了几分，低下身子，向后退缩。小龙好奇地跳下，用龙爪扒拉几下，那怪物竟不敢动弹。 觉得无趣，小龙转身向庄小周爬去。 背后的怪物忽然身体暴涨数十倍，变作一只巨蟒一般的东西，一张嘴，将龙吞进肚子。 怪啸一声，像是在示威。 庄小周一时不知所措，那可是龙，天地之间最为神圣之物，它的父母跟随圣人四海游荡，将这个蛋托付给自己，然后，孵出来的第一天，就被一个怪物吃了？ 庄小周觉得自己遇到的是一条假龙。 那怪物估计也没料到这幼龙是如此好对付，重又展开双翅，口中哧哧作响，淡淡的腥臭味散开来。 它的魂神喜不自胜，哆嗦着尖叫：“食龙而化，天精地华！” 然后它的肚子就破了。 伸出来一只小小的爪子，那爪随意一划，这怪物便被从中分来，开膛破肚，它呜呜鸣叫，扭头跃起，身子迅速缠绕，想要将破体而出的龙绞住。 但却毫无效果。 小龙满不在乎，挥爪随意挥动撕扯之下，顷刻之间，怪物如同一条破布一张旧纸，被蹂躏得支离破碎，仅有小小的一段，还在轻轻蠕动。 只要有一小段，它就能活。 所以它在忍耐。 但那龙似乎因为被吞而极为气愤，也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捕猎，所以很是活跃，不断跳来跳去，踩踏之下，虫尸愈加粉碎。 直到爪下猎物变成烂泥一堆，小龙才歪着脑袋，趴在一边。 碎片之中，有一小团，轻轻向一边滚动着。 这是怪物的魂神所在。 小龙很是机警，身驱伸缩，飞了过去，张嘴哈出一团白霜，将那小团碎尸冻得结实，龙息极寒，这一次，那号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东西，彻底死了。 大青山往北，有一座孤峰。 名为黑峰。 黑峰之下，一道凄厉的阴风刮过，带起来漫天落叶。 地下传来隐约的呜咽，似乎在为那怪物的死去悲哀。 丹炉峰后山的一处峡谷中，清浅的溪水之畔。 陈辞岚坐在水边石头上。 他对面是一个白衣白发的老人，两人中间有块巨石，当做茶几，那个棉布包裹的铜茶壶就放在石头上。 还是那个圆脸胖胖的侍者，站在一边。 陈辞岚拿起茶壶，亲自给老人倒了一杯。 问道：“袁老，如何？” “好茶！不过，山野之人，更爱酒！” “酒能乱性，障碍修行，还是茶好，最有味是清欢。”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天，间或有小小的麻鱼游过来，老人从脖子上搓一小团污垢扔进水中，小鱼便不停摆尾，极其欢愉地吞了下去。 有一句没一句，两人都无话可说了。 相视一笑。 那被称作袁老的白发老人咳了一声，说道：“有事，便说吧，喝了一上午茶水，腹内憋胀，想要去尿了。” “无事，找袁老闲谈一二。” “当真是闲谈？” “不假。”陈辞岚微微一笑，眉宇间却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忧郁。 “这些年，你也颇为辛苦，左右为难”，袁老看着潺潺溪水中一片落叶，被卷在石头缝中，飘飘荡荡，却是难以脱困。 陈辞岚轻轻叹息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三九章谜团 客栈外，冻死怪物魂神，小龙飞上庄小周肩膀，盘了起来。 梁长老面色剧变。 本以为一个普通妖道，却跳出来一个师弟。 有一条阴毒的幽泉影龙，然后又是一条真正的龙。 御龙之人，非同小可。 身边的骑士们自然也发现了，短暂的沉默和震惊之后，有人开口道：“想起来了吧？” “是上次御龙而来的仙人？” “也是上次屠杀铁骑之人？” “门内发了仙人画像，可惜被我弄丢了。” 听着骑士们七嘴八舌，梁长老扭头问金袂琅：“真有仙人驾龙降临之事？”金袂琅苦笑道：“确有此事，但当时属下带兵在外，隐约见过画像而已，日久便忘记了。” “为何我不知道？” “长老您进山行脚去了，过后才回来。” 庄小周如今胡子遮脸，头发也长了不少，所以即便是见过画像之人，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梁长老考虑片刻，迈步走了过去，拱手道：“可是上次御龙降临丹炉峰的上仙？” 庄小周不说话，自怀中掏出一个淡绿的的东西，举在手中。 是一块模样普通的古玉。 那些骑士不晓得，但梁长老认得，这是符门至宝——符钥，数百年来，无人知道此物如何使用，但一代代传下来，都知道其中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却苦于智慧不足，难以领悟。 “符钥！如何得来？” 梁长老面露惊异，脱口问道。 那些骑士们早就听说门主献宝之事，但是作为低等兵卒，从未见过符钥，听梁长老一问，便都记起来了。 “你们门主所献，于我如瓦片山石，毫无用处，但慈悲怜悯你等故，这才收下。” “我如何不知？” “你问我？”庄小周带一丝愠怒。 “上仙赎罪！”梁长老跪地叩首。 “真的是上仙！” “看来是真的，梁长老都跪了！” 只听噼啪乱响，马蹄踱步声不绝于耳，骑士们纷纷跳下马来，跪下齐声道：“参见上仙！” 斐昶鉴又看不懂了。 摸着肿胀的脸，喃喃道：“我这个捡来的师弟，怎么就变成上仙了？而且那龙似乎对他极为亲昵，可是，他哪里学会的御龙之术？” “御龙术已经失传很久了” 绿篱也小声说，庄小周过去说过自己骑龙上丹炉峰，都以为他是在说笑而已，直到看见这龙盘在肩头，他们才算彻底相信。 “他是个书呆子，许是从哪本书中偶然找见的御龙之术吧。”绿篱心中是这样想的，不由便说了出来。 “此次出来，给道门寻到真龙一条，师兄应该很是开心。” “你先想着如何解决你的麻烦吧，妖道！”绿篱拖长声调说。 “无妨无妨，看我师弟，还有神龙的面子，谅也无人为难。” “诸位起身吧。” 庄小周脑袋飞速运转，想着如何得体措辞，才能显得仙气袅袅，让这帮莽夫确信自己真的是御龙上仙。 见众人跪地肃然，只好自己又说：“客栈道长，并非妖人，其行事自有玄机，尔等肉眼凡心，切莫被表象遮蔽。” “谨遵仙旨！” “嗯，符钥之秘术，本仙早已了若指掌，日后待有机缘，自会传授。” “谢上仙垂怜恩典！” “散了吧！” 庄小周一挥手，符门众人起身，悄悄撤退。 片刻后，广场空无一人。 庄小周扭头对肩上小龙道：“你好。”小龙眨眨黑豆般的眼睛，柔弱的胡须晃一晃，叽叽叫了几声，音节平直古朴，如远古吟唱之歌。 龙语，意思是你好。 庄小周仰头向天空，想起那黑白二龙，喃喃道：“看看吧，这是你们的孩子。” 回到客栈，斐昶鉴看庄小周的神色都不一样了，逡巡了一圈，悄声问道：“师弟，你是如何得到这龙，又是如何学会那御龙之术的？” “道尊授我。”庄小周很认真回答。 他说的是实话。 那一次因为石版画所蕴含的伏藏，误入时空乱流，遇到的那个黑衣老人，便是道尊，道尊所授之术，无形无影，亦无从觉察，但已深植于灵识之内。 人不可觉察，然龙有所感应。 所以在大青山，那黑龙才故布疑阵，将庄小周引上绝壁。 当然，这些道理庄小周之前并不明白，小龙孵出之后，豁然想通了这一切，因为他渐渐听得懂龙语了。 道尊所种御龙术，如一粒种子，随着定境深入，生根发芽。 斐昶鉴看着庄小周，眼中的神色是半信半疑。 “我师兄不对，咱们师兄，就是如今的道宗，天天烧香祈求道尊保佑，结果一眼都没见到过，竟然让你偶尔遇到，机缘啊！” 又扭过头，狐疑道：“你不会真成仙了吧？” “你猜？” “可你方才说，符门的符钥你早就参透” “我告诉他们说，我没参透，我是个假神仙，合适不？”庄小周没好气怼他一句。 “符门这些人，气势汹汹来，灰溜溜退，也是可笑。”绿篱笑着道。 “但是”庄小周沉吟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便将方才那骑士的话告诉了他们，那骑士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说，唐穗身边有鬼，第二句说，符门亦有鬼。 “等等，唐穗？”斐昶鉴问。 “你认识？” “我此次前来，其实便是受司天台章有道所托，从这孤城将唐穗带回长安，毕竟是圣上骨血，不管有无希望继承大统，死在这荒郊野外，成何体统！” “唐穗身边常年跟随，便是贾龙象与聂飞熊，我看他们三人感情极好，谁能是鬼？”庄小周蹙眉自问。 无人能够回答。 “这弹丸之地，还真是破朔迷离，庙小妖风大啊！”绿篱感叹一声。 坐下来数着指头，说出几个疑问。 首先，给庄小周传话之人，是谁，他又如何认得唐穗？其次，唐穗身边的鬼，指的是谁，这人有什么目的？最后，符门能有什么鬼，这骑士提醒庄小周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几个问题梳理出来，大家面面相觑，更觉得一头雾水。 雷铲打破了沉默。 “简单，我们先去找唐穗问问！” “咦！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聪明了？”绿篱装作很惊奇。 雷铲挠着脑袋，不好意思道：“据说饥饿的时候，脑子转的最快！” “饥饿”这两个字一出来，大家肚子忽然都瘪了。 咕咕响声一片。 小龙眼睛一转，警惕地看看这些人，以为他们要干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零章有鬼 符门退去之后，街市极为宁静。 不知道是慑于妖道的名声，还是惧怕符门的凶横，没有一个人敢到永福客栈所在的街上来，所以这是一个宁静的中午。 吃了些墨非背上驮的东西。 斐昶鉴裹着被子继续调息养伤。 雷铲睡了，绿篱双手托腮趴在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龙安静地盘在庄小周身边，庄小周在，依然是那本残卷，破旧不堪，但他读得很是认真，间或还停下来，仰头思索片刻。 青城郡不该是如此安静的。 在偏僻的街角巷尾，一群蓝嘴老鸹叽叽喳喳，从枯树上飞扑而下，去啄食地面的一个侧卧的尸体，那尸身刚死不久，但是已经被饿疯的鸟雀们啄得面目全非，眼珠不知被哪只鸟叼走，头皮被揭掉一半，露出惨白的颅骨，脸上更是没有一丝完好的皮肉，坑坑洼洼血肉模糊。 衣服大约被其他人扒走了。 就这样僵直赤身蜷在墙角，几只大块头的鸟正在奋力扯着肠子。 如此场景，在青城郡并不鲜见。 “外面怎么样了？” 唐穗问贾龙象。贾龙象正低头擦拭着他手中的剑，也不抬头，随口道：“别管那么多了，安心养病。” “我想出去走走。” “不行。”贾龙象的语气不容置疑。 “为何！”唐穗坐起来，虚弱地扶着墙壁，因为病重，双目陷了下去，目光显得更加幽深和游离，但他的语气同样坚硬。 “把病养好！”贾龙象举起剑来，用拇指试了试锋芒，接着午间溜进来的阳光，他的脸映在光滑冰冷的剑身上，有些扭曲变形。 唐穗深呼吸一口，挣扎着站起来。 试探走两步，然后走出了小屋。 清瘦的脸上，胡须足有一寸，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他眼神热切起来，缓缓走过去，把手放在阳光中，问道：“光是什么？我总觉得，光和时间有着很神秘的联系，所以，我希望在最后的时刻，看一看阳光。” 贾龙象没有吱声。 唐穗又说：“如果我们循着光，一直飞行，飞的足够快的话，是不是就能获得永生？” “何出此言？”贾龙象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时光之书》，你听过吗？”唐随问。 “听说，城里来了一个妖道，自卧虎谷飞行而来”，贾龙象岔开话题。 唐穗静静地看着指尖的阳光。 阳光有些刺眼，他瞳孔收缩起来，死死盯着光线。 慢慢地，光线中出现了一些跳跃的光点，这些光点很是怪异，当你定睛去观察，就消失不见，但是始终又在余光之中跳动。 厉家拳的第一步习练，不是站桩，不是马步冲拳。 而是看光。 看出光中细微的粒子，才有资格修习厉家的爆拳，是的，此拳名为爆拳，祖父厉经天不多，就随便起了这样一个随意而土鳖的名字。 爆拳只有三式，垂云，霆击和流光。 不知为何，祖父以此拳为根基，打遍陆地无敌，但父皇没有练过，也不让哥哥练，所以在小的时候，翻出来这本书后，被父皇打了个半死，然后一把抢走。 唐穗从未见父皇如此惊慌过。 但是他把拳法记住了。 数十年来，断断续续，勉强有模有样。 此刻他在看光。 光中的粒子已经变为金色，无穷无尽，一跳一跳，像是雨后垂檐水滴，跳进积水，又调皮地蹦了出来。 贾龙象侧过脸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阳光中的唐穗。 不知道是不是观察角度的问题，唐穗的右手已经变成了淡淡的金色。 “不出去了？”贾龙象问。 “哦！”唐穗从沉思中惊醒，缓缓收起手掌，慢慢走出大门，贾龙象提剑跟在后面，巷道依旧，只是无人往来。 “哎！把这个拖走！” 聂飞熊粗声粗气，指挥一个瘦弱的小厮，将远处的一具死尸拉远一点，免得一会飞鸟叽叽喳喳吵人。 那小厮比死尸还瘦，身子张成了一张弓，哼哧哼哧半天，才拖出去一点。 “昨日便在这里了，怎么才拖走？”贾龙象问。 “昨日，不是还新鲜吗？”聂飞熊说。 唐穗不解，面露疑惑。 “嗯，新鲜的话，就有人拿了去”，聂飞熊欲言又止。 “吃吗？”唐穗问。 没人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 “已经到如此地步了吗？厉万钧，你难辞其咎啊！” 听了这话，贾聂二人均是面色一变，厉万钧便是当今圣上，敢直呼其名者，不是疯了就是寻死。 但这个人是他的儿子，这就比较微妙了。 “不妥”，贾龙象低声道。 “有何不妥？朝堂之上，倘若无人敢说一个不字，那些潮水般的赞美歌颂，便值得深深怀疑，况我这将死之身，怕个锤子！” 一向不说粗鄙之语的唐穗，忽然说出一个“锤子”，表情就变得很是喜悦，像是小孩子做了大人禁止之事，在日光下笑得很是灿烂。 苍白的脸也有些一丝血色。 这会工夫，小厮已经将尸首拖出了巷子。 远远地挥挥手，离开了。 小厮刚一离开，一个人影提着盒子就出现了。 是牛得道，之前在街上卖肉，如今在松照楼当个送饭的小厮。 看着牛得道越走越近。 聂飞熊忽然说：“你们发现没，每当有人离开，就会有另一个人出现来接替他，也就是说，我们身边永远有人，在观察我们。” “哦，我倒是不曾留意。”贾龙象看看唐穗，迟疑说道。 唐穗一笑，没出声。 “你看着，等这个送饭的牛得道走后，扫地的老妪便会准时扛着扫把出现，她磨磨蹭蹭扫完地，还会有官差过来巡查” 聂飞熊面无表情，一字一句。 唐穗微微抿嘴，淡淡道：“疑神疑鬼，看谁都是可疑。” “他们一定有鬼！” “也许，是你心内有鬼呢？”唐穗看看聂飞熊，向前去接食盒，却被贾龙象抢了先。 “我来吧，这东西不轻！” 牛得道看到唐穗出来，有些吃惊，瞪眼道：“你咋出来接我咧？身子不爽利回屋歇息着，我多走几步不打紧。” “他说，你有鬼。”唐穗指了指聂飞熊。 “贵人，可不敢胡说，来了一个妖道，都把人胆子吓破了，哪还敢有鬼！”牛得道急忙摆摆手，面色惊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一章四皓 聂飞熊上前一步，伸手捏住牛得道的脖子，将他提起来按到巷道墙壁上。 牛得道脖颈被卡住，顿时憋得面红耳赤。 双脚不停在下面蹬着，嘴里发出咳咳的声响。 “说，你们是何人？”任牛得道如何挣扎，聂飞雄的手臂如铁箍一般纹丝不动，瘦弱的牛得道蚂蚱一般挣扎，又如何扳得动他的手。 贾龙象冷笑一声。 说道：“你是让他说，还是不说？脖子掐成这样，如何说？” 眼见牛得道便要翻白眼昏死，聂飞熊猛然松手，这瘦子破布袋子一般瘫软在地，闭眼喘息呼哧呼哧急促喘息着。 “想好了再说，不然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后悔没有早些说实话。” “官爷，小的在青城郡卖肉二十年，邻里乡亲都可以作证，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啊！”牛得道勉强起身，靠着墙声嘶力竭说道。 聂飞熊蹲下去，扶着他的肩膀，咔哒一声。 肩骨尽碎。 牛得道忍不住惨叫起来，碎骨扎紧肉中，那种疼痛常人难以忍受，他双目紧闭，咬牙咝咝抽气，吸凉气的声响，令人牙齿不由一酸。 “吃饭吧！”唐穗转身走了。 “离远点！”聂飞熊恶狠狠喊道。 丹炉峰下的小酒馆，最近生意愈发清淡，胖胖的灰衣老板也是借酒浇愁，无人吃饭的话，他就躲在后厨磨刀，那把名为青丝的刀，收起了锋芒，愈加温润，拿在手上小巧可人。 老板爱怜地抚摸着刀身，沧桑的眼光中透出一丝温柔。 “吱呀” 门被推开了。 一个黑壮的中年汉子走进来，坐到最里面的桌子前。 “来了？”胖老板提着刀，在衣服上小心擦了擦，然后，那把刀在手中一闪，就莫名其妙消失不见了。 “近来频频召见我等，是有何事？”黑壮汉子问。 “老袁跟你说了？” “提了一点点。” “老袁喜欢认死理” 黑壮汉子砸吧一下嘴巴，四下看看：“你这一杯茶都没有，并非待客之礼嘛！” 胖老板呵呵一笑，敲着桌子，眼神闪烁。 “大丈夫，胃口要大。” “太大了，不安稳。” “山中四皓，我最看重你。” “哦？”黑壮汉子汉子有些意外，迟疑道：“你是诳我吧？” 胖老板摇摇头，说道，老袁最多，也最守旧，铁榆木脑袋钻不透。老刁心性高傲，无欲无求，服气餐风。老胡心思细腻，瞬间念头百转，胆子也小，并不适合与之共事。 “只有你！”胖老板一脸正色，指着黑壮汉子说：“你老熊，好酒好色好赌，放浪不羁，是入世成大事之材，欲成惊天动地之事，便要有豪赌之勇。” “这，赌注有点大，数万人命。” “与亿万年长生的时间巨流相比，那算什么？他们是红鲤江边的蓝藻，浮萍，小虾，水黾爬虫而已” 黑汉子老熊咧嘴一笑。 小声嘟哝：“修行人做了这种事，不怕有损功德吗？” 胖老板哈哈大笑：“你说，修行人最要紧是什么？” “清静无为，行善积德，一心合道。”老熊似乎有些心虚，底气不足。 “错！” 胖老板语气激动，一拍桌子站起来，背手道：“山羊野兔，倒是食草饮泉，与世无争性情温顺，为何要被狮虎捕捉？” “力量！” 他停下来，重重挥手道：“修行一途，最要紧是活着，一直活下去，拘泥于那些世俗礼法，便永远无法超脱，在向上攀爬之时，最要紧的便是力量，有力量便有正义，有力量，才有资格讲道理，没有人会在意一只蝼蚁能活多久！”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老熊有些叹服，又感慨道：“难怪你比我们境界高深。” “相信我！” 胖掌柜个头不高，是个很木讷平凡的厨子，但他这一番话说出来，气势十足，威压无比，一贯号称肩能扛山的老熊，不由气息停顿。 闲聊片刻，老熊告辞。 将门关好后，胖老板拿出酒葫芦，皱眉饮下一口。 长出一气，有滚滚雷音在屋内翻滚。 山中四皓，痴猿，傲雕，慧狐，横熊，皆是修行千年的大妖，多年来倒也本分，隐于山间，鲜有露面。 但眼下青城郡局势纷乱，特别是境界最高的大鱼被屠之后，四皓也坐不住了，经常派人出来打探消息——如此正好，加以利用。 铺开一张巨网，便要捞起满船大鱼。 浑水摸鱼。 水已浑，好时机。 丹炉峰后山的那道峡谷极为险峭，入口处是一道屏风般的白石，白石中却又嵌着黑色，远看便是王洽先生的泼墨写意，元气淋漓，流溢满谷。 峡谷西边的最高峰上，有一个白色小点。 细细看来，原来却是白衣人影。 盘坐于山巅，正对初升并不刺眼的朝阳，缓缓吐纳，四十九口呼吸之后，一道道白色光芒从此人口中吐出，白绸丝般在空中飘扬，温润明亮，柔软异常。 这些白线飞舞许久，那人睁开眼，用一双金色的眼睛直直看着太阳，此刻阳光穿透云层与雾气，金箭般射将过来，此人并不害怕，双目平静。 “嘿！” 他双掌一合，身后出现一个七彩光环，和神卷画本上的佛陀仙长一样。 山巅奇光大作，相比之下，日光也有些暗淡了，峡谷中出来吃草的鹿羊与捕猎的獾鼠之类，不由抬起头，惊恐地抬头瞪眼。 这场景他们几乎天天可以看到。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记忆力差，每天都要惊恐。 山巅之人嘬起嘴，“咻”一声，吐出一个金色的小东西，这东西出口之后，直奔太阳而去，消失在渐渐明亮的日光之中。 此人便是陈辞岚前些日拜访的袁老。 也是酒馆老板嘴里的老袁——痴猿。每日在这山巅等待日光，服食养生，然后放出他的本命金剑，在日光中沐浴滋养。 一直要到过了午时，日精稀薄，这剑便会自行飞回。 金剑腾空而去，老猿起身，纵身跳下，飘飘洒洒，衣襟飞舞，缓缓落到溪水之畔，溪畔的茅屋之下，一只白面黑冠的猿猴坐在灶前，正在添柴，煮水做饭。 这白毛猿猴，算来也是痴猿的重孙一辈。 颇有修行。 如果庄小周他们在此处，应该认得出来，这正是在山中种下葫芦，让他们攀上悬崖绝壁的那只猿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二章铁钟 痴猿终年食素，衣食简朴。 山泉水煮开，撒一把野麦，放几片干菜叶子，便是早饭。 吃完饭，痴猿背着手，溯溪而行，缓缓向峡谷深处走去，越往前走，山势越高，峭壁两边怪松奇柏探出身子，似乎随时要破岩而飞。 走出大约数十里地，峭壁之下出现一个洞穴。 此洞并非天然形成，有着明显的斧斫火烧的痕迹，约有两丈高，正中是一尊雕像，和一般寺庙中的石像不同，此像为摩崖雕刻，用山石直接雕刻而成。 痴猿上前点了一支香，虔诚跪拜。 这山洞不知何人所开，雕像亦不知如何得来，但是痴猿在此打坐，总觉无比心安，总能进入深深定境，是以数百年来，每天来此跪拜，将这雕像视为神灵。 此像是一个随意散盘而坐的道人，额头饱满，面容安详。 痴猿烧了香，走出洞穴，抬头向上。 头顶绝壁之上，有一根小臂粗细的铁棍，插在巨石之中，铁棍上悬挂一口巨大的铁钟，数百年来，铁棍和铁钟却不见一丝锈迹，闪烁着黑黝黝的光芒。 每日黄昏，会有无数鸟雀集于山巅，嘈杂吵闹之声不绝于耳，但从没有哪一只敢落于铁棍与铁钟之上。 这两件物件，便如沉默的巨人，含而不露，却令人不敢冒犯。 数百年，干净无尘。 痴猿拿起一根磨得光滑的松枝，飞身而起，飞到铁钟之前，伸手轻轻一敲。 “噌” 一道声浪自虚空中生出，缓缓而悠扬，向四面散开，这古朴简单的声响，似乎有着神奇的力量，抚摸着草木山石，安慰着山鼠虫鸟，整个山间有一道安详的气息升腾而起。 那些吃草的动物抬起头，溪水中的小麻鱼也停止了摆尾，静静浮在清澈见底的水中，乍一看，像是悬于虚空。 这一道钟声，是这一片山中的号令。 也是痴猿自己的功课。 落地之后，他盘坐下来，静静打坐冥想，近百年来，他的修行并无太大的进境，又是难免急躁，想着有时间去终南问道，毕竟自己和人类还是有些差异。 但是前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 好朋友赤鲤，在化龙之际被人斩杀肉身，神魂躲在湖底不敢动弹。 又有小辈传话，卧虎谷断裂，忽然出现很多妖族。 他这样的散修，是不屑于和那些平凡妖族在一起生活的，但是凭空涌出来如此之多，还是让他不由心惊，不知背后有什么变故。 虽然杂念纷飞，但是痴猿毕竟修行有术，用那冶铁烘炉融雪之观想，将一个个飘落的杂念化为乌有。 再无雪花。 亦无烘炉。 天地无有一物，唯有鼻头一点灵光，随呼吸闪烁。 不觉多久 但是，天就要黑了，痴猿脑海深处忽然涌出一个声音：“终日打坐空兀兀，磨石为镜可堪笑，可惜，可惜” 痴猿心动，自头顶泥丸钻出一个白色小猴子，四下观看。 “我乃你身后石像，念你终日跪拜，特来指教一二，看尔悟性” 小猴子嘴巴一动，心念传语：“谢上仙赐教。” 那石像语气雄浑而淡然。 “每日惟识调息炼剑，不知真心何在。” “何为真心？” “天地皆为心内造，眼所见，耳所闻，皆是幻象。” “呃” 痴猿头顶所出小猴子迷惑地摸了摸头，表示不能理解石像之中的神灵所说，倘若一切唯心所造，我面对一朵花时，那花是真实还是虚幻，是我心内所化，为何旁人可见？ 倘若万物唯心，那旁人看我是幻。 我看旁人亦是幻。 我又何在？ 石像似乎知道痴猿心内所想，爽朗一笑道，你且看来，随即，一道浑厚的咒语响起，顷刻之间，朝阳陨落，大地震动，在剧烈的震动之下，山石裂开巨口，溪水之下，忽然出现巨大的裂缝，将溪水汩汩吞噬进去。 痴猿大惊失色，正要起身，石像道，切莫动弹。 他按捺下好奇惊恐，一动不动。 片刻，震动消失，一切奇异的景象消失不见，鸟鸣山静，溪水悄悄流动，太阳照射在峡谷之上，将谷内割裂成明暗两部分。 “看到了吧？”石像问。 痴猿起身，稽首长拜，口中念诵道：“多谢仙长指点，请恕弟子驽钝，尚需参详一二。” 石像不再说话，痴猿心内却颇有些起伏。 他本是先天一道灵光，化身为金睛铁额白毛猿，自幼聪慧无比，和那天狐一样，出生便可化为人形，在人族私塾中，深受儒学教诲。 闲来道书与剑经，宛如前生熟读，进境迅猛。 十余岁时，被异人带入山中，自此踏上长生之路。 师父仙逝之后，修行中遇到问题，无可求教，便自己，岂料越读越迷惑，道书之中，常有抵牾冲突之处，难以想通，这才有了终南求道的念头。 因为整日枯坐，不与大家嬉戏，所以山中大妖戏称其为痴猿。 日子久了，自己也认了这个称呼。 今日听了石像之言，痴猿心内颇不宁静，万物虚无，唯心所造，他在佛宗典籍依稀看过类似文字，但佛宗讲求悟性，尤以禅宗为甚，其言语有时并非实指，只是刹那之间打断念头而已。 如何不湿衣，直取海底石 只手如何发声 如此话头，须得一生参详，刹那悟了，便登堂入室，一日不悟，终是俗子凡夫，道心蒙尘，飞升无望。 痴猿有些不好的感觉。 念头一动，张嘴猛吸一口气，那远在云端遨游的金剑感应到主人的呼叫，折身落了下来，穿过云层，向峡谷中飞来。 一道亮光闪烁，那金剑飞入痴猿口中。 有剑在身，心下稍安。 无法安坐，他便起身四下走走，便走口中便念叨：“万物唯心，闭目不见之时，万物是在，还是不在” 正巧走到铁钟之下，仰头去看。 那铁钟似乎有所感应，纹丝不动，但竟然发出了一声轻鸣，声音不大，但是和它平日浑厚深沉之音并不相同。 “当！” 极为清脆悦耳。 苦苦思索的痴猿，犹如站在一面巨大结实的墙壁之前，这一缕钟声入耳，忽然一下便穿墙而过，先前不解之处，竟然没有丝毫障碍，得大自在大解脱。 钟声泠泠响，敲碎防贼墙。 欢快欣喜油然而生，痴猿觉得，自己悟了。 定在那里，一动不动，体味这种畅快淋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三章告救 “咻” 像是一只老迈的秋蝉抓不住树枝，悄然飘下。 铁棍之上忽然出现一道裂缝，将其齐齐切为两半，巨大的铁钟直直坠下——诡异的是，没有一丝风声。 痴猿沉迷于定境之中，浑然不觉。 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轻轻托着铁钟放到他的头顶，然后缓缓放下，痴猿被罩在其间。 许久之后，感觉到一丝怪异，痴猿睁开双眼。 一片黑暗。 他心内大惊，伸手探去，摸到了铁钟的内壁，粗糙而冰冷的感觉传来，为何自己会在钟里？他内心充满惊恐和疑问，甚至还抱有一丝幻想，是不是石像中的神灵所制造的幻想 “上仙？” 他以神识问道，却无人回答。 隐约觉得不妙，是不是遭了算计，先不去想是何人设计，脱困再说，区区破烂溜丢一口钟，一拳砸碎即可。主意既定，他攥紧双拳，黑暗中双眼泛出灼灼红光，提起劲力，向铁钟狠狠砸去。 “扑” 这声音仿佛一只腐烂的野果跌进树叶之中，劲力尽数泄出，却莫名其妙消失，如同奋力去扑击一个人，那人却凭空消失，扑了个空。 痴猿一愣，双眼再次射出红光。 拧身旋转，又是一拳。 浑厚的劲力在虚空中衰减一空，双拳只是轻轻按在铁钟之上。 张嘴哈出一口气，金光吐露，本命金剑飞出，当当当几声，连火星都没有溅起几个。 黑暗，沉默。 自己本命金剑的威力，痴猿最是清楚，他知道这次真的是麻烦了，金剑都无法斩开的的东西，定然是有大能施加了法力禁制。 定一定心神，伸手向地下探去。 即便被这铁钟扣住，掀开无望，那么从地下钻洞遁逃，虽然不怎么体面，但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地下是枯草和落叶，拂开之后，便是被浅冻的泥土，痴猿心内一喜，使劲挖去，很快便下去了数尺，如此速度，很快便能出去。 双手再次插进泥土，指尖忽然一痛。 痴猿急忙拔出手来，修行日久，他的双手早已硬如铁石，山间的木刺尖石断然不可能伤到他——但他摸了摸，流血了，指尖被割开一个深深的伤口。 也就是说，土中藏有利器。 是他难以抵抗的利器。 停顿片刻，痴猿坐在泥土之上，思考这件怪事，显然对方不想要他的命，但这样囚住他，又是何意？ 不觉之间，已经日暮。 白面黑冠的老猿不见痴猿归来，便顺着来路找来，看见一口大钟砸入地下一尺，上前敲一敲，里面音声全无，却看到痴猿平日敲钟的木棒放在一边。 老猿上前奋力去推，大钟纹丝不动。 去挖那边缘的泥土，挖来挖去，泥土却丝毫不见减少。 它觉得有些不对。 侧耳贴在钟上，隐约听到里面的声响，是痴猿的声音，不过变得很小很飘渺，像是隔了极远的地方在说话。 “寻人” 寻谁去？ 二猿平素山中修行，与鸟兽山林为伴，山下并不识得几个人。 陈辞岚在喝茶，天气依然清冷，一杯热茶下去，遍体通泰。 他满意地眯缝双眼。 头顶树影摇晃，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那个圆脸侍者警惕地抬头，看到一个身影扯住树枝摇摇晃晃，落了下来。 是那只白面老猿。 陈辞岚露出一丝惊异，问道：“何事？” 老猿双眼通红，双爪举在头顶，比划几下，陈辞岚摇摇头，表示听不懂。 老猿上前一步，倒了点茶水在黑色的石茶几上，伸出爪子勾勒几下，画了一幅画，又指了指峡谷方向。 “你是说，袁老被谷内那口铁钟罩住了？” 老猿点点头。 陈辞岚笑了，扭头对那圆脸侍者道：“袁老境界高深，那铁钟即便有千斤重，又如何困得住他？” 老猿抓耳挠腮，急得跳脚不止。 “难道，是被大能施加了禁制？” 想到这一点，陈辞岚的脸色变了，深深吸一口气，对老猿道：“在下道法细微，袁老无计可施，我亦束手无策。不过，想是某个大能跟袁老开个玩笑罢了，几日便可出来。” 老猿眼含悲愤，深深看他一眼，伸出长臂在地上一砸，捶碎了两块石板，飞身跃入山涧之中。 陈辞岚面色如常，心内却波澜起伏。 哀叹一声，是自己害了袁老。 那天偶然的一次拜访，某人便发现了，所以向袁老下手，轻易将其困住，此举一石二鸟，既威慑了袁老，又敲打了自己。 但这些话不能说出口。 若是实话实说，袁老便永远都无法出来了。 那人终于忍不住，动起来了。 夕阳斜斜照在巷道之中，将聂飞熊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发现有一个身影缓缓走来，一摇一晃，身穿长衣，头上戴着宽大的竹斗笠，面目遮得严严实实，这装束就像是东海小岛之上的浪人。 “何人？” 对方不言不语，继续向前走。 聂飞熊浓眉蹙起，双眼射出凶悍之光，此人必然有所企图，而且胆大妄为，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中。他伸出手指，在空中一点，仿佛那里有一张看不见的薄膜。 那人感应到小巷之中元气的波动，停下来。 摘下斗笠。 聂飞熊瞪大双眼，忍不住道：“是你？” 正是那个种葫芦的白面猿猴，竟然能找到这里来。 “不知仙猿远来，所为何事？”聂飞熊问道。 老猿用指爪在头顶摆弄，示意一番，聂飞熊看懂了，它做了个皇冠的模样，是找唐穗的。 聂飞熊摇摇头：“他病了，很重。” “无妨，进来吧” 不知何时，一脸苍白的唐穗出现在门口，坐在石墩子上。 坐定之后，老猿拿过笔墨，画了一口大钟，里面画了一个人，然后伸爪示意，要将里面的人从纸里抓出来。 “要救他？”唐穗问。 老猿眼中露出欣喜，唐穗猜对了。 唐穗斜靠在坚硬而结实的檀木椅子上，笑道：“你是成王故交，也曾帮过我们，按说”，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来，鼻孔中喷出两道血泉，止不住地流，衣服前襟瞬间鲜红一片。 “你看，我这个样子”，唐穗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四章抢鱼 看唐穗如此模样，老猿眼中露出难以抑制的悲哀，呜呜哀鸣几声，双爪抱拳，回身向外走去。 唐穗看着它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许久之后，轻叹一声：“终于开始了” 每月的三六九日，青城郡西边都会有一个集市，但是今年灾荒严重，所以集市也变得鬼市一般诡异和寥落。 一个灰衣汉子抱着双膝靠在墙角。 他面前摆着七八条鱼，大的有一拃长短，小的如中指大小。 几个符门骑士扛着铁枪，无所事事般晃过来，站住了，一人语带戏谑道：“哟，还有鱼，好久没有沾荤腥了” 汉子如梦初醒，急急放下膝盖，挤出笑脸道：“道爷，要不？” 赫然正是卖泥鳅面的张泥鳅。 “这荒年饥饿，捕了鱼不自己吃掉？” 张泥鳅哀叹一声，起身道：“家中人口多，换些粗粮，能多捱几天。” 一名骑士上去用靴子踢了踢鱼，皱眉道：“新鲜不？” 张泥鳅忙不迭点头，说道新鲜新鲜，今早刚从河里好不容易捞上来的。说完仰头讨好地看着那骑士。 “给我吧。” 那骑士扭头对其他人道：“回去热乎乎喝口汤，妈的这大冷天的，街上连个鬼都没有，还要巡逻。” 后面有人小声道：“不会被长老发现吧。” 说话间，张泥鳅已经用草绳将鱼穿好，递了过来，那骑士接了草绳，作势在怀中一摸，惊叫道：“哎吆，忘记带钱了。” 背后几人吃吃笑起来。 “改天给你。” “不成的道爷，家里老母和小孩子等着吃饭呢。” “明天，明天一定给你！”骑士拍拍胸脯。 “道爷，实在是不成，家里二丫昨日一点东西没吃，饿得都没力气哭了，道爷您就算是救命了” “噗通！”一声。 张泥鳅被踢飞了出去，扑在低矮的土墙上，又被绊了个狗吃屎。 哈哈哈 骑士们发出狂笑，大摇大摆拎着鱼，笑道：“道爷吃你的鱼，是给你种植福田，他日修行有成，再来度你” 张泥鳅爬起来，弯腰伸手，拦住骑士们，哀求道：“道爷，不成” “好好好，有话好说！”骑士笑嘻嘻的。 一手提着鱼，猛然侧身一脚踢在张泥鳅脸上，如击败革，鲜血顿时飞溅出来，张泥鳅眼前一黑，直直向后，仰头倒在地上。 他像是快死的鱼一样，嘴巴冒着血沫，吐出一颗牙。 攥紧了拳头，却没有站起来。 嘴里含混不清：“道爷，求你” 骑士们不理他，嘴里骂骂咧咧，向远处走去。 集市的一角上，坐着两个老人，老头手里拿着烟锅子，在地上轻轻叩击，老妪抱着蓝花包袱，呆呆坐着。 刚才那一幕，他们尽收眼底。 老头低头在烟袋中挖烟丝，小声道：“作孽” 老妪冷冷道：“你要管？” 老头轻轻咳嗽一声，轻轻叹息。 这二人正是被刘桑敲诈的那一对万年长生的老夫妻，他们见惯白云苍狗，世情淡漠，早已视万物如刍狗，面对如此情形，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老头拿出火折子，在风中轻轻摇晃。 火苗冒了出来，凑到烟袋锅上，深深吸一口，然后吐出一道白烟，那白烟细细一缕，出口之后，就如灵蛇般贴着地面蜿蜒而行。 追向那几个骑士的后背。 “又忘了那件事？”老妪冷冷道。 她说的是很久之前，老头因为打抱不平强要出头，被仇家发现行踪，差点丢了性命，自此之后，二人缩头做起了乌龟。 老头眉毛一抖，忽然轻轻点了一下脚。 远处的烟蛇化为乌有。 因为，他看到有人拦住了那几个骑士，能不出头，便不出头，闷头吧嗒吧嗒，抽起了烟。 那几个骑士有些困惑，看着对面这个穿着棉袄土里土气的少年。 “小子，是不是瞎，符门的人也拦？”带头的，也就是抢鱼的那个骑士个头很高，居高临下瞪眼吼道。 左手提鱼，右手铁枪在地上重重一砸，尚未完全解冻的土地上出现一个浅坑。 绿篱转到了集市的另一边，听得这边喧闹，便走了过来。 “把鱼放回去，道个歉，你今天能活” 庄小周指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张泥鳅，冷着脸说道。 “哈哈哈” 那些骑士互相挤眉弄眼看看，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不知道是哪一个喊道：“你现在跪下磕个头，我们就原谅你的鲁莽胆大！” “怎么回事？” 绿篱走过来，微微皱着眉头问庄小周。 带头的骑士听了这清脆的声音，扭回头，眼前不由一亮，将鱼递给身边一人，眯着眼睛满脸猥琐走上去，嘴里说道：“你倒是俊俏，看着像个娘们” 庄小周叹息一声。 绿篱贝齿轻轻一咬，便是极为生气，这人没法活了。 听到叹息，其余几人以为他怕了，笑得愈发开心。 那骑士微微俯身，将脸凑到绿篱跟前。 他看到的是完美无瑕的脸，眉如远山，鼻头微翘，一双大眼黑白分明，甚至还带着一丝怨怒一丝戏谑。 骑士露出一口黄牙，咧嘴笑笑，伸手就要去摸绿篱的脸。 “等等” 绿篱皱眉拦住他。 “如何，道爷摸不得？” “不值得。”绿篱摇摇头。 “什么不值得？”骑士好奇问道，他心里也有些奇怪，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似乎一点都不惊慌。 “一条命，换来摸我一下，值得吗？”绿篱很认真。 骑士嘿嘿一笑，手伸了上来，几乎就要贴上绿篱的脸，忽然眼前一花，发现自己到了半空中，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雷铲。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提起那骑士，随手抛到空中，双手各抓一边脚踝，奋力一扯，那骑士就被撕成了两片，在鲜血喷溅之前，雷铲已经跳出很远。 显见很有经验，经常干这种事。 事发突然，那被撕烂的骑士甚至来不及惨叫一声，就成了两片扔在地上，脑袋并没有被撕碎，眼睛死死盯着天空，微微抽搐挤压，嘴巴还一张一张，像是想说些什么。 和他抢去的鱼一样。 其他人吓坏了。 一动不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五章问话 “知道错了吗？”庄小周问。 那几个骑士吓得鹌鹑一般，不由摇头。 忽然又觉得不对，又是不停地点头。 “那还不把鱼还回去？” 提着鱼的骑士看看庄小周，迟疑着转过身，走向张泥鳅，颤抖着将鱼举了起来，张泥鳅木讷地看着他，那骑士牙齿咯咯作响，颤抖着道：“老哥哥，拿着”。 他很清楚，这鱼还不回去，自己性命不保。 张泥鳅不动。 那骑士重重咽下一口唾沫，扑通跪下，将鱼举起来。 “对不起，请拿着” 张泥鳅这才伸手接过草绳，脸上露出一丝隐藏的快慰。 这是匹夫的复仇。 “此人戾气好重，撕人如揉草纸。”老妪看着雷铲说道。 “并非戾气，乃是大妖之煞气，此乃鲮鲤，凡人可无法降服。”老头吐出一口烟，在白烟后面轻声说道。 “这几个少年，不似凡人。” “那又如何？青城郡已是死局。”老头忽然语气低沉，透出一道难以言喻的萧瑟悲凉。 “你该不会，又动了怜悯之心？”老妪伸出指头戳他一下。 老头滋滋猛吸一口。 沉默良久，说道：“老朽了，无能为力” 绿篱拿一角银子换了张泥鳅的鱼，悠悠哒哒提着，一行人向青城郡官署方向而去，刘桑在那里，唐穗一行人也住在那里。 一走进青石小巷。 就看到唐穗坐在椅子上。 笑道：“等你很久了” 庄小周上去拉过小凳子坐下，拿住他的手腕，细细把脉后苦笑道：“你这是何必，把自己弄成这样，用绿篱的话说，这是自己作死。” “不作死，就会真的死掉，我还年轻。”唐穗面色自若答道。 庄小周看看四下，他知道唐穗虽然温和，但是说话极为严谨，他体内的元气已经千疮百孔，而且据刘桑讲，他是故意不肯让方文衫几人医治。 从脉象上看，甚至起起伏伏，显然是自残所致。 所以说，何苦。 一个堂堂皇子，竟到了如此地步。 不由得庄小周心思一沉，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让唐穗做出这样的选择。 “刘桑呢？”唐穗忽然问一句不相干的话。 “他昨日便找到了我们，如今正在客栈与我师兄闲聊。” “你师兄？” “便是那个妖道”，庄小周放下唐穗手臂，笑道。 客栈内。 刘桑眉毛耷拉下来，差点就要拖到嘴巴，三角眼半闭着，缓缓说道：“你说的这些，能保证是真的吗？” “不能，我就是和你探讨一二。”斐昶鉴还是裹着被子，神色好了很多。 刘桑不说话了，细细回味着斐昶鉴刚才所说，这老道说，青城郡大概有一半的人已经是妖族了，并不是自己有什么法术，而是那些妖族在摇魄铃震慑之下，不由显露了真身而已。 比如说，卖豆腐的小翠，还有那个狱卒。 皆是妖物成精。 为了掩盖这一点，妖族要杀他。 老道还说，他曾晚来登高观气，看到城中元气斑驳流溢，必然是有高人大隐隐于市，但这高人的气息，却又夹杂着一些古怪。 “这是一座很，呃很诡异的城池。”斐昶鉴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辞句来形容这个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消逝的边城。 “还有吗？”刘桑问。 “我看到很多人，脸上带着死气，魂魄似乎已被钓走，很多” “会不会是因为，吃不饱的缘故？”刘桑睁开眼。 斐昶鉴摇摇头，仰头失神道：“我亦不知是何缘故，但世间食粮，唯能养其谷气而已，这些人年纪轻轻，元神却似乎被什么裹挟，手纹面纹突变，气色晦暗无比。” “你能查不？”刘桑忽然站起来，提着刀，小眼射出精光，炯炯闪烁。 斐昶鉴裹了裹被子。 将脑袋缩了进去，像一个棉垛子般一动不动。 他来救皇子寻道种，其后才是救这半城人半城妖，在前两件事没完成之前，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说话啊！”刘桑问。 “这个破地方，对我不太友好”，斐昶鉴小声道。 说完，伸出手去，放在靠窗长条桌上的长剑，忽然平飞过来，被他抱在怀中。斐昶鉴低头问道：“怎么办？” 长剑沉默不语。 “你看，它都不愿意！”斐昶鉴说。 “你还真是个妖道，它会说个屁！信不信继续把你关进去？”看这老家伙神气活现装神弄鬼，刘桑气的一抬脚，将条凳踢翻在地。 “哼！”斐昶鉴别过头去。 手中长剑忽然飞身而出，白光暴涨，刹那间铺满斗室，寒芒在房内哧哧乱斩，刘桑不由一缩脖子，凌乱的发髻顿时散开，一根根从中间断开，噗噗下落，洒在肩头。 “见鬼了！”刘桑仰头去看。 那长剑直直立在桌上，慢慢旋转，似乎是在示威。 “此剑可是灵物，说话留意。” 坐回屋内，唐穗的神态明显放松下来了，双手抱腹，意态悠闲，小声道：“你们回来就好了，我便安心了。” “何至于此？”屋内就他们二人，但庄小周还是压低了声音。 唐穗眯着眼睛靠墙而坐，轻声感慨：“我确实没料到，青城郡已经如此奇诡凶险” 庄小周出山，看到灾荒，看到遍野饿殍。 昨日见了刘桑，又听说了卧虎谷之事，还有那个“妖道”师兄的行迹。 但是唐穗不同，他是站在帝国巅峰的皇子，他所知道的，远比一般人要多得多，他说奇诡和凶险，那就一定是严重到了某种程度。 “以聂和贾的手段，不能解决？” 唐穗略微一抿嘴，看看紧闭的房门道：“他们，现在有问题。” “跟你一路从长安走来，看得出来忠心耿耿，而且一身技艺我也见识过了，能有什么问题？” “嗯”，唐穗挠了一下脑袋，脸上露出浅浅的自矜，慢慢说：“我知道的青城郡，和你们知道的，不太一样。” “哦？”庄小周一挑眉毛。 “哪怕是在这边荒僻壤之所，朝廷也布置有眼线。” “比如说，字库？” “那只是一种，还有更为隐秘的，叫做守捉郎，直接效忠皇廷内卫。” 接下来唐穗所说的话，令庄小周毛骨悚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六章香囊 作为厉家后人，唐穗继承了厉经天的机敏与智慧。 刚进入青城郡地界，守捉头目便和他接洽上，统辖此地的守捉使，是一个唱戏的老头子，经营戏班子十余年，一直处于隐而不显的状态。 那晚看完戏，来领赏钱，老头表明了身份。 并且告诉唐穗，一刻不停，快速离开此地。 唐穗当时还在笑，问他为何。 老头长跪不起，不停叩头，只是一味恳请，痛哭流涕，恳请皇子离开青城郡，无论去向何处，都比死在这万里边陲强。 唐穗追问，老头不肯说。 温和的唐穗有些怒意，训斥道，我奉皇命来此地办事，就因为你一段虚妄不经之言，刚一入境便要逃离，回去要被皇帝责罚百官嘲笑，成何体统？ 眼见规谏无效，老头摸出一个香囊。 “二皇子如有危难困苦，解开此囊。” “好的好的”，唐穗嘴里敷衍着，随手收起香囊，抓了一把银子递给老头，起身离开了。 心中暗道，这些守捉郎，大概闲的时间太久了。 老头起身离开，走到门口，还是扭过头来，大声说：“保重！” 唐穗挥挥手。 此后一切无恙，毫无疑问，老头寂寞太久，年纪太大，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足以令他鸡飞狗跳。 直到山中归来的一晚。 唐穗走回小院，刚进屋门，忽然漆黑一片，沉重的黑暗和寂静笼罩整个院落，门口亮着两个大灯笼，天上月明星稀，但是忽然一丝光线都没有了。 唐穗警惕地停下脚步。 “老聂”，他喊道。 先他几步进入院子的聂飞熊，音讯全无，跟在后面的贾龙象，也是一言不发，两人似乎刹那间就消失不见。 唐穗凝神，暗暗提起拳意。 耳边传来窃窃私语，尖细的，雄浑的，含糊的，听得不是很真切，但是只言片语还是滑进了唐穗的耳朵。 “厉家老二？” “根骨可以。” “要不要再养一养？” “含而不发，温养有道，倒是个好苗子” “我都忍不住”，有声音吸了一口口水。 “小声点” 此刻，如果有人从高处去看，便会发现唐穗孤零零站在一处黑暗的广场上，这广场无边无际，周遭围绕着数不清的奇形怪状的妖灵，他们好像垂涎欲滴，却又极力克制自己，死死盯着茫然紧张的唐穗。 唐穗忽然想起来，有一则宫廷秘闻。 那些太监宫女们，有时候会在背后窃窃私语，并不避讳年幼早慧的唐穗，所以他早就知道了这些传闻，但同样没有放在心上。 这则秘闻说的是，厉家皇族血脉奇特，一直被妖族与荒人所觊觎。 所以很多年来，皇帝从不出长安。 两位皇子，太子哥哥与唐穗，也一直在皇城，受到重重卫护。 “这就被盯上了” 唐穗头脑迅速运转 没有兵刃，没有护卫，没有护身法器 无意间，摸到了唱戏老头给他的香囊，有用无用，索性一试，拿出来微微用力，撕开针脚。 虚空之上，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钟鸣，悠悠荡荡，飘飘渺渺，密不透风的梵呗禅唱，刹那间凭空而生。 犹如亿万僧人，虚空端坐，同时开口念经持咒。 平地涌现的金刚唱念，犹似垂天大幕，遮住了那些啾啾鬼鸣。 唐穗脚下生出一朵白莲。 天地一片寂静，许久之后，又回到了小院。 灯笼在风中晃晃悠悠，月正中天，星光隐约。 “怎么？方才看你呆呆站着，一动不动，叫了好几声也不应，我们也不敢随便拉扯，这才回过神来”，贾龙象问。 “无妨，忽然想起一句戏词。” “哪一句？” “天宇寥落星如诗，人间男女，偏向痴处寻诗去”，唐穗唱完，小声说：“好久不看戏了，明天去看看吧。” 唱的是《明月寺》。 荡气回肠，高亢入云，身段如松。 唱完后，照例来讨赏钱，老头跪下直起腰，仔细打量着唐穗，确认他没有少一根毫毛，含泪道：“可以走了吧？” 唐穗摇摇头。 喝一口茶，开口道：“除非你告诉我，为何要离开。” 老头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沉声道：“青城已成鬼域，我等守捉郎在此潜行数十年，目之所见，平日交往，多半已是妖族与鬼魅之属，平日相安无事便罢，但近来异相频发，有大能要收拢口袋。” “收拢口袋？”唐穗皱眉问。 “人，鬼，妖，都要被一起收拢，炼化成丹。” “何人？” “据手下兄弟多方打探，是符门的符祖。” “符祖仅是传说而已，可曾有人目睹其真形？”唐穗右手扣在桌上，手指交替敲打着桌面，他不信。 “符祖确实有，只是” “嗯？” “符祖，他未必以肉身行走世间，修行有成之大能，元神存世。” 唐穗哂然一笑，问道：“昨夜忽然妖鬼纵横，意欲何为？” 老头面色悚然惊变，不自觉提高了声调问道：“殿下可是用了香囊，安然无事否？” “起来说话，回答我。” 老头起身，略微沉思后，嘶声道：“殿下一入青城，我们得到消息，山间荒人与十万妖族，也立时知晓，殿下每日行踪，便如赤身在长安街头沐浴一般。” 唐穗轻轻咬牙，终于变了脸色。 想起了凭空出现的白面老猿。 原来有无数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 “继续” 老头看了看周遭，悄声道：“殿下当心，莫要轻信任何人，哪怕是，一直跟着你的的人。” “只能信你？”唐穗又笑了。 “殿下身边，可有一人姓周，一人姓尉迟？”老头将头探过来，声音更小。 “你如何得知？” “他二人应该可信，听那些游散妖族传言，似乎符门符祖对那姓尉迟的极为忌惮，而对那姓周的，好像也是有些特别，吩咐手下大妖，不得轻易加害，所以殿下若是跟他们在一起，该是安全。” “绕来绕去，你始终没有回答” “呃，殿下，妖灵符祖，都是垂涎于厉家神脉，吞噬，炼化乃至于夺舍，都需要您神完气足，所以”，老头递过来一本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七章奇谭 唐穗接过来，眯眼一瞧，书名《幽茗奇谭》。 “好雅兴，给我一本品茶之书。”唐穗打开书，慢慢翻看着，两页之后，不由便被其内容所吸引，一些短小精炼的神异故事，很合唐穗的胃口，犹如书名所取之意，清新隽永回味悠长。 “殿下，此书大有玄机，可令你病。” “病，而后能活？” 老头重重点头，拱手道：“我守捉一族，虽然本领低微，但时刻愿在殿下左右卫护，刀丛剑池，绝不皱眉。” 唐穗起身握着老人的手，点头道，多谢。 “离开，还是上策。”老人捏了捏唐穗的手。 “不了，我很好奇” “我也有事要告诉你，在山中，我们遇到了你祖父。”庄小周告诉唐穗。 “嗯？” “你要说，你祖父晚年一直在长安，不可能出现在青城群山是吗？”庄小周猜到了唐穗的问题。 “是的。祖父晚年深居内宫，政事都交于皇帝，但每年祭祖拜庙，祖父都还是会出现，抱一抱我们兄弟，慈爱和蔼。” “假的！”庄小周斩钉截铁。 将厉经天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唐穗陷入沉思，捏了捏额头，重重喷出一口鼻息，庄小周的话肯定没错，因为他提到了厉经天的拳法，这是厉家的秘密，外人不可得知。 看来，真的有一股或者几股势力，世世代代盯着厉家人。 唐穗有些不寒而栗。 一张看不见的巨网，悬在他的头顶。 “哦对了，山中遇到的那头白面老猿，来找我了。”唐穗忽然想起来。 “做什么？” “好像，是要救个人，被罩在一口巨钟之下。” “是友非敌。” “可是，无能为力。” “来来来，庄兄弟山中跋涉辛苦，一路奔波，先吃个饭吧，边吃边谈。”聂飞熊出现在小屋门口，围着围裙，笑嘻嘻招呼道。 “那就吃饭吧。”唐穗懒洋洋起身。 饭很简单，毕竟是荒年。 “以茶代酒，欢迎庄兄弟”，贾龙象举杯。 几人碰了一下，便开始吃，贾龙象问庄小周这些日子在山中，有些什么奇怪见闻。 庄小周抿嘴一笑，摸出一块铜牌。 正是黄地黄打赌输给他的那块牌子。当初庄小周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河东叶家的摄缚法照，配合咒术，可摄取缠缚任何游魂野神。 慎虚说自己用过，庄小周还不信。 直到真的见了这牌子。 贾龙象漫不经心，拿起锈迹斑斑的铜牌，问道这是什么？他左手拿铜牌，右手持着筷子，语气是散漫的，但是却又带着一丝颤抖。 筷子在手中也开始抖动。 “我最近，一直做梦”，贾龙象的手抖动得更加厉害，甚至能听到牙齿轻微的咯咯声。 “什么梦？”唐穗转过身来，问道。 “我梦见” “杀了我对吗？”唐穗笑了。 他的直觉很是敏锐，这些日子以来，贾龙象看他的眼神不对，带着狂热和迷茫，好几次，他看到贾龙象似乎不由自主伸出手来，要搭上他的脖子，但是又很费劲地收了回去。 贾龙象的躯壳之内，住着两个人。 一个是往日睿智专注的他。 一个是嗜血疯狂的陌生人。 “是的，我每天在梦中杀人，百千遍，杀的都是你”，贾龙象的眼睛变得通红充血，筷子尖缓缓转过来，朝向唐穗的喉咙。 慢慢向前移动。 “老贾，难为你了” 庄小周拍拍贾龙象肩膀，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被铜锈覆盖的牌子，凭空跃起三寸，当啷落在桌上。 叶家法照，名不虚传。 贾龙象一个激灵，眼神瞬间变得清澈，看着手中的筷子，如梦初醒地晃了晃手腕，似乎有些难以相信，自言自语道：“我这是怎么了？” “厌胜巫蛊之类的东西，将你困住了。” “那这铜牌，可是个宝物。”贾龙象若有所思。 “是吗，我也来看看。”聂飞熊坐在边上，伸出长长的手臂将铜牌夹了起来，捏在手中仔细端详。 庄小周嘴巴里塞满饭菜，大口吃着。 唐穗慢慢饮茶。 “怎么样？”贾龙象这是问聂飞熊。 “哈哈哈，我老人家可不像你，那么轻松便着了道，被人那么轻易暗算，难怪这些日子以来，我看你行踪诡秘。”聂飞熊声如洪钟，脸膛暗红，给人中气十足之感，即便是同僚之间的调笑，也说的正义凛然。 “哦，绿篱呢？”唐穗忽然问。 “和雷铲在街上闲逛，买东西，山中存粮吃得差不多了。” 此刻，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铺满桌子，唐穗盯着光线，又看到了那些跳跃的金色粒子，他的双臂开始发热，一道细微而隐约的力量在经络中游走，他甚至有一种长啸一声的冲动。 “唉，年纪大了，吃饱了就犯困。” 聂飞熊拍拍脑袋，起身便要离开。 他的步子迈出正厅，向台阶下走去，院落里很安静，一切照旧，只是，门口照壁后残破的江山盛景图，好像有些古怪，比往常稍微又暗了一点点。 他大步踏过去，过了照壁。 忽然又扭过身子，双手写字一般，在空中急速写画着。 江山盛景图起了褶皱，如水面的涟漪。 一层暗色的灰纱流泻下来，贴着地面急速潜行，避开了聂飞熊的般若画，向屋内匍匐而去。 聂飞熊火速后退，占据台阶。 口中念念有词，手指继续写着，这一次是狂草《鬼方》，气势奔涌，刚健有力，在粗疏杂乱的结构之下，是密不透风的防御。 灰纱稍微迟滞，让后凭空飘起来，化为模糊人形，一张古怪的笑脸飘了出来，伸手就去掐聂飞熊的脖颈。 直到此时，聂飞熊这才有空，疾声大呼道：“刺客！” 庄小周放下筷子，手中提着竹竿，抬腿就跃出了窗户，看到空中这缥缈不定，浓雾一般的东西，甚至还发出咕叽咕叽之声。 按照厉经天的说法，截杀他的那些人，便有如此拟态之术。 难道，他们又来了？ 看到聂飞熊来了帮手，那东西摇摇晃晃，束身变作一道灰色烟雾，一转弯向庄小周背后飞去，这是要学蟒蛇，缠绕勒杀。 聂飞熊再退，回到屋内，站在唐穗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八章怪论 城里的银钩赌坊已经许久没有开张了，但今日不知为何，却是热火朝天，大门敞开，一群人围了大圈，口中不住吆喝，拍打着桌子。 一个身材结实的黑壮汉子，卷着衣袖，认真盯着桌上滚动的骰子。 其他几个客人，也是奇形怪状。 或者尖嘴猴腮，或者脑大如锤一毛不生，他们有站有蹲，表情也是有些紧张。在这些人注视之下，血红的骰子咕噜噜滚动了好几圈，终于停下。 两个点朝上。 “熊哥，这把要掏老窝了！” 黑壮汉子皱眉闷哼一声，双手按着厚厚的桌板，死死盯着那些幸灾乐祸的丑陋脸孔——黄鼬，肥蚓，鹰毛，山中禽兽之妖。 他们今日手痒，砸开这赌坊，来划分山头。 忽然，黑壮的横熊鼻头急促攒动，呼呼喘息起来，那一圈山妖咯咯怪笑，说熊哥愿赌服输，如此紧张，你莫不是要反悔？ 横熊抬头，望向青城衙署方向。 那里他布置了很久的眼线，动了起来。 这不应该，因为那眼线的任务就是观察，一动不动的观察，多少天来纹丝不动，今日为何却又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动了起来？ 庄小周盯着那如幻烟蟒。 一动不动，等着它的到来。 他想近距离看看这东西，如此无孔不入，诡异无方，到底是何物。很快，烟蟒将庄小周一圈圈缠住，然后探头张嘴，要噙住他的脑袋。 出手捕食猎物之前，猎手都会有刹那的停顿。 就这一刹那，庄小周动了。 小院银光乍现，纷纷缭绕！ 数道剑气迸射出来，将烟蟒搅碎切断。 小院顿时烟气蒸腾，如坠迷雾。 远在数里地之外的横熊，双手依然扶着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道灰烟滚进鼻孔，被他深深吸入腹中。 庄小周眼前一亮，烟消雾散。 “熊哥，你这脸” 一名骨瘦如柴的尖嘴隼妖指着横熊的脸，期期艾艾道。横熊摸一把脸，不由皱起了眉头——脸上出现数道血痕，很深，很细。 隔着数里地，对方在衙署客馆小院内刺出几剑，剑意竟然循着烟气而来，划破了横熊的面皮。 “什么人，如此厉害？”鼠婆摸着刚拔掉胡须的脸颊，大惑不解。 “是啊，熊哥如此厚的脸皮，一百年没见血了吧，哈哈”，铁鸦素来口无遮拦，张嘴怪笑。横熊瞪他一眼，虚空一掌拍去。 哎呀一声，铁鸦凌空而起，咔嚓砸烂了窗户。 扑翻在地，又嘎嘎扑翅而去。 空中飘下几只带血的灰羽。 击退烟蟒，庄小周手提竹竿，扭头看到唐穗。 唐穗站在阳光下。 聂飞熊挡在他的侧前方，警惕地盯着院子。 “没事了”，庄小周说。 “哦，没事就好，我最讨厌这些妖魔鬼怪！”唐穗转身似乎想要坐下，忽然却拧身击出一拳，体内金色的粒子熔成一道热流，砰然迸发出来。 拳头砸在聂飞熊的太阳穴上。 聂飞熊背对他，所以猝不及防，脑袋受了这一拳，以一个很古怪的角度扭曲着，重重砸到石墙上。 唐穗长得很秀气。 他的手也很纤细，像是个姑娘或者四体不勤的人。 但厉家的拳很重。 这一拳庄小周看在眼中，甚至隐约看到了厉经天的身影——厉经天化身孩童演示那一套拳法，庄小周都记在心间。 所以，聂飞熊的脑袋就被砸进了墙里。 四层厚的砖墙，被砸出一个大坑。 碎砖跌落一地。 唐穗重伤难愈，许久不用刚猛之力，这一拳他蓄势许久，用了全身的气力，胸腔内气血忽然沸涌，噗一口鲜血喷到墙上。 这一拳，能打碎任何一个锻骨者的头颅。 一拳既出，唐穗退出三尺。 聂飞熊脑袋塞在砖墙内，缓缓拔出来，轻轻晃了晃，抖落头上的碎砖和灰尘，太阳穴上出现一个大坑，那是被唐穗拳头砸的。 原本枣红色脸庞，也变成了铁青色。 看到墙上的血迹，聂飞熊张开大嘴，灰褐色的舌头伸出两尺，贪婪地舔舐着砖石上的血迹，嘴里含混不清：“别浪费” “你是何人？”唐穗问。 “还是被你发现了！”聂飞熊收回舌头，似乎有些遗憾，惋惜地摇了摇头。他擦拭了一下嘴巴，疑惑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我与聂飞熊相识，接近十载，他夜间从不会去茅厕。都是披着衣服出来，直接在墙角小解，即便是在整洁森严的司天台寓所，也是如此，所以我们破例在窗下给他放了一个溺桶，对外说是辟邪。” 这个聂飞熊皱眉挠了挠脑袋，挠了一手灰。 “就凭这个？” “还有，你的般若指，笔法粗糙生涩，为了掩饰这点，你故意写的很快，就露出了更多的破绽，有时候文字夹杂，字体交错，右军，摩诘，伯高搅在一起，你是不是觉得，我看不懂？” “行，草，篆，隶交杂，不是不可能。”聂飞熊嘴硬道。 “只有退之先生，才做得到。”唐穗背手而立，淡淡说道。 屋内阴影摇晃。 庄小周走了进来，三人成三角形，将那个假聂飞熊围住。 “真的聂飞熊，在哪？”唐穗问道。 “我就是啊！”那人咧嘴一笑，嘴巴张开极大，嘴角几乎裂开到了耳朵边上，舌头在口腔中蠢蠢欲动。 “山中归来，在陇西卫所留宿一夜，就在那一夜，他就发生了变化。” “陇西卫所？可曾见到我师父？”庄小周问道。 “见到了，身体轻健，依然诙谐风趣。” “可惜，我们出山之后，陇西卫所已经空了，燕洗石和师父，不知身在何处” 说完，露出怅然的表情。 那个假的聂飞熊听得心焦，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 口中嚷嚷道：“二位聊完没有？老夫也是横熊麾下一员妖将，能不能对我有些许的尊敬与重视？” “聂飞熊呢？”贾龙象和庄小周几乎是异口同声。 这个问题唐穗刚刚问过，没有得到答案。 “哦，那姓聂的老头？当晚便被符祖派来的拾灵使者带走了，因为他有些修行，所以，拾灵使者直接带着肉身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四九章生灵 唐穗白皙的指头有些颤抖，继续问：“去了哪里？” “大约，是生灵谷。”假聂飞熊表情是满不在乎，甚至还有些贪婪地盯着唐穗，他也不加掩饰，眼神炙热如火。 “生灵谷，符门的地方？”贾龙象插话。 他和聂飞熊同僚二十余年，虽然平日看着交情散淡，有时整日也不说一句话，却有着数次共同赴死的经历，兄弟默契之情，乍看淡漠，却是无比坚牢。 “按说那姓聂的老头，也是个人物。” 聂飞熊的替身点点头，加重语气道：“据说符祖向他逼问你们厉家的秘密，聂老头一言不发，然后被抛进生灵谷。四大分裂，肉身血肉被一丝丝撕扯开，魂神被抽出来，收进葫芦之中，这个过程的痛苦程度，大概是生龟脱壳的千百倍，但是，他一声不吭，直到魂飞魄散，肉身化为血沫” “生灵谷？”庄小周有些疑惑，听起来，似乎是滋养之所，为何会如此残酷。 “别被这名字骗了，生灵谷内，亿万妖灵，犹如那锯凿地狱，万物齑粉，灵肉俱灭。那聂老头和符门有些渊源，也有些修行，是那些妖灵最喜欢的，嘎嘎” 说着，这个假的聂飞熊怪笑起来。 “你！” 贾龙象摸出一把不良人的铁尺，欺身上前，就要发动攻击。 “等等”，唐穗深呼吸一口，平复心情，声音恢复沉稳，问道：“你们的目标，是我吧，为何不直接拿了我？反倒殃及聂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假聂飞熊又挠了挠头发，皱眉道：“说这么多废话作甚，我先捉了你交差” 银钩赌坊门口，横熊按着脸上的伤口，默默站着。 识海内有人说话：“唐穗身边那蠢货，是你派去的？” 横熊点点头。 那声音道：“话太多了！” 这边正说着话，庄小周面前的聂飞熊身体摇晃，背后伸出一条粗壮的尾巴，手臂化为巨爪，嘿一声，腾空而起。 唐穗无力再战。 贾龙象铁尺呼呼摇晃，拦在他身前。 此獠本体看似一只老年泽蜥，绿鳞已经有些发黑，毫无疑问，他如此泰然自若，必然有过人的本钱，不然也不能轻易就替换了聂飞熊。 庄小周没动，只是观察，他相信，贾龙象完全能够抵挡息。 抓住机会，背后一剑斩杀。 这几息，很短，又很长 门口的灯笼开始晃动，哐当哐当。 凌空飞起的泽蜥长舌如鞭，甩出去很远，两爪圆撑着罩向唐穗。庄小周盯着它的后背，微微弯腰，耷拉着肩，一息之间，他就可以滑步而去，一剑划开这巨妖的肚皮。 时间，还是时间。 那冥顽剑的要义，在于时间。 只要捕捉到时间的裂隙，他就可以为所欲为，比所有的人都会快。 刹那即可。 庄小周凝神静气，像一只耐心的猫，隐约看到了时间的间隙，间隙之中，时间是无法度量的，一息可以是百年，百年可以是一息。 虽然他还达不到如此境界，但抢夺几个须臾，还是很容易的。 冥顽者，不灵也。 无念，便无时，拦住绵密不止的时间之流。 庄小周肩膀一抖，拖着翠竹杆起身，但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看到时间中的裂隙正在消失，犹如一个隐形的锅匠，正向裂了缝的铁锅上浇铸铁水。 在他学会冥顽剑之后，第一次发生此事。 然后，泽蜥庞大的身躯极速后退，被一只看不到的手拉着，倒着飞出了屋子，重重砸在院落之中。 地面被砸了个深坑。 天地之间，嗡嗡震荡，一块屋子大小的石块从云上呼啸而下，将泽蜥的身体砸进地面，院子里出现一个丈余深坑，坑内一方大石。 是大青山的石材。 这石头落处极高，是以陷入地面时因为了极大的震动。 整个院落跟着跳动了几下，头顶的房梁已经偏离了位置，墙壁也出现了裂缝，看样子随时都会倒塌。 唐穗疑惑地看看庄小周。 庄小周摇摇头。 他也大惑不解，是什么人此即出现，用这种怪异而笨拙的方式拦下那凶兽。 片刻之后，客馆门口涌来很多人，一队不良人提着官刀和铁尺，轰一下冲开木门，带头者大声喊道：“唐公子无恙？” 深坑边上已经站了一些人。 卖肉的牛得道。 打铁的燕六。 卖菜的顾大娘。 还有一个私塾先生，似乎是姓方。 带头的不良人继续喊道：“唐公子？”唐穗出现在门口，扶着歪斜的门框回答道：“多谢关心，所幸无恙。” 那不良人似乎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道：“还好，不然桑帅要吃了我。” 回过神来，问那些先一步站到院子中的人物。 “你们来作甚？” 打铁的燕六脖颈粗壮，下颌结实有力，说起话来却是有些羞涩，忸怩道：“我们凑巧路过，听见巨响，便来看看。” 庄小周知道，这几人一定是守捉郎。 “听到了吗？”刘桑问斐昶鉴。 斐昶鉴微微皱眉看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我虽然有一把年纪，但是并不聋，你都听得到，我听不到？” “是什么？会不会是地动？” 青城郡位于山系褶皱之处，史上发生过数次惊天动地的大震，每一次都死伤过万，过后瘟疫传播，十分惨烈。 平日里，也是几年便有地动，只是青城百姓似乎都已习以为常。 斐昶鉴摇摇头。 地动者，来回往复，如水中游舟。 这次震动只是一下，一定是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有次终南山大星落地，砸塌了一道山脊，便是这种感觉。 银钩赌坊内的那群人也受了惊吓，都冲了出来，围着门口的横熊七嘴八舌问道：“熊哥，此是何种征兆，吓得我差点现了原身！” 横熊知道怎么回事。 怨那泽蜥多嘴，符祖自山巅抛下一块巨石，将它砸得死死的，尸骨无存。 符祖讨厌多嘴之人。 所以他也不能给这些家伙说，只是含糊道：“天上落星之事，从前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我记得有一次，还将符门大殿砸了个洞。” 其他山妖点点头，不再多想。 尖嘴隼妖化身一名黄脸汉子，捏着下巴沉吟道：“恐是不祥之兆，来日我找袁老去算一算，这大青山，我看越来越不太平了。” 横熊心头有些闷气，所以沉着脸喊道：“算个屁！成天胆小怕事，是不是落片叶子都要算一算会不会砸破你的鸟头？” 闷哼一声，甩袖而去。 泽蜥本是他的左膀右臂，如此随意被杀，他无从发泄。 走出几步想起来，痴猿还罩在铁钟之内，符祖好手段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零章司马 青城郡最北边，距离归元寺十三里地的青谷墟。 因为逃荒，乡村已经荒废。 土路边上坐落着一个破败不堪的院落，黄色的土墙顶上已经被雨水劈开，墙面覆盖着黑枯的苔藓，巨大的裂缝之中，挺着高矮起伏淡黄的干蒿，随着风瑟瑟颤抖 有两个身影，从归元寺烧香出来，一路向北，到了小院门前。 他们似乎对此地很是熟悉，径直推门而入。 院落中有一口井。 两人走到井边，探头往下看看，方才走在前面带路的老者小声喊：“二公子！” 只听井中哗哗水流之声，一个黑衣黑帽的身影鬼魅一般，直直浮了出来，飘出井口，身上的水珠如在荷叶之上，咕噜咕噜不断滚落。 院子里又冷了几分。 也暗了几分。 天光像是被黑衣人吸走了一部分。 刚才还站在树梢不住聒噪的乌鸦也闭了嘴，歪着脑袋，瞪着小小的黑眼睛，看着这个全身漆黑好似同类的怪物。 “为何，带外人来？”黑衣人的嘴巴好像是在漏风，喉咙里也好像塞着棉絮一般，吐字极不清楚。 “并非外人，乃是”老者急欲辩解。 “滚！”黑衣人毫不客气。 老者似乎有些为难，扭头看看他身后跟着的年轻人，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年轻人长得斯文干净，未曾开口已是满脸浅笑，虽然黑衣人毫不客气，但他却没有一丝恼羞的表情，反倒善解人意地一笑，轻声细语道：“初次相见，司马先生自然信不过在下，以后有的是时间证明。” 说完，含笑点头，走出门去。 待年轻人出去，老者拱手道：“二公子，那人回来了。” 黑衣人飘落地面，岔开腿坐在井沿残破的青砖之上，帽子将五官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还算好看的眼睛，可惜眼角溃烂，也没有了眉毛。 他嘶声说：“回来，那就杀啊！” “可是，那人如今被符门尊为上仙，似乎还懂了御龙之术，我们贸然动手的话，恐怕陈辞岚那边，还有” “老郭，是不是不要报仇？” 老人微微弯腰，身子忽然一颤，牙齿咯咯，恨声挤出几个字：“当然要！” “那就不要管那么多，就一个字，杀！” 黑衣人晃着脚，摇了摇脑袋，脖颈的骨头一阵噼啪作响，满不在乎说道。 “如何杀？前几日朱长老和梁长老都吃了瘪，我看他还是有些本事，须得小心从事。”老人小意提醒。 “你不用管，我来办！” 黑衣人一口黄水吐在井沿，姓郭的老头眼见那唾沫将青砖蚀出一个坑洞，不由暗自心惊，却又有些安心。 这司马二公子，司马竖，毒气又重了几分。 所以那姓庄的小子，距离无间地狱，又近了几分。符门郭长老，枯瘦的脸庞和淡黄的眼珠中，露出一丝狰狞的快意。 给死去的私生子报仇，是他活着的唯一希望。 什么门主，什么上仙，都是狗屁。 他充满希望看着黑衣人。 “你儿子的仇，郭无疫那死胖子怕死跑路了，不给你报，我替你报，只是”，黑衣人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似乎有些怕冷，声音潮湿而滞涩。 他说话的声音，像是一个人走在沼泽地里。 鞋子拖着污泥。 “放心，那些毒物必然按时供奉。”郭长老忙不迭应了。 “哦，那小子是谁？”黑衣人想起来了。 “并非外人，蜀山镖局的联络人，关小渠，小伙子很机灵。”郭长老头低得更下一些，小声介绍。 “蜀山镖局，不是早都散摊子了？” “王磐是不见了，但他老婆蔡青琼力挽狂澜，还是稳住了局面，所以，目下蜀山镖局运行顺畅。这个关小渠来青城郡，是想要招揽天下好手，加入他们的养剑堂。” “养剑堂？” “蔡青琼野心极大，豢养了一大批死士。” “意欲何为？” “这个，老朽就不知道了，也不方便过问。” 黑衣人司马竖扭头看看门口，漫不经心又问：“嗯，家里有消息吗？” 郭长老犹豫一下，吞吞吐吐道：“上次，大公子遇难之后，然后卧虎谷又断了，所以家里可能也无法派人过来。” 司马竖冷笑一声。 低声道：“只要司马家愿意，连大宅子都能搬来，他们只是不愿意找我这个不成器的子孙罢了！” 郭长老无法接话，只能沉默。 司马竖闭上眼，仰头向后一倒，大头朝下直直坠落，栽进刺骨寒冷的井水之中，水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悄无声息浸没进去。 水冷，心更冷。 他在青城郡莫名失踪这么多天，也就是大哥出于司马家族的面子，问了几句，他死之后，司马家云淡风轻，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司马竖自我安慰，大约是因为卧虎谷断了。 但是，司马家的供奉。 越过卧虎谷的妖镇，很难吗？ 头颅淹没在水中，冷水爬进耳朵和鼻孔，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稍一凝神，运转师父所传授的心法，内在的呼吸开始循环，一盏红灯在小腹处微微闪烁。 心跳越来越慢，活死人一般。 悬浮在深井之中。 郭长老背着手，慢慢走出大门。 那个叫薛岳的年轻人坐在门口土堆上，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不知道写些什么，听见破门吱呀响动，急忙起身，微微颔首。 两人都不说话，直到走回归元寺。 在往生殿找了两个蒲团坐下，接过僧人递来的茶水，青年人这才凑过来，轻声说：“郭长老，那司马先生如何说？” 郭长老摇摇头，叹息道：“屠先生四海云游，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不过司马竖答应我，一旦他回来，就放鸟报信。” 蔡青琼派关小渠来，找司马竖的师父屠荼图，但看到司马竖心情不佳，郭长老没敢提。 “无妨，精诚所至，自然会打动屠先生的。”关小渠倒是不急。 “能不能问一句” 郭长老看着关小渠的脸。 这张年轻的脸上甚至于带着不相称的虔诚。 他盯着地藏菩萨桌上的三点香火，白皙的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一动不动。 地藏菩萨，亿万年来，安忍如大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一章饮露 看着香炉里香灰卷曲，摇摇欲坠，郭长老起身又拿了三支，在蜡烛上点燃，捻着香恭敬地拜了拜。 一般寺庙中的往生殿，墙壁上会有一大片牌位。 但这边墙上只有一个灵位，便是郭长老的孩子，节度使郭无疫的干儿子。 这是符门上下都知道的秘密。 这个跋扈暴虐的年轻人，在那夜收割中被庄小周杀了，郭长老一夜白头，自此，杀死庄小周便成为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 却因为种种机缘，次次错过。 关小渠盯着那牌位，问道：“为何不自己动手？” “因为符门的规矩。” “郭无疫不是干爹吗？” “那个胆小如鼠的胖子，一看局势有变，便吓得屁滚尿流踪迹全无，漫说报仇，他如今能继续活着，就很不容易了。” “郭无疫在军中颇有凶名，不至于吧？”关小渠不解。 “区区莽夫！在修行者眼中，不过是一只肥大的蜱虫而已。” 司马竖倒插在井水中，一动不动，内息流转不断。 忽然，一阵烦躁的情绪莫名升起。 这个念头很小很小，比头发丝和菌丝还要细小很多，但是不断盘旋着，在头脑中翻来覆去，忽然就破土而出——如果是弟弟处于此种境地，族人会怎么做？ 念头既起，便如毒草发疯般狂长。 埋藏于心内太久，触动机缘，难以压制。 与此同时，终南山西麓，向晚塬的缓坡下。 残冬的阳光依然有些耀眼，甚至在南坡的树根下，还堆着一点残雪，山间人迹罕至，但小径却是干净异常，一片落叶也无。 山坡之后，有一座突兀的大宅，前后三进，青砖白墙，朴素清雅，但是懂行的人一眼能看出，这院落的主人非富即贵， 因为宅院很新，但是门口的大树却有千年之久，巨石嶙峋，格局气象非凡。这座宅子背靠厚重的向晚塬，前绕潺潺滈溪，藏风聚气，显然是高人指点修建。 这是司马家的终南别业，占地五亩，方才修建成五年左右。 院落很大，但是只住了三个人，司马家最小的公子司马贤，家族老供奉侯岱，还有一个杂役管着洒扫做饭。 晚饭之后，杂役在院落里头朝东望向天空。 不久之后，一只黑色的鸽子盘旋落下，站在他的肩头，他从鸽子腿上拆下一根竹管，脚步迅速而轻巧，拿进东厢房。 东厢房门口覆盖着厚厚的门帘，生着一个大火盆，所以里面闷热无比，人进去后，轰的一下额头上会冒出汗来。 房间没有任何窗户，点着十余枝西海鲸脂灯，并不昏暗。 靠墙的南海黄花梨桌前，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正在，听到响动，回身微笑着看着杂役。 正是司马贤。 杂役双手递过竹管，司马贤伸手接了，低声道：“谢谢。”随后捏碎蜡封，抽出里面的油纸看了一眼，然后起身扔到火盆里。 纸条上写的是：“丹方已小成。” 司马贤是个很沉静的年轻人，自小从不打闹调皮，也很少表露情感，一方面是身体原因不允许，另一方面则是天生秉性。 他可以坐在书堆里，十余天不讲一句话。 但是现在他无法沉静，在室内走来走去，面色在火盆影映之下有些潮红。 随后走到床榻前，从床褥下摸出一个小玉瓶，揭开盖子咂了一口，呛得他忍不住伸出舌头，倒吸凉气，眼泪都下来了。 不住地轻轻吸气，舌头阵阵阵辣痛。 隔壁传来一声咳嗽。 是老供奉侯岱，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司马贤每次偷偷喝一点酒，他就会在隔壁咳嗽一声。 司马贤吓了一跳，急忙藏好酒瓶，坐回去。 心情却还是难以平静。 抽出宣州紫毫，池州砚上轻轻取墨，在纸上重重写下四个字：饮露恒鲜。 笔力苍老，锋芒难掩。 隔壁也没有窗户，老供奉侯岱盘腿坐在大炕之上，双目在黑暗中炯炯发光，看似枯坐，他的神识无时不在着隔壁的司马贤。 适才司马贤的兴奋心情和偷偷饮酒，侯岱了如指掌。 这是司马老爷交代的任务。 家族这一代子弟共有三人，老大司马坚，行伍出身，性情阴沉，做事不计手段，看似智谋过人果敢勇猛，实则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聪明，近些年仗着长孙的身份很是活跃，但是不幸死了。 此事的真相，还在追查。 老二司马竖，绣花枕头一个，又蠢又毒又幼稚自私，是家族中公认的笑话，前些日子去大青山游玩，再也没能回来。 老太爷问过两次，也不再管。 三子之中，唯有司马贤，德才兼备，待人宽厚有礼，三岁启蒙，六岁诗赋震动京师，当时司马老爷便有隐隐担忧，说此子发慧过早，恐非吉事。 后来不经意偶感风寒，变得遍体阴冷，夏日出门都需穿上棉衣才好，近年来更是日甚一日，变得羸弱不堪，甚至血液有渐渐结冻之迹象，所以，决不可出门。 但整日闭门不出，倒是带来一个好处，司马贤十年时间通读佛典道藏兵家纵横，智谋深远，眼光独到，司马老爷每有不决之事，也会叫他一起商议，此子每每能够切中肯綮，看出他人难以察觉的东西。 因为他的决断，司马家和申燎天及时决裂，获得了当朝圣上的信任。因为他的建议，家族及时资助交好的年轻人们，已经陆续进入内阁，担任言官。 司马老爷说，此吾家千里驹也，千年基业有此子在，定然无忧。 所以专门给他建了这别业居所，并令候岱贴身护卫。 搬来之前，司马老爷专门交代，只需在此蛰伏几年，他自有办法令司马贤健壮如初，承担起家族中兴昌盛的重任。 不知道，三公子刚才看到了什么消息，会如此激动？ 候岱心里也有几分好奇，但他深知此中忌讳所在，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那边司马贤写完字，解了衣服，坐进一个足有五尺方圆的大铜盆里。 盆里盛满黑沉沉的汤药，发出古怪刺鼻的气味。 京城最好的六个名医，用一个月开出来的药方，熬制成汤药，其价值堪比同样重量的黄金，每日在其间泡上半个时辰，司马贤的遍身关节才不会酸涩凝滞，也才有精力去处理长辈们源源不断送来的卷宗。 受苦的日子，也许就要到头了吧。 司马贤闭目躺在药水里，这样想着。 铜盆的边缘上，趴着一只黑色的大蝉，不同于南方的蜩，终南山的蝉又大又黑，叫声极为嘹亮，现在是冬季，这蝉却依然活着，并且沿着盆边缓慢爬动。 与此同时，司马贤的二哥，司马竖，则沉在千里之外的一口荒井之中。 浑似死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二章掌门 枯草不识人间忧愁，一夜之间却浸染白霜。 天刚微明，庄小周便已从山上下练拳来，他脚步如犁地，身形像是一条摇摆不定的大龙，随着脚步极富韵律地起伏着，步履并不匆忙，身影却在树丛之间缥缈游行，一抬脚就滑出半丈。 将近山脚，路边放着一大捆柴禾。 一个白白的小胖子骑在柴禾上，眯着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挠了挠头上的朝天小辫说道：“师兄，你确定那是个人？该不是你眼花了吧？” 地面黑乎乎的腐叶上，盘坐着一个浑身黢黑的瘦子。 若不仔细去看，根本就无法发现他。 瘦子怀里抱着一张巨大的黑弓，带着些许埋怨，以笃定的语气道：“说好几遍了，你还不信我的眼神？就我远远观察数日所见，此人身形似虎豹游龙，意态却是从容，绝对是个好苗子，我们要把他诱说服，加入门下。” “我还是没想通”，白胖子摸着圆鼓鼓的下巴，疑惑道。 “唉，师叔那个样子，是指望不上了。你我呢，天资有限，掌门人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我们找一个天资不错的年轻人，把他关进星河窟内，禁闭上年，师门传承就有着落了，说不定” “说不定他出来，一怒之下就把你我给杀了。” “往好处想，往好处想”。黑瘦子急忙安抚着师弟。 庄小周很快就到了柴垛子边上。 然后就看到了一黑一白两个人，挡住了路。 白胖子歪脑袋看看庄小周，很费劲地站起来，提了提裤子，脖颈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笑眯眯问道：“少年，上山砍柴去了？” 庄小周看这胖子也不大，说话却是老气横秋，不由有些警觉。 “以后，不用这么辛苦了！” 胖子拍了拍身边的柴堆，继续轻声细语道：“砍柴的事，交给我们来做。” 庄小周皱眉道：“我不砍柴！” “那你一定是去习拳练武去了！”瘦子站起来帮腔，他走到庄小周身边，发现这个意欲揽入门下的少年比他还高一头，便离得远一点，仰头生硬强笑，继续问道：“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门派？” “师兄，太直接了！”小胖子扯了扯师兄的衣服。 他凑上来笑道：“我们是道门寒山宗子弟，看你根骨奇特，天赋异禀，所以便有纳贤招才之意。门派虽小，却有道学典籍万册，存粮千石，白银万两，而且你若是入了门，便是元老一级，高高在上。” “对不起，在下自有门派师承。”庄小周摇摇头。 这两人不但容貌古怪，所说的话也是透着古怪，仿佛江湖中诱人上当的传销客，一人拉十人入伙，十人拉百人入伙，百人拉千人入伙，到了最后，唯有开始几人能骗到钱财。 所以，庄小周断然不能答应。 礼貌地点点头，错身闪过二人，向山下走去。 “你看，我就说不行，你这么热情，人家觉得非奸即盗，肯定当你传销客嘛！” 胖子在身后埋怨瘦子。 瘦子叹口气，神色黯然摇摇头。 坐到枯叶之上抱着脑袋，颓丧道：“你我二人势单力薄，师叔踪迹不定，我本想招揽些子弟，也好帮咱们打听那庄小周的下落。” 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庄小周脚步慢下来。 听那两人讲话。 “他和符门闹翻了，之前满街海捕文书，不敢出来了吧。” “非也，符门现在又认他为上仙，我们恐怕，是高攀不上了。”黑瘦子胡不悔的声音渐渐低沉。 “师兄，我凑近了看那小子，怎么样有点像庄小周？” 江不怨蹲下来，小声说道。 “你如此一说，倒确实有点”，说着，胡不悔自怀中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打开来仔细查看，才发现纸团被汗水浸湿，画上之人容貌模糊，早已看不清楚。 这是一张海捕文书。 当时符门兵临城下，发出千张有余，贴满了青城郡大街小巷。 后来康世赋被杀，又贴过一次。 彼时胡不悔便留了个心眼，撕下一张，心想倘若这庄小周不死，按照师父遗愿，他便该是继任掌门，只是当时情形之下，还是先祈祷这小子能够活着吧。 胡不悔扔了纸团，起身冲着走出一段的庄小周背影，大声喊道：“你可是庄小周？” 庄小周一愣，并不回身，摇了摇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不怨和胡不悔互相看看，点点头，向前冲去，他们用眼神达成共识，无论这小子是不是庄小周，都必须加入求贤若渴的寒山宗。 哪怕来硬的！ 他们两人越跑越快，最后甚至脚不沾地飞了起来。 冲到庄小周背后。 伸出一黑一白两只手臂，一左一右就要搭在庄小周肩上。 就在此际，天空传来一声悠长的惨叫：“呀”，这惨叫声越来越尖利，可见发声之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朝这边飞来。 两人的手只差分毫就要抓住的庄小周的肩膀，却急忙止步。 江不怨龇牙。 胡不悔叹息。 又是师叔，燕彩霞。 庄小周知道两人在背后追赶，也听到了划过半个天空的惨叫，仰头去看，一个虬髯大汉道袍飘飘，踩着一长溜宝剑飞身而下，大汉身后跟着一个面目阴沉的老头。 虬髯道人咚一声落地，七支宝剑盘旋一圈，乖巧地落到地面之上。 他歪着身子，气哼哼冲着庄小周后面喊道：“快来救师叔！” “师叔，您这是？”江不怨问道。 道人转过身，庄小周忍不住露出笑意，难怪他歪着身子站立，虬髯道人一边屁股上扎着根羽箭，大约是因为疼痛，不停颤抖着。 就像他头上似乎随时要落下的筷子。 江不怨腿脚慢，胡不悔抢先一步上去，刺啦一声拔下羽箭，虬髯道人身子哆哆嗦嗦又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骂道：“你要谋杀师叔不成？这箭拔下来，流血更多！” 胡不悔哦一声。 不声不响，又噗嗤把箭插了回去，低声道：“师叔，堵上了！” 虬髯道人仰天一声咆哮，猛然回身，硬是用受伤的腿将胡不悔踢得翻滚出去，露出满口白牙带着哭腔骂道：“寒山宗可要绝在你这蠢货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三章饮酒 第二次听到寒山宗，庄小周终于想起来一点，这是道门旁支中存世很短的一个宗派，早已被终南的道册剔除掉，知道的人并不多，所以第一次庄小周并未想起。 看来这一黑一白，说的倒是实情。 毕竟还有个武武扎扎的师叔，带着一套颇具灵性的七支剑。 胡不悔那支箭并没有扎准，反倒是在原来的伤口上豁出一个新伤，加上踢人用力太猛，寒山宗大师叔燕彩霞屁股上的鲜血滋滋冒的很欢，瞬间就打湿了长长的道衣。 没见过这么多血，胡不悔吓得也不敢上前。 燕彩霞倒是不觉，手捏剑诀，冲着跟他来的灰衣老者吼道：“你们符门近年所做，莫以为苍天众生浑然不知，到了翻账本之时，看尔等宵小如何自处？” 灰衣老者乍见如此多的帮手，以为来到了寒山宗的老巢，一时也不敢动弹。 “师叔！”江不怨悄悄接近，指了指燕彩霞的屁股。 “无妨！”燕彩霞左手依然握着剑诀，伸出右手一摸，摸到满手黏糊糊的鲜血，黑脸顿时白了几分，捏着伤口慢慢蹲下，对灰衣老者道：“稍等，贫道止血完毕，再和你战！” 鲜血滋滋射向草地，实在是蔚为壮观。 庄小周看不下去了，上前问道：“这位师叔，需要帮忙否？” 燕彩霞保持着半蹲姿态，很费劲仰头看一眼问道：“你是何人？”不待庄小周回答。胡不悔和江不怨异口同声：“自己人！” “好！收到新人，就是很大的进步，你二人算是做了件人事！” 燕彩霞看庄小周的眼神忽然流露出欣赏与慈爱，配上他粗野蛮横的脸色，给人极为古怪的感觉。 庄小周不言不语，在燕彩霞背后大椎附近轻轻点了几下。 这是上次与方文衫交谈之后所悟。 大椎，但是凡人生命之最大通道。 “咦！”燕彩霞站起来，低眉伸手，轻轻去摸了摸伤口，血流果然止住，哈哈狂笑竖起拇指道：“小郎中，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寒山宗欢迎你！” 然后又指着灰衣老者道：“此乃符门一个大恶人！” 重新捏了剑诀，缓缓道：“但是你不用怕，师叔保护你们，用我宗门神器七支剑，将他斩成薄片，便如长安大垂堂的鲙鲸，不过，他的肉肯定是臭的！” 说完，瞑目一声闷哼，地上的七支剑抬头飞起。 前后交错，叮叮当当。 听得人热血沸腾。 灰衣人看看庄小周，忽然双膝跪地，朗声道：“符门梁一木，叩见上仙，无端唐突，还望上仙宽宥！” 符门梁长老，认出了庄小周。 “你去吧！”庄小周淡然挥手。梁长老起身抱拳，身体倒掠飞起，呼呼鼓风，迅速爬升数丈之高，在树梢轻轻一点，翻身消失在莽林之中。 “你是？”寒山宗三人一起扭头，看着庄小周。 符门的上仙，除了那个人还有谁？ “掌门，终于找到您了！”江不怨和胡不悔又是异口同声。 “掌门？”庄小周一愣，心道肯定是认错人了，看这三位的行为举止，好像不是脑袋清醒之人。 也许是受了什么刺激，这才错认自己为掌门。 但那白白的小胖子却很固执，扑上来抱着腿，不松手。 食铁兽般好大一坨，坐在脚上，庄小周腿都很难迈开。 一再追问下，三人才请庄小周坐下，互相补充，讲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同他们给十力和尚所说，师父有遗训，无论是谁，杀了康世赋，就是寒山掌门，不容推辞。 庄小周耐着性子听完，摇摇头起身就要走。 太荒唐了，掌门哪有这样传承。 倘若康世赋是被一只野狼咬死，也要让狼当掌门不成？ 但是江不怨不干，飞身在后面抱住庄小周，不许他离开。庄小周拧腰滑肩，暗自用上了太祖长拳的力道，如是常人，早已飞出五尺开外。 意外的是，那胖子却有一种古怪的力道，十分顽固地趴在庄小周背上，背上肥肉波涛汹涌，死死黏住，不能摆脱。 瘦子胡不悔愁眉苦脸看着两人，低声道：“掌门您还是认真考虑一二，我们门派虽然小，虽然破落，但是，具有非常非常久的历史，历代师尊留下不少好东西。” “那容我回去，斟酌一下。”庄小周退了一步。 胖子这才跳下来。 庄小周面露无奈，扭头在三人的目送下下山去。 “哎！你的柴禾！”燕彩霞指着柴禾堆喊道。 “是你的柴禾！”庄小周挥挥手，继续下山去。 “师叔，如此放他走了？”江不怨问道，燕彩霞眼光迷离看着前方，语气缥缈悠长道：“莫慌，有缘自会相逢，道法自然，强扭的瓜不甜” 江不怨冲着庄小周恶狠狠喊道：“你别想逃避，我们很轻易就能查到你住在哪里你跑不了的，掌门” 胡不悔拉拉他的手臂：“你客气点，这是上仙，掌门！” “对对对，罪过罪过！”江不怨合掌忏悔。 又仰头辩解道：“我这，也是求掌门心切” 待庄小周的身影消失不见，胡不悔小心地看看燕彩霞的面色，眉骨不再发红，这表示他不生气了，小心试探问：“师叔，你和那符门的长老，如何打起来的？” “师叔我经过街市，闻见一缕酒香，寻香而去，却是这个老杂毛在酒馆中自斟自饮，你看，城中百姓冻馁数月，水深火热，见他如此悠闲，我便气愤难耐” “所以师叔您便掀了他的桌子？” 燕彩霞摇摇头，肃然道：“我便坐下，问他能否共饮。” “师叔，这便有点，我们又不是丐帮” “你懂个屁，我这是故意试探！” “那符门凶徒自然是不肯，所以师叔您便”江不怨插嘴笑道。 “你错了，那厮竟欣然应允，邀我一起共饮。”燕彩霞打断江不怨，语气里也透着一丝难以置信。 “师叔定然又是断然拒绝！”胡不悔语气很肯定。 “错！我若不饮他的酒，便显得怕了他，于是我坐下，连饮八杯。” “那又如何打起来的？”江不怨胡不悔再一次异口同声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四章往事 “呃，还不是因为，我看那酒鲜美香甜，想起来你们两个小辈平日辛苦打理宗派，想要带一坛回来，那厮不愿意！便打了起来，我揣着酒坛翻窗而出，被那些阴险小人背后一箭” 燕彩霞目露凶光，双目几乎要喷出恼怒的火苗。 “如此说来，是一个吃了白食又想兜着回来遭拒后打架的故事？”江不怨一句话就把这件说清楚了。 “这只是表面，内在的，是正义与邪恶的战争！” 嗯嗯，两个小辈不住点头。 胡不悔竖起拇指赞叹道：“师叔行事，果然是微言大义，犹似冥鸿雾豹，恰如吉光片羽，岂是常人可以企及。” 燕彩霞胡须颤颤，满意地咧嘴一笑。 转身嘱咐道：“寻掌门一事，还是要抓紧，扑上去咬住，就不要放开，死死咬住，记住了吗？” 认掌门之事，庄小周并未放在心上。 上次下山，师父没在陇西卫所，虽然明知道他肯定不在小院，庄小周还是忍不住，想回去看一眼。 俗谚有云，人养屋舍。 慎虚与庄小周离开没多久，小院的房屋似乎一下就老了，浓重的萧瑟荒凉之气笼罩着这里，沉沉堆下像是千年无波的积水。 庄小周推开门，简单收拾一下，搬了个木桩坐在屋檐下，拿出残卷，就着太阳，雪已消尽，太阳微暖，大青山的生机含而不显，孕育着春天。 书已经读了很多遍。 也许是因为残缺不全的关系，有些地方始终看不明白。 庄小周机械地翻看着书本，嘴里喃喃自语，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看不懂的部分，一定隐含着什么东西，就算是看到天荒地老，也要把它弄明白了。 历历分明，白纸黑字。 却又无法将它连贯起来。 好似佛家咒语，有字有音，却无显意。 合上书本，一无所知。 但是咒语好歹有音可记，村妇老妪念的遍数多了，自然能够溜下来，不管嗡玛尼叭咪吽还是嗡玛尼叭咪牛，这个庄小周也做不到。 “唉！”翻看了十五遍又十页之后，庄小周叹口气。 师父慎虚讲过，修道修心，境界越高，寸进越难，几次悟境给庄小周带来了极大的益处，然后便是深深的沉默。 他所吸引的星芒，凝聚的真元，都流入无边深渊。 这些东西消失的如此之快，快到他有些恐惧——练功练到真元稀薄乃至消失，此乃亘古未闻之事。 幸运的是，伏藏师的天赋使得他依然可以召唤剑意。 常人无法知晓，在虚空之中，如流星一般，流浪着无数道已经无主的剑意，或稀薄或浑厚，或凌冽或高妙，有的咄咄逼人，有的精巧细腻 庄小周伸手，便可揽一道剑意。 但他很清楚，如果遇到真正的大能，并不足以迎战。 门口传来一声狗吠。 该是路过的野狗，但是吠声有些怒意，是见了生人。 急忙起身去看，正是江不怨与胡不悔，一左一右守门，像是大户人家的石狮子。 看到庄小周，江不怨很幽怨地看他一眼，嘴巴微撅。 胡不悔面无表情，但是眼神犹豫，还带有一丝犹豫和惭愧。 “二位，我说句实话，在下才疏学浅，实难承担掌门之任，还是另寻高人吧。”庄小周有些无奈地拍着书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 “我们已经按照师门秘法打卦，应该就是你！”胡不悔回答。 “唉！”庄小周又是一声叹气，关门回去。 过了晌午，江不怨嘴里叼着一块饼进小院来，走到水缸前拿起大葫芦瓢，舀了多半瓢水，取下饼，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然后，打了一个巨大如牛鸣的水嗝。 靠着椅子假寐的庄小周被惊醒，睁眼不耐烦嘟囔道：“妖魔鬼怪！”江不怨楞了一下，冷哼了一声，指着他说：“你身为掌门，讲话要注意措辞，下次你要还这么草率鲁莽，我就假装没听见！” 然后，江不怨看到了那本放在窗台上的残卷，凑近看了看，问庄小周说：“掌门，你还看这个啊？这也太简单了，不符合您的身份呐！” “这个，你能看懂？”庄小周问。 江不怨摇摇头。 走到门口了才说：“我不识字，但是，胡不悔懂。” 胡不悔背着黑弓进来，舔舔嘴唇，看着庄小周，那意思是掌门有何吩咐。庄小周拿起残卷递给他，胡不悔翻看一会，然后仰头闭目，似乎在回忆。 “我也看不懂。”胡不悔摇摇头。 “怎么会？寒山宗的入门典籍，封皮都一样的，虽然被朝廷禁了，但我看眼熟！就小时候卖红薯的刘老头都在看”江不怨声音很大，像是急于揭穿胡不悔的谎言。 胡不悔耐心解释说，书和书，不一样。 别的书看完后，闭目总能想起书本上文字的模样和内容，但是这本不一样，有些地方十分的古怪，合上书，就完全记不起那一部分内容，如同没看一样。 庄小周点点头。 “掌门莫急，我记得老掌门说过，这是因为有些书本被前朝大能施加了禁制，隔绝魂神，所以旁人看一万遍都看不懂。也许，门派的藏书中有解决办法。”胡不悔慢悠悠道。 “看哪本书还不一样吗？只要文字一样。”江不怨问。 “不一样，这东西其实不是书，是库！”胡不悔调整了一下黑弓的位置。 庄小周注意到，黑弓上有一个金色的云朵。 因为历史的关系，很少有人知道，这是伏藏师的标识。 想到这里，庄小周看着胡不悔的眼神就有点发亮了。 “你都知道些什么？” 胡不悔抿抿嘴唇，征询地看看江不怨，后者的胖胳膊抱着胸前，无所谓地一摇一晃。 “对不起，那我们就要要挟你了，不做掌门，我不会告诉你。” 庄小周被胡不悔的耿直逗笑了：“那我也得知道，这掌门值不值。” “那我给你讲讲吧。”江不怨哼哧哼哧抱着树桩子过来，然后又把水瓢递给胡不悔。 仨人围在一起，像是低头吃饭。 漫长的讲述开始之前，江不怨憨憨一笑：“这是我们新掌门第一次参加大会。”庄小周装作没听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五章师伯 宗派名为寒山，取自祖师名号。 寒山祖师，其形矫矫如龙，其神笼盖四宇，千年惊才艳艳的人物，但是自他而后，其门派日渐式微，一代不如一代。 甚至于，道门都默认其已经湮没无闻。 可怜寒山祖师巫医占卜无一不精，无师自通冠绝千古，临去世前，只能摸着烧裂的几块龟壳，老泪纵横留下遗训说，自我而后，要近千年之久，门派才能重兴。 寒山祖师留下一个巨大的武窟，每代掌门发现有可造之材，便引入武窟闭关三月，希图获得祖先神启，却是每每失望。 “所以，人都跑光了，只剩下我们三个。”胡不悔神色有些黯然。 “是四个！”江不怨纠正他。 “你们二人，加上那个大胡子师叔，不就三个人吗？”庄小周问道。 “还有”，江不怨警觉地看看四下，然后用蚊虫般微小的声音喏喏道：“其实，还有一个师伯，修为很高，天分惊人。” “那就不如让他来当掌门！”庄小周抓住了救命稻草。 江不怨摇摇头，解释说师伯当年年轻气盛，强行进入武窟参悟，与守护武窟的神秘力量强行抗衡，长达半年之久，虽然有所体悟，但是神识受了极重的伤害，疯疯癫癫，所以出关后就一蹶不振，云游四海，说是去找什么灵胎种子去了。 还能疯过你们师叔燕彩霞？ 庄小周腹诽道。 剑城并不是一座城。 没有城墙，只有一条旺季也不过三尺宽的浅水，逆水溪，安静地流淌着，溪水一边是草木葱茏四季常青的剑城，一边是寸草不生的荒漠。 溪水虽小，但若未经过允许，任何人不敢跨过一步。 如有犯禁，万剑排空，死的连个渣渣都不剩。 安静的剑城冬夜，此刻起风了 荒原之地，起风是常有的事，但是这次的风很大，狂风卷起黄沙，遮天蔽月，一团团飞蓬沿着地面疾走，天地间昏黄一片。 所有的生命似乎都慑于狂风的威力，没有了踪影，只有一只沙鼠拖着尾巴，蜷缩在旱柳树根下颤抖。 在某个沙丘下，有一个端坐不动的身影，凝然挺直，五心朝天，似乎已和天地狂风融为一体，而在这身影周围，黄沙积累成方圆三尺的圆环，再无法靠近一分。 良久之后 狂风渐歇，天地清朗，星月照耀大地，那道身影还是屹然不动。 往日里夜间觅食求偶的鼠狐之属，今夜销声匿迹，啁啾不止的残虫也一声不吭，空间似凝固的琉璃，风也没有一丝。 寂静之夜，格外漫长。 逆水溪畔，唯有剑光沉默飘舞着。 日出东方，霞光大盛，那沙坑中的人才睁开双眼，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他从地上站起，这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长发垂肩，胡须杂乱，目光坚毅沉稳。 昨夜整晚风沙，他身上竟然纤尘未染，一身灰袍虽然有些破旧，却给人感觉干净清爽，一如其眉宇间的神色，不过，此刻却稍带愁容和迷茫。 整了整头上破旧的斗笠，系好芒鞋，背上竹箧，又踏上了西去的路。 他后背竹箧之上，有一个金色的云朵符号。 走出四十里地，中年人停下脚步，回头望一望来路，讥讽一笑，自言自语道：“剑城，如今也是风声鹤唳了吗？” 逆水溪边，一名剑城长老猛然睁开眼睛。 那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 身边插在山石缝里的长剑，噌一声收回剑鞘。 这个来历不明的中年人，在逆水溪边端坐了七日，似乎在等待在找寻什么东西，他身上有一种强大而陌生的气息，不得不防。 听完二人漫长的故事，庄小周大致明白，这寒山宗与伏藏门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但是按照道门规矩，他已是道宗师弟。 再担任断续千年的寒山宗掌门，有些不伦不类。 “容我回去，跟师兄商榷一二”，庄小周征询地看看两人。胡不悔点点头，但是江不怨不乐意，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连说不行不行，你要是借机溜之大吉，我们可就再捉不住你了！ “那” “我们跟你去，一起说服你师兄！” “我师兄为人孤傲，心思缜密，论口舌，你们恐怕非是对手。” 江不怨冷笑一声，挑衅地露出满口白牙。 于是你挑着柴，我背着弓，两人一前一后，警惕地押着庄小周向青城郡去。 永福客栈大门洞开，斐昶鉴正在天井之中浇花。 “你是打算在此养老了？”庄小周问他。 斐昶鉴看看他身后一黑一白两人，皱眉问道：“这两个是何物，为何气息古怪，但是与我道门却又依稀仿佛。” “寒山宗的，非要我来当掌门！” “寒山宗！不是早都亡了吗？”斐昶鉴瞪大眼睛，质疑地审视着黑白二人，继续说道：“宗殿早已将其灵牌撤下，奇怪，前几日我飞过卧虎谷时，遇到一个满脸胡子的疯子，也自称是寒山宗的。” “你这老道，信口开河，我们”，江不怨不服，指着斐昶鉴辩解。 “师弟啊，如今之世道，骗子众多，有骗色，有骗财，西人有云，虚空不坠炊饼烧羊，平白无故，为何让你来当掌门？以师兄之江湖经验，此事非奸即盗，若是贸然相信了，实乃我终南道门之耻”，斐昶鉴循循善诱，听起来倒也合情合理。 “倘若我等骗人，有何益处？”一直沉默的胡不悔上前一步，问道。 这话问的有道理，所谓无利不起早。 这二人如果有何阴谋，必然是能从庄小周这个“掌门”身上获得好处，若无利益，何苦劳师动众前来骗人。 斐昶鉴道髻有些散乱，垂下一缕头发刘海一般，他拨开头发，慢慢将道髻重新扎好，目光闪烁地盯着两个年轻人。 他猜测，定是那些邪魔外道，闻到了庄小周的味道。 知道了他的真实来历。 江不怨看这老道眼神变得阴森可怕，有些不自在，扭头用眼神向师兄求救。干瘦枯黑的胡不悔向前踏一大步，昂首道：“如何你才肯信？” “哼！嘴巴倒是死硬！”斐昶鉴背手站立，桌上平放的长剑忽然铮铮鸣叫，他像是换了个人，不再戏谑调侃，肃然道：“寒山宗，也是我道门正宗的旁支，气运承袭，祖师庇佑，若是真的有了掌门，法界便应有所回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六章铁石 说完这句话，斐昶鉴双手结印，走出客栈大门，仰天默默祈请，片刻之后，慈眉倒立，厉喝一声：“护教金甲，得令显形！” 召唤护教金甲天将。 往日在终南，法令一出，金甲神将刹那间便会驾临，询问召请因由。 四人仰头向天。 召请法令念了数遍，虚空中依然空无一物。 许久之后，江不怨摸着脖子抱怨道：“道爷，你这骗术也不高明啊！金甲天神何在，是不是，你声音太小他没听见？” 斐昶鉴啐他一口，奇怪道：“怪哉，莫非有人以小世界隔绝天机不成？” “对对对，大约您所祈请天神，目前未在呼唤区域！” 江不怨嬉皮笑脸揶揄他。 这老道看着人模狗样，以道门正统自居，还如此煞有介事召唤神将勘察，却打了自己的脸，天神何在？ 若是燕师叔在此，肯定又会哈哈狂笑不止。 “看来，青城郡比我们所知道的，要更加复杂！”斐昶鉴语气沉重对庄小周说。金甲神将召唤不来，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要么是此地小世界隔绝，要么，就是道门祖庭出事了。 后者几乎不可能发生，因为，终南山十万修行者，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所以，肯定是有大阴谋。 看斐昶鉴忧心忡忡模样，胡不悔提醒道：“老道，还是先说说掌门之事吧，我们寒山宗眼看就要奄奄一息了，秋风吹灯笼，落雨浇残灯，倘若立个好掌门，我觉得，还是能抢救一下。” 斐昶鉴叹口气，对庄小周说：“要不，你就答应吧！” “真是死师弟不死师兄，尚未威逼利诱，就如此轻易就把我出卖了，你觉得合适不？”庄小周忍不住反诘一句。 “你答应他们！我自有安排。”斐昶鉴很严肃。 看老道忽然变了态度，江不怨和胡不悔反倒愣了，互相看看彼此，迟疑问道：“老道，你该不是刚想到什么奸计了吧？” “多嘴！”斐昶鉴吼一声。 庄小周坐到正厅椅子之上，四平八稳，正襟危坐。 两人会意，一同上前，跪下重重叩首：“参见寒山宗四十五代掌门！道性永昌，法源流长，祖恩浩荡，德照无疆。” 完毕抬头，两人眼中竟然含着些许泪水。 有了掌门，就有望中兴。 斐昶鉴说的没错，寒山掌门既出，法界自有灵应，此刻，在千里之外的终南山宗殿之中，道门十六宗的灵牌忽然震动不止，向前微微腾挪。 被占据的第十七宗，寒山宗的位置，让了出来。 山巅闭关的道宗正在假寐，忽然醒来，听到铁庙关房之外的大钟嗡嗡作响，整个终南山都被惊醒。 “为何铁庙钟鸣？” “是分支宗门中兴之兆？” “哪一宗？” “不知道” 道宗瞑目入定，魂神出关，刹那间飞跃千万河山，到达青城郡，永福客栈的四人眼前一花，似乎时空扭曲，面前多了一个道人。 个子不高，看不出年岁，但是保养的却是极佳，眉眼细长，头发乌黑油亮，发髻一丝不乱，满面红光。 “师兄，你又钻出来干嘛？如此三心二意闭关，何日得成大道？” 斐昶鉴一拍桌子，冲那道人抱怨。 道人含笑审视几人。 颇有深意地看看庄小周。 然后点点头，倏忽之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何状况？”江不怨揉揉眼睛，有点不相信方才发生之事，这道人更像是一个幻象，来无踪去无影。 斐昶鉴哼一声道：“是我师兄。都怪你们，硬是要立什么掌门，打断了师兄闭关，这个因果你们背的起码？” “道宗大人？”庄小周有些不信。 “你也不叫一声师兄！” “什么，你说是道道道道宗大人？”胡不悔瞪着不大的眼睛，黑黝黝的脸膛变得紫红，像是被谁死命掐住了脖子一般，语气变得急促而紧张：“道道道宗哪会有空来这里。” “寒山宗有了掌门，引起法界震动，必然会有所响应，所以师兄来看看，有什么奇怪？不过，这也证实你们并未骗人。” 身背竹箧的高大汉子已经走到剑城与西蜀的边界，接近西蜀，山色渐青，溪水微蓝，口音变得曲折拗口，食物的口味也变得麻中带辣，不过，这与他倒无太大关系，因为他没什么钱，吃的都是自己带的烤饼。 最多就近买一杯温热野茶。 与其说蜀人好茶，不如说他们好谈，凡有人烟，便有茶摊，人聚一起，一杯茶不断添水，能坐半天。 蜀人还好赌，尤以一种叫麻将的东西为甚。 四人围坐，不吃不喝，能打一整天，据传曾有神算断言，此物未来将大兴于世间，举世皆会玩耍，所以蜀人便打得更加欢快。 披发大汉此刻正坐在一处茶摊，边上几人围坐，打着麻将，一边闲聊。 忽然，大汉背后的竹箧发出隐隐雷声，他急忙取下来，打开盖子，竹箧之中有一个包袱，里面不知何物，像是活了一般，在其中蠕动，砰砰跳动着，大汉急忙伸手按住那东西，警觉地四下看看，好像是害怕有人发现。 四下无异，他急忙起身，背起竹箧大步向前。 一直走到一处极为偏僻之地，大汉这才小心翼翼地取出竹箧里的包袱，轻轻解开，是一块黑呼呼的东西，呈心脏形，触手冰凉，好似金石之物。大汉双目放光，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般，轻轻摸着它，嘴里嘀咕道：“咦，为何又不动了？” 他捧起那心形之物，呼呼吹了几口气，急躁道：“你倒是动啊！” 回应他的，只有沉甸甸的手感。 大汉皱眉，用拳头重重捶了捶脑袋，他出拳极重，看样子打自己也是毫不留情，硕大的脑袋被砸得咚咚作响。 然后目露凶光，狠狠道：“莫非，又是虚幻？” 自从出了武窟，便常有稀奇古怪之幻觉如影随形，强行压制，便会莫名头痛，唯有狠狠砸几下，才能稍稍缓解。 竹箧包袱之物，看似不起眼，却是他从武窟之中带出来的。 寒山宗至宝。 铁石之心。 铁石心动，顽石讲经——寒山宗的秘语，传了近千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七章武窟 披发大汉有些不死心，拿起铁石之心在耳边晃了晃，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他目光黯淡下来，裹进包袱中，重新背起竹箧上路。 竹箧之中，透过灰布包袱，是红色光。 包袱里的铁石之心，变得柔弱，缓缓跳动着 与此同时，在流沙镇西北一隅，不起眼的一座土山下面，藏有一方巨大空旷的石室，石室内清冷干燥，放置着数十个两丈余高的书架，上面摆满书籍。 在靠近石壁的一侧，有十几个造型各异的石像。 不知道哪里渗透来的光线，将石像的影子投射在石壁上，当披发大汉背着的竹箧中的铁石之心开始跳动时，那些影子也开始做出各种复杂手印，在极为幽暗的石室之中，显得颇为诡异。 符门后山，燕彩霞立于一方大石之上，背着硕大的剑匣子，山风鼓怀，衣襟飘飞。 他盯着山下的一条石阶路。 他在等梁长老，要报那屁股上的一箭之仇。 屏住呼吸，凝神静气。 忽然，背后的剑匣子吧嗒自动弹开，七支剑呼啦啦飞出来，当空而舞，显得很是欢欣雀跃，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燕彩霞抬头仰望，一脸疑惑。 这七支剑跟他数年，一直温顺乖巧令行禁止，从来不会乱发脾气，从未发生过擅自冲出剑匣的情形。 但是今日像是孩童得了新的礼物，想要迫不及待展示给所有人看。 他梳理一下被山风吹乱的眉毛，眼珠四下转转，自语道：“莫非，是那小子应了掌门之事？” 想到此处，黄褐色的眼珠瞪起，冲天叱道：“速归！” 七支剑这才摇摆划圈，慢慢滑落。 躺进剑匣之中。 燕彩霞背起剑匣，也不等梁长老报仇，纵身一跃，展开双臂巨鸟一般滑落，向山下而去，他要找到新掌门，带他去武窟之中，看他是不是个可造之材。 永福客栈的四人正在喝茶水，砰一声门被踢开，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巨大的身影扑身而来，冲到正厅之中，骤然停下。 燕彩霞瞪眼审视庄小周。 胡不悔悄声道：“师兄，新掌门！” 燕彩霞仰头哈哈哈狂笑，喜极而泣道：“师兄在天之灵保佑，寒山宗终于找到新掌门，自此而后，横行天下，光复道门，指日可待。” 说完，他冲庄小周一抱拳，神情庄重。 庄小周急忙起身还礼。 燕彩霞坐下来，唾沫横飞，讲述自己伏击梁长老未遂之事，慷慨激昂之后，忽然想起什么，自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说道：“既然有了掌门，正好，你来看看这个东西。” 一张符门告示。 写的是，卧虎谷断，青城郡孤。近日妖术竞发，精怪飞附，平民频频殒命，百姓岌岌可危。是以，符门代表终南道门正宗，招四方豪雄齐聚，共商大事，救拔黎民于水火泥潭。 庄小周不知道这件事和自己有何关系。 所以疑惑地看看燕彩霞。 斐昶鉴也看了，冷哼一声：“符门，代表道门正宗？可笑之极！” 燕彩霞解释道：“我撕下此告示，本是应急用于茅厕之内，用符门的草纸来擦一擦我受伤的臀部，但转念一想，此乃我寒山宗重振露脸之良机，老夫认为，我等亦应参加此次英雄大会，在这些狗东西面前抖一抖我们寒山宗的威风。” “师叔，掌门方才继位，你就如此大的难题。”胡不悔有些为难地挠着头，对燕彩霞这个提议表示小小的不满。 嗯嗯嗯，江不怨也迫不及待点点头。 刚刚找到掌门，就要和符门这种根深叶茂的庞然大物一较长短，不敢说是蚍蜉撼大树，至少也算螳臂挡车。 别人避之不及，小小五口人的寒山宗却要凑热闹。 确实有点不自量力。 “不去？”燕彩霞拿眼睛斜两个师侄。 江不怨和胡不悔眼神躲闪，不敢吱声。 “梁一木那个老乌龟，一直欺我门派没落，总之老夫决意参加，你们不去，我便带着那七支剑单枪匹马杀上去，好让他们知道，世间尚有我寒山宗存在！”燕彩霞靠着木椅，岔开双腿一摇一晃，一副老无赖的做派。 庄小周有些为难地看看斐昶鉴。 他最有资格代表道门正宗，也最有地位，若论身份，他应该尚在符门门主陈辞岚之上。 斐昶鉴一脸无辜：“你看我作甚？我可和寒山宗无关！” 这是急忙撇清。 庄小周苦笑：“师兄，给点看法？” “那就去吧！” “如此随意？” “不然如何，莫非你怕？” 燕彩霞又是哈哈狂笑不止，恶狠狠问两个师侄：“你们呢？” “掌门说去，那就去。而且倘若师叔您一人去，我们委实有些不放心”，江不怨挤出一丝笑意，小意回答。 “还是你和师叔亲，小时候，师叔没有白疼你啊” 燕彩霞颇有些感慨，抹了抹眼睛，声音也温柔了很多。 说完大喝一声：“那今晚便去武窟！”。 一阵旋风，身影潇洒拔地而起，已经在客栈门口。 不料咔哒一声，巨大的剑匣子挂在门板上，将他绊倒在地，趴在门槛上。 呸呸呸，吐几口灰尘。 拱起身扬长而去。 屋内，胡不悔悄声道：“师叔一人去，也无不可，他逃命最是拿手，哪有人能杀得了他，你有何担忧，害怕什么？” “我是怕他再把法宝七支剑送给了符门！”江不怨愤愤道。 斐昶鉴捻着胡须，面含莫名其妙的笑意。 瞑目问道：“师弟，你不想再问些什么，知道为何我要你去？” “汝道一以贯之，死师弟不死师兄，有何不可？”庄小周懒洋洋答道，他本性懒散与世无争，却被架着当掌门，又被架着去参加什么狗熊大会，不过，符门应该是有什么阴谋。 所以，斐昶鉴才同意他去。 “因为”，庄小周刚一开口，就被斐昶鉴打断。老师兄满眼狡黠：“投石问路” “只要不是肉包子打狗”，江不怨悄声嘀咕。 内心埋怨师叔，好容易找到一个掌门，却要兵行险着，如果出师未捷，呸呸呸，新掌门天纵奇才，必能逢凶化吉，幸运逃生。 忽然觉得不对，对掌门要有信心！ 不能总想逃生之事。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武窟了。 这大约是唯一的机会，符门那些老怪物，还有隐藏在暗处的无数异类，想想都不寒而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八章读书 是夜子时，乌云遮月。 三人身背包袱，默默向流沙镇的北边走去，走了二十余里，到达一座不起眼的土山之前。这座小山是大青山的余脉，虽然是黄土质地，却是寸草不生，所以唤做童山。 早年尚有一个小庙和几个洞窟，后来水源干涸，和尚们也离开了此处。 走过荒废的山门，胡不悔和江不怨径直走到一座小而寒酸的土地庙前，口中咕哝着得罪得罪，小心请出土地像，拆了三块石头垒就的庙，然后蹲下来，在地上摩挲半晌，这才抚开落叶鸟粪与浮土。 露出有一半压在庙下的一方灰石板。 此地荒无人烟，漫说石板遮盖，即便裸露在外，也无人会理睬。 两人合力使劲，嘿一声抬起石板一边的铁环，露出下面幽暗的洞穴，这洞窟开掘的很是奇妙，需得钻入地窖很深，然后蛇形，进入了一个开阔的石头大厅。 胡不悔将火把插好，上下打量。 石窟不算大，有十几座巨大的石像靠墙而坐，色彩早已斑驳不堪，不知是罗汉还是金仙，顶上巨大的蜘蛛悬空爬来爬去，壁画上的金刚在烛光下，笑容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看得庄小周心中有些发虚。 胡不悔道：“这便是我们寒山宗的武窟，藏书甚巨，师伯之后，已经有五十年无人进来了。” 虽然长时间无人打理，洞内却是干爽干净。 这里的空间仅一丈宽两丈长，却竖着四排到顶的木架，烛光下一眼望去，架上隐约堆满了书卷，一道道古旧神秘的气息活物一般在书架之间流动。 将床铺收拾好，粮食安排妥当，胡不悔就下山去，他要和江不怨不能在此地久待，时间长久，就会受到神秘力量的压制与侵袭。 就像师伯那样，魂神时常浑浊不清。 等两人离开之后，庄小周定了定神，绕着书架走了一圈。 然后熄了火把，头枕双臂，双目朝天，盯着高处那个隐蔽平台处漏进来的些许清光，这会，月亮应该露出了云层。 忽然想起了什么事，翻身起来，点亮火把。 从怀里掏出了那本残卷。 这是每天的习惯。 在这寂静的深山洞穴，一个少年在火把下对着枯黄的残卷，一字一句吃力地堵着，间或歪着脑袋思索。 他已经习惯了一无所获。 但是今夜，有些不同。 在他眼睛余光所覆盖的空间内，似乎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微光。定睛去瞧看，却是空空如也。 这个季节不该有火磷虫的。 看了几十遍，长出一口气，庄小周回到床铺上，沉沉入睡。 似睡非睡似梦非梦之间，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地上摊开的残卷发出淡淡的辉光，然后一点一点的寒光游离出来，组成一个人形。这满身星辉的人形走到庄小周床头，面对他，双盘跏趺坐悬在空中。 他什么语言都没有，但是却似乎有千言万语印入庄小周的识海。 这只是一个梦，庄小周迷迷糊糊告诉自己。 确实是一个梦。 因为第二天醒来，脑袋里一片空白。 烤了个红薯，喝一碗小米粥，打两套太祖长拳。 再拣起地上的书，庄小周自嘲地笑笑，一夜之间无师自通，大概只有寒山祖师这样的天才才做得到。 放下书的刹那，咯噔一下，脑海里隐约闪出一个画面。 正是残卷第一页中“初机”中的打坐图，画面和残卷一模一样，肯定来自其中，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按捺住欣喜，就地盘坐。 瞑目一个时辰。 道书乃至仙侠话本书中内息流转的感觉没有出现，甚至连基本的痒，酸，刺痛的感觉都没有，也就是说，没有任何异样。 世界上有天才，也有废柴。 更多的是凡人。 书本上说，彼岸大西洲有个姓高名斯的老头，他有天忽然画了一条曲线出来，中间高，两边低。高老头说，凡人是占大多数的，很多，所以就很高，天才与废柴都在那条曲线低矮的两头，他们快乐而稀少，曲线高高鼓起的中间，挤满熙熙攘攘名利薰心的凡人，忙碌而徒劳度过辛苦一生。 这些年来，庄小周跟慎虚一起，生活得看似随性，实则谨慎节制，他清楚自己的状况，所以每一个决定，都基于自己的智识，经过了深思熟虑。 寒山祖师在曲线最遥远的地方，天才中的天才。 和他相比，自己便是庸人一个而已。 江不怨和胡不悔这两个傻蛋，想得太美好了。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作为一个爱书之人，面对满架经卷，很难不去翻看，粗粗浏览一遍，庄小周惊奇地发现，这些典籍，竟然来自于遥远的寒星大陆。其内容极为庞杂，佛经，道藏，神典，儒书，话本，上至星月太玄，下至医工占卜。 那曾经是一个神奇的时代，蛮荒巨龙还在大地上横行，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寒星大陆忽然就隐没在虚空之中。 寒山祖师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能留住这些典籍，并以阵法禁制并密封，没有让它们弥散在空间里。 但是随着道门的兴起，关于寒星大陆的一切，都成为不可言说的禁忌，圣上一朝，因为和寒星大陆的瓜葛，不计其数的巧匠，人和修行人被坑杀，慢慢地，这个时代就从众人的记忆中被抹去了。 和伏藏术一样，成为隐秘之学。 但实际上，令人畏惧不安的神典内容，只有很小一部分。 所谓神典，是寒星大陆的圣卷，道门称之魔典。 庄小周理了理思路。 如果翻阅了这些魔典，自己就应该算是魔宗余孽了，再想想丁荒说自己有三千神典，庄小周不禁觉得脑袋有柳条筐那么大，自己和魔宗算是扯不清楚了。 他熟知律法，研读魔宗典籍，是极重的罪。 问题是，难道寒山宗的人一直都不知道，这是玩火吗？ 如此粗犷不拘小节，衰败也是意料之中。 细想倒也情有可原，青城郡位于帝国的最西边，和荒人与巴人接壤，镇上贴出的官文告示里经常把年号写错，要是在长安城里，写告示的人肯定要被关在监狱里十年八年，但是这里，根本没人管。 至于魔典什么的，朝廷也很久没有再提了。 这化外之地，识字的人少之又少。 天色将明，庄小周打个呵欠，枕着手臂躺在石头上，沉沉睡去 怀里残卷。 架上书本，仿佛也一同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五九章焚书 面对满架书本，庄小周满面愁容。 书到用时方恨少。 但是太多了，反受其殃。 世间求学的学子们，在考中之后，都会将书本焚烧抛洒掉，发泄心中之愤懑，这个时候，也不谈什么“敬惜字纸”了。 慎虚说过，书山有路勤为径，死在山中无人晓，所以瞧不起死的书呆子，乃至于对儒门大能也是颇有微词，骂他们教坏了天性灵动活泼的良知良能，人如草木傀儡一般。 “难怪圣人不仁，视众生如刍狗！”慎虚愤愤道。 庄小周再去问，慎虚却闭口不语，只是幽怨道，以后远离那些假惺惺的人，仗义每是屠狗辈，负心皆为人，你以后，也不要陷进书本中去，变成个两脚蠹虫。 摸摸脑袋，叹息一声。 做完每日的功课，便接近晌午。 随便挑了一本看似神魔志怪的话本，躺在洞口敞亮地方，一不留神，就看到日落时分，肚子咕咕乱叫。 只怪这神魔话本写得太好看。 话本的主人来历不凡，修行虽曲折却有无数机缘，法力步步增长，美人频频垂青，每在危难之际，以卑微之身力挽狂澜，击败数倍于自己之强敌，众人大为感慨跪服之际，又一言不发，带着意中人，潇洒策马而去。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杯薄酒。 留给江湖一个倔强的身影，还有夜雨秋灯下的十年传说。 这不是每个人梦想的江湖生涯吗？ 庄小周第一次看这种话本，心中大为快慰神往，愣愣歪头，滴下一丝口水。 良久之后，擦掉口水，搭起炉灶，准备煮一锅粥，祭一祭吹拉弹唱了许久的五脏庙。 不想因为柴火受潮，连着十几下却都没有打着。 翻找一番，找到胡不悔留下的一小罐黑火油，便挑了一坨，放在柴火上，这时，不知哪里飞来一只硕大的花鬼蛾子，啪嗒落在手腕上，庄小周手指一颤，一个细微的火星从火折中飞出，落进火油瓶子，呼一下，便蹿起一尺多高的火苗。 火苗舔上庄小周的额头和袖子，吓得他手忙脚乱连连挥袖，方才把火甩灭。 黑火油确实厉害，一锅杂粥没多久便煮好，散发出粮食的醇厚香甜，在饥寒的青城郡，不啻为一种享受。 庄小周抱起碗，靠着洞壁坐下，打算好好吃一顿。 张开嘴，一时却没能合上。 眼前的一幕令他震惊无比——一条淡蓝色的火苗，正悄无声息地在书架上盘旋，它不动声色吞噬着所遇到的一切，火苗所到之处，书籍迅速化为灰烬。 煮粥的片刻工夫，火已经烧到了书架顶。 没有温度，亮度很小。 所以难以察觉。 眼见典籍差不多烧了个精光，回天乏力，庄小周反倒不着急了，端起碗，好整以暇吸溜吸溜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欣赏灵蛇般游走的幽幽残火。 据传说，很久之前这片大陆有一个皇帝，害怕百姓后变得聪明，便想了一个好办法——烧了很多很多书，埋了很多很多人，流传下很大很大的名声。 可见，烧书大约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吃完东西，庄小周开始思考这件事，寒山宗的新掌门，被送入历代掌门修行之圣地，预备翻阅大藏，等待祖师降灵。 却一把火把武窟烧了。 若是燕彩霞在，必然要骂骂咧咧放出寒光闪闪七支剑。 白汤圆江不怨肯定会哭。 黑瘦子胡不悔会抱着脑袋蹲在一边，生闷气。 对他们来说，这一把火，就是烧掉了寒山宗的未来，断送了祖师千年基业，也捂住了行将断气的寒山宗的口鼻。 寒山宗这是被命运反锁，扼住了咽喉。 辛辛苦苦众里寻他千百度，找到掌门，却是个掘墓人。 失神之间不自觉，摸到了一壶枸杞酒，山中苦寒，江不怨专门留下让他暖身子的，二两下肚，飘飘欲仙，有些头重脚轻。 道门？ 寒山宗？ 符门 无所谓了。 登泰山可以小天下，进酒壶可以忘余生。 眼神迷离看着，内心忽然有些小雀跃，露出了浅浅的酒窝。 眼见书卷火苗腾起，心中莫名有种畅快。 心里便卸下了沉重的担子，人生羁旅，长长短短又何妨，大地上亿万年来生命此起彼伏，几本破书，又算什么？ 烧了这些破书，心神轻快的庄小周睡得很实在，随着呼吸，身体好像在不断下沉，下沉，直到落在了一块辽阔无边的冰原之上，这冰原似乎已经冰封了千万年时间，甚至没有一丝风——似乎风都被冻结了。 在这荒无人烟没有一丝生气的地方，庄小周的神魂却变得恬静安适，睡得很香甜，十几年来前所未有。 山间轻雪； 枕边明月； 陇头白云； 岩上新梅。 所谓畅快，不外如是。 两三个时辰后，一丝极为脆弱的声响打破了荒原的宁静，厚厚的冰盖下，闪烁出一朵极为微弱的火苗，火苗很小，淡青色几近透明，大小犹如黄豆，无风摇曳，似乎随时会在冰盖下熄灭。 但它终究没有熄灭，顽强地挺起身子，想要钻出冰层。 与此同时，庄小周整个身体周围升腾起一道清辉，他侧卧的身体包裹在这清辉形成的椭圆中，隐隐有神圣的感觉。 但是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依然在黑甜乡梦游。 清辉形成的椭圆出现的那一刻，世界静到了极点，所有的鸟雀鸣虫同时安静下来，只有流转的微光在黑暗中闪烁。 残卷中的人形再次出现。 他绕着庄小周转了数圈，似乎在犹豫踌躇，然后散作星星点点，化为龙形，挣扎飞舞，上下翻腾，鼓动身体似乎要发出长啸，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庄小周均匀的鼻息。 他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游龙翻滚不息，最终似乎疲倦或者灰心丧气，复又聚拢成一颗明珠，从庄小周的眉心钻了进去。 只见庄小周眉毛微蹙，脸色潮红，似乎有些难受的样子。 身子扭动几下。 醒了。 起身走到洞口，撒了一泡尿，又回去睡。 一夜无梦，却好像赶了一晚的路，庄小周睁开眼，看到架子上空荡荡的，地上堆了一层灰烬。 心想要是小和尚十力在，也许当下明了四大皆空，开悟后吟诵偈子一首。 然后又想，许是天威降临，气运使然，烧了这魔宗的神典。 燕彩霞肯定胡子乱颤，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子，算了，这个掌门也不当了，收拾东西回去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零章命弦 虽说那把火烧得诡异，蓝汪汪幽冥鬼火一般，但多少带了点烟气。 烟熏之下，墙上本就面目不清的金刚们面色就更加不善，露出一丝叵测和无奈来，他们眼神空洞地盯着下面得满地狼藉和那个无奈的少年。 庄小周抬头，看看金刚与造型各异的石像们。 合掌说道：“列位，无心之失，缘尽于此，都是造化弄人，万望勿怪！” 说完拔腿离开，脚下却莫名一滑，单膝跪地，重重磕在石板地面，头顶是面色阴沉的十几尊石像。 石室之内，旋风顿起。 地面之上，也有一道低矮的旋风，卷起几粒干瘪的稗草壳子。 江不怨和胡不悔离开时，为了隐蔽，又把土地小庙认真搭好。 甚至还上了一炷香。 胡不悔双手夹香，喃喃道：“土地爷爷，下面是咱们寒山新掌门，他年轻不懂事，您多担待帮衬，待他修行好了门派光复，给您修个大庙金身。” 神虽不大，听的许愿也不少，所有土地像还是肃然端坐。 只是神像脸上，似乎带着一丝说不清楚的笑意。 神像前两支未燃尽的朱红色香梗交叉摆放，这是镇上最廉价的香，香梗用的是细竹条，被染成土里土气的笨拙红色，看似随意地摆放着。 像一个“人”，又像一个“z”。 人者，生天地间，食五谷膏粱饮地泉积露，身重不飞，匍匐尘土，繁衍生息如草木稻米，世辈交替。 z者，有剪刀之形，收割之意。 人如庄稼，农夫何人？ 胡不悔随意烧三炷香，燃尽一支，余下两支倒地而成此形，乃是一丝天机的投射，倘有精通阴阳之术者如黄滔天，必然可以看出端倪。 大到关天人命。 小到虫蚁生机。 但这荒郊野岭，谁来窥测这一丝流溢的天机？ 胡不悔和江不怨离开许久之后，庄小周在地下石室之内不禁跪下之时，一个身影大摇大摆忽扇扇走了过来。 正是背着剑匣子的燕彩霞。 庄小周跪下那一刻，石室之内忽然亮了一些。 唯一一把插在通风口上的火把忽然得到了什么鼓励，火团大了三分有余，墙上的金刚们因此也油亮丰润了一些，沉默的石雕，开始显现出黑白分明的背影，投射在石壁之上。 燕彩霞屁股还没好利索，一摇一晃走到小庙前。 “哈哈哈，土地，好久没来看你，甚是想念。”他嘴里冒着酒气，凑近了对土地像说道，饶是压低了声音，还是隆隆似雷。 土地自然没法答他。 然后燕彩霞看到了石板上的两支残香。 笑容瞬间凝固，消失，他瞪着眼睛凑近了看，胡子上染上了香灰他都没注意到——喃喃道：“要坏事了！” 他捕到了这一丝天机。 要出人命，而且不是一两个。 有谁有如此大的能耐，能收割人命？ “你告诉我啊！”燕彩霞对土地像吼道。 土地爷很无辜地端坐，片刻之后，好像受不了燕彩霞的怒目，扑通倒向西南向。燕彩霞抬头去看，果然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天空澄清，河汉迢迢，缀着无数星光，但是西南天边，青黑一片，只有一道奶白色的云雾。 “什么鬼东西！”燕彩霞嘟囔一句，取下剑匣子，歪着屁股坐在不远处的田垄之上，天机要紧，但是保护新掌门更为要紧。 毕竟，还指望他在符门那里露脸呢。 石板坚硬而冰冷，庄小周膝盖碰得有些难受。 掌门一跪，认祖归宗。 犹如打开了一道阀门，寒山宗的法脉气运，从遥远荒芜的洪荒时代开始，沿着早已干涸废弃的时空河道，一路蔓延而来。 这种改变是肉眼所不能察觉的。 但是庄小周能够感觉到。 庄重肃穆，原始悲凉。 低头去看，不由一个哆嗦，他的肉身正在逐渐变得透明，像是一片来自异域的薄薄琉璃，很多细小的蚊蚋虫蚁忽然从空间中挤了出来，嗡嗡飞行，钻进他的体内。 身为虫圣传人，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勾招之法。 却毫不奏效。 那些蚊虫不慌不忙，钻进体内，各自循着经络找到一处窍穴，安住下来。 很快，体内一百零八大窍腧穴，尽皆被蚊虫占据。 为何勾招无用？ 庄小周低头，不由睁大眼睛，他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胸前璇玑穴中，并非什么蚊虫，乃是一个红袍老者，身形很小，却宛如常人一般，拄着拐杖安坐在窍穴之内。 老者正在仰头四下观看，仿佛在勘察自己新居处的风水。 大概感应到了庄小周的眼神，他仰起头来。 因为太小，看不清五官。 但感觉到了对视。 再去看其他地方，也是小而栩栩如生的各类人物，他们似乎是将庄小周的身体当成了一座海外仙山，每人占据一处洞府，悠然自得。 有白须白发的老者，有华服锦靴的少年，有枯槁如木的乞士，有面如满月挂着念珠的和尚，也有手执铁戟的荒人 庄小周恍然大悟。 这便是传承。 寒山宗历代强者，将其精神气运化为人形精魅，隐于得到传承者体内，其人便是门派传承之堪舆大图，承袭祖荫，窥一得万。 西南边，地面升起万道白白的细线。 像是有一只巨大无比的蜘蛛趴在地上，吐出无数根蛛丝，这些蛛丝随风飘飞，向天上延伸而去。 燕彩霞初看不明白。 后来忽然一拍脑袋，哇哇叫道：“原来是命弦！” 所谓命弦，是世间凡人的命运之弦，人生天地之间，需得与天与地勾连，修行人靠窍穴，交换真元，再与命星相应，凡人窍穴拥塞，自然无此本领，是以其命运纤细如弦，微弱稀薄，仅能连接天地，让天地知晓有此一人而已。 师父说过，命弦平时隐而不显。 若大能召唤，便如游丝菌苗，破土而出。 但另一方面，对于大能而言，杀人最快，便是割断命弦。 命弦若断，其人无天地滋养，日渐萎靡，必死无疑。 想起土地神前的香梗，燕彩霞不由惊呼他娘的，站起身来，这是有人要割断众生命弦，制造屠杀！ 青城百姓，何辜之有！ “妖人尔敢！”燕彩霞纵步飞身，已经凭空而起，大袖一挥，地上的剑匣子啪嗒弹开，七支剑紧随其后，组成一道白芒。 打不过，也要打。 这点侠气，还是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一章抚琴 燕彩霞飞身而去。 七支剑在背后啾啾而鸣。 片刻之后，就飞出了百余里地，天地之间，游丝越来越多，粗看去约有千根，晃晃悠悠，组成一道白色的大树，高达数十丈，远接云朵。 在这白线组成的大树边上，坐着一个人。 严格来说，不是人。 是一个人形的东西，也是极为高大，脑袋伸到云层之中，看不清面目。这人形的东西本是黑色，却是遍体裂缝，每道裂缝都散发出赤红色的微光，微风吹拂之下，身上到处燃着极为细微的火苗。 那数千道命弦被这巨人拢在怀中。 像是一直巨兽在玩弄刚捕获到的猎物。 巨人的手虽然大如马车，动作却甚为轻柔，在命弦之上轻轻抚摸，然后轻挑慢按，竟然弹奏起来。 燕彩霞扑通落地，激起一道烟尘。 那奇异的音调便响了起来，其实这不是真正的音乐，世俗之人去听的话，并不会听到任何东西。但在燕彩霞这些修行人耳中，真元激荡，离魄的音调轻轻泛起。 这是寂寞之歌，寂寞是长生者亘古永恒的功课。 这是杀伐之曲，视万物苍生如草芥，游龙横行宇内，翻滚长啸，无意间碾压无数虎豹。 这是得意之喜，痛歌而击瓦釜，天机迸射，人道合一，得意忘形，几欲飘飘而飞。 这是别离之歌，背向萧瑟人世而去，自有快意的真趣。 燕彩霞听呆了。 他虽为人张狂不定，却也是极有天赋的天才，刹那便领悟了这巨人之曲的真谛，这是一个修行人内心的独白，世人不解，天地却能为之共鸣。 只是，在这曲子之中，少了一种味道。 是悲悯。 修道之人，高高在上，对世人当有悲悯，是为功德，俗人可报之以香火气运。 思忖间，巨人双手停歇，那曲子戛然而止，天地之间一片大寂静。巨人叹息一声，那声音沉沉坠地，山间簇拥青翠的松柏被砸中，然后，簌簌化为碎末落地，大青山多了一道伤疤。 巨人伸手捻住几根命弦，轻轻拉扯。 将其从地面拔出。 吸进鼻孔之中。 然后，他发出极为惬意的呻吟，长出一口气，吹散了脖颈之下的浮云，露出硕大的脑袋来，是个有点富态的老人。 面目极为平凡，和蹲在街边卷烟闲谈的任何一个青城郡老头，并没有分别。 燕彩霞知道，这是某个大能的分身。 月光之下，山岳一般端坐，将青城郡百姓的命弦一根根拔出来，然后吃掉，是高人，更是恶魔，难怪在他的曲子之中，只有道者的寂寞不羁，却少了人间烟火熏蒸下的悲悯。 这是个怎样的人？ 但无论是谁，凡人何辜？ 燕彩霞竖起剑指，冥冥祈求祖师护佑，尔后双臂一震，身后七支剑似乎也知道遇见劲敌，吐露剑芒，化作白光刺向巨人的咽喉。 那巨人委实高大，所以剑芒便如银针一般。 直到剑芒就快刺到咽喉，巨人似乎才发现一般，停下抚着命弦的手，屈起食指轻轻一弹，指尖迸射出一道白色的火花，七支剑前后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歪歪扭扭落地。 歪七扭八插在地上。 它们似乎有些不甘心，要跳出泥土，却仅是铮铮哀鸣，难以起身。 燕彩霞怒火一声，双脚在地面一跺，身子飞起。 到了半空之中，伸出右手，猛然一拍后脑勺，口中飞出一点微弱的荧光，这是一把精致的小剑，乃是燕彩霞百余年真元剑气所化。 巨人没把这荧光放在眼中。 低头继续轻轻撕扯命弦，又扯断几根，吸进鼻孔之中。 燕彩霞所吐出的飞剑看似缓慢，其实却是势如闪电，飞至巨人心脏处，毫不费力穿进去。 那巨大无比的身影忽然停顿。 捂住胸口微微颤抖，伸手扒开胸腔，掏出红光闪烁的心脏，拿到嘴边，吹掉插在其上的那支小剑。 然后，低头凝视着燕彩霞。 头很大，月亮也亮，但是看不清楚他的脸——似乎被流动不止的真元遮盖。 燕彩霞仰头指着他，骂道：“妖物，怕了你燕爷爷的宝剑吧！” 巨人淡漠地将心脏放回去。 然后猛然伸手下拍！ 像是着急拍死一只趴在美味上的绿头苍蝇。 燕彩霞晓得厉害，喊一声你他妈的老妖怪不讲究，身子极速倒掠而飞，势如闪电，难怪胡不悔说，他逃命是一把好手。 但那只手在迅速长大。 到达地面之时，已经如一片山林一般，将燕彩霞牢牢罩在其间，难以逃脱。燕彩霞飞行之际，仰头只看到一座山岳压下。 雷霆万钧，挟着压万物为齑粉的威势。 在劫难逃！ 轰！ 大地猛然震颤。 不远处的青城郡大地也被波及，正在沉睡的居民被震醒之后，光着屁股哭爹喊娘窜出屋子来。 “地牛翻身了！” “我的老天，又地动了，还活不活” 黑暗中，叫喊声此起彼伏。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次地动和往常有些不同，没有左右摇摆的感觉，只是猛然一下，上下抖动之后，便再无声息。 在外头站了片刻，墙角撒一泡尿，裹着衣服又回去睡了。 大青山侧。 巨人一击中敌，不再纠缠。 甚至看都不看一眼，一只深冬的残命蟋蟀，何足挂齿。 他淡漠地收起大手，专意去摆弄怀里的命弦。 燕彩霞的身体呈一个“大”字，静静趴在荒野之中，他全身都被砸进大地之中，觉得遍体的骨头都碎了一般。 片刻之后，从土里拱出脑袋，试着动了动，发现经络未断，肉身还能动弹，就蠕动着，一点点从地下钻出来。 口鼻皆血，沾满了碎叶与泥土。 喘息片刻，又扶着膝盖，龇牙咧嘴站起来。 鼓起全身力气，叉腰喊道：“王八犊子！你燕爷爷但有一口气在，就不许你伤害世间凡人，吸取精气，乃是修行人最不耻之行径！” 崩崩几声，命弦又断了几根。 巨人眼中根本没有燕彩霞。 就像神龙借水腾空，哪会在意地面的墙倒屋塌。 这种忽视令燕彩霞十分不爽。 所以他擦了一把满脸的血泥，一瘸一拐，慢慢向巨人所在之处走去，走近一点，好省些力气。 七支剑终于“自拔”成功，和主人一样，缓慢地贴地飞行。 跟在踉踉跄跄的身影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二章交锋 荒草漫膝，燕彩霞走得艰难。 终于接进巨人，仰头望去，他确实如参天山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食了命弦的缘故，身上的红色火苗更加鲜艳。 巨大的手，还是抚摸情人一样温柔。 这是燕彩霞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去观察命弦，它们近在咫尺，确实像蛛丝一样柔弱细微，在天地轻微的罡风波动下，轻轻摆动着。 就如同凡人的命运。 看起柔弱不堪，却又坚韧无比。 寒山祖庭边上的杨老头，不知道几岁，每年冬天都去砍很多柴，驼背，咳嗽，拖着一条残腿，每年燕彩霞都觉得他活不过这个冬季，总觉得在某个时候，他剧烈的咳嗽会将自己震得散架，骨头散落一地，神魂破碎不见。 但是，他活了一年又一年。 柴堆越垒越高。 这就是生命。 所以，巨人虽然高大而有力，但这些游丝般的命弦对他来说，似乎也有些难以扯断，每次都是几根，要扯得很长，才会断裂。 这便是生命之力。 哪怕是卑贱孱弱的凡人，既然秉承气运，生于天地之间，便没有理由将其淡然抹杀。 这就是燕彩霞不服的地方。 终于，到了巨人脚下。 燕彩霞一手叉腰——这是他准备骂人的标准动作，一手指着巨人几乎探入虚空之中的脑袋，猛吸一口气，舌尖发出雷鸣般的喊声：“妖人！冲你燕爷爷来呀！” 巨人从苍穹之上低头鸟瞰。 巨大的眼睛湖水一样，本来淡漠，如今因为沸腾变得血红——他怒了，这个死虫子仗着几分道缘，如此不知死活，那就先来收他！ 他的注意力刚放到燕彩霞身上。 顿时，有无数真元瀑布一般流泻，滚滚而来，砸向燕彩霞，万钧之力刹那加身，燕彩霞呻吟一声，不由喷出一口老血，身子开始颤抖，方才差点断掉的骨头又在吱吱作响 “嗯？” 巨人有些意外，他一凝神，万物跪服，这个小门派的小虫子，居然还站得住。虽然为了存留精力，他只是使了几分力气。 但这也令他有些不满。 便迁怒于手中的命弦，一把扯去，又断了数十根。 全然没了高人的风度。 “你妈的！”燕彩霞还是不忘骂人，只是无力叉腰。 “哼！”，巨人回应。 上天打开阀门，数百倍的威压再次倾泻，燕彩霞顿时矮了一半，双腿已经被压进荒原之中，但他露出地面的上半身依然挺直，竖着中指。 巨人竖起左手拇指。 小船一般的指头按下来。 要将燕彩霞压扁，挤出满肚子的桀骜不满与臭屎尿屁。 “我去！”燕彩霞脑袋一晃，仰天说出几个奇怪的字音，瞬息之间，他的身影凭空消失不见——寒山宗的遁术，根源是魔宗失传许久的五行空空。 只要有五行一物，便可借此逃遁。 所以胡不悔只担心七支剑，不担心师叔，师叔遁术天下无双。 五行空空术修到极致，瞬息遁形万里之外，也非难事。 燕彩霞自学成才，学的粗糙，所以遁逃方位和距离都是随机的，远则数百里，近则数十里，寻常逃命不是问题。 现在他伏在树下的落叶间。 完全屏住呼吸，不发出一丝声响。 他隐藏的很好，像是大青山天然的一部分。 就在他认为绝对安全之时，遍体燃火的巨人露出一丝讥笑，微微张口，一道细微的火焰飞涌而出，射向燕彩霞藏身之所。 修行界的真火分为九品。 这道火焰成色未知。 但它带着灭绝一切的气息，不动声色，却是杀意无穷，世间最可怕的碾压不是面目狰狞的虎豹狼犬，而是那些看起悄然甚至可亲的东西。 譬如岁月，镜中朱颜正好，谁能感知到一日一日老去的残忍？ 譬如淡酒，一杯杯下去，最能醉人。 这火苗看似平淡而细小，那是对巨人而言。 隔着很远，燕彩霞就感觉到了炙热之气，胡须和头发开始卷曲，发出似有似无的焦糊味道，一条红色的巨流垂天而下。 浇铸无边荒野，泯灭无穷生机。 燕彩霞要逃，却发现四面都是火网。 已是死局。 索性一咬牙，怒吼一声，带着七支剑冲天而起。 斗一斗这天火！ 七支剑被映照的血红，剑尖颤抖，嗡嗡作响不止。但这一人七剑，在这赤红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燕彩霞自度必死，只是闭目猛冲，希望能冲破这道火光，到那巨人面前一战。蚍蜉撼树也罢，只是尽力而为。 寒山宗的老掌门没什么天分和本事，就是靠着“尽心尽力”四个字，才留下这一点点法脉。 这是寒山宗做事的规矩。 头发着火，遍体滚烫，燕彩霞咬牙，还在上升。 巨人冷漠地看着他，看一只投火的蠢笨飞蛾，如何烧焦翅膀，遍体焦黑方才死心。 紧接着，燕彩霞听到一声叹息。 他已经被烤得稀里糊涂，认为这是幻觉——但又好像不是，因为叹息后面，跟着一道清凉的剑光，并不咄咄逼人，甚至有些散漫写意。 是谁晚间无事，多饮了几杯马溺般的土酽茶，辗转反侧睡不着，抽出剑来，在庭院的枣树下歪歪扭扭舞动几下。 剑气偶然飘飞。 来到燕彩霞身边，不小心，便割破了巨大的火幕。 眼前忽然出现一道裂缝，来不及细想，燕彩霞带着七支剑堪堪穿过，回身扑灭山上的小小火苗，定睛去看，地面上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影子。 身着青色道袍。 手里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剑。 “道友，多谢！”燕彩霞凌空喊道。 “不客气！” “你是”，燕彩霞听出了声音，一时语结。 “是，妖道！”，斐昶鉴懒洋洋回答。 凭空出现的这个道人引起了巨人的高度警觉，他左手护住千根命弦，右手成掌，似乎想要按下来，却又有些不敢。 “放手！”青衣道人歪着脑袋命令道。 巨人一愣，带着怒意，猛然按下巨掌。 青衣道人忽然不见了，然后，巨人背后喷溅出灿烂的火光，这火光从他的脖子后开始，一直向下急速延伸。 脊椎被割开了！ 巨人忽然就瘦了几分，有些迷茫地再次抬起手，想要发动攻击。 “再不收手，就切了脑袋！” 斐昶鉴落到地上，弹了弹长剑，震落几粒火星，淡淡说道。他不是对巨人说，而是对虚空说，对天际说。 燕彩霞张嘴看着这个妖道。 心道这厮似乎有些厉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三章诱饵 巨人真的就一动不动。 时间的流逝仿佛停止，巨人双手虚虚握拳，任怀中的命弦震荡游动，不知道他是在思考还是被什么人捏住了命门，不敢挪动半分。 “我从终南来，新听到一首曲子。君莫贪，今日相逢欢愉间，欲壑挑土年年填，何时满” 斐昶鉴说着似乎不相干的话。 北边吹来一阵凉风。 那是符门的方向。 凉风吹拂之下，巨人身上的火苗开始枯萎，像是野草遇到寒流，很快，巨人变成一个半透明的空壳子。 “走就走吧，何必故弄玄虚！” 斐昶鉴语重心长，吐出一粒枣核，不轻不重，落到巨人脚上。 噗！ 百丈危楼一般的透明身躯，琉璃一般碎成指甲大小的碎片，纷纷跌落，尚未落到地面，就已经化在夜风之中。 命弦们如蒙大赦，缓缓缩进泥土之中。 这一刻，青城郡有数千人忽然从梦中醒来，猛然坐起，擦了擦头上的虚汗，大口大口喘气，没有噩梦，没有疾病，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好像是重返人间。 一切都如同没有发生一样。 若不是头上的焦糊味与遍体的疼痛，还有屁股上箭伤又渗出来的血，燕彩霞是不敢相信这一切的。 命弦，巨人，妖道 这一切都是书中所见——哦不对，燕彩霞不，是师兄在世时讲话本故事所说的。 “那是什么东西？” 燕彩霞拄着剑匣子，歪着屁股问道。 “是某位大能的精神幻化，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可惜走错了路，居然要吞噬凡人的命弦来巩固命宫，奇怪，师兄从未跟我说起，西荒之地还有这一号人物” 说完，斐昶鉴仰头道：“师兄，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难道真的是像那小子所说，死师弟不死师兄？” “不管怎么样，谢谢了！”燕彩霞很少当面谢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描淡写一些，不料却显得更加生硬。 “不用谢，我是为了小师弟！” “嗯，都是为了那小子！” “尊重点，那是你们掌门！” “嗯对，为了掌门那小子！” 地面上所发生的惊心动魄这一幕，庄小周浑然不觉。 他化身山岳，身藏洞府。 承袭着寒山宗正邪未知的千年气运，矗立在时间的巨流之中，他觉得一切都在后退，时间开始反向流转，十六，十三，七岁，四岁，忽然坠入黑暗。 早年间读过一本大西洲的册子。 是一个姓荣名格的家伙写的，教人如何在心内逆转时间，回到父母未生之时的本来面目——和佛宗不谋而合，据说，这姓荣的有一个东方的佛宗师父。 庄小周如今便是这种感觉。 回到出生之前。 但是时间还在倒流，就像它从前一直默默向前流淌一样，不肯停歇。 到哪里去？ 独自站在浩瀚无边的时间之流中，周遭的一切白云苍狗，沧海桑田，瞬息之间变换了无数面目。 幼苗，小树，参天，雷劈，腐朽 荒漠，麦田，河谷，山丘，宫殿 动与不动，形成鲜明的对照。 令庄小周想起道门的冥顽剑，说来古怪，道门不传之秘和这寒星大陆的神典之间，莫非有什么隐秘的关联不成？想起丁荒所说的，正道与魔道，逆流上溯，或许是同一源头。 都是关于时间的秘密 冥顽剑挑起帷幕一角，神典映照出其间的阴影 庄小周就这样，深深浸没，一动不动。 像一只被冰封亿万年之久的猛兽。 “快来看看宝宝，哎呀，尿了你爹一身”，一个女子温润可亲的声音忽然划过。 符门山脚下的小酒馆，依然幽暗。 胖老板今晚没有炒菜，也没有喝酒，桌上放了一碗面，一碗很细很细的拉面，吃了一少半，筷子横在碗上，碗里的荤油已经凝结成白色的硬壳，面条有一半耷拉在碗沿上。 很显然，吃面的过程被什么打断了。 这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胖老板坐在桌边，眉目不再是笑呵呵的样子，带了一点愁苦，双手托着脸，眉头紧锁。 面条浪费了，很可惜。 就像那些细细的命弦，虽然真元细微，但聊胜于无。 可惜被打断了。 胖老板舔一舔嘴唇，继续想着，以后动作务必要轻一点，步子要小一点，还是看轻了这青城郡，卧虎藏龙，颇有一些人物的。 笃，笃笃 酒馆破旧沾满油污的门被叩响，这个声音很久都没有响起了，胖老板松开手，嘴角轻轻上扬，轻声道：“来吧。” 外面有一点小雨，陈辞岚撑着一把竹伞。 进门来，将伞倒放在门后面。 “来了？”胖老板似乎一点都不意外门主的到来，也不像其他门内人一样站起来迎接，他是主人的姿态。 “来了！”陈辞岚声音很小，声音似乎还带着路上的风寒。 “有些日子了”，胖老板的笑意有些玩味。 “呃，最近”，陈辞岚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淡然自若的门主，有些局促地摸了摸头发，又赶紧握住双手，像是被先生指责的学生，有些手足无措。 “最近颇会养生啊，如此小雨，也要打伞？” “求个心安而已。”陈辞岚声音还是很小。 “不用解释，有话直说吧。” 胖老板点点桌子，示意陈辞岚坐下。 陈辞岚依言坐下，腰板挺直如十几岁的少年，昏暗之中，眼角历经风霜的细纹都被隐藏，他喉结滚动几下，声音干涩地开口：“昨晚的事，是你做的？” 胖老板用筷子扒拉着荤油里的面丝。 漫不经心点点头。 “我们有言在先！”陈辞岚语气加重。 “有什么？昨晚不是被打断了嘛”胖老板的脸色半明半暗，带着一丝惋惜。 “我们有言在先！”陈辞岚又强调一遍。 “见机行事，顺势而为，拘泥这么多，哪像个大丈夫，这一点，你不如楚墟！” “你要那个人，我不反对，但波及太多无辜凡人” “怎么样？”胖老板冷笑反问。 “这样不好！”陈辞岚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些什么，急得身体前倾，却只蹦出这几个字来。 “我修行千年，要你教我分辨好与坏？” 陈辞岚不知道说些什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盯着对面这个老人，这个打交道很久，却始终不知道底细，令人有些敬畏的老人，似乎想把他看穿。 老人忽然露出笑容。 像是寒冰忽然融化，春日即刻降临。 他宽厚淳朴的笑容，令陈辞岚一时之间有些难以适应，不由露出困惑的神情，等老人说话。 “你帮我办一件事。” “您老人家法力通天，还看得上晚辈这细微末技？” “做不做？” “条件呢？” “我会考虑放过这些凡人。”老人语气轻快起来，笑意更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四章吵架 陈辞岚白色的脸顿时涨红：“你这是胁迫！” “也可以称之为救赎。” 胖老板站起身，开始解围裙收拾桌子，他打算结束这番对话。 “什么事？” “带那个人孤身上山，我有用。” “你不是说？” “差不多了，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寒山宗那几个蠢货倒也有些眼光，选了他做掌门，等他拿到全部传承，我再，是不是一箭双雕？” “寒山宗，还有什么传承？” 胖老板将围裙重重甩到地上，声音低沉但是带着怒意：“那几个家伙在你眼皮下来回走动，你竟然都毫无察觉，门主是如何当的！” “已经凋敝如此，何必！” 陈辞岚也有一丝怒意，寒山宗的活动，他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相信天机运转自有其时，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最好不要强行干涉，所以兴盛也罢，衰败也罢，他并不想插手。 听胖老板的意思，是想赶尽杀绝。 这不是他的原则。 那个燕彩霞他也见过几次，倒也狷介有趣。 没想到陈辞岚如此反应，胖老板叹口气，重新坐下来，语重心长说道：“消灭一个门派，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必须要谨慎再谨慎，抹杀掉一切痕迹。” “与你何益？” 胖老板做事，从来都是以利益计算，情分情怀之类，从不考虑，所以陈辞岚有此一问。 胖老板笑笑。 指了指东边。 东边是长安，说明这是长安的指令。 陈辞岚无法再问了，因为以老人如此修为，都需要听令于长安的某个人，再问下去不会有答案，也没有什么意义。 如何消灭一个门派？ 这是陈辞岚年轻时在符庐书山考试时遇到过的一题，他思考许久，笔墨蘸饱了又放下，踌躇良久，写道：凡物之朽坏，必从内发，他人无计，此题无解。 这道题险些断送了他进入书山的机会。 日后同窗闲谈。 “斩其祖脉，夺其气运，其自衰朽” “抹杀肉身，毁尽典籍。” “欲毁传承，须先坏其规矩，令其择人不淑。” 这是他们的答案。 陈辞岚一直认为，鸡蛋要坏，是因为里面有毛病，门派要灭，是因为门内弟子想要它灭，若人心不死，传承不断。 将人杀光，还有后来者。 将书焚尽，冥冥中更有传承。 野火会烧掉野草，但不知道在哪一年哪一个时辰，春风化雨，风吹浩荡，忽然就涌现出遍野鲜花。 何况道法微妙，焉能说断便断。 即便强大如酒馆这个胖老板，即便他斩杀寒山宗仅存的几人易如反掌，也不敢说就能让寒山宗从世间彻底消失，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观察，要摸寒山宗的底。 阴差阳错，那个人，竟然被卷进了寒山宗。 然后进入了隐藏许久的武窟，并将传承引动，正如老人所说，可以一箭双雕了——捉了道种，再断了传承。 陈辞岚咬了咬嘴唇。 “告示已经贴出去了！”他说。 老人点点头，端起半碗剩面，笑着说：“也好，一网打尽。” “你是偷偷跟踪过来的？”燕彩霞挑起眉毛问斐昶鉴。 “请把偷偷二字去掉。” “不放心我们？” “嗯。”斐昶鉴回答很直接，让燕彩霞面子有些挂不住。 涨红了脸，尴尬地左顾右盼。 挤出一句：“莫欺少年穷，莫欺门派小。” “哼！你们有能力保护他不？”斐昶鉴收了长剑，在土地庙前搬了块石头坐下，径直问道。 这个问题很犀利。 燕彩霞面子更加挂不住，一拍剑匣子，指着斐昶鉴大声嚷道：“你本事大，刚救了我，觉得自己很厉害是吗？你厉害还被官府铁链拴了脖子，牵着满街走！” “是拉着，不是牵着！” “既然咱们的目的都是保护掌门小子，为什么要吵闹呢？” “是你挑的头。” “那又怎么样？” “那就不要怪我说话难听，我在道门也是有身份的，有谁敢这样跟我说话！” “我在寒山宗，也是有身份的！” “寒鸦岂识凤凰之妖娆，涂蚓不解苍龙之神骏。”斐昶鉴慢悠悠回击。 “行行行，你是神龙，我们是土里的蚯蚓，你走吧，寒山宗不需要你这样的高人来保护，我们拼了这几个人的命，不信还护不住他。”燕彩霞气急败坏，身子一晃一晃，屁股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又迸出了血，觉得凉凉的。 “幼稚！”斐昶鉴火上浇油。 “老子一百多岁了，哪里幼稚！” “这青城郡里，看起古井无波十分平静，却是死气弥漫，寻常百姓接连莫名死去，我今夜来看看师弟的安危，正好遇到那噬魂的巨人，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何我看到很多人生机已断。非但如此，很多妖族也是被吞噬的对象，至于我这师弟，你们的掌门，更是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的。” “为什么掌门如此受欢迎？”燕彩霞疑惑问道。 “说了你也不懂。” “你还是不是又要吵架？” “信言不美，美言无信，你爱信不信。” “我知道，你号称道宗的师弟，在上面有人，关系多，骄横惯了，不是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的野道人可比。”这话里带着刺。 “这话说的，俗世烟火气太重！”斐昶鉴不满这种说法，道门乃是修道之地，又不是污浊诡异的官署之中，这话大大不妥。 “你扪心自问，如若不是道宗师弟，有谁给你面子？” 斐昶鉴沉默了。 他性格看似活泛随和，实则骨子里乖张，不善交际，从来白眼看众生，所以在终南山并没有什么好朋友，少年时有个迟观山，还给走失了。 但毕竟是道宗师弟，长老和后辈们都给面子。 无人敢说一句硬话。 大家都知道，和他起了冲突，未必打得过，挨了剑，还要被爱护师弟的道宗苛责，不如退一步，哄哄这老小子。 这个问题被燕彩霞指出来，斐昶鉴无法应对，老脸青一阵紫一阵，像是西蜀的变脸秘戏。 两个本来伶牙俐齿的人，忽然都沉默了。 互相尴尬地看看。 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哈哈哈 远处若有人路过，会看到两个老疯子捶胸顿足，笑得声嘶力竭，眼泪都冒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五章混沌 石室之内，庄小周依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 意识重新变得清晰。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记忆有了分量，成了一种沉甸甸的东西，或者说，像是一坛老酒。 新酒鲜甜。 老酒醇厚。 二者的差别就像是青年与老年，人还是那个人，心却变得不同，更加宽厚而坚韧，这也是之前的庄小周与如今的他不同之处。 混混沌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墙上石像的影子开始做出各种动作，石像不动，但是影子却缓慢舒展。 姿态，手印，动作似乎刻意做的很慢。 是在教人。 庄小周知道这也是传承的一种，所以屏住呼吸，认真地看着，随着石像影子的动作，体内的经脉气息开始缓缓催动，如同沐浴于日光与温泉之中。 这种动作是无意识的。 更像是一种本能，一种从无尽虚空中汲取真元的手段。 无休无止，无边无际。 越过一颗颗缓慢旋转的赤红星体，越过亿万颗明星所构成的星河，庄小周明明白白感应到，一颗大星在发光，光芒并不刺眼璀璨，淡然无比。 但是极具穿透。 墙上的影子还在持续运动，像是耐心的老工匠，在认真打磨着一件绝世精品，留给世人绵延千百年 大唐帝国利州郡。 这是唐国与西蜀的交界之处，一处荒村废旧庭院里，披发大汉靠着一个麦秸垛子，正在呼呼大睡，即便在熟睡之中，他的眉毛也是紧锁，眼皮之下的眼珠在急速运转着，像是遇到了什么紧迫艰难之事。 他怀里抱着一个蓝包袱。 包袱里那块心形石头，再次开始跳动。 这一次跳得很稳，很有韵律，所以大汉很快就被惊醒。 他捧起包袱认真听听。 忽然咧嘴一笑。 铁石心动，顽石说法，这说明那个人已经接近武窟，并引发了传承。 大汉不再睡觉，猛然起身，晃了晃脑袋，大步向青城郡方向走去 七日之后。 青城郡又冻死几十个羸弱病残。 痴猿头上的巨钟忽然被移开，他隐约知道此事的因由，就此沉默许多。 横熊又赌输了几把，干脆砸了银钩赌坊。 唐穗慢慢恢复了身体，有时去找李涯喝茶。 刘桑依然忙忙碌碌，努力将一个个濒临冻死饿死的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虽然可能是徒劳，但他依然执拗地忙着，脸更加瘦的锋利，扫帚眉愈加低垂。 厨神还是躲在屋内研究丹方，好多人不出门。 青城郡像是一架随时散架的马车，靠着已有的惯性，在向前缓慢开动着，虽然人人都已疲惫不堪，虽然不时有尸首从车上掉下来，但依然要呼吸，阳光依旧会升起。 有人再也看不到，有人在黑暗中坚持等待。 庄小周时而迷糊时而清醒，像是翻滚在传说中的意海之中，抬起头猛吸几口气，又被巨浪压下去。 终于，再次感知到身体的分量，身边满是残灰，他爬起来，按照来时的记忆走上台阶，一举一动如同人偶般僵硬，推开石板。 外面清晨时分，有雾。 燕彩霞趴在剑匣子上打盹。 忽听哗啦一声，土地庙垮塌，石头散落一地，神像咕噜噜滚出很远。 一个身影从地下拱出来，正是庄小周。 燕彩霞张嘴狂笑，呼一下窜出去，抱住庄小周道：“哈哈哈，掌门，你终于学成归来，我们寒山宗法脉就此可以光耀九天震慑宇宙” 庄小周眼神呆滞，木然地看着他。 皱眉道：“燕” “哈哈，是我燕彩霞啊！”他拍拍胸脯，满眼喜悦，扯住庄小周的袖子一拉。 只是轻轻一拉，衣服就如乱蝶纷舞，碎成极小的一片片，随风飘洒而去，就像是放了几百年，朽坏不堪。 庄小周已经赤身露体。 但他也不遮挡，泰然自若站立，如三岁孩童。 “这才几日，衣服就侵蚀如此？”燕彩霞急忙解下自己的鹤氅，给庄小周披上，一宗掌门，如此实在有些不雅。 庄小周觉得有些冷，将鹤氅裹起来紧了紧，迷茫地看看荒原，又低头看看脚下的武窟入口，声音干涩而生硬：“我怎么，在此处？” 燕彩霞一惊，下巴差点落地。 他张着嘴，许久之后才挤出一句：“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庄小周皱眉思索一下，点点头，然后像是刚学会走路那样，生硬地走了几步，缓缓说道：“我知道，但是为何感觉这世界，如此陌生？” 燕彩霞头上冒出汗了。 内心隐隐的不安终于变成了现实，师兄在武窟之中与神秘力量咬牙抗衡，然后就被压坏了脑子，他一直以为庄小周是天命之选，不会发生这种事，岂料 唉，天要亡我寒山宗！ 忽然闻到一股焦糊味道，冲过去跳进武窟之内，只见其间狼藉一片，典籍尽皆化为黑灰，原本绚烂威武的壁画已经斑驳褪色，只余下淡淡的勾画，像是被湿气侵袭千百年之久。最惨的是十几尊石像，都已断裂成块，四肢脑袋的碎块滚落满地，但是那断裂之处并不平滑，短短几日，竟有了风化的粉尘，石头间隙也生满了一层厚厚的青苔。 耷拉着脑袋走上来，问庄小周道：“你干了些什么？” 庄小周摇头。 燕彩霞知道追究无用，悲从心起，不由迎风流下两行热泪。 “为何哭泣？”庄小周问。 “哦，忆起一些往事。”燕彩霞抹抹泪水，黯然答道。 “往事” 庄小周眯起眼睛，往事就像是遥远平原上的雾霭，似近实远，缥缈不清，想要去捕捉查看，却深陷期间而不自知。 呆呆站了一会。 庄小周嘴巴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却忍住了。 燕彩霞问：“你想说什么？” “冷，饿！” 背起剑匣子，燕彩霞指着远处说：“先去城里客栈吧，你还有个师兄在那里，我们再行商议。” 庄小周点点头，跟着他向前走去。 雾气越来越浓。 两人一前一后，燕彩霞走的快，所以时不时要等一下庄小周——他内心忍不住有些焦灼，这小子深一脚浅一脚，跟个三岁孩童一般。 走着走着，燕彩霞忽然停下脚步。 他忽然想起一件很要紧的事，师兄之前隐约提过，武窟典籍的窍诀，便是控制和利用时间，庄小周身上的衣服之所以一扯就坏，应该是因为它经历了太久的时间。 石像，壁画，都是如此。 燕彩霞眼睛亮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六章善人 传承是真实的。 在武窟之内，时间之河确实发生了异乎寻常的快速流转，物件都迅速老化，但是掌门还是老样子，虽然显得痴傻了那么一点点。 这本身就说明了他的不同凡响。 想到此处，燕彩霞又莫名其妙呵呵笑出声来。 庄小周在浓雾中低头走路，差点撞到他，猛然一收脚步，问道：“为何又发笑？” “哈哈哈，想起些有趣之事。” “何事？”庄小周很认真地追问。 “哦，是一些鸡毛蒜皮尿裤子之事，咱们如今当务之急，是找一处安宁的地方闭关，将传承炼化。” “哪有什么安宁之所。”庄小周的语气很轻，但是显得很焦虑，他像是嗅到了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四下看看，小声道：“青城郡可能要，不对，现在已经开始了，有巨大的浩劫来临。” “跟你师兄一样，危言耸听，我历来相信，邪不胜正！” 燕彩霞举着拳头，语气很是强硬。 他倒不是虚张声势，即便前几日对抗那参天巨人，也未曾有一丝畏惧，逃命是快，但避其锋芒之后，又会再次出击。 不惧，是坚信邪不胜正。 庄小周一愣，嘴里嘀咕道：“师兄？” 旋即想起来了，拍拍脑袋道：“哦，脑袋像是被洗了一般，想什么都有些困难，我师兄人呢？” “在客栈！”燕彩霞继续带路，向城里走去。 在城西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有一座大宅子。 灰檐灰瓦，青色的砖墙，连门楼都是灰扑扑的，没有一件雕饰之物，非常的不起眼，但是这宅子却是非常的有名气，青城郡几乎人人都知道这地方。 赵老善人的宅子。 赵国公和黄国公，都是当年太祖麾下的得力股肱之臣，晚年不约而同在青城郡隐居，黄家人丁不旺，如今只留下个以勾栏为家的浪荡公子黄滔天，赵家却是瓜瓞绵延，尤其是赵国公，还活着。 因为他从龙甚早，所以没有人知道赵国公今年多少岁了。 每过十年，他都要过一次八十大寿。 精神健旺，似乎一次比一次矍铄，越活越年轻的样子。 有人说是因为赵家每年都会大舍天下，出钱出物，救了不少人命，所以上天念其功德，让老太爷岁岁安健。 有人说，老太爷跟随太祖征战，早就修成仙体，为了青城百姓，这才不去飞升。 当然也有荒诞不经之辈，说老太爷家中有一豹房，豢养数十名魅妖天狐，每日行那采阴补阳的房中邪术，所以才能青春不老，返老还童。 路过赵府，燕彩霞耸起鼻子猛吸几口气。 闭目露出陶醉的神色。 烧肉，用晒干的野菜与半肥的野猪肉放在一起，加足调料，烧上三个时辰，菜味渗透进肉里，猪油浸饱了菜叶，无上享受啊。燕彩霞本来是很擅长做这道菜的，他用一根柴禾就能将一条猪腿烧得稀烂酥软入口即化，当年没牙的老师兄吃了连连说好。 但如今是灾年，野猪不好找 “为何停下？”庄小周赶了上来，问道。 “你闻！” 庄小周也是深吸一口气，肚子咕咕叫出声来。 “想不想吃？” “圣人曰：非予而取，盗也！” “赵老善人慷慨大方，岂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我还是觉得”，庄小周话还没说完，燕彩霞就已经消失不见，赵府的墙不高，比青城郡一般人家也就高两尺左右，所以即便屁股上旧伤未愈，他依然能够瞬间逾墙而过。 庄小周四下看看，走到赵府门口，坐在石墩子上。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个头发花白身穿棉袍的老人走出来，看到庄小周闭目抱腿，以为他冻昏了，上去小心地摸了摸脖子，感觉到了跳动。 庄小周睁开眼。 老人很温和地一笑，慈祥地问道：“是不是又冷又饿，少年人？” 不等回答，又接着说：“这是赵老善人的宅子，你来到这里，保你吃饱穿暖，赵老善人最见不得人受苦了，来吧，跟我来。” 老人的眼睛像是琥珀，透明金黄，里面有一道漩涡。 他的话带着奇异的力量。 令人不由心安和信赖。 庄小周进去后不久，咚一声轻响。 燕彩霞端着一个热腾腾的瓷碗从里面跳出来，碗里面是油汪汪热腾腾的烧野猪肉，为了掌门，他忍住一口都没有吃，虽然路上咽了很多次口水。 可是掌门不见了！ 就这片刻工夫，他能跑到哪里去？ 掌门目前有些神志不清，饥寒交迫之下，或许不自觉便走出很远，想到这一点，燕彩霞端着碗快速向前去，心里念叨着祖师保佑，别把掌门给弄丢了。 这是一间斗室。 干净整洁，甚至整洁到有些冷清的感觉，屋内正中间放着一张四龙弓背黄花梨木桌，桌上两个菜，一盆饭，桌边有一个小小的火盆。 老人慈祥地握着庄小周的手，轻声细语道：“小哥几岁？” 庄小周想了一会，迟疑道：“十六？” 老人笑的更明显，连说好的好的。 然后拍拍庄小周的手，示意他去吃饭，庄小周确实感到饥饿，急忙起身，身上披的鹤氅哗啦落地，他也不顾，赤着身子坐下来，拉过饭盆开始吃起来。 吃了一会，庄小周停下。 “怎么，这就饱了？” 庄小周摇摇头，说道：“天冷，吃肉可御清寒。” 两个菜都是素菜。 老人摆手道：“小哥，吃素好，吃肉过多，血中会有油脂，对脏腑身心可是大大不妙，还是青菜豆腐好，和尚道士都爱吃。” 庄小周也不计较，继续埋头往嘴里刨饭。 七天没有进食，肚子早都空空如也。 一盆饭两个菜很快就见了底，庄小周拉过茶壶，又咕嘟咕嘟灌了几下，捂着嘴巴打出一个谨慎低调的饱嗝，转过身来。 “说吧，要我进来做什么？”他问老人。 老人双手一摊，瞪着眼睛无辜道：“做什么？赵老善人施舍，还需要理由吗？” “那我就走了，还有人在外面等我。” 庄小周起身，从地上捡起鹤氅披上，向外走去，他虽然有些糊涂，但是记得燕彩霞似乎在外面等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七章拐卖 “是不是一个大胡子？” 老人在背后问道，庄小周点点头。 “那大胡子逾墙而出，手里端着一个大碗，然后就向东边飞奔而去，他应该是舍了你，自己走了”，老人言辞恳切。 庄小周不听，继续向外走去。 门口确实空无一人，老人跟出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如留下做些洒扫杂役，那大胡子或许会回来寻你，青城郡这地方，再走散可就不好找了。” “我需要一处安静的地方。”庄小周皱眉道。 “没问题，你先休息几日。”老人说完，不由分说抓着庄小周的鹤氅，拉他又进了庭院。 给他安排了一处同样简朴到清寒的斗室。 庄小周一进去便昏昏欲睡，趴到床上，呼呼进入梦境。 老人看看他。 带上门出去了。 老人穿过赵府宽阔的庭院，走过足有五亩地的花园，最后来到一个木屋前，木屋整洁而雅致，矮栅栏前甚至还有几株垂着头的狮子国大碗菊，这个季节本是万物肃杀，这几头菊花却是骄傲恣意。 稀稀疏疏的翠竹后，露出一段白衣。 老人很恭谨地站定了，拱手道：“主人，来了一个。” 无人回答，起了一阵清风，随即一道清泠细碎的琴音涓涓而来，如风穿松林，似清泉击石，叮叮咚咚敲打人心。 这是一段隐士的独白。 老人意态愈加慎重，双手抱在一起，用袖子遮住，微微弯着腰。 直到一曲终了，弹琴之人收了手，活动活动手腕，很满意地看着这双白如新葱，不肥不瘦隐隐能看到血管的手掌，轻声道：“上来说话。” 声音不粗不细，男女莫辩。 老人拾步走上木台阶。 弹琴的是一个中年人，面白无须，一头黑发油光可鉴，皮肤吹弹欲破，没有一丝皱纹，双手更是柔弱无骨，他微笑看着老人说：“说说吧。” 老人显然早已想好，开口道：“门口捡了一个少年，体格倒是健壮，只是神志似乎有些糊涂，但是不妨事，可以用。” 中年人含笑点头。 又看着双手，叹口气道：“好看是好看，气力差了一点。” “主上多多习练，自会运用自如。” 弹琴之人嗯了一声，站起来，拄着一根拐杖，很费劲地从琴架后移出来，向木屋内走去。随着他步子迈出，白袍飘飞，露出一双瘦骨嶙峋的脚，脚上穿着破旧的草鞋，乌黑的皮肤布满裂纹，显得无比沧桑。 这双脚与那双弹琴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脚属于某个行将就木奄奄一息的老人，这手属于某个巧笑嫣然的二八佳人，但现在很奇妙地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那脚年岁太老，加之布满裂纹，所以每走一步都费力。 弹琴之人忍不住露出急躁和忧愁的神色。 “赎罪！”老人忽然跪下。 “也不怪你，这灾年来的突然，都说我赵老善人这次手笔有些小，有谁知道我的难处，这拖累人的肉身啊” “一定尽快！” 老人跪地保证道。 “鱼舞，太祖将你赐我，一直忠心耿耿，我从未疑心” 说完，赵国公，不知道活了多少岁的赵老善人，拄着拐杖慢慢走进了木屋之内。他的上身挺拔健壮，姿容美仪如盛年之人，下身枯槁残破，似败根衰草。 一切都赖这个叫鱼舞的老人。 庄小周趴着睡，靠着睡，仰面睡，侧卧睡 整整三个日夜，不饮不食。 如同冬眠的熊罴一般，间或只是舒展一下身子，嘴里发出不明其意的咕噜之声，从意态来看，睡得很舒服。 房顶上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而在他的体内，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星河翻涌，时空断续。 朦胧之中，他似乎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说了很多话，无数的消息潮水一般涌过来，冲刷着他的识海堤岸。 若这堤岸足够坚固，潮水退去，神识如常。 一旦堤岸冲垮，其人神识被洪荒巨力冲刷之后，空白一片，便成废人一个，毋论天赋，留有残命半条已是幸运。 庄小周身子扭曲，张着嘴微微抽搐。 一浪一浪的光流，夹杂着斑驳闪烁的符文咒印，不断涌进庄小周识海之内，所有生灵的识海都是幽深难测的，而且天然具有防御之能，所以庄小周鼻头抽搐，眉毛剧烈地扭动，极力在抵抗这外来之力。 轰！轰！ 一次比一次剧烈，挟着碾压所有生灵的威势，冲撞着庄小周的灵识。 脑海之内偶然传来清脆的“卜，卜”之音，像是雏鸡啄破蛋壳，但这不是新生之语，而是毁灭之潮音。 破裂声越来越密集。 最后像是轻轻敲鼓一般，倘若有大能睁开灵目观察，就会发现这个蜷着身子微微颤抖的少年体内，灵识之堤已经出现数道裂纹，而且在不断冲刷之下，裂纹有不断蔓延之势 想来也是，多少天才少年，依赖门派深厚底蕴饲育以天材地宝，在长辈护法加持之下也是如履薄冰，方才敢承当一派之千年气运。 这个草莽少年，在一帮胆大无知之徒怂恿之下，走到这步田地，还能稀里糊涂活着，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 裂缝越来越大 庄小周牙关开始咯咯作响，灵识似乎已飞至九天之外。 哗啦 一丝洪荒原始之莽灵沿着裂缝，开始渗透，涤荡如此一个小小魂神，在无边无际的浩瀚宇内，只是不起眼角落里的一丝微澜。 大道从来都无情，浩荡而去，寸草不生。 庄小周的呼吸已经很微弱，房顶之上窥视他的那双眼睛，也露出困惑与不解，这少年沉睡几日，气息忽然变得如此微弱，到底是何缘故？ 千钧一发之际。 叮，一声轻响在识海之内泛开 一朵金色的莲花自虚空之中蓦地涌现，万道金光晃耀之下，那些渗透进裂缝内的莽灵无法再有一丝蔓延。 万顷滔滔洪流，忽然悬于一线。 许久之后，庄小周睁开双眼——眼神明显清澈了几分。 丁荒所赠金莲花，此际风姿绰约。 独立盛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八章大木 看到庄小周清醒，房顶上窥视的眼睛悄然离开。 片刻之后，响起敲门声，老人悄声走进来，庄小周恰好睁开了眼睛，老人问道：“睡了三日，要不要吃点东西？” “要的！”庄小周枕着胳膊回答。 他还是没有完全从那种不真实感之中恢复出来，所以万事不关心，懒洋洋漫不经心地躺着，不想动弹。 “我跟老善人说了你，嗯要留下来做杂役，好歹要粗通文墨，你识字不？”老人小意问道。 “我想想” 庄小周翻了个身，似乎又要睡了。 过了一会，方才含混不清说：“我应该是识字的，但是如今头脑混沌，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麻烦，写几个字，我给主人看看。” 庄小周起身披着鹤氅，赤脚走过来，发现老人手中托着笔墨，显然是有备而来。接过毛笔，仰头想了好久，才迟迟疑疑地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大”和“木”。 即便是乡间开蒙两天的孩童，也写的比这个好。老人捏着纸，皱眉看看庄小周，这少年也算眉清目秀四肢健全，为何字迹中却透露着一种残障愚蠢的味道？ “如何？” 庄小周似乎还带着一股自傲。 “嗯，何意？” 老人顺势问道。 “这个字，是你”，庄小周指着“大”字说道，然后指头挪到“木”字上，一本正经道：“这个字，是我。” 老人肩膀一抖，胡说八道。 心说若不是灾年急用，何必和这个神志不清的家伙纠缠许久。 点点头，提着宣纸走出门，向书房而去。 在赵府，书房是极为隐秘的存在，老人鱼舞沿着石头小径一直走，地势越来越低，最后，到达一处陷入地下的石屋。 石屋长满青苔，干枯的藤蔓密密麻麻，几乎将门口遮住。 老人上前用手轻轻敲击，咔哒一声，石墙上缩进去一块大石，老人将庄小周的墨宝递进去。 里面有人接了，然后石头咔哒弹出。 石屋里面昏暗一片，一个干瘦的身影趴在桌上，打开那幅字，红色惺忪的眼睛贴的极近，乃至未干的墨迹都蹭到了鼻子上。 “这他妈，是用臭脚写的吗？” 瘦人低骂一声。 心想道真是一蟹不如一蟹，字写成这个模样，还有什么看的？ 如果有人看到这个瘦人的话，必然会大吃一惊，此人竟然是唐帝国测字第一人泥菩萨，六十年前忽然销声匿迹，留下一纸，自谓测字算命一甲子，泄露天机太甚，如今遭遇反噬，入山隐居，自救余生。 泥菩萨看完这张纸，双手一拢，有些恼怒地将庄小周的墨宝揉成一团，扔进脚边已经熄灭的火盆之中。 看来得提醒提醒鱼舞了，什么样的阿猫阿狗都拿过来测字，老夫干活不要钱，也不能这样作贱手艺。 “凡夫贱格，以后就不要拿过来了。” 鱼舞听了这话，仿佛大大松了一口气，腰背又弯了一点，回话道：“看这少年颇有些古怪，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既然泥菩萨掌过眼，那便没问题了” 敲打完毕，泥菩萨不再言语，闭目靠着椅子开始养神，他的目力越来越差，即便如此小心使用，大概也用不了几年就要瞎了。 像一根蜡烛，无论如何珍惜，终有烧完熄灭的一刻。 未知永恒的黑暗，令他无数次从梦中惊坐而起。 怎么掌间有些潮湿？ 泥菩萨吸了吸鼻子，闻到铁锈的味道，不对，应该是血的味道。 他把手掌提到眼睛前，隐约看到一片血红，还有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轻痛，至少有十几道伤口，正在慢慢地渗出鲜血。 何处来的利器？ 泥菩萨仔细想想，蹲下去，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拨了拨火盆里那团柔软的宣纸，指尖微微一麻，皮肤骤然裂开，鲜血迸射。 他顿时明白了鱼舞的那种感觉。 此人随手所写的两个破字，竟然有剑气迸射而出，以无厚无形之体，轻易刺破躯体。 此何人耶？ 按照赵老善人的规定，此刻发现异状，泥菩萨应该拉一拉头顶上的绳索，牵动铃铛报警，自然会有人过来问话。 是妖邪，是刺客，还是自己走眼？ 泥菩萨手已经摸上了绳子，停滞一下，又缩了回来。 说不清楚为什么，他想再看看。 鱼舞脚步轻快回到庄小周所在的石屋，这小子吃饱了饭，大概是肚子太撑，半靠着呆呆喘息。 “你那两个字，老善人看了，虽说丑陋，却也朴拙有趣，你可以留下了。” “哦”，庄小周不咸不淡地应付着，完全没有被录取之后的欢喜。 “只是，那两个字随手所写，究竟何意，仅是因为简单好写？”鱼舞按捺不住好奇。 “说了嘛，大是你，木是我。” “哦，何解？” “你自己心里没个数吗？”庄小周懒得解释，懒洋洋回答。 鱼舞一愣。 这少年说傻不傻，说精却又糊里糊涂。 “你下面，不是没了吗？”看对方发愣，庄小周打着呵欠耐心解释。 鱼舞身子一震，这少年看似漫不经心，却已经窥破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鱼舞，大太监鱼朝恩的弟弟。 也是个太监。 “大”，鱼舞终于明白，内心不由苦笑，胯下凉风吹拂，脸上露出尴尬，呆呆站立一会，黯然说一声告辞了，走了出去。 看老人神色有异，庄小周不解地挠着脑袋，心想，太监只是一个普通营生而已，各人志向不同，亦无须难堪。 余光扫到桌面，不知何时停了一只灰蝗。 严冬时节，蝗虫尽毙，这只半拃长的灰蝗却是神采奕奕，缓步在桌上来回爬行，似乎有意引起庄小周的注意。 呼扇一下，展开三寸大翅，蹦到庄小周手背之上。 呆呆看着这胆大的东西，庄小周微微皱眉，盯着它，缓慢地思索着，那虫头上一对紫红分节长须开始摇晃，一点一点，极有韵律。 “你在何处？” 这是虫子在问他。 虽然不是十分清灵，庄小周虫圣传人的本能使得他轻易读懂了这虫的意思，伸手触着虫须，真气流转，一个小小的旋涡出现，回答问话。 “未知何处，略有古怪。” 他隐约知道是谁在问他，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望速归。”对方回答。 “归向何处？”庄小周确实想不起来，应该向何处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六九章淬神 “所以，你是把我师弟，你们的新掌门，弄丢了？”斐昶鉴一脸凝重，强自压制着怒意。 燕彩霞斜着身子，半个屁股坐在对面凳子上，瞪着眼睛一言不发，头上的筷子随着他剧烈的呼吸一摇一晃，黑胡子不断抖动着。 “我进去仅片刻工夫，岂料” 他不甘心地嘟囔道。 斐昶鉴闭目深深三息，然后看着对面这个牛眼中透出可怜的虬髯老道，心中想的却是师兄说过的话：欲证大道，妖邪当道。他很清楚庄小周的状况，传承气运加身，神意勾动星河，消耗甚巨，必然伴随有一个淬神的过程。 淬神之时，其人浑浑噩噩一派天真，严重者则如行尸走肉，吃饭穿衣都要如三岁小儿般从头学起，故人也须得慢慢才能自识海中一一勾陈，回忆起来。 如果能安然渡过，便如修士渡劫飞升，神识极其强大，传承自然加身。 幸运的是，淬神之人，拥有极其强大的本性良能，一般危险与事物自然可以洞察，无意间觉察，无意间避免，天机之妙，便是如是。 “赵宅府是吧？” 斐昶鉴确认一下。 燕彩霞见对方脸色瞬息间变幻几次，忙不迭点点头，他知道这道人也是为了掌门，加之自己弄丢了人在先，所以极为温顺。 斐昶鉴起身上楼，遇到正要下楼的绿篱。 “如何？” 绿篱抿着嘴，手中托着一只滚成圆球的鼠妇虫，点点头道：“找到了，但刚才又断了，他说在一个稍有古怪的地方，奇怪的是，他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绿篱说到这里，忍不住撅起嘴，白皙的小脸有些涨红，可见十分恼怒。 “正常，别说你，如今，他师父他都未必想的起来。” 绿篱立刻紧张了，蹙起眉头睫毛呼扇呼扇，一把扯住斐昶鉴的衣袖，急切道：“什么意思，会不会被人用砖块敲了脑袋，变成了傻子？” “不会。”斐昶鉴摇摇头。 绿篱松口气，放了手。 “唉，比那严重多了”，斐昶鉴缓缓上楼。 “那你说清楚啊”绿篱站在下面，一跺脚，仰头看着斐昶鉴喊。一着急，眼泪莫名其妙骨碌碌就落了下来，迁怒于寒山宗，红着眼冲燕彩霞吼道：“还不去找” “就去，就去” 燕彩霞落荒而逃。 绿篱失魂落魄地走下来坐到桌子边上，看着掌心中蜷着身子的鼠妇虫，小声低语道：“他会不会什么都记不起来，忘了我，为何又不说话了？” 斐昶鉴站在楼梯口，欲言又止。 终于开口道：“如果他吉人天相，自然会恢复如初的，你也无需过于忧虑。” “去哪里找？”绿篱问。 庄小周还是保持着靠椅子的坐姿，失神地看着窗户，刚才那灰蝗正在传讯，窗外忽然飞入一只羽毛油亮的红嘴黑乌鸦，一口衔住，旋即挥翅逃逸。 他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在和他说话。 嗯，应该是个很要紧的人。 谁呢？或许见面便能想起来，似乎生的蛮好看，唇红齿白，大眼睛，两个浅浅梨涡，笑起来跟猫一样，眉眼弯弯 但是爱凶不爱笑。 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 忽然觉察到身边有人，庄小周猛然睁开眼，一张炊饼般的脸占据了全部视线，鱼舞一边刨手，一边悄声道：“把手给我。” 庄小周伸手出去，鱼舞摁住他手腕，只是不到两息，就听完了脉。 鱼舞满意地点点头。 少年体内气息贯通，营卫二气极其充足，脉搏有力气血贯通，少年人血气方刚，确实如朝日初升。 世界终究是你们的。 可是，怀璧其罪，对不住了。 “此处可还安好？”鱼舞问。 “有只乌鸦，一直聒噪，睡不踏实，能不能将它射下来？。”庄小周打着呵欠问。 鱼舞警惕地抬头，小声问道：“可是一只红嘴红爪黑鸦，羽翼丰润有光，叫声铿锵如铜锣？” 庄小周不满地看着他：“连乌鸦的马屁都要拍？” 鱼舞搓着手，不好意思笑了。 “那扁毛畜生叫声喑哑难听，像是马上就要被掐死的样子。不过外形，嗯，最起码，在我看到的这一面，如你所说。”庄小周答。 鱼舞急忙摇头，解释道，这乌鸦乃是赵老善人的爱物，子女亲眷不在身边，人老了难免孤寂，只有这乌鸦乖巧懂事，所以老善人极其宠爱。 “你若射了它，便是要了老善人半条命，可丢了这念头。”鱼舞的表情很古怪，欲言又止，声调很轻。 接着建议说：“若休息不好，我给你换个地方？” 庄小周眼皮低垂，又有些困了，说道随便。 斐昶鉴的桌上摆着一副青城郡的行军地图，是找刘桑要的，和当时黄滔天布阵时用的是同一种。 他拿出新买的烟袋和烟丝，挖了一锅，用粗香笨拙地点了，猛吸一口。 “咳咳咳咳” 剧烈的刺激从喉咙传来，口鼻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剧烈咳嗽带来的泪水瞬时糊住眼睛，不由停下喘息片刻。 “行不行？”绿篱急切地催促道。 斐昶鉴挥手示意别急。 又缓缓吸了一大口，在腹中含住，从鼻孔中徐徐吐出来，白色的烟飘逸而行，覆盖在青城郡的行军地图之上，淡淡一层，烟笼寒水，犹抱琵琶的朦胧模样。 放下烟斗，双手合十。 一阵极为轻微的风在地图上拂过，烟气开始聚拢疏散，翻滚奔腾似高天流云，片刻后，行军图上烟气就变得有浓有淡，错落有致。 斐昶鉴俯身看看。 指着地图对绿篱道：“幼年时偷了老道的眼袋，常玩此游戏，这烟气浓郁之处，便是灵气沉积之所，此术可尽览青城灵气分布。” “这就是书中所讲的烟勘？” “准确来说，是气勘，凡有流动之气，皆可施法。少年时我常拘了花腿蚊子，令其在烟气间翱翔，便如仙鹤穿云般雅致。” “你挺会玩耍”，绿篱淡淡道。 斐昶鉴淡淡一笑，带着得意。 “可是，师弟呢？”绿篱咬牙问。 斐昶鉴脸色一沉，忙低头寻找赵老善人宅子所在之处。赵府很大，很偏，所以就很容易找到。 在那个位置，烟雾出现一个空洞。 也即是说，毫无真气流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零章地牢 绿篱一脸紧张。 倘若庄小周不在赵府，被掳进了茫茫大山，那更是云山渺茫音讯难传，也许自此便人鬼殊途，永世难再相见。 “赵府并无异常。”斐昶鉴沉吟道。 绿篱摇摇头，缓缓说道，无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处之所在。 斐昶鉴立刻明白，两人相视一笑。 赵老善人活了多久，且贵为国公，归隐乡间之后，难道真的就与田舍翁一般无二？他本人乃至身边随扈，必然有修为高深的养气之士，或者有法术精微的涵养大阵。 那为何，一丝真气都未曾流泻呢？ 过犹不及，赵府必有诡异。 “呃，然后呢？”斐昶鉴问绿篱。 “当然是你这个师兄，提着长剑冲上去，杀个片甲不留，救出师弟。”绿篱急躁催促道。 斐昶鉴摇摇头。 有些为难道：“赵善人贵为国公，贸然前往挑衅，不合律法，而且，有投鼠忌器之顾忌。” “此处已是孤城，还要律法！” “孤城就不需要律法？” 绿篱无言以对。 庄小周在对方手中，而且目前正是淬神的关键时期，一旦忽然撕破了脸，狗急跳墙杀了他，这才是竹篮打水。 看到绿篱迟疑不定，一直站在一边的沉默的雷铲忽然开口，他说的是：“我想想办法吧” 然后就走了出去。 “他”，斐昶鉴指着雷铲的背影。 这个牛眼黑大汉一直规规矩矩地跟着绿篱，人狠话不多，但是目前这个乱局之中，他怎么看，也不像是大智若愚的破局之人，能有什么好主意？ 绿篱摆摆手。 雷铲说了有办法，自然会有办法。 雷铲下楼出了客栈，走向对面的大街，街边有一个破旧的馄饨摊子，没有什么人吃饭，因为吃不起，但是炉火还一直烧着。 雷铲坐下来，敲敲桌子。 馄饨摊的主人，是一个身着褐色布衣的老人家，面无表情地看看雷铲，知道他有事，不然不会直接前来。 “你要帮我！”每个字都像是榔头在敲钉子，不容置疑。 “做什么？”老人波澜不惊。 “救个人。” “城主交代，我的唯一使命，只便是保护少主。”老人歪过脑袋，有些意兴阑珊。 “那我们在大青山之时，你在何处？”雷铲问。 老人一愣。 “徐迟迟，我们在大青山之时，你曾擅离职守，一夜奔袭五百里，去斩杀当年的仇家，需要我告诉城主吗？”雷铲自己从赤鸦炉上倒了碗热水，慢条斯理地轻轻吁气，喝了起来。 “是你告诉我，有那小子保护少主，我才放心”，被称作徐迟迟的剑城百年老护法忽然被将了一军，不由惊慌，语气也不是那么淡定。 “要救的，就是那小子！”雷铲咚一声放下碗，喝了一声。 一路走来，老护法徐迟迟一直在观察，从那次夜战裴行俭开始，他对这个少年的观感也在不断改善，宅心仁厚，却也能随机变通，在数次机缘相助之下，已经渐成气候 最重要，明显看出，少主很是喜欢和他相处。 只是，城主怎么想？ 雷铲知道他在想什么，催促道：“城主责难，有我一身承当！” 老人拿起火钳，把赤鸦炉火盖住。 雷铲笑道：“这就对喽！” 说完又走上前，谄媚地拍拍老人的肩膀，小声说：“少主能够开心，对城主来说才是大事，别的”他摇摇头接着说：“并不重要！” 庄小周醒来后，已经到了一处新的房间。 同样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地上铺着稻草，没有门，仅竖着十几根大臂粗细的木棍——庄小周再浑浑噩噩，此刻也隐约想到了，这大概是一间牢房？ 清静是足够了，偌大的空间被分割成十几个房间，却只有庄小周一人。 没有窗户，没有阳光，阴暗潮湿的气息到处弥漫，地上的稻草因此都有些发软，带着霉味。 靠着墙壁上嵌着的十几颗珠子发出的冷光，勉强能看清远处。 盘坐在稻草之上，庄小周又忍不住开始打呵欠。 迷迷糊糊之时，觉得手背发痒发凉。 屋顶漏水了，带着血丝的水从裂缝中慢慢渗出，累积成一大滴，悬挂，低垂，然后吧嗒落下，砸到庄小周手背上。 庄小周捻了捻，嗅到并不浓烈的血腥味，仰头看看，换个地方，继续打盹。 胳膊上又有些痒。 又是一只巨大的灰蝗。 昂首屈股，顾盼自雄。 庄小周精神一振，盯着这只傲然挺立的虫子，心中猜测，该不会是被叼走的那一只吧？ 那蝗虫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转过来，触须微微一点，意思是没错，正是在下。 “真的是你？你不是被那乌鸦捉走了吗？”庄小周凑近了问。 倘若隔壁监牢有人，必然会觉得这小子是睡疯了，对一只虫子说话。 但庄小周是虫圣传人，犹似得了祖宗七庙庇佑的人间帝王，开口必要有所回响。那灰蝗粗壮的后腿一蹬，铺开翅膀凌空飞升。 空中一道灰影闪过，幻化出一个一肘高的小小人影，人虽小，面目穿着却如常人一般无二。 黄缎长衫，纱帽，皂靴。 小人落地，背手看着庄小周，其神态无异于某小国君王，无意间一道堂皇之气流溢而出，只是因为他身高不过二尺，看起来有些滑稽罢了。 庄小周神识半藏，有虫圣法眼加身，是以对小人出现也毫不惊奇，即便身下的稻草和牢房的木桩忽然成了精，他也可以与之谈笑风生。 “你是？”庄小周问。 那灰蝗所化小人淡淡一笑，答道：“吾乃赵国国君，这一国虫蚁飞蝇，皆归我教化统辖，你从何而得虫圣之大道，劳动我昨日亲自传讯？” “传讯未完，你便被那乌鸦衔走，我以为你已被吞食，尚且惋惜不已。” 小人仰天一下，挥挥衣袖解释，那乌鸦是他好友而已，平日常结伴玩耍，昨日也是一时玩笑。 “那你再帮我传讯出去？” 小人坐到庄小周身边，摇头说不急不急，反倒问他：“你如何得来此处？” “路过而已。” “你可知这是何地？” “赵老善人府宅，人所皆知。” “可曾发现有何异常？” 庄小周摇摇头。 “唉，你如此不拘小节，迟早被人算计，可惜虫圣大道，便要断绝”，小人摇头叹息，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一摇一晃。 庄小周不由失笑，心道你这所谓赵国，应该便是这赵府院落，如此蕞尔小邦的虚幻灵体，哪懂凉热，还摇着扇子附庸风雅，真是有点像话本小书所说的大槐安国，槐下蚁穴，堂堂立国。 “要不要听听我的旧事？” 小人坐下来，打断他的思索，歪过头问道。 庄小周果断摇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一章赵国 “那就恕我无法为你传讯。” “你既然知道我已得虫圣大道，该明白，我也是有些手段的！”庄小周其实已经记不起太多，只有模糊的感觉。 赵国国君蹙起小小的眉头，问道：“有必要如此闹僵吗？” 庄小周耐心解释，说自己有要事，目下神识昏聩，需要问朋友很多事情。国君沉默片刻，问说你那朋友姓字名谁？ 庄小周愕然。 他确实想不起来了。 锁眉深思许久，大约记起来那个朋友的长相，身边常年跟着一个黑汉子，还有一只巨大无比的黑白坐骑，却依然记不得名字。 “你经历了什么？”赵国君王怜悯地看着他。 然后又把脑袋歪过来，带着笑容小声道：“若无姓名，无法查找传讯。左右无事，不如，听朕说说？” “若是孤寂，去找你近臣侍卫闲聊。”庄小周没兴趣。 国君面色顿时黯然。 垂头坐着，不言不语。 庄小周睡眼惺忪看看他，安慰道：“满院蜘蛛虫蚁，都无知音一个？” “唉”，国君哀叹一声，落寞道：“那些爬虫之属，只识冷暖风雨，营营于口腹之欲，哪懂明月秋风之雅，更毋论天地辽阔古今悠长，朕每每开口，便被耻笑。倒是有一个老友，却时常于蜗居之内止语入定，不闲聊。” “哦”，庄小周有些吃惊了，这倒是一只风雅之蝗。 见有人搭腔，国君便自顾说了起来。 他本是这赵府菊花园中一只普通小虫，某年庚申之夜，月如银盘，有山中白狐悄然驾临，躲在菊丛之中，对月吸食不止，但见随着白狐胸腹起伏，无数道金线从天而降，累累垂灌地面，白狐吸食未尽，便落到了蝗虫与乌鸦身上。 直到天色将明，白狐俯身趴在地面调息良久。 发现了昏倒的蝗虫与乌鸦。 将它们叫醒，以神识告知，所吸之物乃是一甲子才可积攒的帝流浆，生灵得之开启灵识，草木得之可修成精魅。 为灰蝗起名为飞宇，为乌鸦起名为九日。 白狐又说，能得帝流浆滋养，亦是缘法使然，便又教了此二物入门修行口诀。 “自此之后，在乌鸦辅佐之下，我便在这赵国南征北战，挫败螳螂，击退群蚜，远讨胡蜂，近交蜗牛，统一了赵国天下，奠定疆域版图，保护了这举国臣民与阡陌庄稼” “文治武功，盖世无双。”庄小周揶揄道。 国君飞宇灵识不输常人，自然听得出来，不满地看庄小周一眼说：“你还有心嘲讽本王，你眼前一尺便是无常地狱，一只脚已经跨入阎罗大殿。” 庄小周当他信口胡言，加之困倦难耐，也不理会。 “唉，若不是看同为虫圣麾下，我也懒得理会。”飞宇又叹息。 “请明示。”庄小周听出他话里有话。 “你若能脱困出了牢笼，四下看看，便知道这是什么处所，称之为人间炼狱亦不过分。多年来，九日老兄，就是那乌鸦，已将赵府的底细尽数透露于我，本王劝你一句，贵为虫族人间之主，当爱惜身命，速寻逃离之法。” “并无人困我！”庄小周摇头。 “哼！那你出来！” “出来就出来。”庄小周揉揉眼睛，强打精神起身，随手一挥，便将胳膊粗细的栏杆打断，一抬脚，就走了出来。 “那你？”飞宇吃了一惊，身子一颤，差点现出灰蝗的原身来。 “只愿图个清静而已。”庄小周懒洋洋解释。 “如此更好，速速离开！”飞宇的表情很是慎重，语气肃穆。见庄小周并没听进去，他有些失望地叹口气，走出几步，又回头说：“我去找山居大师，问问他的主意，你那朋友若有讯息，我即刻找你。” “谢了！”庄小周犹如梦呓。 飞宇走到大厅入口，纵身一跃，落地时已经化作一只灰蝗，蹬腿跳进黑暗之中，整个牢房里冷光凄凄，安静异常，只有有规律的鼾声在回荡。 黑夜将至。 寒从脚下生，黑色和寒冷都令赵国公的腿脚更加不舒服，他坐在木屋前，用鹅绒暖被包裹着双腿，却还是感到寒意森森。 像是刀割，也像是针刺。 于是面前这个黑衣人就显得更加讨厌了。 若不是碍于面子，赵国公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辰见客的 黑衣人除了眼睛，全身都被遮盖的严严实实，他的声音潮湿如雨天的棉絮：“老善人，借鱼舞一用。” “做什么？” 黑衣人揭开面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千疮百孔的脸，脸颊露出白骨，下巴与脖颈交汇处，有一个大洞，在昏沉的光线中，显得深不见底。 鱼舞号称佛手。 世上没有他修不好的器官，没有他做不出来的面皮。 显然，黑衣人需要做一张脸。 “凭什么？”赵国公皱眉看看暮色四合的庭院，他讨厌这么晚还待在外面，他的腿脚风寒很重，所以急着要结束对话。 “我是司马家的老二。” 赵国公不说话，司马家固然树大根深，但这不够。 “我是屠荼图的弟子。” 赵国公还是不说话，若不是因为这一点，黑衣人根本就进不了赵府，所以，这也是一句废话。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黑衣人司马竖继续缓缓说。 “呵呵” “多年之前，我们司马家，为了救我那先天身体孱弱的弟弟，遍寻天下秘术，找到了一种方法，可以成功”，司马竖停下来，他很久没有连着说这么多字，所以有些难受。 口舌难受，心内也有些不舒服。 “好！”赵国公没有让司马竖说出那两个字，甚至还补充道：“你不妨住下，我近日也需要鱼舞在身边。” “多谢！” “也先谢你！” 赵国公白玉般的脸颊上露出笑意，不过，已经淹没在黑暗之中。 夜色已至，不过庄小周并不知道。 房内无有日光，他也是整日酣睡，并没有白昼与黑夜之分。 但是在沉睡的间隙，听到了幽怨凄楚的哭声，这些哭声似乎是从头顶传来，低沉而压抑，就像是渗透下来的血水一样，缓缓流淌游荡。 令人有身处荒城鬼域的错觉。 想起滴落的血水，还有灰蝗飞宇的话，庄小周虽然很困，但觉得还是应该去看一眼。 虽然很多事现在无法想起，但谨慎二字从小师父就教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二章胖子 走出大厅门口，庄小周看到一道台阶，通往楼上。 那些呜咽哭泣之声又明显了一些。 沿台阶向上，大约爬升丈余，就到了上一层，其格局与庄小周刚才所在之处很像，只是关满了人。 这些人有站有坐有卧，相同之处在于，都惊恐而怨恨地盯着庄小周。 一言不发，怒目而视。 或者缩在角落，全身哆哆嗦嗦。 一直绵延不绝的哭泣声也戛然而止，庄小周看到一个女子缩在墙角，强自捂着自己的嘴巴，肩膀剧烈抖动着，地上有一滩鲜血。 哭声来自她。 庄小周手扶木栏，想要凑近看，那女子惊恐地瞪眼嚎叫一声，双手拄地向后退去，好像看到十分恐怖的存在，又像是庄小周的眼光具有极大的推力，一下将她推出。 但她已退无可退，咚一下，脑袋甩到墙壁上，黑发间鲜血顿时沥沥而出。 她没有脚 小腿之下空空如也。 转身再去看其他牢房，也尽是残缺有伤之人，缺手的妙龄女子，无耳的文弱书生，瞎眼的健壮大汉，露着雪白头盖骨的村妇，甚至还有一个没有脸皮五官的人，用脑袋不断碰着墙壁 但他们都不会说话。 因为，舌头没有了。 转了一圈，那些围绕庄小周闪烁着怒火的目光也变成了困惑。 知道问不出什么，庄小周出去，继续向上。 这一层有了走动的人，他们穿着奴仆粗衣，有端着大盆，有两人抬着巨大的木桶，盆桶之中都是血水晃荡，漂浮着一些血糊糊的碎块。 奇怪的是，这些人竟然对庄小周毫无察觉。 他们进出上下，忙于手中的活计，见了庄小周也知道躲闪，但从无一人问一句。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氛围，庄小周在嵌着木柱的土壁之上重重地敲打几下，手掌感觉得有些疼痛，以确定不是做梦也不是出神游走。 他站到门口，拦住两个抬桶之人。 两人扭头要绕过去，又被拦住。庄小周伸手猛然用力，一下将木盆掀翻在地，血水哗哗流了一地，滚出来两个黑乎乎的东西。 冷光之下，能看出是两只黑色的人脚。 那两只脚看起来苍老不堪，甚至可以用残破来形容，皮肤松弛，带着无数刀口，还缺了两只大脚趾。 被掀翻后，抬桶的两人有些不知所措，刚蹲下来去捡，他们身后上来一个人，拎着鞭子冲两人脑袋狠狠抽打，被抽打者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在地上摸索着。 打人和被打者都不出声。 只有沉闷的鞭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之内，其他人并不理会，依然各自忙着。 噗 地下一人的脑袋被重鞭抽破，裂开成了两块，血并不算多，里面灰白的东西滑出来落到地面，还在微微抖动，散发出一道隐约的白色热气。 另一人看同伴毙命，娴熟地从后面将尸首拖起，倒退着拉到另一边，立时有另一人端着清水上前，蹲下冲刷地面。 很快，地面整洁如初。 每个人都在有条不紊地默默干着活。 残脚，鞭声，死尸。 似乎从未存在过一样。 处于淬神阶段的庄小周，他的神识正在半藏状态，感知要迟钝很多，即便如此，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蹲下里干呕，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但是这些奴仆形如鬼魅傀儡，很显然，从他们这里断然是问不出什么的。 再向上走，却有丝竹之声时隐时现。 一道黑色的大门紧紧关闭，门上覆盖着紫红色的丝绸，所以声音大部分都被吸收，很难传出很远。 庄小周摸一摸柔软的门，用拳头敲打几下，只发出轻微的扑扑声，无人开门。 手臂搭上去，微微用力，开了一道缝。 轰隆一下，扑面而来的炙热气息令庄小周的呼吸为之一滞，脂粉，肉食，椒麻，美酒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从打开的门口倾泻而出。 随之而来，是丝竹管弦与女子的调笑声。 这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地面铺着光洁的红色石板，墙壁与顶上都装饰为金色，数百盏无烟兽油灯熊熊燃烧，将大厅之内照得通透明亮。兽皮铺就的通道上，身材婀娜穿着暴露的女子端着果蔬行走其间，也看不到影子。 几名肌肤如雪身着肚兜的女子正抱着琵琶款款起舞，地上摆满了糖，饼，鱼肉和各种水果，一只肥羊架在火上，正滋滋冒着油。 庄小周把门开大一点，继续往里走，密密麻麻的鲜花美食酒壶后面，一张巨大的熊皮上坐着一个胖子，头发很长，手里捏着酒杯。 胖子应该是喝多了，满脸通红地抬头，撩起头发，看到了庄小周。 他也不惊奇，反倒拍拍熊皮，说坐。 庄小周坐下，胖子在他面前放了一个硕大的水晶酒杯，倒满琥珀色的酒浆，举杯。 庄小周见那琉璃酒壶下去了一多半，料定无毒，举杯和胖子碰一下，一饮而尽。 喝完酒，胖子随手往墙上摔了酒杯，摸了摸身边两个娇媚女子白瓷无瑕的俏脸，各自亲了一口，大喝一声：“人生如梦终究醒，走吧” 说完起身站立，却因为太胖，好几次都没有起来，簇拥在周围的女子们急忙围过来，把他肥硕的肚子勒住，几个人一起托着，方才颤巍巍立住。 见庄小周还不站起来，胖子催促道：“走啊” “去哪？” 庄小周的眼睛盯着眼前翠绿色的葡萄，伸出手去。 “你不是带我去的人吗？” “不是。” “那你是？” “我是来做杂役的，随便转一转。” “妈的吓死我了” 胖子就地一坐，轰隆一下，整个屋子都为之震颤，然后他像是劫后余生那样长吁短叹一番，抓过酒壶，对嘴咕嘟咕嘟灌了起来。 那两个美女笑盈盈蛇一样爬来，钻进胖子的怀中。 胖子将壶里的酒都饮尽了，看着庄小周问：“不对，你定然不是杂役，赵无忌这老不死的，老夫已经如此，还派人来试探我。” “也对，我还不是杂役。”庄小周已经开始吃石榴了，冲着远处一个眉眼娇俏身着浅绿金线薄衫的女子挥挥手，“麻烦，把羊肉递一下。” 不吃也不饿，但是一吃就不会停。 巨大的神识凝炼时刻都在消耗着庄小周体内的真气与精元，所以看到吃食，忍不住食指大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三章怀璧 听到招呼，女子拿起一把雪亮的细刀，在烤羊背上削了一大片，斜斜切几刀，用签子扎了，在黄红相间的调料之中一滚，一扭一扭拿了过来。 走到跟前，眯眼娇笑道：“大爷，我来喂你！” 庄小周伸手接过来，含混不清说声多谢。 这肉外酥里嫩，沾满来自大西洲的古怪调料，却也并不难吃，甚至吃了几口之后，还觉得意犹未尽，因为调料下埋藏着西荒野羊特有的鲜味，每一口都是一种挖掘与探索。 就这样，一口一口酒，一块一块肉。 半只羊进了庄小周腹中。 庄小周吃的很专注，每一口酒都在舌尖与舌根翻滚来回，这种大西洲的葡萄酒，据说对身体大有裨益，每一丝肉他都细细咀嚼将其切断，好像是谁说过，每口饭都要咀嚼三口。 一个吃的认真，一个看的认真。 胖子也不喝酒，大肚子拖在地上，撕下一段缎袖将长发在后面扎住，一丝不苟地盯着庄小周吃东西。 这个少年面容清瘦，身材也不高，但食量如此惊人，吃得如此投入又从容，倒是他第一次见到。 “你是我见过，吃东西最好看的。”胖子忍不住赞叹。 庄小周从一名舞姬手中接过热帕子，擦着手笑道：“见笑。” “你不是一般人。” “吃东西也能相面？” “圣人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饮食者，人在天地之间生长，所食每一样东西，都是天地的馈赠，从你吃东西的样子，我看到了尊重，对石榴黄瓜葡萄和岩羊的尊重。”胖子一本正经。 庄小周笑笑，扭头看看那些围上来的妖娆女子，有的穿着衣服，有的身无寸缕，一个个都是勾人魂魄的尤物。 “男女呢？”他问胖子。 胖子看看这些绝色佳人，忽然变得沮丧，拍着肚子哀叹道：“不说也罢，一言难尽” “你在此处声色犬马，能不能听得见脚下的白骨呻吟？” 胖子一愣，旋即明白庄小周所指，哈哈狂笑，身上如山的肥肉随之波涛汹涌，他笑得泪流满面，犹自难以停下，直到有些力竭，发出咳咳干笑，像一只被人捏住脖子的獾鼠。 最后，胖子笑得瘫倒在地，一抽一抽。 不过，他躺下和坐起的高度并无差异。 他仰天躺着问道：“你以为我是此间的主人，那些人间惨剧都是我一手造就？” “难道不是？”常理推断，能够如此穷奢极欲，当然只有这府邸的主人才做得到。 “其实呀，我也是被赵无忌那老贼囚在此处的一个可怜虫。” 胖子平静下来，语气悲切说道。 “你哪里可怜了？” 庄小周指了指美食，美酒，美衣。 胖子很费劲地把自己撑起来，看看庄小周，又思考了一会，摇头说：“说了也无济于事，你又能如何，本来你还可以活五日，听了我的故事，就只能活两日了，不划算。” “无妨，或许我还能救你出去。” “呵呵” “昨天有个人，非要给我讲往事，我不听，今天你却非不讲，这宅子里非疯即怪，看来不能久呆，我修养几日，便要离开。”庄小周一边说，一边观察这个胖子，虽然身躯笨拙，但胖子的眼神澄清，眉宇之间英气流露，绝不是等闲之物。 靠着并不十分娴熟的相学，庄小周判断，这家伙曾手执兵符，麾下最少几十万兵马，杀人无算，煞气冲天。 胖子没有脖子，所以一笑下巴就会堆叠。 他咧嘴道：“不是你想出去，就能出去。” “我若是出去了呢？” “带不带我？”胖子的小眼睛忽然扑出希冀之光，好像飞出了一只遍体光明的鸟儿。 “带你！”庄小周一笑点点头。 胖子苦着脸说：“唉，少年不识愁滋味啊。” “说来听听。” “唉，提到这件事，我就蛋疼，屈辱不堪。” 庄小周看着他，满眼鼓励。 “你若是真能救本帅出去，日后江湖相见，尊你一声大哥！”胖子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咬牙道：“我是郭无疫。” 庄小周眼睛上翻，使劲想了一会，摇摇头。 胖子有些失望，解释道：“我是朔方节度使，郭无疫。” 庄小周捕捉到了胖子的失望，挠着脑袋说：“对不起，我这几日头脑有些糊涂，节度使这么大的官，若我清醒时，肯定记得。” “你都如此糊涂了，还如何救我？” 郭无疫眉毛耷拉，嘴巴瘪起，成一个囧字。 “如何是蛋疼？” 听了这话，郭无疫牙疼一般深深倒吸一口凉气，开始缓慢地讲述 赵国公，赵无忌，不知道活了多少岁。 他并不修行，也并不精通保养医术，作为凡夫俗子，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 秘密在于鱼舞。 这个太监拥有世上最精巧的双手和医术，经他解剖的尸首，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他早已掌握了关于众生肉身的巨大秘密，在他眼中，每一个人只是骨头支撑，肌肉筋膜包裹的行走内脏而已。 雪国三年游学归来，技艺更是登峰造极。 靠着那双手，赵无忌能够越活越年轻，每当身上的某部分衰老力不从心，鱼舞就给他换一个。 从鲜血到四肢五脏，乃至头皮口鼻。 换来换去，几百岁的赵无忌依然是中年样貌，甚至愈加俊美。 听到此处，庄小周想起那些残缺不全的人，他们无疑便是被捉回来，供鱼舞切割之用。 “所以”，郭无疫指了指庄小周。 意思是，你是被捉来的。 “那你呢？”庄小周不解。 “我嘛，你知道，赵无忌上了年纪，某些地方就不太好用了，但是他色心不减，就想要割下我的，给他换上。” 庄小周露出笑意，一副了然神情。 “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是我，随便找个壮年便是，何须冒险捉我这个兵马元帅节度使？因为我们当初在长安便是旧识，他知道我喜好美色，每日须有四五名女子相陪方可，所以同僚戏称我为‘帏薄铁锤大元帅’，圣上也是知晓的” “嗯，匹夫何罪，怀璧其罪也。” 郭无疫显然很满意这个评价，得意地挤了挤眉眼。 “但你既是元帅，必有过人身手，目下并无任何约束加身，竟也无法脱身而去，甘愿坐以待毙，受人宰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四章命符 郭无疫忽然抬头，仰脸问道：“太监，算不算是人？” “当然算”，庄小周给他肯定的回答。 在人世间存活颇不容易，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路，作为一个差事，一个营生，切掉身子的一部分进宫做事，太监对众生并没有妨害之处。 “所以，在当太监和死亡之间，我们应该选择前者对吗？”郭无疫问。 “毫无疑问”庄小周再次肯定了他的想法。 郭无疫若有所思点点头。 “你是打算用胯下三两，换取项上十斤？” “半斤，我还是有半斤的”，郭无疫纠正道。 “我不明白，你在害怕什么？” 庄小周问的很简单，但两人都很清楚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以郭无疫的手段和战场求生技能，百十个壮汉是挡不住的，为何不敢离开？ 但是他非但不敢离开，都不敢回答。 只是按着胖脸，默默不语。 郭无疫不敢说，这意味着很可能他一开口，就会立刻毙命当场，。 所以不能再追问。 “不就是命符吗？”一个软糯甜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是其中一个身材纤细舞女，穿着绿荷短裙，露出的小腿藕节般白净，她抿着嘴巴小脸紧绷，眉毛细细的，嘴唇薄薄的，一手拄着琵琶。 “赵无忌捏着我们的命符，他一声令下，我们就会魂飞魄散！我说了，又能如何？要死便死，事到如今，老爷你就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手提吴钩，奋战而死？”说完她看了郭无疫一眼。 郭无疫身上的肥肉一颤。 他的脖子被埋在肥肉下，所以，没人看到喉咙的抽搐。 舞女竖起柳眉，哼了一声，将琵琶提起，双手轻轻一按，那做工精良的红木音箱咔哒一声从中裂来，绿衣女子探手从中摸出两把雪亮的吴钩。 双手各提一把，向外走去。 “小荷”郭无疫低吼。 被称作小荷的女子不理，款步向前，已经走到门口，庄小周起身跟上，郭无疫却没有动，一脸忧愁地盯着小荷的背影消失。 小荷听到背后的脚步，头也不回冷冷道：“与你无关，你跟来无用，只是换个死法而已。” “世上的人，忙到头来，谁不是换个死法呢？”庒小周淡淡说道。 两人出门左拐，沿台阶而上。 走进一个空旷的大厅，几个人围着一张床，正在低头专心做着什么，直到两人靠的很近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才回过头来。 他口上罩着白布。 看到两人，忍不住“哦”了一声，庒小周认出来了，是鱼舞，再看床上，躺着一个浑身鲜血的人，肚子上有个血肉模糊的大洞，看来正如郭无疫所言，鱼舞正在给这个人换什么内脏。 小荷很是干脆，二话不说欺身上前。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双钩如风似雪，残影带着凛冽杀意向鱼舞席卷而去。 鱼舞眼前一亮，喊一声：“西河钩法！” 说完侧身而立，身后几人立刻围上来阻拦小荷，小荷的吴钩很快，虽然看起来身材娇小，吴钩却是大开大合直来直往，几个错身，那几人的身躯就支离破碎，手臂，脚踝，头颅纷纷从身上跌落，被切成数块跌落在地。 “好钩法啊！”鱼舞站在一边，发自真诚的感慨。 这女子的钩法利落有致，挥洒之间有风雷阵阵，似苍龙潜行，如江河流溢，一看便是出自名师，化用了公孙大娘的西河剑器技法，实在是漂亮。 所以他忍不住赞叹。 小荷收了双钩，冷脸道：“鱼舞，你助纣为虐多年，该收手了。” “你的钩法很好，可以说世所罕见。只是，能不能，等我换完这一颗心，毕竟收了钱的。”鱼舞双手指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小荷脚下一滑，双钩已经划出白虹。 她着急杀人，越快杀人，就能越快抢回命符。 鱼舞目光一冷，身子已经消失不见，他沉声道：“我与公孙大娘曾经有旧，按说她的子弟应该放过，无奈你硬要自寻死路。” 瞬间他又冲到小荷面前，双手分开吴钩，微微一颤，小荷轰一下被震出丈余，翻滚着撞到墙上。 “你怎么出来了？”鱼舞站住，气定神闲问庄小周。 “出来看一看，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庄小周看看周围。 鱼舞冷笑一声，伸出手来，他的手很大，巨枪一般刺向庄小周喉管，这小子古古怪怪，无法再留。 小荷已经起身，在墙上一蹬，飞身冲撞救人。 她早说了，庄小周跟来只是拖累。 换一种比较快的死法而已。 庄小周浑然不觉鱼舞的袭击，踏出一步，侧身闪过，拦腰兜住小荷，让她轻轻站到地上。 小荷瞪眼喊道：“你跑！” 庄小周摇摇头。 鱼舞失了手，立刻站住不动。 他很清楚自己刚才那一招的分量，他号称佛手，并不单指医术，也包括杀人，因为他杀人干净利落并不痛苦，故有此称。 能够轻描淡写闪过那一指，这个少年深不可测。 所以鱼舞不打算冒险。 庒小周闻到一股很好闻的馨香，放开小荷的细腰，笑着说道：“不用怕，我能保护你。” 小荷依然冷脸，眼神却没有那么硬。 倔强道：“你太自大了。”她的眼睛不算大，但是配上好看的柳眉，显得黑白分明格外灵动。 着眼睛中含着一股决然。 那是准备赴死的悲壮。 庒小周皱眉道：“不要这样，你和郭无疫那个胖子不一样，你年轻又好看，开心点，会更好看。”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小荷忍不住抿嘴一笑。 鱼舞已经转身，很专注地在床上那人肚子上开始缝针，他捻着肠线，速度极快，但针脚很细致。 如果不能尽快缝好，这个人就会没命。 鱼舞丢不起这个人，在他佛手之下，还没有谁死在病榻上，所以他必须让这个人活。 小荷捡起吴钩，想要再次冲上去。 庒小周拉住他摇摇头，最要紧是跑出去，不是缠斗。 两人一起望向门口，才发现门口多了一个人，一个穿着黑衣遮着脸的人，他大约来了很久，但是站在黑暗中，不易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五章花间 鱼舞一边低头缝针，嘴里一边嘀咕道：“早来也不帮个忙。” 在抱怨黑衣人。 黑衣人这才走了进来，嗓子潮湿嘶声道：“我想看看你的手艺。” 鱼舞笑道：“我这双手若是坏了，你的事黄了是小，老爷怎么办？” 黑衣人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赫赫威名的鱼舞，如果连这两个小虾都不能对付，也是徒有其名，死不足惜。” 两人就这样一句一句交谈，连看都没看庄小周与小荷一眼。 小荷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警意十足挡在庄小周身前，示意他跟着自己，慢慢向门口走去。 黑衣人忽然身子一晃，伸开双臂挡住他们，桀桀怪笑道：“还识得在下不？” 庄小周摇摇头。 漫说黑衣人裹得像个叫花鸡，就算是师父师兄和绿篱站在眼前，他也要很久才能想起来。 黑衣人身子一晃，低声说：“我，黄园，司马竖。” 庄小周依然波澜不惊。 黑衣人自顾说道：“你在黄园杀我和老供奉，也算是我们咎由自取，所以我理解，不恨你。甚至于还要感谢你，你为我荒唐无聊而又在家族受尽歧视的人生，带来一份大机缘，我要让司马家族看一看” “不客气，那我们走吧。”庄小周拉着小荷的手，向外走去。 “我看他不错”黑衣人司马竖在背后指着庄小周，对鱼舞说。 “这是老爷的”，鱼舞摇头。 “他用脚，我用脸，也不浪费。”司马竖坚持。 鱼舞想了想。 摘掉羊皮手套，点头说：“也对，这小子不简单，你先把他捉住，我去跟老爷说。” 此刻，庄小周和小荷已经出了门。 门外便是赵府的花园。 那些说不上名字的花朵，不知道是来自波斯大食或者大西洲，它们似乎完全不知道冬季的来临，一朵朵旁若无人，毫无顾忌地仰天怒放着，看着这满园灿烂，恍惚间像是到了春夏之际。 “倒是会挑，这园子埋了无数死尸，所以土地极其肥沃，将你们葬在此处，也是造化，算是谢礼。” 黑衣人形如鬼魅，刹那就出现在花丛中。 他脚下的菊花叶子边缘开始出现寒霜，霜痕渐渐蔓延，很快，一张叶子就卷曲变黑。 小荷将霜雪般的吴钩横在身前，饱满的胸脯一起一伏。 然后身子半蹲，舒展双臂，反手持住双钩，一前一后，一上一下，这是公孙大娘剑器舞的起手式。 “你让开。”司马竖指着小荷。 “江湖之事，不涉平民！”小荷清吒一声，吴钩反射着阳光，照射到司马竖脸上，令他不由眨眼，就在这眨眼之间，小荷已经冲出去，一钩夺喉，一钩断脚。 在小荷心中，身后这个少年确实很讨厌。 作为一个被鱼舞掳来的肉羊，却不幸拥有古道热肠，强要出头，但就凭这这一份心意，她也有责任保护他。 无论如何，总比郭无疫要像个男儿。 赵无忌还没割他的蛋，郭无忌就先在精神上将自己去势。 百万军中谈笑自若的大将军，软成一滩烂肥肉。 司马竖一动不动。 以他所站立之处为中心，已经出现了一个约有半丈的黑色圈子，圈内无有一丝生机，草木黑朽，虫蚁尽毙。 他的毒气无意间流泻出来，寸草不生。 他微笑看着小荷 在他眼中，小荷疾如闪电快似惊雷的动作，便如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一般，摇摇晃晃，每一个细节和漏洞都暴露无遗。 从前看长安城中那些击剑纵马的游侠儿，觉得很是威武潇洒，自从跟了师父，才知道这些所谓练剑之士，乃是修行之最末端，在修士眼中，形同蝼蚁，只不过，算是大个的蝼蚁罢了。 所以他不需要动。 只待这个清丽女子上来，轻轻一掌，将其拍成一蓬黑灰。 如此佳人殒命，有些可惜了。 小荷面色严肃，鼻尖微微冒汗，周身迸射着哧哧白光。从她出发的位置到司马竖面前只有三丈，沿途的绿草与鲜花被吴钩散发的剑意掠断并绞碎，洋洋洒洒一路。 司马竖出手了。 他轻轻伸出一只左手。 小荷面前出现一个灰色的漩涡，巨大的吸力自漩涡中散发出来，将那些搅碎的花瓣吸起很高。 小荷眼睛不眨，但手中吴钩还是一滞。 漩涡散发出来的阴森与诡异，影响了她的速度。 司马竖眼睛微眯，左手由掌变拳，漩涡急剧旋转收缩，然后司马竖出拳，他在虚空中一击，小荷手上的吴钩瞬间变得灰暗，然后脱手而飞。 小荷闷哼一声，手腕与肩膀咔嚓作响，鼻孔飞血。 但她没有退，已经到了司马竖附近。 踢起地上半根青蒿，凌空踏步而行，抄在手中。 然后骤然加速，抽向司马竖喉咙。那只是一根普通的青蒿，但在小荷手中，已经不啻铁条钢鞭，直到这一刻，西河剑法的精义才释放出来。 司马竖猝不及防，遮面黑布被青蒿抽裂，喉咙啪一声重重挨了一下，扯开一道三寸长的大口子，从前面甚至能看得见颈椎大骨。 公孙大娘的传人，果然不是那么简单，出手很辣娴熟，毫无机巧与花招，这种最简单最暴烈的杀人手段，更像是军中风格。 司马竖倒退一步。 又惊又怒，挥起黑袍，一道淡淡的黑色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荷正要跃起再战，却觉得身子一沉，身后的少年捉住她的脚踝，一手托腰，一抬脚就撤出很远，刚好躲过那道黑色的气息。 小荷落地，扭身怒道：“作甚！” “你看。”庄小周指了指。 司马竖仰头而立，身边弥漫着一团黑烟，黑烟中此起彼伏，是蜈蚣，毒蝎，蝮蛇和蜘蛛等各种毒虫，他们皆由烟气组成，不停地狰狞爬动着，看起来煞是惊人。 “又是个怪物！”小荷俯身捡起吴钩，深深喘息几口，忽然看着庄小周说：“你逃命去吧，我还要救郭胖子，顾不了你。” “我来吧。” 庒小周上前按住她的手，轻声说：“你歇息片刻，我是男的，我来。” “你？”小荷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头苦笑道：“我看你气息虚浮，头脑糊涂，哪有武技在身的样子，唉，不知道是胆大还是傻” “没关系，我试一试。”说完，庄小周缓步走向司马竖。 “怕不怕？”司马竖狞笑道。 脸颊和喉咙漏风，所以说话很是吃力，但是随着他的气息流转，黑烟中的毒虫们愈加急躁，纷纷急不可耐地直起身子，要跃出来吃人。 “你我相识？”庄小周走的很近了，再一步，就会被黑烟笼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六章辜负 “你回来！”小荷虽然不明就里，但也感觉到这个黑衣人无端危险，方才那狠狠一击，对方似乎都没有放在心上。 但两人都没有理她。 “忘了？” 司马竖眯眼问庄小周。 庄小周点点头，诚挚地说，我最近头脑有些混乱，所以，还望原谅。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司马竖闭眼露出痛苦的神情，再次抖起黑袍，身后的黑烟又浓郁了几分，睁眼笑道：“无妨，总之是你欠我的。” 说完口中急急念诵着咒语。 噼啪，噼啪 先是零零星星，然后逐渐稠密，波斯菊，牡丹，葵花上，挂着黑蜘蛛，红蝎，一尺长的蜈蚣 身后的小荷尖叫一声，跳到一边，她的脚背上落着一条粗大的百足。 声音愈加密集。 万千毒虫蛇蝎，忽然暴雨一般从天而降，庒小周头顶和身上落了一层虫子，不断蠕动爬行着，从衣领和袖口处向里面钻。 小荷好一些，因为，她已经窜上了一棵高高的皂角树。 “我一声令下，你便要被千虫吞噬，痛苦不堪，生不如死。”司马竖居高临下，盯着已经看不清面目的庄小周。 他有十足的把握，因为依靠这种手段，已经毒杀了数个不知好歹的敌手。 也正是因为忌惮这一点，符门郭长老才主动前来结盟。 庄小周伸出双手，先掸掉满手隐翅虫，又抚开脸上三只鸡蛋大的蜘蛛和五条筷子大小的蜈蚣，这才露出双眼，淡淡说道：“这些，都是你召唤来的吗？” “怕不怕？”司马竖肩膀一抖一抖，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庄小周冷笑一声。 这种态度激怒了司马竖，一直以来他都有些不解，这小道士毫无家世背景，身手又一般般，仅凭着一股傻气，竟然杀了老供奉，还将自己整到如此田地。 凭什么？ 每每念及此事，都是意气难平。 嘴里吐出一段古怪音节 真言一出，万虫涌动。 此刻，哪一个对手不是跪地求饶遍体抽搐，偶然也有硬气的，就直直地栽在那里咽气，浑身僵硬，埋到土里十几年都不腐朽。 但是这个小道士，好像一切如常。 “你还不跑，找死啊！”小荷不怕死，但怕虫，只有躲在远处召唤。看到这小子满不在乎的模样，终于确认，他脑子可能真的被砖头砸过。 司马竖咬牙切齿，伸手朝天，奋力做法。 小荷死死盯着庄小周，小脸绷紧，贝齿紧咬，似乎已经看到了他千疮百孔痛苦不堪的模样。 时间仿佛静止，显得极其漫长 忽然，小荷瞪大了眼。 因为，她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小荷不死心，在自己脸上掐了掐，使劲挤挤眼睛，她确实很难相信看到的场景——庄小周向前走了几步，站到黑衣人对面，伸出右手。 啪！ 在黑衣人脸上抽了一巴掌。 小荷吃惊，司马竖更为震惊，他不信毒虫没有咬庄小周，更不信这小子竟然敢上来抽自己，但这一巴掌确实发生了，就像在黄园那次一样。 “如此不知死活，今时不同往日，我已是” 啪！ 又是一巴掌，司马竖的脑袋歪到一边，脖子上的伤口更大。 “我司马竖平生” 啪！ 司马竖被庄小周这一巴掌掀翻在地，刚想要挣扎起来，庒小周飞身而起，落地时一拳砸下，将他的脑袋砸进泥地之中。 满园的毒虫消失无踪。 只是在毒液侵蚀之下，花草出现朵朵黑斑，正以可见的速度在凋零着，显得残破不堪。 等待片刻，小荷从树上跳下。 绕着庄小周走了三圈有余，这才瞪眼肃然道：“你是何人？奸细！” 庄小周懒得解释。 方才毒虫天降，瞬间便感知到他身上的虫圣传承，当即臣服不动，不再理会司马竖的召唤咒术。 司马竖与小荷不知实情，一个担忧一个自大。 “你把郭无疫叫出来，走吧。”庄小周说的很平淡，像是在讨论一件极为普通的小事。 小荷嗯一声，向里面走去。 司马竖没死，他从泥地里拔出脑袋，使劲晃了晃，坐在地上回神片刻，按着喉咙怒喊一声：“鱼舞！” 和鱼舞约好，擒了这小子好做事。 此刻吃了亏，情急之下，召唤帮手。 但是里面寂静无声，没有一丝声响，司马竖挣扎着站起来，又喊一声，还是无人理会。 小荷站住了，扭头说：“别喊了，我放在在树上隔墙望去，鱼舞那老贼和他的主子，早就从密道下到峡谷底部，此刻已经在山云深处，早就无影无踪了。” “怎么，世人皆要辜负我？”司马竖顿时失魂落魄，沉着脸死了一般坐着不动。 咕嘟 庄小周侧耳倾听，似乎听到了潮水之声。 咕嘟，咕嘟 脚下传来微微的颤抖，庄小周在大青山生活多年，本能之记忆尚存，对这种震颤并不陌生，当即脸色一变，已经没了影踪。 他抬脚悄无声息，就到了小荷背后。 一手按住肩膀，一手揽住小蛮腰，将小荷在腋下一夹，飞身朝外。 小荷吃了一惊，扭身就要挣脱，却发现是庒小周，惊声问道：“你做什么？”庄小周脚下不停，沉声道：“别说话，赶快逃命。” 窜出门口，庒小周身子一沉。 旋即如一颗弹丸一般，高高弹射出去，落地之时，已经在赵府门外。 “郭无疫还”，小荷指着院子，却说不出声。 脚下震动愈发明显，站在地面腿如筛糠。 大地变成了一只愤怒的巨兽，嘶嘶向外喷着气体，叫声越来越尖锐。 嘶，嘭 伴随着龙吟般的巨响，一道土黄色的巨大水柱裂土而出，猛然从地下涌起，巨大的冲击力将整个赵府掀翻，水柱之上飞舞着无数断壁残垣。 只是眨眼的工夫，赵府就已经被完全冲垮拆碎，人类所构建的建筑在自然的巨力之前，毫无抵抗之力。 郭无疫和那些舞姬，估计早已化为肉泥，混杂在黄泥之间了。 “郭无疫完了。”庄小周看着喷涌的泥水断言道。 “未必那胖子总有办法活命。”小荷淡淡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七章救赵 “你是郭无疫的舞女？”庄小周问小荷。 小荷摇摇头，看着远处黄汤浩荡的赵府，告诉庄小周，自己其实是郭无疫夫人的贴身护卫，作为公孙大娘最小的弟子，奉命守护，或者说监视手握朔方重镇兵权的郭无疫。 “郭无疫知道你的来历？” 小荷薄薄的嘴唇轻轻一歪：“你说呢？只不过，我们被捉过来后，变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而且，郭胖子和夫人对我着实还算不错。” “废话，你手握圣谕。” “不一样的，他们真的不错。”小荷声音很小，话音未落，忽然伸手出去，捉住庄小周肩上一只巨大的蝗虫。 “谁，谁在叫蚂蚱？谁在捉朕”庄小周耳边响起飞宇焦躁懊恼的声响。 然后眼前浮现出飞宇蝗灵所幻化的小人，依旧是君王打扮，只是蔫头蔫脑，垂头丧气抱膝而坐。 “这虫有些古怪，个头如此之大，该不会成精了吧？”小荷双手扯住灰蝗两条粗壮的后腿，使劲扯着，乡间孩童常玩这种游戏，有些识趣聪明的虫便会舍了大腿，飞身逃命。 “别”，庄小周阻拦道，害怕小荷不小心把这大蝗给弄死，好歹是一国之君，死法如此，太过窝囊。 “别拦让她弄死朕算了”飞宇的灵体冲庄小周喊道，接着暴躁道：“朕已是亡国之君，无意苟活于世间” 庄小周展开手掌，示意小荷将蝗虫递过来，对着掌心那只触角蜷缩腿翅僵直的虫子说：“创业艰难百战多，不经历风雨，如何能见到彩虹，赵国虽亡，但你的修行之路方才起步，路漫漫其修远” 小荷满眼疑惑，心道不好，这厮还真是疯的。 但那只蝗虫确实直起了身躯，全身抖擞一番，竹节状的触须扬起来，一摇一摇，似乎确实听了进去。 “复国无望，痛苦难耐。”飞宇灵体站起来，拧着眉毛对庄小周说。 “皇图霸业，一抔青丘而已，何如修行大道？”庄小周继续耐心地劝着掌心的虫子。 飞宇思忖片刻，拱手说声谢谢，纵身跃下，与蝗虫合二为一，然后展翅而去。 小荷咽了口唾沫，小声问道：“你在劝一只蝗虫修行？” 庄小周点头嗯了一声，补充说，那大蝗乃是这赵府虫族之主，徒手建国，在虫之属，亦算是一时豪杰。 “噗”，小荷没忍住，笑出来。 庄小周抬头看她一眼，皱眉说道：“莫笑，人间帝王将相，可算是富贵之极，能存活百年，可树碑立传，但在上界修士和真仙人眼中，与这残喘一夏秋冬冻毙的蝗虫国君，有何差异？” 小荷一愣，想起师父公孙大娘关于烂柯山剑仙的描述，觉得这少年说的倒是有理。 “你究竟何人？” “我说想不起来了，你信不？” 小荷低眉一笑，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柔，甚至如水莲般带着娇羞。 小荷无意流露的风情看得庄小周一呆，缓缓说道：“我就羡慕你们这些长的好看的人，做什么都会有些方便。” 这种话小荷听过很多，长安的游侠公子，青城郡的豪商大贾，郭无疫麾下的年轻参谋偏将，甚至于某个过来传旨的太监，都表示过类似的意思。 有的调笑，有的认真，有的客套。 但是说得像庄小周这样正经真诚，还是头一次，庄小周的语气平淡，表情木讷，似乎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这样的废话。 “你见过很多好看的人吗？” “嗯，我有一个朋友，就很好看，非常好看，但是我想不起名字了。” “男的女的？” “我觉得，应该是女的。”庄小周已经露出了困惑的深情。 “那你忘记了她，她会不会生气？” “肯定会嘛，她蛮喜欢发脾气，不过，大概是因为好看，我让着她。” 小荷抿嘴笑笑，看着脚下不远处的悬崖。 没错，往日低调而神秘的赵府所在之处，已经变成了一处悬崖。 将司马竖诳走之后，鱼舞缝好针，然后用白布将人裹住，快步向地下室深处走去。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急，最后到了地下十层，跳进一个黑黝黝的洞穴，身子贴着轨道，迅速向下滑去。 与此同时，赵老善人房内的铃铛急促响起，他起身扳倒书桌盆景上的小亭子。 脚下木地板一翻，直直落下。 一炷香之后，两人已经在一辆马车之中，马车奔驰在一条峡谷之中，这是一条前朝官道，但是某次地动之后，入口处被落石拦住，便成为赵府专用的逃生通道。 官道通向大青山深处，将会到达符门的一处洞府，修建于五十年前。 马车之内，赵国公老善人，也就是郭无疫口中所说的赵无忌，温言问道：“不就是一个司马家的小毒人，还有那个小道，到了如此地步了吗？” 鱼舞手中掌着缰绳，让四匹马很平稳地在道上奔驰，目视前方，沉声道：“有一个老人，已经到了宅子边上，属下不确定他是来救哪一个，帮哪一个，但他的境界实在太高了。” 赵无忌哦了一声。问道：“有多高？” “属下看不出。”鱼舞照实回答。 “所以，你就拔了塞子？” “是，目前悬壶水库正在加速泄水，很快就会压垮堤坝，洪水过后，谁也无法从中看出任何东西。” 赵无忌黯然叹息一声，他是个念旧之人，所以对这个居住了很多年的宅子，颇有些情感。 两人不再说话。 赵无忌毕竟上了年纪，靠着椅背一会就昏昏欲睡，脑袋随着四匹马的步伐微微点着，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身后传来隐约的隆隆之声。 悬壶水库蓄水无数，当初选址之时，就考虑到了搬迁后的毁灭，所以从水库之下引来一条密道，一旦触动机关，高处的无量积水迅速下压，将会生生将整个宅院冲到天上去。 赵无忌掀开车后的帘子，看到了冲天的黄色水柱。 “走吧！”他挥挥手。 鱼舞继续驾车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八章术士 洪水过后，一切荡然无存。 巨大的冲力将原本建在土崖边上的赵府冲垮撞散，土崖的断层又向青城郡推进了很大一段，到了庄小周和小荷脚下。 崖壁之上，露出一层层的空洞，那便是他们之前所在的地下室。 从上向下，足有十层左右。 如今已经空空如也。 原本在其中的郭无疫和歌姬，乃至被取了身上部件的苦人们，全都踪迹全无。而在悬崖之下的黄泥之中，沉积着白森森的层层人骨。 看来，曾有无数的冤魂在这赵府悄然湮没。 “赵无忌，这人间恶魔！”小荷咬牙切齿道。 “日后若有机会，我们杀了他。”庄小周安慰说。 小荷摇摇头。 郭无疫这一行人的命符尽在赵无忌手中，杀灭他们仅是举手之劳，仓惶逃窜之后，赵无忌极有可能一怒之下捏碎命符，让这些人瞬息之间一命呜呼，所以小荷并没有庄小周那样乐观。 “我们是没有明天的人。”她漂亮的杏眼光芒尽失，无比黯淡。 马车一摇一晃，赵无忌又开始迷糊。 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惊呼道：“肥贼安敢，胆更盛矣” “老爷！”鱼舞叫醒他。 赵无忌伸手在座椅之下摸索片刻，拉出一个柳条小箱，打开，里面是一叠黄纸，看似普通，入手却极为柔韧，上面画满复杂的纹饰，有血迹头发，还写着一个个名字与生辰日期。 此为命符，可追魂千里，瞬息取命。 除非修行成为大能，才可破解此符。 赵无忌翻看一番，找到了写着“郭无疫”三字的一张符，郭无疫体肥，所以此符感应其生机，已被油腻浸泡成半透明。 “山崩地裂，悬壶之水倒灌，这厮竟然尚未毙命？” 赵无忌二指夹住郭无疫的命符抖了抖，上面的字迹与血迹依然鲜亮，可见其人生机未断，依然存活于世。 柳条箱中有几张符已经黯淡无光，意味着这些人已经在山洪倒灌之中殒命。 崖底灌满黄泥汤。 上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清水。 整个崖谷底部看起来平整如镜，甚至能够反射出白净的天空。 “你去哪里？”小荷提着双钩问。 “我，好像记起一点，似乎是在青城郡居住，回去找一找吧，你呢，小荷姑娘？” “应该回长安去吧，反正” 小荷不再说话，紧盯着黄泥池子，因为她发现那里冒出一个泡泡，然后又是一个，接着一连串冒出好多个，终于，一团东西慢慢拱了出来。 这东西显然很熟悉在沼泽之地的生存技巧，慢慢移动身躯，等完全爬出来后，忽然四肢极为迅速地交错着，如一只巨大的水黾，在泥水上向前爬行。 小荷不由笑了。 她说过，郭无疫没那么容易死。 庄小周也看呆了，喃喃道：“郭大人果然威武。” 三人坐在荒野之中，阳光已经有了一丝暖意，但风吹过去，依然感到寒冷，郭无疫身上的黄泥一时半会无法晒干。 但他不在乎，肉厚，不冷。 而且，刚捡回一条命来，这点冷风算什么。 “你堂堂一个节度使，赵无忌只是个退位国公，如何能将你和部属一起捉过来，朝廷不知道吗？而且，他仅仅是为了？”庄小周盯着郭无疫胯下。 郭无疫轻叹一口，回答道：“或许是受人之托吧，至于我这半斤”，他也看看胯下，继续道：“大约只是顺手而为。” “你无故消失，朝廷作何反应？” 郭无疫看看小荷。 小荷代表朝廷的态度。 小荷强自一笑：“卧虎谷断后，消息全无。” 郭无疫露出无辜的神情，晃晃硕大肥胖的脑袋。 “那你们，是如何在这里的？”庄小周也看了看小荷，他们二人必然是同时被掳来的，悄无声息转移这些人，可是一件难事。 郭无疫习惯性地看看四下：“此事也是怨我” 一切，都要从一个炼丹术士开始。 大唐帝国，有容乃大，什么样的奇怪人物都有，每年到郭无疫府中拜谒的落第文人，独行僧道，游侠刺客总有数十人。 若是幕僚需要，便留下掌管些文书。 若是不需要，统统给了银钱打发走。 直到某天，来了个术士，打扮亦僧易道，牵一只白鹤，背一张瑶琴，张口边说，五百里之外，望见节度府龙气盛腾，特来道喜。 吓得守门校尉双腿酥软。 急忙上前捂嘴，骂道你这是道喜吗，你这是要命。 报了上去，郭无疫一挥手，拉下去乱箭射死，而且要把滴着血的首级八百里加急送进长安，让圣上看到自己的决心与忠心。 “我还会炼房中秘丹，点石成金！”兵卒们举起弓的那一刻，此人喊道。 郭无疫一拍桌子：“此獠甚是可恶！” 夺过弓箭，嗖一声，将其钉死在墙下。 夜半无人 郭无疫卧房之内，炼丹术士清醒过来，胸口还扎着一只箭，他四下看看，小心呻吟一声，惨声道：“元帅，这是何意？” “废话，把房中秘丹与点石成金之术交出来。” “有方亦无用。” “还有呢？” “自古圣人传方不传火，须得本人执掌炉鼎照看火候，方能炼制成功，否则的话，反而极易中毒。” “哦，那就你来炼吧。” “元帅，您看是不是给小的医治一下？”，术士看着胸口的那段白羽箭尾，苦笑道。 郭无疫哦一声，起身过来，手起刀落，将露出体外的箭尾砍掉。 “这也行？” “不妨碍你干活，等丹药炼好，便给你上药。” 术士哀叹一声。 挣扎起来，欲言又止几次后，鼓起勇气道：“元帅，此间并无六耳，你一箭射穿小的胸腔，自心脏边穿过，便是想要留下小的微命，只是，小的手艺单单用来炼些房中丹药，实在是大才小用。” 郭无疫抬眼看看他。 术士继续道：“小可最擅观气点穴，调理风水，观元帅有圣人之相” “滚蛋，你若再絮叨，割了舌头祭丹炉！”郭无疫吼道。 又站起来向天拱手道：“天子圣明，信任我这碌碌匹夫，授以兵家重器，如今四海承平，所幸可以休养生息。你不要聒噪，只需多炼些丹药，多点些金子，征战多年，做个温柔乡的富贵闲人多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七九章大哥 “那，丹药效用如何？”庄小周问。 “好使，就是有点扎嘴。”郭无疫答。 “然后呢？” “然后，吃了八十一天丹药，就沉睡不起，醒来便到了赵府之内。” 小荷听到此处，才明白了很多没想通的细节。 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郭无疫问，以为自己讲的不好。 小荷道：“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唉！”郭无疫捶地懊恼叹息。 庄小周却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二人是打得哪种哑谜，求救般地看看小荷，小荷怜悯地看看他，脸上露出一种“不会你连这个都听不懂吧？”的俏皮神情。 看庄小周不似作伪，小荷指着郭无疫告诉他：“他以为，那炼丹术士是皇帝派来试探他的，所以将其留下炼丹，表示自己只是沉迷于金钱美色的莽夫，绝无任何造反割据之大志。” 庄小周用眼神继续问，然后呢。 “但其实术士和朝廷无关，所以，就把我们卖给了赵无忌。” “那丹药我吃了不少，还真是有奇效”，郭无疫吧唧这嘴巴，似乎还在回味。 “点石成金呢？” “好像也行，我看他曾拿出来一根黄金人骨，入手沉重，天然无伪。” “这是点骨成金。”小荷插嘴。 “差不多，差不多的。”郭无疫点头笑道。 “这个，算不算是我带你出来？”庄小周忽然问。 郭无疫立刻明白什么意思，在地下室之时，自己说过，若庄小周能带他出了赵府，今后便称一声大哥。 所以郭无疫忸怩道：“不算吧，你也看到了，本帅自力更生，自己从泥潭之中爬出来的。” 庄小周失望地摇摇头。 “至少，不能完全算你带我出来，不能叫大哥。”郭无疫狡辩。 “那就叫表哥吧。”庄小周一幅很好说话的样子。 小荷强忍笑意，一脸肃然。 “小荷你说。”郭无疫求救。 小荷紧绷着脸，尽量让语气沉稳冰冷，看着眼前的废墟道：“若不是这个少年仗义援手，并且击退了鱼舞与黑衣人，这一切将不会发生，我等将永远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所以，是他带我们出来的。” “大哥！” 郭无疫很干脆，立时表态。 “只是玩笑而已”，庄小周笑道：“老弟” 小荷扭身过去，双肩一颤一颤。 郭无疫当她是劫后余生后，怕哭了，却不知道小荷是笑得花枝乱颤，难以控制自己。 庄小周三人离开后半个时辰。 啵！ 一声轻响，黄土中又拱出一个东西，黑乎乎脏兮兮，这东西钻出地面后，又从土里扯出一件黑披风。 正是没被打死的司马竖。 他刚爬出来有些呆滞，使劲想了一会，从衣服中掏出一个竹管，扒开塞子，竹管开始徐徐冒烟，烟雾飘飞，汇聚成一个灰色人形。 “召唤吾师！”司马竖嘴里含糊道。 灰色人拱手领命，随即变淡消失。 在遥远山巅的一株松树下，大魔头屠荼图正在静坐养气，一条赤红小蛇在他颈上缠绕，一会钻进鼻孔，一会又从耳朵钻出来。 巨大的篡雕无所事事，倒吊在悬崖上嘴巴一张一合。 忽然，篡雕的豹尾一抖，身子咕噜悬空一转，跳上悬崖，发出咿咿呀呀的婴儿叫声。 屠荼图睁开绿豆小眼，看到了面前灰色人形。 烟雾所成人形打着手势说，弟子求救。 “哼！小子无能，自生自灭去噻！”屠荼图继续瞑目打坐，却心内有些焦躁，这是他唯一的弟子，若是死于非命，终归不甚吉利。 他一分心，气息杂散，赤红的小蛇卡在鼻孔，不断扭动难以爬行。 屠荼图一怒，拔出小蛇扔到地下。 小蛇温顺地爬过去，缠在他的脚踝之上，如同一件红玉饰品。 “走喽！” 篡雕接了指令，兴奋地跳脚走路，老头子在此处静坐许久，它颇为寂寞无聊，终于要外出游玩，难以抑制雀跃。 屠荼图平平升起，坐上雕背。 篡雕跳下悬崖，直直下坠，然后忽然展翅，向山下的一座城池滑翔而去，那是青城郡。 郭无疫没走多久就气喘吁吁，张着大嘴吐舌头，上气不接下气道：“歇息片刻，片刻就好” 小荷不满地看他一眼，还是停下来等待。 “你俩饿不？”郭无疫问。 小荷凝视远方。 庄小周说不饿。 嗬，嗬，郭无疫仿佛一只疲惫的老马，四下看着有无可以充饥之物，忽然眼睛一亮，巨大的身躯跳过去，翻开一块石头，揪住下面一只正在冬眠的肥蛇尾巴，伸手一捋，蛇骨节节脱开，软趴趴倒吊着。 这是大青山特有的角蝰，剧毒，肥而短，但是肉质鲜嫩，是很多老饕的最爱，但是因为一击致命的毒性，所以很贵。 郭无疫哈哈大笑，捏住蛇颈，小指指甲在蛇腹轻轻一挑。 张嘴贪婪地吮吸起来。 等喝干了蛇血，将蛇皮扒掉，挑去内脏，津津有味吃起生肉。 对他这样常年征战在外的人而言，吃蛇肉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能活下去，再难吃的东西也得下咽。 看着小荷皱眉的模样，郭无疫擦一擦嘴角滴下来的蛇血，问道：“你吃不，也给你捉一条。” “不对！” 庄小周忽然说。 因为他看到远处的枯草开始倒伏，是潮水一般的蛇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组成极为有序的队伍，快速向这边爬行着。 蛇队压着枯草前行，像一快灰色的抹布擦过荒原。 小荷也看到了，忽然觉得嘴巴一阵发干，遍体麻酥酥的。 郭无疫觉得不对，很费劲地爬起来，看到遍野蠕动的毒蛇，浑身哆嗦瘫在地上，急急问道怎么办，怎么办？是不是今日难逃一死，早知道还不如死在地牢，总比万蛇吞噬要好一些。 空中传来一声尖啸，像是婴儿的哭声。 从厚厚的云层上落下一只怪鸟。 怪鸟拖着一条粗壮斑斓的豹尾，低低悬浮于蛇阵之上，一下一下，慢慢扇着翅膀。 “这又是什么？”郭无疫尖叫道。 “篡雕，上古之兽，驱赶蛇群对它而言是很简单的事。” “怎么办？”小荷问。 “你是大哥，我觉得应该你做主！”郭无疫对庄小周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八零章护法 “办法倒是有一个” 小荷杏眼圆睁，显露出惊喜的神情。 “那就是试着和这只鸟谈一谈。”庄小周很慎重地说。 “你懂鸟语吗？”小荷问。 “你不懂吗？”庄小周反问，疑惑道：“长安城中，幼儿很小之时，父母便花钱送其至学馆之内，学习鸟语蹴鞠绘画音律，小儿苦不堪言，然父母总希望学成一技，我以为长安城的孩子都会鸟语。” “大哥，你不是识得此鸟吗？”郭无疫插嘴。 “只是幼时画本上见过稍有记忆而已。” 几人谈话之间，蛇队已经临近，蛇类所特有的古怪阴冷气息沿着荒原蔓延开来，淡淡的臭味飘过，小荷不由后退，站到庄小周身边。 “鸟兄！”庄小周试着喊一声。 篡雕果然停下，悬浮于空中，翅膀扇动，但不再前进，与此同时，原本窸窸窣窣爬行着的蛇阵也忽然静止。 数万条毒蛇，红色，绿色，黑色，彩环，一起直起身子。 蛇头统一朝向三人。 荒野无边，万头攒动。 小荷牙齿开始咯咯作响，她是害怕，但更多是恶心。 怎么办，怎么办，郭无疫一直低头，小声咕哝。 “鸟兄，此中该有误会”，庄小周举起手，向着那只大鸟喊道，大鸟呜呜啼哭，然后，鸟背上的羽毛忽然被掀开，一个矮小的身影钻出来，站在鸟背上。 “何人欺负了我那弟子？” 无人回答。 “倘若站出来认了，老夫一杖打碎龟儿子脑壳，还能死个痛快。” 庄小周和绿篱忽然明白了，这定然是黑衣人的师父，师徒二人如出一辙，遍体散发毒气，阴沉恶毒。 “那胖子，我看你面露凶相，头有杀纹，又低头做贼心虚。定然是你打伤我那徒儿，令他头脑碎裂，心神沮丧。你速上前来，老夫捻一只灯芯插在你狗日的肚脐，将你一身油脂点了长明灯，看你这分量，也能烧个十天半月，算是谢罪。” 郭无疫面如土色，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摇头，脸上肥肉波涛汹涌。 “你的弟子，是司马竖？”庒小周问。 眼前这个长相古怪带着西蜀口音的老头，身材只有郭无疫三分之一，但其霸气和邪气毫不掩饰，令人不由气紧几分。 “那就是你喽！”小老头指着庒小周，细细审视之后，忽然停下来，挠着脑袋自语道：“此子为啥子看着古怪，看不透虚实。” “司马竖与我有旧，上一次没杀死他，这一次顺便再杀一次，和这位姑娘与这位胖子无关，是我做的。” 屠荼图嗖一下跳下雕背。 拄着小拐杖慢慢走过来，歪着脑袋问庒小周：“算是有些担当，我该如何弄死你哩，一杖击碎脑壳，还是带回去，让我的徒弟慢慢折磨，我看他对你怨念深重。” 庒小周一言不发，神情凝重。 这些修行境界较深的老怪物，一言不合杀人是常事，这一刻笑容可掬，瞬息间提着你滴血的脑袋，脸上笑意都还未褪。 所谓脸上笑嘻嘻，心里 屠荼图继续嘀嘀咕咕。 鹰依然悬浮，蛇还是昂着头，信子吞吐不止。 庒小周动了！ 他抬脚的刹那，就抢过了小荷的吴钩。 吴钩如雪，一道白线划过屠荼图的双瞳，他一脸愕然看到白光滔滔，断续连绵的残影已经掠至眼前。 屠荼图双目一眯，黑拐杖也划出一道黑幕。 但听密集脆响。 庒小周手握吴钩残柄站立，屠荼图后退半步，黑拐杖不知什么材质，上面被斩出十几道雪白的痕迹。 吴钩的残片飞溅出很远，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嗯？”屠荼图很是意外。 一是因为这小子绝地主动发难的勇气，二是因为庒小周吴钩中所散发的剑意，很简单很直接，毫无雕饰，但是很有用。 看看衣襟上的刀口，心想若不是早有防备，老命可能就断送此地。 百余年来，还未曾有如此惊险。 他干笑几声，笑意不减，心内却杀气更盛，佝偻身体，双手紧握，狠狠在地下跺了一下脚。 身边又多出一个屠荼图！ 再跺脚，又多出一个，接连四下，有五个一模一样的小老头出现在荒原之上。 虽然是五个一模一样的人，但神情不同，动作各异。 他们一起朝向庒小周，冷笑，讥笑，狂笑，怒笑，阴笑，像看着一个死人那样，围了过去。 小荷向前走，被庄小周的手势拦住。 “真的与你无关，旧恩怨。”庄小周看着小荷的眼睛，说的很真诚。 “你要陪他死，我也不介意。”其中一个老头看着小荷：“我们师徒最痛恨长得好看的人，臭皮囊！” 身后的篡雕忽然发出嘤嘤的叫声。 说话的老头回身，看到原本仰天的蛇群忽然低头俯身，迅速向两边分开爬行，逃窜一般让出一条通道。 通道那边，走来一个褐色布衣的老人。 老人身材高大，腰杆挺直，手里拿着一杆旱烟，边走边抽，他身前两丈之内，毒蛇早就跑的无影无踪。 就连一直漫不经心的篡雕也敛起翅膀，束身落地，豹尾上的毛根根炸起，看来受了不小的惊吓。 “这么大年纪了，用五鬼分身术对付小辈，不丢人吗？” 老人边走边问。 屠荼图被道破法术，身子一摇，五人合一。 “你要如何？” 他知道，这个老人绝不会平白无故出现，若非救人，便是杀人，前者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 老人并不回答，走过来仔细审视庄小周。 然后一歪脑袋：“走吧！” 这是对庒小周说的，说的理所当然轻松随意。 像是一个干完活的老农，招呼儿子回家吃饭。 “为什么？”庄小周和屠荼图同时问道。庒小周并没有认出来，这是很久之前某个深夜混沌摊的老人，那一晚他和绿篱初识。 当然，即便之前记得，如今也忘光了。 老人吐出一口烟，对屠荼图沉声说道：“我不想在此地生事！” 说完这句话，老人什么都没有做，但是所有的人都感觉到轰一下被炙热刺痛的气息包裹，像是挂在火炉上的烤鸭，郭无疫身上的泥巴变干变白，他不停地擦着脸上热出来的油腻。 不尽烟火，无边剑气。 就是这个老人给他们的感觉。 守着天下名炉赤鸦数百年，赤焰剑气早已吞吐自如，一息之间，可令翠绿沃野变为千里赤地。 屠荼图眼光很毒，他看到的是一把刺天烈焰大剑。 他能活这么久，靠的是知道进退。 所以长出一口气，摆摆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八一章打翻 “好好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好聚好散，山水有相逢”，郭无疫笑得看不见眼睛，起身托着肚子，讨好地看着屠荼图。 “你们不许走。” 郭无疫的笑容凝聚，小荷杏眼圆睁。 “因为我心情很不好，你们得死！”屠荼图恨声说道。 庄小周有人救，但这两个没有。 弟子受了委屈，自己丢了面子，满腹邪火，必须杀两个人，尤其是这个小娘们，生的还那么好看。 “还不走！”老人瞪了庄小周一眼。 “一起走！”庄小周招呼那两个。 “他们我不管！”老人语气很硬。 “那你就走吧！”庄小周也很硬。 老人又深深看了看庄小周，带着惋惜的语气说：“你小小年纪如此固执，会很危险。” “你这么大年纪，不知道‘义气’二字如何写么？”小荷反唇相讥。 老人问庄小周：“你懂烧瓷吗？” 庄小周摇摇头。 老人自顾道：“烧瓷之时，要慢慢热，细火烧，尤其要注意的是，须得慢慢冷，如果撤火过快，就会‘咔哒’”，他做出一个掰碎的手势，盯着庄小周眼睛：“满窑瓷器就会破裂，变成废品。” 老人看出了在庄小周体内发生着什么，无数来自遥远时间与空间的真元正在不断汇集，冲刷着庄小周的身躯，他的神识正如窑内的瓷器，逐渐屏蔽粗浅的六识，一种极其强烈的刺激不断探进第七识和第八识 用惊涛骇浪千钧一发来形容，并不过分。 在一些大门派，一旦天才子弟获得传承，必然会进入一个隐秘之所闭关修行，有人照顾日常饮食，更有高手执兵刃昼夜贴身护关。 因为，一旦淬神失败，传承尽丧。 接受传承之人，轻则变傻变呆，重则身死道消，一丝精魄都不会留下，是以各门派都极为慎重。 但这个小子呢？ 目前就这样满不在乎，满身泥土吊儿郎当站在这里，还与人动手斗狠——这就像一个孩童顶着一锅热油，还在街上与同伴嬉闹，完全意识不到其中的危险所在。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但我要带他们走。” “你们，都是如此倔强，也算天生一对”，后面这句很细微。老人说的是绿篱，绿篱若是倔强起来，连城主都要躲起来。 深深吸一口气。 老人看看屠荼图。 屠荼图摇摇头。老人四下看看，在浮土中扒拉出来一根被踩扁的蒿杆——此处和赵府的小花园不同，那里四季如春，这里是冬天，青蒿已经枯黄，被风吹倒，又被路过的动物踩扁。 老人将蒿杆递给庄小周。 “刺我一剑，你最强的一剑。”声音很沉静。 郭无疫悄声问小荷：“这又是作甚，我看蛇群退了，咱俩要不先跑？”小荷瞪他一眼，撇了撇嘴巴。 庄小周看着手中的蒿杆，头脑一片空白。 方才与屠荼图对阵，完全是本能使然，如今让他出手，反倒不知道如何动作了。他握着蒿杆比划了几下，闭目回忆头脑中隐约闪烁的剑招， 但是，一点都捉不住。 他摇摇头。 老人冷哼一声。 忽然变得透明，在原地消失，又在庄小周身边出现，挥起骨节粗大的拳头，砸向他的脑袋，既然这小子不愿意走，一拳砸晕，带走便是。 拳头出现的同时，庄小周也出手了。 他很笨拙很仓促地将蒿杆前刺。 动作古怪生硬，却是在最佳的角度与最短的距离上。 蒿杆中间蓬松，又被踩扁，所以刺中老人的肋下之后，节节寸断，似乎又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搅碎，四散飘洒。 老人的拳头贴着庄小周的脑袋停下。 “为何不躲？” “躲不过！” “所以” “玉石俱焚。”庄小周说的很自然。 “我这一拳不停下，你这脑袋早已爆裂，死无全尸。” “我手中若是一把真剑” 老人笑了，真剑又能如何，还能刺破护体罡气不成？转身缓缓道：“我一直以为，少主所器重之人，应该是万中无一的天纵奇材，至少，也应该是福泽深厚颇具悟性，岂料只是个血勇之徒” 他缓缓摇头。 觉得绿篱看走了眼，这小子纵然身受某个传承，但终究出身单薄，而且心思单纯，在江湖上，这是死得快的重要标志。 觉得肋下有些痒，他随手一抚。 手上沾满了鲜血，低头再看，淡淡的金色自肋下飘洒而出，这小子竟然用残破的蒿杆刺穿了护体罡气？ 一如那一夜，用石头打伤了裴行俭？ 不可能！ 老人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流泻出一丝难以置信，虽然想不通，但伤口是真实的，他伸手按压，止住血流与真元。细细回想庄小周方才那一剑，倒吸一口气问道：“冥顽剑？你从长安来？” 庄小周摇摇头。 困惑之后，受伤的老人却又露出欣慰的表情。 “大敌当前，为何又要内讧？”郭无疫没看懂。 小荷也很迷茫。 一老一少，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打了起来，现在老人又以一种“孙子算我看错了你”的眼神看着少年。 屠荼图更加摸不着头脑，催促道：“给你脸面，要走便走，做这苦肉计给哪个看？快走，我好在午饭之前杀了这两个！”他指着郭无疫与小荷。 “请问，你认识我不？” 老人转身问屠荼图。 “那你认识我不？”屠荼图反问。 “屠荼图，昆仑仙药宗残余，自幼天赋异禀，好以毒虫为食，性情暴虐残忍，多年来在西荒独来独往，杀生无算，不过，所杀也多是奸邪之徒，惧其恶毒，无人招惹。” “既然认得老夫，还不快走？” 屠荼图怒道。 这老人虽然剑意惊人，但是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如果再不走，屠荼图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孤注一掷。 灰影一闪，老人忽然跳起来，比刚才袭击庄小周的速度要快得多，一拳将屠荼图打翻在地，闪电般接连几拳，将屠荼图的脑袋砸进土地之中。 与庄小周打倒司马竖如出一辙。 “我不愿意出剑，是不想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但即便不用剑，打翻你这井底之蛙依然是易如反掌，以后陌上相逢，麻烦躲远一点。”老人知道屠荼图没死，只是碍于面子不愿钻出来，假装昏迷。 “可以走了吧？” 老人说完，自顾转身离开。 郭无疫慌忙在小荷的拉扯下起身，跟在后面。 小荷冲庄小周一笑，招手叫他一起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八二章不器 “日后机灵些，莫要乱讲义气，终有一天你会知道，不是世上每个人都配得上这两个字的。” “你脾气太硬，男人心胸要宽广，能屈能伸。” “回去找一处僻静之所，安心休养。对了，不要对任何人提到我，就说你们是自己杀出来的。” 小荷依然冷着脸，耳朵却竖起尖尖的。 她觉得这像是父亲在嘱咐儿子。 又像是岳父在嘱咐女婿。 “那你方才为何要打他？”小荷忍不住，开口问道。 老人咳嗽一声，缓缓说道：“我想一拳打昏他，带他离开。” “那你为何，又忽然要带我们走？”小荷继续追问。 老人一愣，很古怪地看小荷一眼，用同样毫无起伏的语调道：“因为，我没能打昏他。” “只要你愿意，你肯定能打昏他的！”小荷不依不饶。 郭无疫瞪了小荷一眼，用嘴型说道：“你是嫌命长吗？”小荷这才乖乖闭嘴。 “我刺伤你，让你觉得我还算是个可造之材，出于勉强算是尊重吧，这才带我的朋友一起走的，是吗？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您是哪位，你说的少主，又是哪个？我最近头脑昏沉，忘记了太多。”庄小周说。 “你无须知道，或者说，以后便会知道。”老人回答。 临近青城郡城郭。 老人止住步子，拱手道：“三位，就此别过，可先去城南不器观暂歇。记住，你们并未见过老夫。”老人边走边说话，最后几个字已经缥缈难闻，仿佛在百里之外。 “大哥，不器观我很熟悉。”郭无疫说。 “不如，先向城里去吧，我看看能否回忆起路。”庄小周也很迷茫，在脑海中苦苦思索，看着这座熟悉陌生的城池。 “那还不如跟我走吧！”郭无疫挥手道。 他不愿意进城，因为城中有太多的故人与仇人，看他如此落魄的模样，难免亲者痛仇者快，所以三人沿着城墙一直向南，走到了接近归龙湖的荒凉潮湿之地。 这里有一座很小的道观。 小到只有两间屋子。 门口挂着的匾额上，歪歪扭扭写着“不器”。 郭无疫似乎对此处很熟悉，推门进去，大声嚷道：“胡观主！” 屋内传来应答。 一个中年妇人款步走了出来，布衣荆钗，面容端正，白里透红，透着笑意不急不慢，看到郭无疫，点点头说：“大元帅来了！” 胡观主，青城郡神算第一。 郭无疫很多次来到这里，算富贵前程，算家宅安危，算麾下将帅八字，可以说是此处常客。 而且他官高势大，长得又很奇特，观主自然记得住。 胡观主将几人让进屋内，郭无疫重重叹息一口道：“后悔没听观主的教诲，果然着了奸贼的道，还好逢凶化吉，捡得一条命在，可惜了我的贴身护卫与美妾歌姬。” 节度使的夫人子女，皆居住于长安城内，所幸无恙。 数月之前，郭无疫秋游路过，顺便占卜一卦。 胡观主告诫他，勿近华盖。 华盖者，孤高不俗也，宜僧道。 观主之意，要郭无疫半年之内，莫要与僧道修行之人接触，安心潜居，待日星运转，大运流过，自会安然无恙。 不料他自作聪明，非要招惹那术士，而致祸患。 胡观主微笑看着诸人，耐心听完郭无疫的牢骚，语气温柔轻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用过于忧心。” “再帮我看看啊。”郭无疫笑道。 胡观主仔细凝视着郭无疫的鼻头眉毛，像是入了定，片刻后说道：“还是那句话，莫近华盖，远离僧道，若是你能守得寂寞，便有泼天富贵。” “眼下成了丧家之犬，该去向何处？” “三日后当有机缘。” 说完，胡观主接着窗户的光看着庄小周，声音依然温柔：“这位小哥，倒是看着面善，前几日有一黑壮大汉前来，交于我一张画像，该是你。”她递过来一张纸，上面草草勾勒一个人像，极为简单的几笔，但将庒小周画的惟妙惟肖，断然不会认错。 小荷低头看看，点头说：“是你无疑。” “大汉说，若见到你，在此等待。”胡观主告诉庒小周。 “莫不是你的仇家，等着杀你吧？”郭无疫眼神闪烁问。 胡观主展颜一笑。 静静站在一边的小荷忽然说：“放心，无人敢在此地撒野。” 庄小周忽然觉得好困。 三日之后，有人推开了不器观的小门，当他看到躺在屋檐下的躺椅上酣睡的庄小周，不禁叫了一声。 庄小周很费劲地睁开眼，审视着眼前这个面如黑炭闪着冷光的壮汉，这厮夸张的牛眼睛瞪得溜圆，按住庄小周翅膀惊喜地摇晃：“是你，是你，老头真的找到你了” 不器观是老护法和雷铲约好的地方，而此处，是唐穗推荐的。 唐穗说，绝对安全可靠，无论是人是妖，都不惹这里。 “看你神情，不似要杀我，但为何如此用力”，庄小周活动着差点被摇散的骨架，不解问道。 雷铲嘿嘿挤出一丝笑容。 斐昶鉴说过，庄小周短时内不会记得故人，所以并不惊奇。 “你回来就太好了，有一件要紧之事。”雷铲说。庄小周注意到，这个自称雷铲的壮汉眼神极为疲惫，双目几乎是通红的，身上带着十几处伤，脚踝和肩上的破口如嘴巴一样裂开着，看得见骨头。 显然他遇到了极为危急之事，所以对这些伤口浑然不在意。 “简单来说，有几个对你很要紧的人，为了救你，凭空消失了，所以你需要跟我一起去找他们。” “什么人？” “我即便说了，你也记不起来。” “如何消失的？” “你师兄，就是那个妖道，非要从官府要了勘察文书才去赵府找你，耽误了时间，所以等他们走到赵府附近时” 雷铲清晰地记着那一幕。 很平常的一条小道，斐昶鉴与绿篱走在最前，他跟在后面有一段，那时候稍微有点暖意，甚至能看到地面水汽蒸腾。 就在刹那之间，他眼前一花。 绿篱与斐昶鉴凭空消失不见了！ “老大！”他大声喊叫。 悄无声息。 那两人如同从未来过一样。 雷铲将那一片的土地翻遍，没有找到陷阱之类的地穴，也没有任何打斗与血迹，他觉得是因为最近吃的毒虫太多，产生幻觉了，积攒了一冬，这些虫子毒性都很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八三章乱流 那一日，从刘桑那里办好了勘察文书，绿篱和斐昶鉴并肩而行，向赵府去。 赵国公府宅毫无真气波动，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所以，必须要问一问。 一边走，斐昶鉴一边安慰绿篱。 走过一个荒坟，斐昶鉴猛然停下脚步，低声喝止绿篱：“不要动弹” 绿篱立时站着不动，觉得毛骨悚然遍体发麻。 眼前的荒原之上，枯草遍布，萧瑟无边，土黄色的残枝败叶微微晃动，触手可及，看似并无异样。 但为何，有一种临渊而立的感觉。 似乎向前一步，就会跌入深不可测的悬崖之下。 这看不见的悬崖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你越要刻意忽视它，就越压抑不住想要跳下去自由飞行的冲动。 “这是什么？”绿篱颤声问。 “闭眼，慢慢后退。”斐昶鉴声音沉稳，但很轻。 刚退出一步，绿篱似乎听到了薄冰被踩碎的声音——脚下一空，身子便漂浮于虚空之中。 绿篱吓得心肝乱颤，紧闭双目，团起身子，等待着从空中落地。 许久之后 绿篱睁开眼睛，看到了漫天星光，远的近的星星，发出橘色和白色的光芒，一闪一闪，如同镶嵌在黑幕之上的宝石。 太美了，像是幼年在青穹山碧庐中晚间看到的天空。 如果此时，绿篱想着若是庄小周在身边，一起看看星星也不错，那个书呆子肯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好奇地左右四下看看，绿篱伸手如鱼，向前方游去。 星光之下，按说应该是一片黑暗，但却能够清楚看到周遭。 这是一处无边无际的虚空，除了头上的星光，再无任何事物。 老道和雷铲呢？ 绿篱奋力划着双臂，蹬腿向前，希望向更远的地方去，看能否遇到他们二人。 越游越慢，越来越费劲。 终于，绿篱的手臂似乎碰到了一块看不见的岩石，使劲推一推，似乎有些松动，再推，愈加松动 尝试几次，绿篱一使劲，将手边这块看不见的东西搬了出来。 犹如山石崩塌，不计其数的石头砸下来，看不到，但却实实在在砸得绿篱向后翻滚，越来越多的石块，紧随其后滚滚而来。 几下挣脱未果，那些透明的石块层层堆叠，将绿篱死死压住。 在石块之下，张大嘴巴，每一口呼吸都极为吃力。明明扭头能看到头上的繁星，身上却似乎背着一座小山。 绿篱苦笑一声，心道，这便似那画本中的猴妖，被世尊压在五行之山，五百年不得解脱，可猴妖是开罪了道门大人物，自己谁也没惹。 五百年？可惜了我这花容月貌，胡思乱想之间，绿篱瞥见自己的手臂，然后，尖叫起来 白嫩的手臂和春葱嫩指，正在逐渐老化，变黑，变皱，伴随着手臂的干瘪，细细的皱纹迅速加深，松垮垮耷拉着。 做梦，这一定是做梦 绿篱喃喃自语，不料一张嘴，却掉出几颗牙来，很费劲地摸一摸脸，同样干枯松弛，眼皮垂下，遮住半个眼睛。 不要，不要绿篱尖叫起来，对一个女人来说，不管她身处何处，多大年纪，对美的追求和容貌的在意，是永恒存在的。 十四五岁的花季美貌少女，正是怀春思恋的年纪，眼睁睁见自己变成如此模样，内心的震惊与恐惧可想而知。 尖叫之后，绿篱哇哇大哭，一时心急之下，眼前一黑，昏迷不醒。 再次睁开眼，依然是星光璀璨。 啜泣着看看四下，却看到手臂恢复如初，依然是十四五岁的样子，身上积压的石块也消失不见。 惊喜之余，绿篱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与惊惧。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有着不同寻常的诡异时间，被困在此处，何时才能逃脱？ 此后每隔一段，绿篱都要被石块压住，变老，醒来之后，一切如常。 几次之后，慢慢习惯，不再哭泣，睁眼耐心等待，当身体油尽灯枯那一刻，此生所经历的所有事件，无论巨细，在头脑中一一展现 幼时那把根本提不动的古剑 母亲织的碎花披肩 半夜父亲书房中浓重的烟味和房顶萦绕的剑气 道门书库看不到顶的书架和不睡觉一直读书的白衣人 书呆子淡淡的笑 雷铲，墨非 荒人的歌 脑海中咔哒一声，一切停止 然后，感觉石块被四处流浪的大风吹走，一块一块，背上逐渐轻松。 眼见时光再次逆流——生机一次次回到自己身体之内，干枯死亡的肉身像是遇到清水的沙漠风醒草，迅速变得生机盎然。 从生到死，死而复生。 脚下失陷的那一刻，斐昶鉴跳了起来，但是也被那奇异空间吸入悬崖之下。 站在一阵乱流之中。 看不见的乱流，在不断冲刷着他的躯体，他像一只逆流而上的鱼，费劲前行。 他不敢放任自己随波追究，因为不知道会落向何处。 “死无葬身之地”，这是想到的唯一词语。 这样咒自己，不好吧，胡思乱想着。 乱流愈加凶猛，几乎难以站立，斐昶鉴抽出长剑来，待身体堪堪站稳的一瞬，忽然奋力一斩 求生一剑，杀意森森，气象不凡。 乱流随即一滞，然后，出现一道更为强劲的紊乱湍流。 斐昶鉴眼前闪出一道强光，再看周遭，一时呆住——他仿佛已化身佛宗所说转轮圣王，身躯无比巨大，坐在星河之中，那些原本遥远的星宿，一个个在身边旋转飞行，腰间，胸前，如西瓜，柑橘，桂圆，葡萄。 “我这是膨胀了？” 斐昶鉴小心翼翼站起来，唯恐碰到了星体，极目望去，看到了更为浩瀚的星河，无边无际。 “师兄说，星汉无垠，人族渺小，确实不虚。” “问题是，我在何处？” 一道来历不明的悸动在虚空中出现，身边的星体开始颤抖，斐昶鉴一阵悸动，身躯急速缩小，直至小成一颗尘埃，在乱流之中左右躲闪，被冲撞得头昏脑涨。 为何会如此？ 他的脑海中一刻不停在思索着，道藏佛典和师兄讲课之时，有无讲过此类情形，他猜测这应该是个小世界。 或者，是时空的裂隙。 他和绿篱误入其间。 时空裂隙中的小世界无穷无尽，对每个人而言，都会落入其中一个独一无二的空间，因为时空不再完整，其中便会发生许多不可思议之怪状。 在剧烈的膨胀收缩之间，斐昶鉴昏倒了。 “如果，我偷偷看过铁庙之内的《时光之书》，就好了” 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八四章裂隙 雷铲第三次来到这片荒原。 几乎每一寸土地都勘察了一遍，还是老样子，他灰心失望，垂头丧气席地而坐，心道如果老大真的找不到，便找一处悬崖跳了。 依然不死心，站起来。 这才发现自己屁股下的土包，原来是一个荒坟，墓碑朝下趴着，看不见上面的字迹。 有风从身边掠过。 无声无息，右臂上出现一道伤口。 然后是腿上，胸口，这些伤口出现的极为诡异，像是某个隐形的人，用丹青妙笔轻轻绘出来的，但它们是真实的，逐渐裂开，流血，并感觉到疼痛。 “何人？” 雷铲大吼握拳，紧张地四下观察。 他想，一定是某个御剑之人，在此用这样的剑气偷袭了绿篱与斐昶鉴，找到偷袭之人，必然就能找到老大。 依然悄无声息。 伤口还在出现，而起是很随意地出现——上一道在额头，下一道就到了小腿根部，根本无法提防预料。 雷铲开始跑。 待在原地，只会被逐渐肢解成块。 有一个无形之人，出剑毫无章法，但却完全无法提防，没有杀气，没有声息，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跑出百步，伤口不再出现。 暮色渐渐降临，从此处向下望去，能够看到青城郡中隐约的灯光，人们即将忘掉白天的烦恼，逐渐进入梦乡，上天为人设计黑夜设计睡眠，便是要他们在暗处忘记一些不快，每次醒来，苦痛就能被黑暗掩埋一些。 但是雷铲睡不着，自从绿篱消失那一刻开始，他就就进入不眠不休的寻找状态。 半夜回到青城郡。 街巷空无一人，混沌摊上的老人依然在抽烟。 雷铲急匆匆过去，老人眉头微皱，从脚步中听出了惊慌与不安，扭头看过来。 “带回来了？”雷铲问。 “不器观内。”老人答。 “出事了！少主，不见了！就在去赵府的路上，和那个妖道凭空消失，我找了两天，一无所获，那里漂浮着无数剑气。”雷铲深深喘息几口，吐出一口黄痰，里面有一半的泥土。 “喝口水吧！”老人按熄了烟锅。 凳子上已经没有人影。 雷铲喝灌下一碗水，老人又出现了，衣服上出现数道裂口，渗出血迹来。 “你也受伤了？” 雷铲的语气很是惊奇，老人的修为极深，要伤害他，即便对神圣领域者而言，都绝非易事，但他来往也就喝一碗水的时间，竟然受了伤。 据雷铲所知，除非是城主出手。 他人很难做到。 老人坐下来，看着左臂的伤口缓缓道：“那并非剑气。” “不是剑气，能够伤人？” “伤人未必用剑，天地之间，未解之事太多，所以才有修行一说。” “究竟是何物？”雷铲追问。 “恐非人力所为，若非自然伟力，便是上界仙人。” “你在原处找过他们数次？”庒小周问雷铲。 雷铲点点头。 摸着身上的伤口，说道：“非但我去过，那个带你出来的老人，昨日又跟我去了一趟，一无所获。” 庒小周盯着雷铲的伤口，小声说道：“并非一无所获。” “若真有仙人伤害我等，为何不一剑了结？” 庒小周伸手轻轻摸了摸，伤口周遭光滑无比，毫无砍杀的痕迹，甚至有数根汗毛也被从中切断。 这该是多锋利的无形剑芒？ “这伤痕不带一丝人力痕迹，大象无形，浑然天成，所以并非剑气。”庄小周语气审慎而肯定。 雷铲着急地探头过来：“那是？” “如果我猜的不错，该是时空乱流，时而撕裂，时而凝聚，并无规律可言，那二人路过时，裂隙巨大，所以被卷入其中，再无消息。你路过之时，裂隙逐渐闭合，乱流渐小，锋芒如刃。”庄小周努力回忆着，不知道在师父哪本书中随意扫过几眼。 慎虚的很多书，都是没有封皮的，乱七八糟堆在一起，师徒俩随意翻阅。 书中似乎还说过，若有大能，入甚深大定，心空为一，色空不二，则可借裂隙瞬息万里，并可搬运腾挪山岳巨海，甚至于遣兵百万，亦非难事。 只是自然伟力诡谲难测，如沧海弄潮，一不小心，任你英雄豪强，也会陨灭无闻。 “那该如何？”雷铲头一次听到这些古怪的东西，不由有些紧张。 “只能等待”，看雷铲面色不善，庄小周耐心道：“就如一人失足，被巨流卷入峡谷深山，要找寻他，就必须向巨流所归之处去。” “去哪里等待？” 庄小周摇摇头：“尚不得知。” “那你想办法吧” “我”，庄小周苦笑，他能有什么好办法，这种事情，唯有东西天机奥妙之人，方才能够把控。 但他还未说完话，就看到对面这个大汉已经端坐着呼呼入睡。雷铲精神太过紧张，疲惫太久，遇到庄小周后心中一松，不由沉沉入眠。 对面这个黑大汉虽然面貌并不讨喜，但庄小周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是以也并不在意他语气的生硬与命令般的口吻。 但确实没什么办法 时空乱流。 天意难测啊。 长安城，晌午时分。 京兆尹任大伦正在吃午饭，他的饭食很简单，一小碟河东雪盐，一只羊腿，一叠胡饼，羊肉刚从架上拿下，金黄冒油滋滋作响，胡饼也是方才烤好，灿金色的饼上嵌着数粒半焦的香料与芝麻，散发着河套小麦的独特清香。 小刀割肉，蘸一点盐，嘴巴顷刻之间便被这来自天山的羊油完全占据。 任大伦今日在官署用餐。 所以左右坐着下属，安静地吃着饼，小口喝汤。 吃着吃着，任大伦忽然哭了起来。 大家都停下，一起扭头安静地看着任大人。大人常有惊人之举不假，酒后爱哭也不假，但是今日值守，不许饮酒，连他最爱的羊肉也能吃哭，这倒是不常见。 能将任大人生生鲜得涕泪四流，此羊也算死得其所，可含笑九泉。 任大伦一开始只是啜泣，后来索性嚎啕大哭，趴在食案之上，任由羊油蹭了一脸。 “大人为何如此失态？”座下有相熟老吏，忍不住问道。 “有一故人，恐遭不测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八五章石屋 “大人节哀！”下属们一起拱手安慰。 任大伦内心哀怨，暗自骂道你们这些尸位素餐之徒，哪懂铁肩道义，更毋论万千苍生——一声节哀都说得如此敷衍草率。 擦干眼泪，无心吃饭，任大伦在脑海之中仔细，还能找谁去救斐昶鉴——前几日巡查八水大阵，观察到西荒之地一道莫名震颤，若非地动，便是碎空。 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道宗依然在闭关，托了几道关系，花了不少黄金，方才查清楚，器堂之中，斐昶鉴那把古老佩剑的剑息已经断绝。 剑在人在，剑不在，人就 斐昶鉴要是出事了，道宗震怒，飞出一剑斩了自己和章有道，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年道宗在铁庙内闭关，据小道们说，第一年，墙上挂着的字画上只写两个字：止杀。后来偶尔出关，那两个字就改成了：慎杀。近几年，又改成了：可杀。 章有道自己派斐昶鉴去的，可他躲在青瓦苑做乌龟，青瓦台距离长安也有八千里地，远水如何救得近火？ 万一，唐穗要是，任大伦转念想起流落在外的皇子，忽然肥躯一抖，快步向茅厕跑去，他一紧张就要尿尿。 抖干净残尿，已经有了决定，看来必须得要面圣了。 御书房依然清寒，香薰若有若无漂浮在空气中。 圣上在和太子对弈，看局面，太子正是举步维艰，啃着手指头，一动不动盯着棋局。 太子体肥，盘坐在矮榻之上，就像是一个倒扣的黄碗。 他思考的时间太久，所以圣上手中捏着白子，迟迟无法落下。听任大伦结结巴巴说完整个事情，圣上不由有些失神，自语道：“章有道胆子颇大，无有奏报，便私自派秦王出去，不过，历练一番也好。” “只是，青城郡局势过于复杂，派去探看秦王的道人也没了消息，唯恐秦王。” 圣上回头一笑。 见太子终于考虑成熟落了子，当即放下手中白子，堵住其生机，显然，太子的这一手早在考虑之中。 太子立刻又嘟起肥脸，开始漫长的思考。 “无论何种情况，秦王总有办法回来。”圣上淡淡说道。 任大伦一愣。 青城郡早已是孤城，而且如今局势极为凶险，饥荒，妖族，贼匪各种势力交织一起，为何圣上能够如此笃定？ “不用担心，做好分内之事。” 圣上又拈起一颗棋子，专注与太子对弈。 太子却抬起头，问任大伦说：“弟弟怎么了，他没事吧？” “回太子，秦王，如今应该安全。” 太子的问题忽然让任大伦想起一件事，不由汗出如浆，一拍脑门，跪下道：“圣上赎罪，属下学艺不精，惊动圣驾，扰乱圣人之心。” “无罪，你也是关心则乱。” 任大伦磕一个头，轻手轻脚走出大门，快步找一处僻静之所，闭目深深吸了几口气，合掌默念祖宗保佑。 方才电光石火那一刻，他福至心灵，想起了八水大阵中一处极不明显的石室，那地方许久不用，已经青苔遍布。 但是祖父与父亲都说过，此处是阵法的秘中之秘。 用于皇族最后逃生。 在每位走出长安城的皇族重要人员身上，都有一个小小的金扳指，外出之时戴于小指之上，戒指上有一粒晶石，晶石与阵法相通，在受到威胁的最后时刻，拆开戒指，晶石落地，可以令人瞬息回到石屋之内。 至于其中的玄机，父亲絮絮叨叨解释了很多遍，时空，断续，裂纹，传输，任大伦懒得听，只是点头假装记住了。 祖父说过，人必须对自己诚实。 所以，这东西就被顺利地忘记了。 此事事关皇族命脉，守护八水大阵的任大伦竟然能够忘记，玩忽职守，尸位素餐，若是有人能够替代，恐怕早就被砍了脑袋了。 所以任大伦惊出满身大汗。 但此事奇怪之处在于，圣上可以随时派人飞渡卧虎谷，将秦王带回，为何非要等待山穷水尽那一刻，秦王依靠大阵归来？ 任大伦想不明白。 但是圣虑高远，或许并非自己可以想通。 待任大伦离开。 太子忽然抬头，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弟弟没事。” 圣上含笑问道：“还有呢？” 太子仰头看着虚空，“他正在一大片水边行走，身边跟着一个人，还有一个小院子。” “好，继续下棋。” 太子摇摇头，嘟囔道我饿了，要吃糖。 任大伦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钻进书房，从墙上的秘柜之中将八水大阵的图文请了出来，这是他一家安身立命吃饭的家伙，是以尊崇如佛典道书。 在阵法枢机最后，提到了那个神秘的小屋。 “盘龙金环绕指，晶石四面受光，勾动天机震荡，时空间隙之内，可容身退避，瞬息山河万里，毫无阻隔迟滞。” 任大伦带着手套，小心翻着发黄的书页。 嘴里不停咕哝道：“底牌，这是底牌啊，秘中之秘啊，这就要拿出来吗？” 京城臣僚之间相传，太子肥胖如熊，行事犹似三岁孩童，但很少有人知道，太子有异慧，虽然平日多疯癫之语，但往往有神奇之预言。 甚至在某些时候，可以目视千里，一如修行多年的方外神仙。 当然，这些事只有贴身近臣知道。 如太子所言，唐穗确实走在水边，归龙湖畔，向不器观缓缓而去，他知道雷铲在这里。 还未进门，就听到了雷铲骤雨般的鼾声。 唐穗扭头冲贾龙象一笑。 推门而入，看到庒小周曲肱而枕，睡得似乎比雷铲还要沉，两人面对面躺在树下石板上，胸腹此起彼伏，犹似比赛一般。 贾龙象上去要叫人，唐穗笑笑摆手，示意不用。 找了一个石凳坐下，慢慢等待。 屋内的胡观主认识唐穗，微笑着出来，递过两杯茶，唐穗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莫要出声，继续沉默等待。 一直等，茶水喝完，石凳冰冷。 但唐穗没有丝毫的着急，反倒饶有兴致四处打量着不器观，看此处虽然简陋，但是风水却是极佳，这胡观主算命了得，倒也精通堪舆之术。 一直到天色将晚，雷铲一骨碌翻下石板，膝盖重重磕碎了两块青砖。 呻吟一声，睁眼看到唐穗。 “怎么不早叫我！”雷铲瓮声质问。 “看你太辛苦，多歇息会。”唐穗道。 “晚一刻去，老大就多一分危险，你不懂！”雷铲着急，起身抓住庒小周的脑袋使劲揉搓，将他唤醒。 “可想到办法？”雷铲怒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